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 王大春便說起了曾經。她到現在還記得曾經那時候, 只要隔壁陳東回來, 來她家玩的阿便會被喊回家。這時間都是隔壁陳東教幾個弟弟妹妹固定的學習時間。摸清了規律後，她便經常去偷偷趴在墻上偷聽, 她不求能夠聽懂多少, 也不奢望自己可以向陳東厲害可以賺錢養家, 她只希望自己可以多認識幾個字，如果還可以扯幾句洋文教給弟弟，那麽娘親說不定就不會總是罵她沒用了。

那個時候的東子其實是知道自己在偷聽的, 他擡頭好幾次都註意到了趴在墻頭的自己，甚至還有一次兩人的眼睛還相互對視過。直到現在王大春還記得那個少年一閃而過的註視。那樣平靜的眼神說不上什麽感情，可就是讓她覺得溫暖, 讓她生出股勇氣，堅持沒偷聽學習的勇氣。

而對於她的偷聽，少年從未阻攔過，甚至好幾次還會刻意避開那個可以看到自己的角度。一開始只靠偷聽，她的學習效果很一般, 但之後她便發現第二天陳香來找她玩的時候還帶了作業過來。阿香不知道她抱怨的那些繁重的作業，對於別人來說如同天上的甘露一般, 味美甘甜。

聽著阿香念叨著寫作業，看著她寫字, 王大春也在一旁偷學。眼看著隔壁那個少年靠著學識養活了一大家子，她便勸說母親也讓弟弟學習，母親似乎早就眼饞隔壁少年的收入, 少有地沒有對她大罵。

有了弟弟學習買來的書本，再加上隔壁的講課，王大杏的啟蒙就是這樣開啟的。再之後她就跟了劉四，有了些傍身的錢財後，和其他那些抽煙打馬吊的姨太太們不同。王大春每天的興趣就是看看書練練字，偶爾還會央求劉四帶著她出去見那些洋人練練口語。因為能說幾句洋話，給劉四漲了不少面子，因此，劉四也樂意帶著她偶爾出去見見世面。學習那些東西，就連王大春自己也不清楚是為了什麽，也許是對自己曾經渴望的一種緬懷與祭奠，也許更是因為忘不了隔壁少年每天的讀書聲，忘不了少年那個曾經的眼神。

她喜歡看著東子的眼神，特別是他看著自己的時候，無論東子是什麽心情，她似乎都能從那裏看到光，讓人很溫暖的光。大仇已報，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麽可以讓她再留戀。其實早在她被發現關押的時候，她就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念頭了。之所以一直撐了下去，她想或許就是為了再見到那曾經的溫暖。

當然這些回憶，只是在王大春心裏一閃而過，並不會對外說出所有，她只是挑挑揀揀地只說能說的話。像她做姨太太這些個事兒的，她是決計不會說出來的，她也相信只要自己不說，以阿香東子的性子也都不會說出去，沒有人知道自己曾經那最不堪的過往，這樣她就可以一直欺騙自己厚著臉皮繼續在東子身邊待下去。她覺得現在就很好，只要跟在東子身邊，哪怕他一心都只撲在那些紙堆裏，她依然都覺得很滿足。

王大春不知道的是她那簡單地只言片語講述通過偷聽學習認字的事情，卻是讓其他女學生聽了之後大為敬佩了起來了，就連陳香都默默偷瞄了眼王大春。

“大春姐，真沒想到你小時候學習環境這麽苦，連紙筆都沒有只能在沙土裏比畫。大春姐，你一定付出了不少，不然你的字不會這樣好看，肯定是練了好久！而且只靠自己一個人偷聽偷學，能有現在這種程度真的很不容易。原來大春姐你這麽厲害！”

“哪有那麽誇張，我哪厲害，我那時也就是想多學些東西罷了，要說厲害還是阿香的大哥東子厲害。我到現在還記得東子每天都會準時早起看書，每天都能聽到隔壁東子的背書身。那時候才多大啊，東子就靠著翻譯養活一家了。街坊領居就……”

早已擦幹了眼淚的陳香道：“我大哥是厲害，他其實就上過幾年私塾，之後都是他自學的，他……”

“那這麽說，大春姐和東子兄弟不就更配了嘛，都是厲害的人物！讓我們這些上大學的都自慚形穢了！”

“誰說不是呢！”

聽著眾人的附和再次將大哥和大春姐拉配在了一起，陳香上下打量了下王大春，心裏想了很多，這次卻是什麽都沒說。

“東子哥，你真的不去兵工廠嗎？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兵工廠的，咱們一起翻譯了這麽久，我是知道你的實力，你精通英文，又了解機械，去了那兒咱兩繼續珠聯璧合，彼此的收獲肯定更多！”

終於，趕在分配工作前，兩人基本完成了一本書的翻譯。

“小天，你把這翻譯的資料帶回去，整理一下你需要的一些機械槍炮的資料。剩下的就靠你自己。翻譯的工作我有空就會繼續，只是這從來都不是我的主業。學醫是我一直以來的理想，就和你的一樣，從沒變過。我……”

陳東話還沒說完，就被景天給打斷了。

“東子哥，不要拿理想糊弄我，這些天我早就出來了，你對機械很感興趣。而且你也不喜歡和病人打交道，看到那些臟汙血痕，你臉色就沒舒展過。爹和我說過，他說東子哥你對那些汙穢臟血有潔癖……既然這樣，為什麽不和一起去兵工廠，我們一起也好相互照應！”

看著一臉期待地王景天，陳東回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得那麽簡單。”

陳東一邊說著一邊從炕上的枕頭下拿出了那本師傅臨終前交給他的古籍。

“這本古籍是你爹教給我的，我有時間翻看過一些……”

“停停！東子哥，你和我說古籍什麽的，我也聽不太懂！要是因為我爹的話，其實你不用這樣的。我爹已經去世了，你不需要背負什麽，我爹和我說過很多次，你和順子哥阿德哥從沒欠過他欠過濟世堂什麽，以後你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這……”

陳東搖了搖頭道：“小天，不僅僅是這樣，你先聽我說完！雖然師傅臨終前說過這本古籍只是個象征意義，雖然現如今的西醫外科技術比這本黃帝外經上面的外科還要先進厲害得多，但是這並不代表這古籍就一點兒用處都沒有。事實上，這本古籍上最珍貴的是關於術前術後的藥劑方子。這上面的一些古方用處很大，特別是治療外傷。”

陳東頓了頓，繼續說道：“邵唐來找過我，希望我能留在醫院，不僅僅是作為一名醫生，還有另一個身份，就是藥劑研究員。他已經和上級打過報道，希望等我研制出傷藥後創建藥廠，你也知道現在藥品緊缺，像盤尼西林這類是用一點就少一點。西藥研究投入太大，於是邵唐就和我商議希望可以從中成藥入手。我留在醫院的作用更大。如果真的能研究出來，那意義不比武器制造研究要小。”

“既然這樣，那就算了，我還以為我們可以繼續一起翻譯一起討論呢！”王景天有些喪氣地說道。

看著失望地低著頭的王景天，陳東笑著搖了搖頭道：“小天，就算以後我們不在一起，你也可以找其他人一起研究，我不相信偌大的一個兵工廠會沒有講英文的人！”

王景天急忙反駁道：“可是這不一樣的，東子哥，你和其他人不同，我覺得和你一起看書討論，效率要高很多的，而且懂英文的不一定就了解機械的，不是每個人都像你學得那麽快，我一說你就懂的！”

“好了，不要再誇我了，你之前就說好幾次了，我們得謙虛點！你不要小看了其他人，等你人接觸多了就知道有很多人很厲害的，我以前有幸和一位精通英語、日語並在化學方面很有研究的大牛結交過，只可惜通信幾次後，人家就出國深造了！”說著，陳東又看了看景天依舊失落的樣子，這讓他想起了大妹，大妹以前也是這樣，她向來膽子大，總愛跟在自己身邊……

長嘆口氣，陳東壓住了自己的情緒，說道：“景天，你不用這樣，以後只要有空，我們就約個時間在一起翻譯看書便就是了，不一定非要在同一個單位工作的。”

兩天後，陳東等人的安排出來了。和邵唐說得差不多，陳東去了醫院，景天去了兵工廠，陳升因為文筆不錯進了宣傳科，順子和陳香兩人因為有醫藥基礎便一起進了藥房工作。而王大春原本是被分配去掃盲班幫著群眾百姓掃盲的，結果她自己爭取進了醫院的護理培訓班。

還有一些其他學生都有了安排，當然除了後方的工作安排，還有好些個主動要求參戰的去了前線。陳東等人本來也在這些人當中，但最後還是被邵唐給勸服了。

剛進醫院第一天工作，即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陳東還是為醫院糟糕的環境感到震驚。醫院裏的患者都是槍傷、或是被炸傷了，紗布不夠，應該是多次使用，發黃的紗布裹著傷口滿是血汙。

陳東看著整個人都有些不舒服起來，他也是後來才發現自己的怪毛病，對臟汙的血總是有些潔癖。但也沒有景天說得那麽嚴重，他還是可以克服的。

“方政委，您好，我是前來報道的陳東，不知道邵唐兄有沒有和你說過？”剛一進醫院，陳東便通過問人找到了方政委。

“陳東是吧！我正想去找你，小邵政委可是在我面前誇了你好幾次，可算是把你盼來了！”方大同見來人雖然看著年輕，但氣質成熟穩重，一看這個叫陳東的是個可靠的人。想到之前小邵和他說過的那些話。方政委對陳東就更熱情了。

“你來得正好，走，我帶你去見見醫院的院長老唐。順便和你說說這醫院的情況，這醫院裏醫生短缺，你可是咱醫院王唯一一個中醫，之前也有個中醫，只是很可惜，好幾個月前就調走了。說來阿德醫生也比你大不了多少，他醫術很不錯，雖然不擅長治外傷，但是配制的些治療發燒頭痛藥丸藥劑很是不錯。就是可惜咱這兒什麽什麽都缺，藥材原材料也運不進來，最後就被調到其他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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