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大天狗和天狗族長在武力上都超出了現在的無相雪見一大截, 但英靈卻從未在面對他們的時候感到過哪怕是一絲的害怕的情緒。畢竟是曾經見識過人類最終極災滅的“人類”，上過極天也下過冥府, 區區人世間的妖怪自然不被他放在眼中。

武力帶來的壓制只會讓他感到有些麻煩而已, 況且無相雪見也不只是只會動武的人，雖然自認為在情商方面不及審神者相葉雪見, 但經過了數百萬計的世界之後, 他自然也對揣摩人心有了自己的一套方法。

就像先前他察覺到了天狗族長對他並無太大的惡意，那記風襲只是一次試探一樣, 他這次也發現了對方在鑿鑿言辭之下，隱藏的其實是接受、承認以及一絲微不可查的好奇。

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 大天狗其實是十分聽眼前天狗族長的話的。雖然從他們兩個之前的交流中可以看出, 天狗族長與大天狗並不是父子的關系, 但不得不說，相較於對待無相雪見時候的輕佻, 在面對眼前妖怪的時候，大天狗的態度已經是十分的恭敬了。

不論是陪同無法飛翔的英靈徒步上山，還是在天狗族長下達“逐客令”時候的言聽計從, 在遇到了眼前的大妖怪前, 無相雪見是幾乎無法想象這樣的舉動居然會出現在那樣游戲人間的大天狗身上的。

雖然一上來就稱呼自己為“惡靈”, 大天狗也說了對方曾經有過剿滅妖怪的過去，但顯然，從現在看來, 天狗族長對自己尚且沒有太大的惡意。

也是。無相雪見回想了一下對方之前和大天狗的寥寥數言。

他早就註意到了, 眼前的天狗族長對於黑晴明的稱呼是“黑晴明大人”。

有什麽情況是能讓一個“正義”的妖怪接受“惡靈”在自己地盤上盤桓, 並允許一個對自己十分順從的族人加入明顯是“惡”陣營的呢？當然有，那就是他本身其實也認同了“惡”那一方的主張，是其隱藏在後方的支持者。

因為自己是大天狗帶來的，而大天狗先前又在黑晴明那裏供職，所以才在稍作試探後接受了自己嗎？

“這只是其中一點的原因罷了。”

大天狗在院中的石桌上坐下。

“更大的原因是你的實力。”

他打量了一番坐在他對面的無相雪見，語氣雖然十分中肯，但英靈總覺得對方是在譏笑自己現在過分狼狽的處境。

“你的氣息太微弱了，弱到我不控制一下自己的力道，就會不小心把你碾成碎片。”

“不過……”

天狗族長話鋒一轉：“既然你是那個孩子帶來的，我就不會殺你。因為我從未見他對誰有過這樣認真的態度，所以我對你很好奇。”

無相雪見坐在天狗族長對面。現在的日本正是深秋時節，他身上卻還穿著單薄的迦勒底長款制服，在高聳的山頂被風一吹就忍不住想到打顫。對方似乎把他受涼的本能反應當做了害怕的表現，還在說完那句話後朝他露出了一個狀似寬慰實則嘲諷的笑容以作安撫。

雖然已經很快地調整好了心態，接受了自己現在戰五渣的設定，但實際上被對方以這樣的態度對待了，無相雪見還是感到了有些微妙。

事實上，無相雪見並不太在意自己是實力到底是強還是弱，對他來說，可以達到目的就行了，硬要是在武力上拼個你強我弱實在太無聊了。不過他在先前的世界旅行中已經見識過了太多俯伏於他腳下的人，這回來到這個世界一下子就成了弱勢的那一方——撇開最開始被大天狗戲耍得團團轉的時候，這對他來說也是一個有些奇妙的體驗。

感覺就像是回到了最初作為禦主48號的時候。身體孱弱，魔力低下，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從者和勇氣。

哦，現在他連從者都沒有了，而勇氣這種過分正派的東西也十分不符合現在的他，所以他如今唯一可以使用的就只有長此以往積累下的經驗。

不，其實也不算什麽經驗，只是歷盡千帆之後的從容罷了。

眼前的天狗族長看起來並不像是大天狗那樣無法正常交通的類型，如果只是好好地坐下來談一談的話，無相雪見自信自己還是可以從對方那裏獲取些許自己在意的情報的。

比如，大天狗的過去。

無相雪見先前還覺得對方可能會是這個世界的自己，但當他看到了這個天狗聚居區，看到了眼前與大天狗長相及其想象的天狗族長的時候，他又有些不確定了。

他到底不太清楚妖怪的形成原理，天狗族長和大天狗是因為都是“大天狗”這種妖怪才會長著同樣的臉，還是因為他們之間確確實實地存在著“血緣關系”？

不過，妖怪之間也是有“血緣”這種概念的嗎？

“事實上，我和他才認識了不到一天的時間。”

他思忖著開口：“然後就被他帶去看了黑晴明，被他帶來了你們天狗的聚居區。”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會對我那麽……”

無相雪見故作不解地皺起眉頭，一個詞語在舌尖攪拌了許久才被他輕輕地吐出口來：“那麽熱情。”

“我還以為天狗就是這麽熱心的妖怪呢。”

聽了英靈意有所指的發話，天狗族長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

“這還是我想問你的呢，為什麽你就可以得到那個孩子的關註。”

“他是我族流落在外的後裔，在回到這裏之前一直都生活在遙遠的□□大唐。雖然與他相處的時間也算不上短了，但說實話，我對於他過去的了解還是十分少。”

天狗族長上下打量了一番無相雪見。

“難不成你也是來自□□的？”

“不，我不是。”

無相雪見搖搖頭：“你說他是你們族的後裔？我本來以為天狗都是由人類的冤魂化作的妖怪。”

雖然對方的言辭之中處處都透露著一些對他而言有些不妙的發言，但無相雪見還是想要繼續追問一下。難道大天狗的來歷真的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樣嗎？他真的不是像當初的崇德天皇一樣，是因為生前存在著沒有達成的溯源，所以才會在死後化成妖怪，繼續完成自己的願望的？

雖然確定大天狗就是這個世界的“他”的話會讓無相雪見出於一種比較尷尬的境地，但除此之外，對方身份的確定也可以給他提供一定的線索，關於追尋大天狗生前或者是現在親友蛛絲馬跡的線索。

對於無相雪見來說，完成、或者說是彌補平行世界的“他”的夙願只是他帶著耶底底亞四處旅行的目的之一罷了，更重要的還是讓那孩子回憶起從前，以及……

他低下頭，摩挲了一下自己右手中指上那枚帶有裂痕的指環。

雖然無相雪見衷心地希望著自己參數為a的幸運值可以在此時發揮一下作用，可惜，天狗族長的回答註定要讓他失望了。

“盡管天狗之中也有由怨靈化成的例子存在，但那孩子無疑是經由血脈傳承所誕生的妖怪。更細節的內容我是不能向外透露的，因為這關系到了我族的延續。”

“是這樣啊……”

無相雪見長嘆了一聲。

說到底還是他當初下結論下的太草率了吧。一個世界幾億的人口，他怎麽可能隨便一掉就被這個世界的“他”所救起呢？僅僅憑借著對方的行事作風和自己十分相像以及對他來歷的臆想就把大天狗看過是“自己”，這樣的判斷也實在是太隨性了。

這是太急著想要解決一切，所以下意識就做出了這樣的判斷吧……

他在內心捂住自己的額頭，略有些挫敗地這樣想到。

不過，這樣也挺好。無相雪見這樣自己安慰自己，既然大天狗不是這個世界的自己的話，那麽他也就不用太過於糾結於對方的處境了，只把當初兩人立下的約定當做一場普通的交易來看就好。

只不過這樣的話，他可能就來不及找到這個世界的“他”了。

在這個世界停留五天已經足夠長了，無相雪見並不清楚耶底底亞所在的地方和這邊是否存在著時間差，如果存在的話，那麽比例又是多少。

如果自己這邊的五天只等於他那邊的一天的話還好，但如果是這邊的一天等於那邊的許多天……

無相雪見真的不敢再想下去了。

老實說，他現在真的是體會到了一種度日如年的感覺。明明身為英靈，他本該對時間的流逝最為不敏感的，但是一想到耶底底亞那孩子不在他身邊，而是在另一個陌生的地方，他就不禁想要立刻抽劍打破自己與大天狗的約定。

什麽等五天啊，既然遲早都要死的話，那麽現在就把自己的血肉給我就好了。

既然不是這個世界的我的話，那麽結局會怎麽樣都好吧？反正是犯下了危害全平安京人類性命的罪行，早些死去的話，或許在之後的追責上還可以得到一個比較好的名聲呢？

這個天狗族也是吧，身為族長竟然會讚同黑晴明的主張，這完全就是腦子壞掉了的表現吧？種族的領頭都徹底偏離了正確的軌道了的話，可想而知下面的……

“啪！”

一記在額頭上突然爆裂開來的疼痛將無相雪見的思緒從一片混沌中拉回，他下意識地擡手捂住痛楚傳來的地方，猛地擡眼看向坐在對面的天狗族長。

“你果然是‘惡靈’吧，就算擋下了我先前的攻擊，也是那種因為虧心事做多了而有了墮落跡象的‘惡靈’。”

對方微微瞇眼，目光在無相雪見楞怔的面上逡巡了一陣。

然後，他突然開口了。

“戒指。”

天狗族長道：“把你的戒指給我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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