屋裏的人漸漸散去，只留下重玄一個人坐在床上發著呆。瑤光端著茶水進來時見人已盡數散去，不由得舒了一口氣，那樣子像是比重玄這個主子還要著急一般。瑤光為重玄添了一杯新茶，重玄卻沒有接過去，而是沒頭沒腦的問了瑤光一句“瑤光，今年的桂花長得如何”，瑤光一楞，將茶放回了托盤，半跪在床前將錦被給重玄往上拉了拉。

“小姐怕是忘了，在您第一次清醒過來後第一件事便是吩咐讓人將那棵桂花樹砍了。雖然當時不知道是什麽情況，可是您讓砍畢竟有您的道理，所以府裏的小廝當天便將樹砍了扔出府去了。”

“是啊，樹沒了，今年的桂花肯定是開不了了……”

念叨了一句，重玄身子往錦被中滑了滑，伸手將身後的枕頭抽了出來抱在了懷裏平躺下來，眼淚順著眼角往下淌著。瑤光拿出帕子為她擦著淚，不一會兒帕子便被染濕，還是止不住那泉湧似的眼淚。

“小姐莫要再哭了，悲傷身，何況小姐的身子本來便不太好。估摸著一會兒功夫淵兮姐姐跟湛兮姐姐便會回府，如果小姐是有什麽話不太方便跟我們講的，可以等她們回來了好好跟她們說說。什麽事說開了便好了，整天存在心裏，早晚會被壓垮的。”

重玄閉上眼，靜靜地聽著瑤光的聲音，心裏就像是被什麽東西扯著一般，始終找不到著落的地方。曾經她那麽的不信命運，如今卻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擊垮，卻沒有丁點回擊的能力。她在想自己的未來，那個不確定自己該在什麽位置上的未來，也許自己從未真正認識過自己，自己並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麽強量。有時她在想如果她能任性一些帶著淵兮她們回南國，離開這個讓她事事不順的大衍會不會好些，可是自己終究沒有那股子任性勁兒，不然此刻不會待在煮雨閣的床上左思右想。

時間就這麽一點點的消逝著，瑤光半跪在那兒也沒有起身，腿上一陣陣酸麻傳來，用手揉了揉依舊緩解不了半分。瑤光看著床上閉著眼睛眉頭卻一直緊鎖的重玄，不禁有種伸出手去為她撫平的沖動，在她的認知裏主子從來都是無所不能的。就算在孟老太太的葬禮上被人那麽的誤解，她還是堅強的挺過來了，要是換做瑤光怕是早就崩潰了。之前瑤光以為小岱是她見過的主子裏便最沒有主子架子的，如今看來重玄比起小岱來有過之而無不及，重玄更像是一個時時刻刻在自力更生的野獸，那種野性的兇猛讓敵人聞風喪膽。

瑤光不知道此刻的重玄就像是自己在跟自己玩著危險的游戲，稍不留神便會粉身碎骨。面對著周圍的虎視眈眈，如履薄冰戰戰兢兢，身體要是不垮掉的話怕是要成仙了，可是在外人的眼裏她是丞相，不是什麽神經質的小女子，所以她必須跟個男子一般去拼殺搏命。過婷的死讓她看清了一個女子的悲哀，祖母的死讓她看清了親情的悲哀，玄牝婚後的慘狀讓她看清了愛情的悲哀，雖然是悲哀，自己卻不得已將它們盡數斂盡。

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瑤光慢慢起身跌跌撞撞地向門口走去，將門打開後一陣強光射入，重玄被迫睜開了眼。是青鸞聽說重玄已醒吩咐廚房做了一大堆吃食，還有讓她欲罷不能的秦桑綠枝。如果一個人的心裏感覺到空虛，那便用食物去填滿，如果一個人感覺心裏堵得慢慢的，那便用食物去驅散那些郁結於心的東西，重玄對此深信不疑。祖母走後就算自己再傷心難過，也沒有絕食明志，每日最少喝些湯湯水水的來護住這不太康健的軀殼。

如今孟老太太不在了，重玄又在病中，府裏的規矩也便沒有那麽多了，丫頭們見到重玄不再像之前那般戰戰兢兢，唯恐照料不周便會被罰。青鸞直接將吃食放在了重玄身邊的小幾上，將重玄扶起，為重玄掖了一塊帕子在胸前，怕有湯水滴落在身上或床上。重玄看著自己現在的樣子笑出了聲，見瑤光不解的看著剛剛還在哭得稀裏嘩啦的自己，不禁開口解釋道：“我只是覺得自己越活越倒退了，竟然像個嬰兒一般被你們照顧著，一時沒忍住。”

“往年這個老太太總會讓人將埋在桂花樹下的酒取出準備著中元節用，今年這桂花樹沒了，明年中元節上怕是沒有桂花酒了，小姐該想想用什麽酒取代好些。”

青鸞拿起刀低頭削著手裏的蘋果，並未發現重玄的臉上瞬間有了變化，瑤光伸出腳踢了青鸞一下。剛才提起桂花樹的時候小姐便大哭了一場，如今青鸞竟然不知道避諱再次提起，瑤光不禁心裏一急忘了青鸞手裏拿著刀便踢了過去。青鸞嚇得將蘋果扔了出去，那蘋果便咕嚕咕嚕地滾到了床邊，青鸞去撿時才發現重玄的臉上有些不太好看。

“小姐，青鸞的意思是之前那些酒便是早就厭了，如今換一換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青鸞趕緊補充了一句，重玄的臉色卻未見好轉。青鸞拿著刀跟剛剛撿起的蘋果趕緊退了回來，將臟了的蘋果放在桌角，又重新拿了一個低著頭削著。瑤光將青鸞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放在盤中，舀了一勺蜂蜜灑在上邊，將叉子放在盤子邊上給重玄端了過去，看著重玄一口口將蘋果吃完。見重玄吃完之後臉色漸緩，青鸞終於舒了一口氣，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去補救，畢竟如今的重玄雖是名義上在府裏面壁思過，背地裏皇宮裏卻送來了無數的賞賜來填補，朝裏凡有難以決斷的事皇上也總會派人將折子送到孟府中來，可見皇上對重玄的信任有增無減。這麽一個珍貴的人要是被她給氣壞了，估計皇上會派人連夜將她滅口吧，雖然這一切只是青鸞猜想而已。

重玄也知道沒了桂花樹以後府裏的桂花釀跟桂花糕做不了便不那麽方便，她也忘了自己當時為何會在清醒後讓人砍了桂花樹，對那時的事她的記憶裏既然沒有丁點的印象，就像被憑空洗去了一般。那棵桂花樹祖母生前最為喜歡。尤其是花開時節總會取出樹下的桂花釀，讓人新做了桂花糕在樹下靜坐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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