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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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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東西是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的,它只會悄然無息地躲在思緒裏的某個角落,死死死死地盯著你,待你放松的某刻,就猛地沖出來給人狠狠一擊。

柔軟的心說不定就此便被撕裂開一道縫隙。

這是被汙染的記憶,那是被汙染的傷口,無法愈合,不能隔離,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睜睜的眼睜睜地看著,看著自己一點點被這些壞掉的記憶、傷口給汙染到腐爛發臭為止。

這個時候,除了哀嚎……還應該做些什麽呢?

——第一次見到父親落淚的時候是什麽時候?這根本就不需要去細細回想,甚至都不需要去記憶的角落裏發現它的存在。它就在那裏,閉上眼也好,睜開眼睛也好,一眼就能夠看到,也許連看都不需要看,就知道。

沒錯,她就是知道。第一次落淚的父親,就像這次一樣在她面前,淚水在眼眶裏直直地流了出來,那是或許連父親自己都未曾發現的眼淚。

在母親滿身鮮血面容損壞的躺在那邊不遠時,當周圍的人尖叫呼喊時,當她慘無人色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時,父親黯然地放下母親冰涼的身子,走到她面前,流著淚,甩了她一巴掌。

就算不閉上眼刻意地去回想,她腦海裏都可以清晰地浮現出當時那邊廣告牌的海報人物,當時的天氣,路邊行人的話語,還有……雙手裏濕漉黏糊的觸感,至今還記憶猶新。

也許現在低下頭去聞一聞,還能夠聞得出那股的血腥味。興許就是這樣,她才能夠安然微笑地擁抱著說殺了自己母親的沙耶吧~因為,他們一樣呀~痛苦嗎……啊~問這種問題,是不是太可笑了~必須要回答的話,那當然是~不了~哈哈哈哈哈哈。

恨麽?這個詞,用來形容家人之間的關系,是不是太過嚴重了。不恨喲~怎麽會恨吶~她呀,只是想這輩子,死死地狠狠地用力地將他們統統都禁錮到一個名為‘愛’的囚牢裏。就連透氣通風的一天,都不允許有的喔~父親的眼淚,認真地說起來,這算是第二次吧。

什麽?那次她死掉之後也流過淚?這個不算不算拉~她都死掉了,怎麽可能會看得見呢~因此。真是好值得珍惜的畫面喲~父親的眼淚呢~好想好想好想把這一幕哢嚓一下拍下來,這樣,就可以保存下來隨時欣賞了吧。嘻嘻。她敬重的父親大人。

哭吧~哭吧~繼續哭呀~最好把眼淚全部流幹,把血液都流出來,哭到站不起來,只有這樣,才好像勉強可以填充一下她的胃喲~夏日的風徐徐地吹動著。

遠葉看著對面忍足瑛士無聲的哀慟,定定地坐著,有些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麽放了,那樣無辜、擔心的表情,任何人都恐怕無法心生半絲的負面情緒。

觀望著這邊情況的服務生,通過剛才忍足瑛士的吩咐,隱約能猜到發生了什麽事。沒想到遠葉醬竟然會隱瞞著這麽重要的事,如果她猜得對,那麽遠葉醬未免也太讓人憐惜了。

這麽好的女孩,為什麽總是要坎坷不斷吶!服務生雙手捏緊地緊張著,旁人問她事情處理得如何,她也只是回答沒事了。關於內心裏的那點猜測,她決定死埋到底。遠葉醬之所以會隱瞞這種事,應該也是不希望別人擔心吧。

“……您沒事吧。”

遠葉的聲音細細弱弱地隨著風吹進忍足瑛士的耳朵裏。忍足瑛士只感覺自己心裏那波濤洶湧不斷撞擊著自己的痛楚,稍微地緩和了些。

他用手帕揉了揉眼睛,“風把沙子吹眼睛裏了。”他也只能說出這種借口了。

似乎直到這時,遠葉才吐出口氣,始終不知該放哪裏的手握上了杯子,剛準備要喝口咖啡,就被忍足瑛士給出言阻止了,“不要喝了。”

遠葉停止了動作,不太明白地歪了下頭。

“換其他的喝吧。老喝咖啡,晚上就不好睡覺了。”說著,忍足瑛士只覺得心口沈悶得發痛。無法說出口,不能說出口。只怕這件事,連奈奈女士也不知道吧。恐怕這孩子一直都在隱瞞著。

什麽味道都嘗不到,什麽味道都感覺不到,這種感覺……該是怎樣的痛苦呢?別人覺得美味的東西,她嘗不出任何味道,卻還要配合著說很好喝味道不錯之類的話。這種感覺,無法想象……忍足瑛士暗自握了握拳,強行地將自己再度翻滾的情緒壓制了下來。

只是,這樣放任遠葉也不行。不好好醫治,就只會讓情況變得更加糟糕。想到這點,忍足瑛士心底愈發的苦澀悶痛著,他真的太不關心遠葉了,否則這種事,只要細心又怎麽會發現不了。他是醫生呀!又不像奈奈還有琴美她們。可他身為醫生,不但拯救不了自己女兒的性命,就連這個都……不行!不能這麽下去!

忍足瑛士眼神隨著他內心的決心而變得肅然起來。

連帶著空氣都變得與方才有些不一樣了。遠葉很是敏感地察覺到了這點。

“遠葉。”

“在。”遠葉也束手束腳地坐得更為端正了起來,她屏氣凝神地等待著。等待著~親愛的父親大人,接下來該如何做呢?要訓斥嗎?哈哈哈哈。

註意到遠葉緊張的模樣,忍足瑛士心下暗自嘲弄了自己一番,便放輕和了表情,“不用怕。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問一些事,希望你能夠如實回答我。”話是這麽說,但一看到遠葉臉上稍微為難的神情時,就又在後面補充道,“當然了。如果你覺得不太方便回答的事,不說也沒關系。”

遠葉雖然疑惑但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

忍足瑛士暗吸了口氣,空氣仿佛都被陽光給曬得滾燙了,燙得他的呼吸道有些發痛。

“當初車禍的後遺癥只有失憶嗎?”

在這句問話中,遠葉的瞳孔陡然放大,但眨眼間就又恢覆了,她像是要避開什麽似得,撇開了頭,看向其他的地方,臉上還是帶著淺淺清和的笑容,“嗯。就是失憶,其他身體方面的原因,早就好了,您看,我現在挺健康的。”

挺……健康的……呵。這個句子,在忍足瑛士的耳中聽來,卻是無比的嘲諷。若是真的健康,又怎麽會忘記過去的事情;若是真的健康,又怎麽會身體虛弱;若是真的健康,又怎麽會……怎會嘗不出味道。忍足瑛士看著那杯加工過的咖啡,心臟像是被荊棘給纏得死死的。

“那麽這些年在美國過得好嗎?”他的聲音有種難忍的悲痛感。

遠葉回過頭,不解地看著對面的父親,“嗯。一切都非常的好。也過得很開心。”

忍足瑛士感覺那道荊棘縮得更緊了,他閉了閉眼睛,臉上努力浮出來的笑容已經僵硬了。怎麽會非常好,怎麽會很開心,什麽都不記得,什麽都不知道,忘記了過去,一切都是陌生的,不是嗎?恍惚中他又想起了前幾日那個男孩說的話,還有對方那肆無忌憚的嘲笑聲。

‘剛剛醒來的遠葉,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記得,呵呵。就算是在異國,小葉子的長相也是很受人喜歡的喲~雪白得幾乎透明的皮膚,藍色的頭發,清澈的眼睛,漂亮得就像是一塵不染的小天使呢~總會有些病態的人奢望著這樣的人喲~有一天,小葉子就這麽不見了……你想知道後來發生什麽事了嗎?看你那樣子好像很不想知道呢?可我就是想要告訴你噢……有個變、態盯了小葉子很久了,在醫院的時候就開始盯著了……就是到現在,小葉子的鎖骨處可還有一道印記喲~’

他的目光不覺地掃向遠葉那未開的領口處,剎那定格。

那是……印記……

瞬息,頭暈耳鳴。

連夏日的蟬鳴聲霍然變得尖銳刺耳了起來。

忍足瑛士用力地抓住桌子,平衡住自己臆想中的暈眩。

“您怎麽樣?”遠葉飛快地跑了過來,連忙扶住了搖晃中的忍足瑛士。

啊哈~父親大人的手就像是冰塊一樣……父親大人這個時候到底在想些什麽呢?真想把腦袋給敲開了看一看喲~“可能是天氣太熱了。”忍足瑛士看了眼樹蔭之外的天空,陽光璀璨得確實連人眼都快要睜不開了。

遠葉不著痕跡地瞥了眼自己的領口,鎖骨處那裏有道細小的疤痕。剛才父親大人好像就是看了這一眼就失態了。肯定是想到了沙耶說的那些話了吧~父親大人還真是可愛呀~這麽容易就上當了麽?這處疤痕是她自己不小心弄得啦~“您的臉色很差,我們還是先回去吧。”遠葉扶著忍足瑛士,小心地建議道。

每次看到遠葉謹慎生怕他生氣的樣子,忍足瑛士就覺得心裏悶重。這是他的親生女兒呀!為什麽會這般疏遠。

“好的。”

一聽到忍足瑛士同意了,見他似乎面色不似方才那樣蒼白了,遠葉便把手縮了回來,回到了距離忍足瑛士半米處的地方。

面對遠葉這個下意識的動作,忍足瑛士忍不住說道,“遠葉。我們是父女不是嗎?不需要這麽客氣。”所以,不用小心翼翼地說話,也不用註意用詞,更不需要仔細地觀察他的臉色做事。

“嗯。我知道……”遠葉低聲道,言語間充滿了歉意。

忍足瑛士知道再說也沒有意義,自從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世後,遠葉無論是對琴美還是惠裏奈,幾乎都是這樣客氣矜持。是不知道以什麽樣的身份來面對他們吧。其實只需要和以前一樣就好了。

至於味覺的事情,已經無法再問出口了。那些過去,那些記憶,遠葉也不想記起來吧。如果記起來,一定有太多太多的不開心。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他也不會再允許這種事發生了!

在把忍足瑛士送回他的辦公室後,遠葉便給沙耶發封郵件。

‘事情已經弄好了。麻煩了,沙耶~’

她的郵件一發出去,幾乎下一秒就收到了沙耶回覆,‘沒什麽喲~只是,小葉子為什麽要這麽做呢?加了鹽的咖啡味道可是很精彩喲~’

‘沙耶你覺得呢~’

看到遠葉這條信息時,沙耶忽然意識到了什麽,面色陰沈地撥通了一個電話,在聽到對方的報告後,馬上就明白了那句為什麽了。

啊啊啊啊啊啊~小葉子竟然察覺不到味道!怎麽會這樣!!!怎麽可以這樣!!!!混蛋呀!!!!

過了很久。

遠葉才收到來自沙耶的信息,上面只有一句話:舌頭可以換掉麽?

凝視著手機屏幕上的文字,遠葉清婉地笑了起來。果然是屬於沙耶的回答吶~嘗不到味道什麽的,其實一點也不重要啦~比起死亡來說,不正是如此嗎~這回。父親大人可以真正下定了決心吧。遠葉漫不經心地看向身後忍足瑛士的辦公室。

是一家人不是嗎?這麽久沒有陪伴在她身邊,不是應該做出補償嗎?對可憐又悲傷的孩子,做出補償,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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