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狐離開平安京時，城裏一片張燈結彩。

晴明的葬禮在上個月就已結束，新的大陰陽師接下了晴明的擔子。今日人們只知道平安京剛布置好全新的大結界，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裏都不會再有妖怪侵擾。時隔一月，晴明去世的影響也散得差不多了。

在這樣祥和的氣氛中，城內當然只剩下歡聲笑語。

晴明庭院中的妖怪在這個月內三三兩兩接連離去，妖狐給每一個相熟的妖怪都留了畫像，將來放在庭院裏留給晴明的後人。盡管有許多妖怪並不符合妖狐的審美，但連青蛙瓷器這種顏值，他也用心繪制下來。

或許是隨晴明呆久了，連對方那份優柔寡斷他也學去幾分。他總想著大家是同甘共苦幾十年的同事，什麽都不留下就走未免有些薄涼。式神錄不僅是妖怪們的曾經，也算是晴明的曾經。

妖狐畫了式神錄後，打算將這本新的式神錄與晴明過去一直用著的那本放在了一起。新錄裏的式神們和老錄上的已經有些不同。就拿他來說，一開始晴明自己的式神錄上，他還是個穿得人模人樣的體面妖怪。

後來在庭院裏越過越隨便，便露出獸腿獸耳四處溜達。後來連手臂也懶得保持人性，獸毛被覆在皮膚上。要不是晴明還讓式神幫忙打掃屋子或者指派他們在平安京裏四處幫忙，妖狐連人樣都不會留。

反正晴明也不準他出門找女孩子們玩，留著人樣也沒什麽用處。

想到晴明妖狐有些悶悶不樂，人類的壽命還是太短了，哪怕晴明是白狐之子也逃脫不了死亡。不過晴明是被鬼使黑白兩兄弟帶走的，在地府等投胎的日子也不會難過吧？

放好了新繪制的式神錄，妖狐開始收拾行李。那些離開庭院的妖怪走之前還送了些小東西給其他妖，妖狐把收到的禮物當做妖怪標本夾在了卷軸空間裏——誰讓很多妖怪送的都是些自己身上的東西呢。

對妖怪來說，人類生產的東西太不長久了，就如人類的壽命一樣短暫。

妖狐的私人物品不多，很快就把卷軸裹好背在背上。作為繪師，妖狐是最後一批離開庭院的妖。

“真的不留下來嗎？”踏出庭院大門前，跳跳妹妹戀戀不舍地輕撫妖狐後尾問道，她對手中的柔軟珍惜備至，一想到未來就再也摸不到，不免想多摸兩下。

妖狐用扇子敲了敲跳跳妹妹的頭，柔聲道：“不留了，世間那麽多美麗，小生可不能在此駐足——如果世間所有的美都如你一樣永不雕零的話，小生也不必那麽急著上路。”

跳跳弟弟聞言立刻躥到了妖狐和跳跳妹妹之間，明明比妖狐矮不少，卻展露出遠比妖狐霸道的的氣勢：“快滾啊變態狐貍！”

跳跳妹妹是僵屍妖怪，容貌永遠停留在最鮮嫩的年歲，幾十年來妖狐沒少對跳跳妹妹奉承誇讚。不過跳跳弟弟早就看清了妖狐的本質，這只壞狐貍根本不愛任何人，他只是追逐著所謂的“美”罷了。每次跳跳妹妹被逗得大笑，他都如臨大敵地守到跳跳妹妹和妖狐旁邊。

畢竟這些甜蜜話妖狐不僅會說給跳跳妹妹聽，院子裏所有長得不錯的長壽妖怪，妖狐都會一個不落讚一遍！到了後期妖狐甚至不分男女都給誇，妖琴師已經被騷擾得看到妖狐就跑。

看著突然出現在面前的跳跳弟弟，妖狐苦惱地用扇子敲了敲自己頭，無奈道：“是是是，這就走。”

捆好背上的卷軸，妖狐終於離開了庭院。

過去他用卷軸存放美麗少女的屍體，時不時翻出來品味。被晴明收拾過後，妖狐便把這份空間卷軸騰空，放一些手記或者哄姑娘的小玩意。

妖狐自己的物品不多。做式神這些年他吃穿用度都是蹭晴明的，沒什麽需要自己購買的物品。倒是那些妖怪送的小禮將空間占了快一半。上到大妖怪一目連送的護身符，下到青蛙瓷器和貍貓合作的刺泡子酒，什麽東西都有。

“對了，離開庭院後可不能繼續留著狐貍的模樣——喲呵！”

一聲輕喝，妖狐便從半獸變為人類模樣，大尾巴被施了些小法術遮掩起來。揉了揉頭，妖狐覺得背後的卷軸也要處理一下，可沒有人類會背著能隨時拿出小玩意的卷軸——於是卷軸變成了小竹簍。

帶著半狐面具的行人，面色輕松的穿行在平安京的街道上，直直走出城門。夕陽西下，平安京在他背後越來越遠，只有影子似乎還在努力拉長，想離平安京近一點。

背後竹簍裏各種小玩意隨著他悠閑的步伐晃動，不斷碰撞發出“叮鈴哐啷”的清脆響聲。

——四日後——

這是一處偏僻的城鎮，最大的新聞無非就是此處地主家的婚事，而且這個大新聞能在城鎮裏擴散好幾個月，從定親一直說到兩家結婚當日。

婚禮這日天氣不太好，下著綿綿小雨，地面全是積水，木屐踩在地上濺起水花都會弄臟襪子。沒有傘的妖狐站在一個小店門前躲雨，站了沒一會兒，他就嗅到了某種不妙的味道。為了確認自己沒有聞錯，妖狐又聳動兩下鼻尖，用力嗅了嗅。

——沒有錯，空氣中有“物怪”的味道。

這股味道讓妖狐皺起眉頭，物怪，妖怪，鬼怪，精怪——四種相似而又不同的生靈。

物怪可以說是還未成形的精怪，往往來自於人類的執念或者怨恨，總之任何情緒都可能產生物怪，哪怕還未成形也會立刻危害人類。同妖怪這種有選擇性害人的成形怪有本質區別。總之物怪只要一出現，差不多就會有血案發生。

當下妖狐就打算離開這個城鎮，免得引來了驅魔師禍及自身。

可店內一個女人的哭聲阻止了他，那聲音如此哀切，令妖狐實在邁不開步子。明明剛才都沒人哭，偏偏在這個時候……

罷了，物怪的味道還不濃，過一會兒再走也來得及。

妖狐思忖片刻，從竹簍裏拿出一枝蒲公英，走向了那個正在哭泣的女人：“如此美麗的容顏怎可蒙上水霧，都看不清了。”

這支蒲公英是螢草送個妖狐的，雖然螢草平日裏經常被妖狐逗得跳腳，但分別時，她還是從自己的大蒲公英裏分離出一小朵送給妖狐，甚至認真收好了妖狐送去的絨毛掛飾。

螢草的小蒲公英帶有些許螢草的妖力，光是被妖狐拿著靠近那正哭泣的女人，對方通紅發脹的眼就被妖力治愈些許。妖狐又走進一步，雖然對方還未擡頭，他也估計著對方眼睛的位置用蒲公英點了點。

估摸著女人雙眼狀況好了些，妖狐又把蒲公英收了回去。

倒不是他小氣，只是妖怪的東西最好還是不要留在人類手上。有時候僅僅是一份好意，仍舊會引發不得了的後續。

收好蒲公英後，妖狐又拿出幾顆糖放在女人手心，輕聲問：“好些了嗎？”

女人諾諾接過糖，終於擡起頭露出了完整的臉。她表情僵硬，似乎是不知怎樣應對妖狐自顧自地接近。

“小生是即將離開這個城鎮的旅人，小姐若是不嫌棄，還望留下這個機會，讓小生在走之前能成為安撫你的良藥。”

說實話，這個女人真的算不上好看。之前她的面容被掩蓋在雜亂的頭發中，只看得到纖細的下巴，再加上那柔弱的聲音，還未見人便已經給妖狐留下了“我見猶憐”的感覺。

可待那張臉一完整露出來，只讓妖狐感覺受到欺騙——那是一張完全變形了的臉。

不過妖狐是對著和紙傘妖都誇得出“眼眉清麗”的妖，這個女人面部的變形對他來說算不得什麽沖擊。見妖狐沒有露出意料中的厭惡神色，女人的表情更加茫然了。還從未有人像妖狐這般，對她的容貌不置一詞。

這種久違的平和目光讓女人鼓起勇氣，她開口說道：“我……想去看看合田家的婚禮。”

合田家，正是這座城鎮的大地主，今日他家正在舉行婚禮呢，是合田分家兒子與本家的女兒結親。以後合田家的家主就由分家兒子擔當，城裏很多人都說合田分家走了大運。

妖狐嗅著空氣中物怪的味道，分辨著物怪此時是否成形，確定安全後笑著牽起女人的手：“好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