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 鬼門開。

地府眾鬼翹首以盼，就等著鬼門大開的那一刻，回到人間, 能夠找到機會偷偷看一眼心中牽掛的人。

結果，這段時間一直在外面辦差的閻王回來了，他的臉色陰暗恐怖, 暴風肆虐，雨雪霏霏，眼裏淬著可以凍死人的寒冰, 叫眾鬼膽顫心寒，栗栗危懼, 自覺的保持在十裏之外的距離, 不敢靠近分毫。

鬼差下地獄提了幾個亡魂上來, 它們在外面，聽到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叫了好久, 然後，再沒看到提進去的那幾個亡魂被帶出來。

據鬼差私下議論, 閻王用它們大發了一頓脾氣, 直接把它們給抽得魂飛魄散, 灰飛煙滅去了。

這個新上任的閻王, 他們之前就聽說過是個心狠手辣，冷酷無情的主, 現在……

當即有部分鬼魂哭著喊著想要轉去東北西其它三府。

再然後，鬼門大開, 它們接到閻王親自下達的命令, 要去找一個名喚落顏兒的四尾狐貍, 長相描述為一看便知, 並且鬼差三申五令，今晚必須得把人帶回來，否則以後都沒有好日子過，全部要遭殃。

頃刻間，數以千萬的亡魂沖出，分散各處，遍布角落，就算是一只蒼蠅，它們都要數清楚有多少條腿，才肯放過。

狐貍易尋，四條尾巴的狐貍罕見。它們搜索半天，突有人道，看見了一只四尾狐貍。

一傳十、十傳百，眾鬼聚集，統一陣線，抓走了那只狐貍。

落顏兒聞狀驚恐：“閻王叫你們抓我的？你們趕緊放我下來，這樣抓我交上去，我非死不可！”

事情沒調查清楚，渡無回正在氣頭上，她回去，會沒命的啊！！

“各位鬼友，大發慈悲，麻煩睜只眼閉只眼，就當作沒看見過我，放過我這一回吧，我保證會替你們行善積德，多燒些紙錢，保佑你們下輩子都能投個好胎。”

亡魂不領情：“不抓你回去，我們有沒有下輩子都說不準，你別掙紮了，認命吧。”

浩浩蕩蕩的亡魂隊伍，踏進鬼門關，送她下地府。落顏兒親眼看到連接陰陽兩界的鬼門在她眼前關上，狹長的狐貍眼頓時瞪得圓溜溜，了無生望。

鬼門關關了……那她豈不是要等到明年的七月十四，鬼門大開的時候，才有機會逃脫？

問題是，她有命等得到來年麽？

地府鬼哭狼嚎，充滿熟悉的氣息，她被眾鬼擡著，直接擡進上朱色的一百零八處石階，石階兩邊的扶手，每隔一段距離，都給安上了一個散發著藍色幽光的冥火燈籠。

那上面，是不得召喚，不能進入的閻王殿。

渡無回坐在閻王殿內，底下跪了一地卷縮著身子、弱小無助的鬼差。

聽到有鬼差通傳，說是找到人了，就在外面候著，渡無回陰郁沈沈的冰封臉有了慍色的變化，死寂蕭條的眸子洶湧著要摧毀一切的煞氣。

他沒有立刻吩咐把人帶進來，而是不急不慌地把手頭上的公務交代完，讓人在外面候了一個多時辰，方冷聲道：“帶她進來。”

鬼差們死裏逃生的幸幸退下和落顏兒窮途末路的懨懨萎靡，形成了強烈的對比。落顏兒的心高懸著，“撲通撲通”跟打鼓一樣就要跳了出來。

她糾結，要不要先主動認個錯為妙？

眾鬼放她下來，她晃似在實地上踩不踏實，脊背緊繃，手心出了虛汗，又被周遭瘆人的氣氛把話堵了回去。

渡無回從她進來，由頭到尾、自始至終都沒有看過她一眼。

沈默。

沈默。

無盡的沈默。

落顏兒比被直接判了刑還有難受，她怯怯喚了聲：“大人。”

渡無回放下筆桿，處理的公文將近個把時辰一頁未翻，開口的嗓音涼薄：“不是很能逃。”

床側空蕩無人，懷中溫軟的體溫涼去，渡無回把周圍能找的地方全部翻了個底朝天，不願意承認，卻無法不承認。

落顏兒逃了。

在她眼裏，他不過是個得手便可隨意拋棄的獵物，與其他人並無不同。

想過放手，想過把人弄死，到了最後，他只想把人抓回來，哪怕互相折磨，他都不可能放過她。

可是，當瞥見她那低眉順眼、小心翼翼的拘謹模樣，就會不受控的心軟。

這便是落顏兒最擅長的地方，她的爪子會軟軟酥酥的在你心臟輕輕地撓，撓到你習慣到對她放松了戒備，她就會猝不及防地給你抓下幾道血肉淋漓的傷口。

他刻意不去看落顏兒，等待落顏兒先開口，會編出一個什麽樣的理由來糊弄他。

“大人，我錯了。”落顏兒無可辯解，她的確色膽包天，把人給睡了。

等來等去，等來如此簡單的幾個字，渡無回冷笑自嘲，原來他現在連被糊弄的資格都沒有了。

笑聲鋒利，如刀刃抵在她的脖子，落顏兒連忙求饒：“大人，我真的錯了，我不該對大人心生歹念，不該胡亂喝酒，我保證以後肯定離大人遠遠的，”她拿出腰間的鎖靈袋，捧在手上，要交還給渡無回，“大人，我本來打算過陣子再把你的鎖靈袋送回來，但是煊銘被人救走了，我要這個也沒用，這個還給大人，以後我再沒糾纏大人的理由，請大人放心。”

“你在跟我兩清？”渡無回一起身，一旁待命的眾鬼旋即抖成了篩子跪下求饒，邊求饒，邊祈禱，這姑娘可不能再說錯了餵，她說錯話不要緊，可千萬不要連累它們成為閻王的出氣包，閻王那鞭子，它們這些飄渺的魂魄可消受不起啊！

“下去。”

退去打擾的亡魂，渡無回一步、一步走近。他要高上一個頭，居高臨上的俯視使他的眼神多了種孤傲淩厲的疏遠感：“兩清之後，你要去哪兒？”

“回、回青丘。”落顏兒禁不住想要後退保持些距離。

望著落顏兒避之不及的動作，渡無回頓時怒火中燒，她掐起落顏兒的下巴，目光如舔血弒紅：“回青丘？你都被抓回了地府，還是想逃，逃的掉麽？”他貼近落顏兒的耳朵，吐息很重，“是你說要與我一起，地府寂寞，你若逃了，我與何人廝守？”

落顏兒猛地擡眸，呆滯楞住，她剛剛是聽見渡無回說要和她廝守？

事情的轉向太過於出乎意料，落顏兒還未反應過來，渡無回就叫人壓她下去關了起來。

地府的地牢幽暗狹窄、陰冷潮濕，她惹了閻王，犯了大錯，以為會被關在地牢裏受點苦，卻被關在了一處簡潔昏暗的房間。

房間寬敞，用屏風隔開成了兩個地方，一邊擺著書案，是做書房，一邊擺著石床，用作臥房；粗糙石頭造成的凹凸不平的墻面，掛著各類長得差不多的鞭子。

青藍色的火光照得房間清冷疏淡，跟它的主人給別人的感覺一模一樣。

門外有兩個奉命的鬼差守著，她除了待在房間裏哪裏都不能去。

太悶了。

討厭關在狹小的地方，落顏兒待不住，走到門口和那兩個守了好幾個時辰，紋絲不動的鬼差商量：“誒，鬼差大哥，要不放我出去走走吧，鬼門不開，反正我也逃不走，是吧?”

鬼差拱手道：“大人有令，姑娘哪兒都不準去。”

她試圖曉之以理：“你看啊，地府為冥界，收容死者，我呢，”她指著自己，“為生者，地府是按規矩辦事的地方，沒道理要關著我一個好好的大活人，你們要知道，這個地方陰氣太重，活人待久了，會折壽的，壽命！壽命你們有麽？你們賠得起麽？”

“大人有令，不得與姑娘多加交談。”

遇上了一根筋，說什麽都是“大人有令”，渡無回算是摸透了她的性格，特意找了莫邪這般性子無趣的鬼差來守她。

她心累道：“那你們大人什麽時候回來，你們總能告訴吧。”

鬼差不失所望道：“大人公務繁忙，屬下不知。”

落顏兒：……

偌大的一個房間，落顏兒無所事事，由坐著改為躺著，由躺著改為走著，再有走著改為躺下，到熬不住睡了過去，都等不到渡無回回房。

原先，她還有滿肚子的話想要問他。

後來，她滿肚子的話冷卻，渡無回那麽晚都不回來，看來是不想和她共處一房。

“大人，”落顏兒迷糊中聽到腳步聲靠近，半夢半醒的呢喃道，“我真的錯了，你別生氣。”

夢境交織，落顏兒前半段夢到旖旎纏綿的春夢，她趴在渡無回的身上，渡無回含住她的指尖，輕輕咬噬；後半段夢到蒼涼淒慘的噩夢，渡無回站在屍堆上面，拿著鞭子與她對立。

“不是我，不是我。”她不停的向渡無回解釋，不是她害了他國破家亡，可渡無回還是殺了她。

鮮血噴濺她滿臉，她在錯愕中驚醒。

腰間被一只強勁有力的手勒得幾近喘不過氣來，落顏兒側過臉，身邊熟悉的氣息使她慢慢沈靜了下來。

她翻過身回抱住渡無回，唇瓣落在渡無回的下巴親了口，像個偷吃的小動物，窸窸窣窣，還舔了舔嘴。

如果……渡無回會像夢裏面那樣，真的殺了她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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