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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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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日夫人本根本不想回答藥郎的任何問題,可手裏軟綿綿的觸感讓她心神都有些飄忽。似乎一直壓在心裏的沈重大石也變得沒有那麽令她窒息。

想說出來。

好想說出來,再也不想一個人忍耐了……

可是不,不行!

惠子還在這裏,不可以讓惠子知道真相,如果惠子知曉了真相那麽她的忍耐便失去了全部意義!

隨著撫摸毛球的頻率加快,朝日夫人的神色也遠沒有之前那樣矜持。她似乎在於自己的意志戰鬥,扭曲的臉時不時輕微抽搐。

最後她終於長舒一口氣,輕聲開口:“……真累啊。”

僅剩的理智死死阻攔住朝日夫人即將出口的真相,可在手中毛球的妖力影響下,這絲理智撐不了多久。

藥郎靜靜等待著,手裏已經握緊退魔劍,只要朝日夫人開口,他立刻就能通過退魔劍的反應得知對方所言是否有用。

朝日夫人的表情越發詭異,撫摸毛球的動作也變成掐捏,勁力之大,讓那顆大大的毛球都扭曲成了長條狀。

“……果然……果然是因為‘惠子’是恨著我們吧……今天這樣回來,恐嚇我們……”

朝日夫人吞動了下喉頭,朝惠子投去一個恐懼的眼神。

“可是我們當初也沒有辦法!”

隨著朝日夫人失控的尖叫,藥郎發現其他人的表情竟然詭異地緊張起來,合田家主甚至低聲警告:“你都在胡說些什麽!惠子現在就在這裏,說什麽恐嚇一類的胡話,是被嚇出癔癥了嗎!”。

藥郎的目光在合田家主身上停留片刻,此人的憤怒不似作偽,憤怒緊張中……竟然略帶恐懼?雖然合田家主捏緊了拳頭,但是這並未完全掩蓋住他雙手的顫抖。

奇怪,這對夫婦都很奇怪。

當然,更奇怪的是在這種賓客都消失,很可能全都已經遭遇不測的情況下,朝日夫人竟然還能平平淡淡地認為是恐嚇行為?她真的知道此刻所有人面對的是什麽嗎?

墻壁上那些本來蠕動不停的眼球,也在朝日夫人開口的一瞬間停止活動,所有目光都凝聚在朝日夫人身上。

這一刻人和物怪達成了詭異的共識:讓朝日夫人說下去。

滿場寂靜,只聽得朝日夫人的聲音逐漸沙啞,清柔的嗓音隨著講述越來越幹啞,仿佛掃帚刮劃石板一般。她怔怔盯著惠子,一字一句回憶道:

“惠、子,是我女兒的名字……但惠子可不是她,不是這個怪物……”

合田惠子,合田家主唯一的女兒,朝日夫人的掌上明珠。

可這樣一個被人精心照料的少女卻在剛搬來這個小城鎮時得了怪病,找不到病因,只是一日日逐漸衰弱。無論是作法還是除妖,通通沒有作用。

就是在這個時候,合田分家找上門,並告知他們這種怪病有治療的方法。

已經無計可施的合田家主,朝日夫人只能選擇相信分家的人。那一日合田分家帶來了一只狐貍,說是做過法的通靈之狐。如果讓惠子吃下狐貍,就可以獲得狐貍的通靈。

分家說,困擾合田一家的怪病,無非是小妖依附在惠子身上,時間過長所以無法驅逐,只能靠惠子自己活得通靈之力去抵抗。

“……然後惠子的病就治好了,可那以後……我總覺得怪怪的,就好像惠子不是我的孩子了一樣!我、我根本無法忍耐現在的惠子,這不是惠子!是狐貍,是狐貍占據了惠子得身體!惠子總在夢裏像我哭訴啊,她被活活撕裂皮肉,因為無力反抗被一口一口吞吃!”

朝日夫人此刻的聲音已經完全扭曲,躲在一旁許久未出聲的惠子終於忍無可忍:“從那時起您就沒有再把我當成過女兒,甚至妄想出我吃掉了‘惠子’!可是從頭到尾家裏都只有我!”

盡管合田惠子也被物怪嚇得瑟瑟發抖,可此時母親對她的漠視仍舊激怒了她,讓惠子暫時忘掉了對物怪的恐懼,脫口而出道:“您是覺得茹毛飲血的惠子不配做您的女兒是嗎?當時我的樣子很醜陋嗎?可那是為了治病!我必須活吃那只狐貍,明明是你們逼我吃下去的,如今竟然責怪我?”

朝日夫人和惠子接連開口,似乎暴露了很多信息。然而這些信息卻並沒能幫到藥郎什麽。

除魔劍無聲無息。

不過這樣一說,惠子對妖狐外表的物怪感到恐懼倒是有了解釋。在惠子心裏,她一直認為被自己活吃掉的狐貍可能回來報覆她。

只是退魔劍沒有任何反應的話,證明物怪之形與狐貍無關。

那麽物怪是源自於朝日夫人的臆想嗎?認為女兒已經死去,這份思念被其他妖怪捕捉,進而形成物怪?

當藥郎往朝日夫人身上猜測的時候,退魔劍有了反應,晃動著想要閉緊嘴巴仿佛即將對藥郎表示肯定。然而幾息過後,退魔劍仍舊半張著嘴。

藥郎的手指在退魔劍身上輕點兩下,思忖著還需要更多信息,於是他將目光投到了一直還未說話,卻在聽聞朝日夫人回憶後滿身大汗,面色發紫的管事中田誠身上。

妖狐在一片黑暗中醒來。

說黑暗也不完全正確,他還是能看到自己。只不過除了他自己,其他目之所及全是黑暗罷了。

“這次的女孩子也太難搞了……啊啊,明明是妖怪,卻寧可頂著一張扭曲的面容度日。”

妖狐在女妖翻墻觸發藥郎符咒的那一刻,就已經確定了對方妖怪的身份。

其實那時候他就應該抽身離開,一個妖怪硬要往物怪的獵場裏闖著實找死。只是藥郎的存在給了妖狐一顆熊心豹子膽,他遲疑片刻,還是跟了進來,並將註意力放到了女妖身上。

妖怪大部分都是認同自身容貌,並以此為驕傲的,比如天邪鬼一家可從來沒覺得自己醜過。但也有少部分妖怪會因為自己不符合人類審美,感到痛苦失落。這種妖怪一般會想辦法隱匿自己的原型,再次也會用幻術給自己鋪上一層華美皮囊。

只是這次的女妖明明對自己醜陋的容貌感到難堪,卻寧可用面巾遮臉都不願意用妖術遮掩。這番舉動在妖狐看來,完全就是自我折磨。

就連般若這樣心思敏感的鬼怪都會為了讓自己舒坦更改面容,這小姑娘又是何苦折騰自己?作為妖怪,竟然這般自律,實屬少見。

“哎,說起來還有比她那容貌更麻煩的事——直接操控小生的身體真是突然。”

妖狐不悅地用扇子敲敲額頭,臉上雖還有笑意,卻也不如方才那般有溫度。

“小生還沒答應呢。”

三炷香前,當妖狐和女妖在走廊上快步移動時,一直沈默不語的女妖突然拉住了妖狐的衣袖:“請再幫我一次……將身體借我一用。”

如果不是那名女子著實沒有任何惡意,妖狐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冷靜,早就慌得慫成原型。

沒一會兒,妖狐的眼前出現了光,周遭物體也逐漸清晰。他眨眨眼,總算看清自己所處的位置:是合田宅院的院落中心。正對著的,正是那間躲著合田一家的茶室。

“你一開始就想好要借用小生的形體了?”

妖狐朝著空曠庭院問道。

女子的聲音若有若無地傳到妖狐耳中:“是的,我很抱歉。但好不容易遇到了狐貍……就算是公狐貍也不能放棄,已經沒有時間再去找母狐貍了。”

竟然僅僅是看中了小生是只狐貍!

妖狐頓時大受打擊。雖說他早就不幹拐騙小姑娘這種事,可直接被小姑娘忽視也讓他難以接受。

他以為女子表現出的唯唯諾諾是因為害怕見人,沒想到對方只是因為想借用他的形體又嫌棄是只公狐貍猶豫不決罷了!

妖狐默默吞吐幾口才將那惡氣壓下: “……那麽現在可以告訴小生,你究竟是要幹什麽嗎?小生可是和陰陽師定下過契約的妖怪,已經答應的事不能反悔——害人的事兒暫時不能做呢。”

女妖非常爽快地回答道:“不能讓合田惠子結婚,一旦結婚,合田家就毀了。”

茶室內。

“中田誠大人肯定清楚惠子小姐的醫治過程吧?”

藥郎措置裕如,一邊問,一邊悠閑地補了一道符咒貼在墻上,加固結界。

管家被點名後看了看合田家主和朝日夫人,而後又轉向惠子,末了看向藥郎:“這件事與物怪有關嗎?”

藥郎哼笑一聲,拉長語調:“呀……只要是你們不想說出口的真相,可能都與物怪有關。”

管家聞言深吸一口氣,嘆道:“是嘛……那麽我便直說了,醫治的過程與夫人所說一致,僅僅是讓惠子小姐生吃了那只通靈狐貍。”

聽聞此言藥郎不禁有些失望,管家和朝日夫人對於醫治過程的回憶都非常簡單。他們甚至沒有更多描述關於生食的細節,也不知是真的沒有什麽可說,還是被他們遺漏。

他只能追問道:“惠子小姐接受‘醫治’的時候,有沒有什麽怪事發生呢?”

管家細細回憶起當時的場面,把惠子生食的動作一點點挖出腦海,搖搖頭:“沒有,一定要說有什麽的話……大概就是惠子小姐的食量過於大了,那只狐貍甚至沒有留下餘肉,只有骨頭。”

片刻後,管家又補充道:“惠子小姐病愈後,不僅是惠子小姐讓人感到了陌生,其實連帶朝日夫人,家主都令人陌生了。”

他頓了頓,看向家主和朝日夫人:“方才那只妖狐行禮的動作我看著實在眼熟,可又不知道眼熟在哪裏。方才回憶惠子小姐醫治的事才想起來……那只妖狐的動作和過去的家主分毫不差。曾經家主是個非常體恤下人又風流蘊藉的人,可後來……就,哎,變得暴躁無理起來。”

朝日夫人悄悄看向管家,呼吸微微一促。

合田家主隨手抓起一塊茶餅就朝管家身上砸去:“你又算什麽東西,敢質疑主人?”

藥郎將三人的動作盡收眼底,回想起方才在婚隊中,管家忙不疊向家主叩首行禮的樣子,這讓他對管家的話有了更多猜想。

如果管家所言非虛,那麽合田家三人之中,除了受妖狐妖力影響會說實話的朝日夫人,惠子和合田家主嘴裏套出來的可能就是謊言。

但也不排除另一種情況,那就是朝日夫人只是說出了她以為的真相。所以反之亦然。

明明是一家人,但四個人關於過去的回憶卻分成了兩個陣營。朝日夫人無疑同管家是一路人,認為惠子和家主均有變化。而家主與惠子雖然沒有明確說出什麽東西,卻明顯不認為他們有改變過。

最終,藥郎看向了從剛才到現在,一直存在感莫名不高的新郎——合田榮四郎。

“說起來,當時說能讓合田惠子小姐痊愈的分家,就是您所在的家族吧?能夠詳細說說,當時的情況嗎?”

合田家已經分成兩個陣營,外來者也就只有小女仆羅羅和榮四郎。可就在榮四郎即將開口回答時,房間內的畫面徒然一轉,整個房間在“碰碰哢哢”的木料碎裂聲中裂成兩半。

被藥郎以符咒隔開的部位被紅色黑色的線條覆蓋。

新郎在眾人地驚叫中,被這些絲線牢牢捆住。

藥郎靈活起身,閑庭若步地跳躍了幾次避開碎裂的木板,一邊用除魔劍掃開近身線條,一邊握著符咒接近了新郎身邊。

“——明明就是你們太蠢了!憑什麽恨我!”

被絲線捆住的新郎也慌了神,大喊著朝那些矚目著這個碎裂房間的眼睛大聲叫嚷。

他已經無法繼續保持方才的淡然,聲音在極度恐懼下已經破音。

“我們有契約!不能這樣對我!”

藥郎搶在物怪之前將符咒貼在了新郎身上,可也已經來不及,物怪已經將新郎的神智拉到了幻覺中,藥郎不得已只能放任那些絲線捆綁自己,跟隨新郎進入幻覺中。

物怪極具目的性地攻擊起碼證明了一件事,新郎——合田榮四郎,才是這次事件的重點角色。而合田榮四郎被困前的話也透露著,他與這次的物怪有極深的聯系,起碼和物怪的起源有過一份契約。

‘物怪之真——脫胎於契約被破壞的憤恨。’

無人所見的幻境中,除魔劍第一次輕磕——“叮”。

作者有話要說:

改了些細節

早先存了一半稿,後來接著寫時時間過了有點久,導致細節出現錯誤

本來預期寫得很長

但因為各種原因這篇文沒法繼續往下寫

惠子的故事結束後會完結,大概還有個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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