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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章見V群。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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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棵大槐樹是枯萎的,烏黑的枝椏延伸向天際,帶起一絲寂寥,和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一身黑衣的阿零,就像這樣坐在那棵大槐樹下,墨色的長發搭在身後,發尾用銀質的發飾松松結了一個髻,看著柔和。微風吹過的時候,會有絲絲散出來的青絲迎風而動,帶來陣陣幽幽的冷香,她面朝的方向,是那結滿了層層爬山虎的峭壁,峭壁最底部的地方,有一處晶石散發出瑩潤的金色光亮,天邊的雲霧擋住了月光,那片金色便是這處微微昏暗的地方唯一的一處光亮,百裏容笙到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安靜的畫面,他停住腳步,默默看著遠處阿零微動的青絲和衣擺,仿佛能看見她心頭靜靜的情緒流轉,順著那夜風浮動,淺淺縈繞開來。

阿零其實是很安靜的,不在那人身邊的時候,她似乎從來都是這樣,連笑容都是淺淺的。沒有他想象之中的悲傷絕望,也沒有他猜測過的沖動和苦澀,她不是來破壞晶石喚醒那個人的,也不是為了和那人一起偷偷離開破壞和他的約定的,她也許只是想來看一眼,靜靜的,再在那人身邊待上一段時間,最後的告別也好,唯一的慰藉也罷,她甚至沒有靠過去,只是遙遙的坐在露臺的彼端遙遙相望,說實話,他並不是很清楚阿零此刻在想些什麽,但是他卻很清楚,他並不是想要看見她這個樣子,才跟過來的。

只要看上一眼,哪怕只是一眼,就已足夠…如果,她要傳遞的是這樣的信息,那麽,比起她聲嘶力竭痛不欲生的和那人分別,眼前的這一切,只叫他更加難以忍受…

從決意要破壞的那一刻開始,百裏容笙就發覺,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奇怪的矛盾體,對阿零的付出,他可以不遺餘力甚至不求一絲回報;對於她的感情,他卻是自私嫉妒到了極點,便仿佛他永遠都入不了她的眼也無所謂,這一刻,他亦只想要把那個能進入她內心的唯一一人,永遠抹殺!

那一刻,心底深處最陰暗的那一股情緒猙獰而出,再難控制!他要的,到底是阿零的唯一陪伴,還是晝焰行的永遠消失,這一點,從他跟著她一路上了這靈山開始,他就一直在糾結,一直在鬥爭!今夜他出門,最後一刻還是選擇了去找她,這一刻,他卻是狠狠的後悔了,沒有先她一步過來,先一步,手刃仇敵!是啊,只要那人死了,哪怕阿零永遠不原諒他又如何?哪怕她會和他拼命,親手殺了他,那又!如何?!他本就只有數月壽命,他還想要求什麽,求她跟著他回去,然後期盼她能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裏忘掉愛人,喜歡上自己?!

這一瞬間,肆虐的殺意從心底四溢而出,伴隨著那象征著罪惡的黑色紋路一點一點攀上臉頰,肆虐靈氣環繞著身體激烈游走,甚至將四周絲絲浮動的線草全部壓垮,寸寸擰斷!如今的阿零神力還沒有完全恢覆,這樣的距離,如果他在這處突然發動攻擊,他有九成的把握她來不及防禦,他可以輕易將此生最恨的那個人徹底除掉!下一刻,就在濁氣完全占據了身心就要控制不住的那一刻,前方卻是忽然飄來一陣幽幽女聲,那個聲音,比秋風還冷,卻是帶著似能平覆一切的安寧和沈靜,那是阿零的聲音,那是,靈鳶的聲音,她輕輕開口,說青嵐,你記不記得,當年在越山,也有這麽一處地方,綠草,大樹,遠遠的,可以看見雲海夕陽,和這裏,很像…

淡淡的一句,輕輕傳入耳膜的那一刻,周身的戾氣便像是在那一刻一瞬凍結,百裏容笙猛然抑住戾氣,身形一頓,擡眼,晦暗的目光死死凝上了前方那纖弱的背影。

阿零,她只在先前湖邊初初醒來的那一刻,意識恍惚的時候,喚過他一聲青嵐…爾後,她表現得一直很冷淡,卻是在這樣的時候,她突然開口用了這樣的稱呼說了這樣的話,他當然不覺得這是巧合,只是,卻是單單只是聽見她的聲音,聽她淡淡說起往事,這一刻,所有的思緒和記憶卻是一瞬逆轉闖入心間,心中泛起一絲苦笑的一剎那,百裏容笙發覺,原來僅僅只是她的一句話,便能生生壓抑住他體內肆虐的濁氣,斷了他所有的念想…

他怎麽可能忘記…那個地方,那個,承載了他一切幸福和悲傷的,靈山密地…

兒時,那裏是他常常去嬉鬧玩耍的游樂場,長大以後,那裏是他日日靜坐想著心事也想著她的獨處空間…他在那裏第一次發覺了自己對她有著別於旁人的情愫和愛戀,也是在那個地方,他激烈表白卻是被她淡淡拒絕,她說她已有婚約,她告訴他,他所說的喜歡,她其實根本不懂,那是什麽…

往日的記憶,在這一刻如潮水一般從腦海深處奔湧而來,大半都是心酸苦澀,只有零星的幸福,卻是支撐著他,執著了萬年…

其實他並不傻,又怎會不知當年她對他的那些好,亦無非只是對著同門師兄弟一視同仁的關心和照顧,只是,前世的他和這一世的他是那樣相像,性格孤傲,體質孱弱,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他只有她一個,所以,便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他死死攥緊了她再也不能放手,時至今日,聽著她親口提起往事,放眼四周,他發覺這一處露臺的確和昔日越山的那個密地出離的相像,便是那隨著她的靈氣緩緩浮動飄到了空中的星點流瑩,都是輕柔曼舞,像極了昔日生活還安詳平靜的時候,他們一起度過的那一個個日日夜夜,春夏秋冬。

她說,她不知道當年,為什麽一定要有那場神魔之爭,她也並不是很懂師傅的執著,不懂越山非要一力承擔一切的堅忍和辛酸。

因為失敗了,賠上的永遠是越山一族的性命,成功了,迎來的也只是無用的功名地位,師傅在意的根本從來都不是這些,為什麽他還要一再堅持不肯放棄?…只是其實,她或許是知道的,那一族的榮譽很沈重,那守護一門的決心和鬥志更沈重,師傅在他們面前,從來都偉岸得像是一座山,他扛著一切,從來不允許他們看出他的軟弱,從來不在人前展示他的痛苦,正是因為心裏有著太多的壓抑無人述說,他才會開始借酒消愁,才會犯下在戰前飲酒的錯誤,而她其實都是知道的…

她說青嵐,其實我都是知道的,只是我知道也沒阻止,誰也沒說,我只是想要師傅能暢快一些開心一些,我真的不知道,這樣會害死他!

轉過身來的姑娘,一步一步,朝著懸崖邊上走了過來,那雙永遠沈寂的眸子裏終於帶上了異樣的痛楚,泛起了從未有過的水光,下一刻晶瑩的淚水一瞬滑落眼眶,站在原地,百裏容笙楞著看著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落下了淚水,看著她一步一步遠離了那個人,一步一步,靠近了他,在她最終悲傷痛苦著哭喊出來死死抓上他的袖擺的那一刻,心中倏然彌漫一陣刺痛伴隨著激動情愫一瞬席卷全身,那一刻,他甚至不敢伸手去摟她顫抖的肩膀,那死死凝望下來的墨瞳裏卻是一瞬翻滾起了濃重的色彩,那是從未有過的驚愕和絢爛!

似要回應他的猜測,下一刻,那哭紅了的墨瞳失神望上,直直凝視上了他的眼,阿零哭著開口,一字一頓,她說青嵐,當年,在越山的那棵樹下,我埋了一壇酒,只等最後一場大戰之後,慶師傅壽辰…那一天,我明明求他了,求他,讓我來代替…只是他不聽,他,沒有聽…為什麽一定要是師傅,一定…要是他?換一個人,如果能換一個人,哪怕是我,都可以!卻為什麽非要是師傅,為什麽…

苦痛的聲音,最後已是變成了泣不成聲的低喃,默默垂眼,看著身前因為痛苦和悲傷幾乎難以站穩就要蜷縮到地上去了的姑娘,他想,她是想說,那一天,只要換一個人,換成任何一個人,即便是他親手殺了她!她都是可以原諒的,都是可以,完全,放下的…

但是卻是不是,可惜,卻是,不是!

如果說前一刻,那突然的回憶在他心裏還是為了救下心愛之人所用的手段的話,那麽此時此刻,這樣的表情,這樣的淚水,這樣的哭喊說出這般沈痛的悔恨,他實在無法再認為,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為了救下愛人演出的苦情戲…只因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就算利用了所有人,阿零也絕對不可能利用師傅來騙他,絕對,不可能!

…所以,今生最愛的人,是前世殺害了至親之人的仇敵,這樣的痛苦,原來,阿零她根本就接受不了…此時此刻,她的眼裏,她的心裏,已是再也沒有了那人的存在,有的只有無盡的痛苦和悔恨,有的只是責備只是不甘,只是痛恨著世事無常卻是毫無辦法的悲傷和絕望!

那一刻,墨瞳之中翻滾而起的情緒,是極致的驚異和喜悅,雖然此刻這樣的情緒不對,他卻已是再難抑制!

她終究,是在晝焰行和他之間選擇了他麽?只因她再是痛苦再是掙紮,也終究跨越不了至親之死的鴻溝,只因和那人相比,阿零終究是不一樣的,師傅在阿零心中的地位,終究比起夜清衡在那人心中的地位重上了太多,即便是報了仇,即便隔著萬年的歲月有了十年的恩情,她還是放不下師傅的死,再也無法心無旁騖去面對今生的感情!

哈,哈哈哈,這就是感情的不公平麽?這就是,感情的不公平啊!再次擡眼,冰冷墨瞳緩望上了不遠處那半隱於金光之中的沈靜容顏,百裏容笙的目光很冷,那抹冷意之中,漸漸泛起了一抹殘忍的期待和不屑。

時至今日,他所經歷過的痛苦,想來,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魔君大人啊,他終是可以,全然體會一遍了!這便是他昔日自作自受的惡果,待到明日,當他醒來面對如今的阿零,當他知道他犧牲了一切放棄了所有為了這份感情甚至連至親之死都可以棄而不顧之後,自己最心愛的女人,卻是因為同樣的理由選擇了放棄他——屆時,那張永遠清冷傲然的容顏上,又會出現,怎樣精彩的表情?

呵,呵呵呵,那惡毒的恨意一瞬彌漫上心底的那一刻,垂眸飛快掩去眸中的冷笑,下一刻,百裏容笙伸手,輕輕觸上了那張微微低垂著的小臉。指尖微涼,輕輕撫過那紅腫的小臉,一點一點將那冰冷的淚水拭去,這是他第一次和她這樣親近,第一次感覺不到她任何的反抗和疏離,輕垂著眼,她的樣子看著很不好,失神得如同一個失去了所有只剩絕望的人偶娃娃,只是在此刻的百裏容笙眼中,這便是他見過的阿零最好看的樣子,如果只有這樣才能讓她保持這個樣子乖乖待在他身邊的話,他寧願她一輩子,都這樣絕望下去。

最後一抹淚痕擦去,止了抽泣,那樣一張臉,那樣一雙眼,已是漸漸恢覆了淡漠疏離。

“阿零,你真的想好了麽,你確定,這一切,就是你想要的?”

清冷的話語問出最後一句,半晌,那雙墨瞳終是淡淡望了上來,冰冷得再也沒有一點光亮。

“神族,素來都有下凡歷劫的傳統,不是麽…經歷生死,體驗情愛,哪怕是幸福一世,一朝身死回歸神位,又有多少人會在意凡間擁有的一切,心心念念,難以忘懷的?”

——這一世,十年光陰,就當作是一場夢,如今到了夢醒的時候,會不舍會放不下的,那是阿零,不是…我。

☆、062 亡者歸來 如此分別(1)

她說,只消今夜的這一眼,她就已經確定了,這一場分別,那個會心痛會不舍的人只是阿零,不會是她…

她還說,這十年的感情,她只當作是神族尋常下界歷劫的一段經歷,如今夢醒了,就全部忘記,千萬年來,很多人都做到了這一點,她也…能夠做到…

——

秋日的清晨總是來得很晚,淩晨五點的時候屋外還是黑的,寂靜的客房裏間,佘青站在桌沿,默默垂眼看著桌前坐著沈默不語的她家小主子,她不知道是什麽給了她這般強大的毅力,才可以支撐著她,說出這樣決絕的話來…

如果沒有這最後一段的決然,便是連她都險些相信了,相信了那場懸崖邊上痛徹心扉的哭訴,相信了那至親被害難以釋懷的矛盾和痛苦…只是,卻正是因為這最後一刻的冷靜,才讓佘青看出了端倪,若非所有的決然都是謊話,主子又怎可能表現得如此堅強?無論是以前的主子,還是現在的主子,攸關殿下的事她從來都是脆弱而慌亂的,只是為了去見上一面她都已經可以錯手殺人了,真正談到離別的時候,她卻是這般冷靜自制。

…只怕,那冷靜背後早已是扭曲成魔,若非有更重要的事情吊著主子的理智,她早就已經出手殺了那個百裏容笙,血洗了這整個虛假魔宮!

那麽,那件最重要的事到底是什麽,讓主子最終選擇了離開她賴以生存的一切,即便絕望心死到了這樣的地步,都不願…放棄?…

望著那張清冷蒼白的小臉,墨瞳之中點點帶起了擔憂和疼惜,下一刻佘青緩緩走了過去,伸手輕輕撫上了阿零的耳際,她的皮膚涼得厲害,似帶著屋外夜色透心涼的水汽,爾後佘青蹲下身來,松松摟上了阿零的腰,在感覺到她接受了之後,一點一點收攏了手臂,偏過頭輕輕靠上去,以這樣一個姿勢擁抱,片刻之後,她感覺阿零垂在身側的手臂動了,緩緩摟上了她的肩膀。

阿零已經冷了很久,覺得身上臟臟的,那血的味道,她一直覺得洗不幹凈。一路,她走向那禁地,其實心裏一直都在害怕,她害怕這副樣子殿下會很不喜歡,害怕到她明明看見他了都不敢太靠近,只能遠遠坐著,心底默默厭棄著自己…

她仿佛已經不會笑了,便是連哭都是虛假的,這樣的她,只有外表看著是她了,裏面已經完全不再是殿下喜歡的樣子…而這個樣子,她不想讓他知道,卻是又不得不讓他知道,明日,她將以更討厭更惡心的樣子出現在他面前,狠狠的,斬斷一切…

墨瞳輕垂,她緩緩開口,說青青,我的身上難聞嗎?還有沒有很怪的,血的味道…?

她開口的時候,輕輕吐露的氣息是冰涼的,只是那涼意之中裹著的卻是一股冷香,一點也不難聞。佘青認真的搖頭,告訴小主子她身上完全沒有血的味道,只是,她身上從來都有的美好和溫暖也不見了,抱著懷裏纖弱的身體,她只能感覺到一片冰冷和僵硬,只是這樣的感覺,佘青垂了垂眼,只字未提。

涼涼的指尖輕輕觸上身前細軟的發絲,阿零仿佛微微安心了一些,頭頂那涼涼的聲線再次響起的時候,少了一些緊張,她說青青,百裏答應我,會幫我救活嚴景。

“嚴景,他是為了我出事的,小舅舅,他還在等著他回去,所以我必須把他找回來,完完整整的交回小舅舅手中…青青,嚴景一直都是最支持我最照顧我的朋友,這一次,也該輪到我來支持他照顧他了,你說,是不是?”

那高處輕輕傳遞下來的話語,合著心跳,淡淡的,猶如夜間輕哄嬰兒入眠的細語。聽著那微涼的聲線,說著這樣平靜的話,佘青再是緊了緊手臂,壓抑下懷中小小身軀上微微的顫抖,輕輕點頭,應了一聲。

得到回應,阿零緩緩眨了一下眼,目光變得有些溫柔:“還有,百裏他還答應我,可以幫我覆活夜清衡!”

那個聲音,有一瞬的雀躍:“當年,夜清衡就是因為我才死的,所以這一世也由我來救,救活了…原原本本的還給殿下…努力了一萬年,都救不活的人,如果突然回來了,殿下一定會很開心的,今後,有了清衡的陪伴,殿下就算沒有我也不會再感覺寂寞了,青青你說,對不對?”

“…對不對?”

一時語塞,片刻沈默,換來再一聲帶著細微顫抖的輕問,下一刻佘青終是違心點頭,如果這樣能讓主子好過一點,那麽她全力配合。

…對呢…原來青青也覺得,這樣,很好呢…

微微牽動起嘴角,那一刻阿零甚至不知道這樣一抹苦澀的弧度有什麽意義。她的心底已經空了,就再也不想被任何東西填滿,所以,就這樣吧…行屍走肉一般離開,什麽都不再想,什麽都不再惦念,這樣,就不會傷心,也不會傷人,她哭,她難過,她心如死灰,這一切又算得了什麽?只要殿下不哭,不難過,不失去生的希望,她便是萬劫不覆,亦甘之如飴。

這就是她今晚,在出去找他的前一刻,不其然間望上天邊那彎金紅色的血月時,忽然,下定的決心;

只因,那樣一雙染盡落寞生無可戀的眼,她見過一次,此生,便是賠上所有,她也不願再見上,第二次…

當年,殿下就可以為了她做到這樣;如今,他又可以為了她,做到如何?

這個問題的答案,便是情深無悔的最佳證明她不也想知道了,這…就是她的選擇。

曾經,她曾聽人說過,當你深愛一個人的時候,如果不能和他同生,那麽也許和他共死,也是一種完美;

只是,她不清楚,倘若當共死並不是唯一的選擇,當你還有一次機會可以讓心愛之人放下一切好好活下去的時候,又會有多少人,真正擔得起共死的決絕,真正能承受讓心愛之人為己而死的痛苦和心碎?

她想,她是自私的。

所以,她不能!

原來,人永遠是自相矛盾的,一句生死相隨,如果是她來做,就是義無反顧,如果是他來做,便猶如鈍刀割肉血肉模糊,哪怕是犧牲了所有哪怕要她一意孤行違背他的意願,她還是做不到,絕對,做不到!

所以,嚴景,夜清衡,師傅,還有這該死的一切,全部都是借口全部都是謊言!下定決心的那一刻,她誰也沒有想到,看似巨大的犧牲,也根本,不是為了他們!她要的,只是殿下能活下去,沒有她也能好好的活下去,為了這個理由,她連自己都可以不顧了,她還有什麽,不能?!

頃刻而起,那墨瞳之中一瞬帶起一股極致冰冷的寒意,將僅有的最後一絲眷戀和不舍生生冰封,藏到了心底最深處的黑暗裏。那一刻,心底泛起一抹苦澀的疼痛,阿零發覺,原來靈格合一濁氣侵體之後也是有唯一的好處的,至少她現在做起這般狠心的事情來,可以這樣決絕,不留,一絲餘地!

那一刻,驟然而起的暴虐之氣席卷而來,佘青只覺得那被指尖繞起的長發扯得一陣生疼,她驚起擡眼,一瞬對上一雙俯看而下盡帶涼意的雙眸,那抹幽深裏再也察覺不到一絲溫暖,感覺著懷裏的人兒體溫驟降至冰點,感覺著周身瞬間環繞上來的寒意將所有理智凍結成冰,那一刻佘青驚得想要開口,卻是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

下一刻,卻是阿零開了口,聲線寸寸陰冷,再亦不覆方才淺淺的溫存,她說青青,你去,把只要我能順利離開,百裏容笙就會覆活夜清衡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阿福——

“然後,務必確保,在夜清衡蘇醒之前,殿下都會一直留在這個魔宮之內,絕對,不會離開半步。”

——

那道最後的命令,帶著不容拒絕的冷意,佘青不能忤逆,也不敢忤逆,最終離開客房走到幽冷庭院之中的那一刻,她擡眼望上天際隱隱透出了晨光的方向,全身發冷恍如隔世,連自己是怎樣離開的,又是怎樣慢慢走回了自己的住處,都不知道…

無顏,大頭,還有她,他們所有人都很擔心很焦急,卻是所有人都使不上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切發生,什麽,都阻止不了…主子要她把覆活夜清衡的事情告訴夜福,是因為她覺得夜福知道之後會選擇夜清衡麽?知道能覆生自己心心念念等了萬年的清衡殿下的那一刻,他會動搖麽,他會,舍棄阿零麽?

說實話,此時此刻,便是連她,都有些猜不透了他的想法…

自來到這個靈山以來,夜福便有很多事情都瞞著她,半夜的時候,無顏探聽到了消息帶著她一路跟蹤到懸崖禁地,那個時候她就去找過夜福卻是沒有找到,午夜,他沒有去看阿零也沒有去見殿下,在這個滿是敵人的地方他又去了哪裏見了誰?!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又是有著怎樣的目的了…

佘青並不擔心夜福背叛,卻也心知他們這個小團體已經出現了裂痕,無法再像從前那樣同仇敵愾。主子心狠,竟是要加重這樣的分歧將夜福和殿下完全分離出去,那一刻,心頭泛起一陣綿密疼痛,再擡眼時,那清幽豎瞳之中卻是隱隱帶上了一抹堅定——她已經,做好了選擇。

那一日,微風帶來秋日的清冷,清晨的第一縷晨光終於穿透雲層灑向大地,這一日,便是那眾望所歸的,最後之期。

踏著晨曦歸來,夜福緊鎖著眉頭一路低頭趕回住處,猛一擡頭間,眉宇間那抹深沈的糾結還來不及掩去便是一眼望見了那靜靜等候在門邊的女人,那一刻腳步一頓夜福一個楞神,僵硬的神情中飛快閃過一抹回避,全然落入到了對面那雙隱隱含笑的墨瞳之中。

夜福有些尷尬,一時無言以對,而佘青卻聰明,很多話不用多說,僅僅只是一眼,她就能看出些端倪來。而她更聰明的地方,是她永遠知道什麽話該在什麽時候說,不該問的事情她從不過問,就像此時此刻,墨瞳輕輕一斂她已經將所有猜疑掩去,微微一笑間輕柔可人:“我來找你,敲門半天了,你一大清早去哪兒了?”

那抹笑容看著平靜,沒有一點試探的意味,卻不知是否是因為心虛,那抹笑容之中夜福只覺手心微微冒汗,清了清嗓子下意識躲開了視線:“我睡不著,出去走了走,你怎麽過來了…?”

嗯——,佘青輕應了一聲,那個語氣聽著甚至有些輕快,緊接著,她揚了揚手中的酒壇,露出了一個有些意味深長的笑容來,轉身,進屋,夜福這才在驚愕中發現佘青竟是穿著一條水紅色的長裙子,那輕柔的裙擺轉身之間在秋風之中一個輕蕩薄紗飄揚,下一刻人已經進了屋,只餘下他一個人在門口楞楞站著,有些無措。

漂亮的裙子,漂亮的,笑容…一大清早,她穿著這樣,笑著來找他喝酒?下一刻,腦海之中一個念頭一閃而過,那一刻長睫一個微顫墨瞳之中驚愕轉為慌亂,垂眼之時,一抹落寞從濃黑之中彌漫而起,夜福側身進屋,關門的時候,反手,插上了門鎖。

身後哢嚓一聲輕響,那一刻,佘青正伸手將壇子往桌上放,聽聞這一聲,那修長雪白的手臂一個微頓,只是那一秒不到的停頓極其短暫,甚至難以察覺,下一刻她已經輕輕把酒壇子放到了桌上,轉身過來,彎著眉眼,淺笑開來:“大頭發現的這壇酒,埋在後山的歪脖子樹下,我想著你是懂酒的拿過來給你看看,若是好酒,我們偷偷分了它。~”

輕快的聲線響起,竟是聽不出一點異樣,那抹笑容也是這樣,帶著她一貫的嫵媚和俏皮,只是夜福卻是沒有看她,沒看上一眼,他低著頭,沈默著站在門邊,甚至還保持著那反手關門的動作,那樣的沈默之中,佘青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散去,最後變成了紅唇一角淺淺的弧,只是她讓仍舊還笑著,帶著一抹微微苦澀,她知道,他看出來了,看出來了她的心酸,知道了她的來意,而他,也做出了選擇,就算有掙紮有不舍,他還是理性的選擇了自己覺得對的道路,否則,他就不會只是這樣,關上一道她輕易可以打開的門,卻一句挽留的話,都不說…

總是這麽理智呢,總是,這麽隱忍著,卻又無比堅持,這就是她深深喜歡著的,那個男孩子…嗯,她覺得把他稱作男人並不是太恰當,他是她心裏的大男孩,幹幹凈凈纖塵不染的,又認真,又倔強,讓她總是想要去守護去照顧,也總是樂意去欺負去折騰,而這時候,他便是像這個樣子,垂著眼,低著頭,默默的堵著出路什麽也不說,明明是他在欺負她不是麽,卻仍舊是,教她心疼不已…

佘青輕輕笑了笑,緩緩在桌前坐了下來,今天她收拾得很漂亮,選了最襯她膚色的裙子,盤了最合適她臉型的頭發,她知道他一直不喜歡她太妖艷,所以今天她什麽妝都沒化,這個樣子,便是他最喜歡的樣子,但是他卻是不看她,豈不是白白浪費了…?想著,墨瞳輕垂,佘青起了酒塞,掀了桌上的茶碗,揚手將清冽的酒液倒出,水落青瓷,一時間酒香四溢,冷冷的空氣中彌漫上了一室甘淳,佘青淡淡註視而下,嘴角輕揚,開口說出的那句話,帶著清酒的冰涼。

她說夜福,其實我從很早之前就已經開始懷疑了,其實,你最初,並不是殿下的仆人對不對…夜福,夜清衡,其實,最初的時候,同你簽訂主仆契約的,是你的清衡殿下,對不對?

淡淡聲線落下的那一刻,夜福終於驚異擡眼,一瞬四目相對,佘青在那覆雜的眼神之中盈盈淺笑:“我就知道,以殿下當年的性子,怎麽可能看得上你這樣的屬下?而你這樣的性格,也不是常年長在殿下身邊能培養出的性子,再加上你對那清衡殿下的情誼,我其實很早開始就猜到了,你隨侍殿下,便是在夜清衡死了之後,為了覆活真正的主子你才留在了殿下身邊,主仆二人守著共同的目的過了萬年,直到我家小主子出現的那一天,對不對?”

佘青一點一點,道出心中猜想,觀察著夜福的反應,一點一點,得到證實。其實如果放在平時,夜福的主子是殿下還是那夜清衡,她根本一點都不在乎,只是今時今日,卻是有了只能留下一人的分歧,她想,那十年的感情,再是深厚也終究敵不過萬年的主仆情誼,有了夜清衡在前,夜福他絕對不可能放棄這麽一個苦等了萬年的大好機會,選擇她家的小主子的…

所以,他已經知道了她們要走,而他,無法選擇挽留。

這樣的分析,其實是讓她難過的,但是卻也能理解。主仆之間的感情,遠遠不止一份契約那麽簡單,它深入骨髓,會影響你一切的判斷,她怎樣一心一意的對待小主子,夜福便會怎樣一心一意的對待他的清衡殿下,這樣的選擇無可厚非,她並不怪他。所以,她才會這樣過來,故作輕松,表現得快樂,所說的話所做的一切都沒有一點責怪的意思,她知道,其實此刻他的心裏一定比她更加難過更加痛苦,只因十年光陰,從未離開過身邊,傾註全部感情養大的孩子,他對阿零的感情,一點,都不會輸給他們任何人…

主子即將離開,她也即將跟隨離去,此後各事其主,未來會是怎樣,此生還會不會再次相見,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未知數。說不難過不害怕,那都是假的,只是這個世上,總有太多的事情是無從選擇,她不會抱怨不公,她跟著主子離開,至此,她會代替殿下,好好照顧好他的寶貝;而夜福,他一定會很想念她,但是他還是會留在殿下身邊,替主子照顧好她最最放心不下的愛人,他們的分別,是為了各自主子最後的幸福,所以她是快樂的,便是哭,她也會,笑著流下眼淚。

墨瞳之中,這一刻終是帶上一抹淡淡的水汽,猛一擡眼,四目相對,在哭出來的前一刻,在看見那同樣被難抑的淚水染紅了的眼眶的那一刻,她終是忍不住了,小跑兩步過去,撲入了那個等著她的懷抱。

心跳一瞬相合,兩人的呼吸都很亂,今天,她穿著她最愛的裙子,用了她最愛的裝扮,來見,她最愛的人,知道他的也很不舍的那一刻,她就已經開心了,看到他也同樣難過的這一刻,她便已經很滿足,而現在,僅剩的最後一刻,她用了唯一一點私心,跑來找他待在一起,仰首,視線再次對上,那一刻,她想哭,卻是淺淺彎起嘴角,笑了出來。

那抹笑容,深深映入那雙沈痛翻滾的墨瞳,那是他從未見過的嬌艷,帶起了他從未有過的悲傷,心中猛然抽痛的那一霎,用力,轉身,夜福一下傾身重重的把人一把壓在了門板上,那一刻,他發覺他是後悔的,差點一時沖動說出無法挽回的話,他想說他願意不顧一切,只要她不走;他差一點就告訴她,他該死的已經準備好了要求婚了,她能不能,不要走!

只是這樣的話,他一句也不能說,說一句,就是捅自己一刀再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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