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裏的姑娘, 都明白朝不保夕的道理，故而，她們每一個人都會多多少少存下一些金銀首飾傍身。

步凝雪死後, 她房裏存的的那種銀錢和首飾全部被媽媽收走。

這些本該是到雙雙的手裏。

步凝雪在外面還有一個妹妹，喚作步成雙，樓裏的姑娘大都都知道, 出於愧疚，她們悄悄找人打聽了雙雙的下落。

找到雙雙時，雙雙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 懷中抱著步凝雪的牌位，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她們不能出來太久, 給幾乎沒什麽意識的雙雙餵了些米粥, 並將樓裏所有姑娘湊出來的銀子放下之後, 便再沒露過面。

正確來說，是她們心中有愧, 無法面對雙雙。

所以，雙雙醒來, 只是看到身旁莫名多了一筆銀子, 並不知道這些銀子是誰給的。

“不會的, 不會, ”步凝雪難以置信的看向那些怨魂，“她們不會這麽做, 不是她們，你怎麽知道是她們, 你肯定是弄錯了。”

渡無回施法讓那些怨魂現出原形, 她們被火燒死, 周身縈繞著散不去的黑氣, 只能大概看出是男是女，卻看不清容貌，分不清誰是誰。

姑娘們沖撞著結界，恨不得能夠立即破開出來，她們的聲音森森含怒：

“香雪衣，五年前我們膽小，的確是有愧於你，可我們也只是想活著而已，我們卑微的留在醉花樓不都是為了活命麽，又不是我們殺了你！”

“那筆銀子，是我存下來贖身的錢，我全給了雙雙，難道這還不夠嗎！”

“我來醉花樓不過兩載，五年前的事與我沒有半點關系，為什麽你們連我都不放過！”

……

姑娘們的一字一句，終將步凝雪的擊潰，她的眼眶流下了淚水：“對不起，是我害了雙雙，是我害了你們，是我錯了。”

她雙手捂著臉，失聲痛哭。

雙雙輕輕出聲：“阿姐，顏兒姑娘是個好人，我們不要一錯再錯了。”

步凝雪擡眸，用一雙如深潭般沈寂的淚眼凝視了落顏兒好久，接著，她緩緩走向結界。

“阿姐。”雙雙喚不住她。

步凝雪走到結界前，她的膝蓋“嘭”一聲，重重磕在地上：“是我對不住你們，要殺要剮任你們處置。”

“大人……”步凝雪靠近，亡魂怨氣加重，落顏兒擔心，那些亡魂會有沖出結界，把步凝雪撕碎的可能。

渡無回舉起手示意落顏兒不用擔心，他施法打開了結界。

怨魂化作一團團黑氣，她們帶著一股勢必要把步凝雪粉身碎骨的氣勢沖出。

步凝雪閉上了眼，她先是聽到了雙雙的吶喊聲，然後是一片寂靜；許久，想象中的痛處都沒有到來。

她緩緩睜開眼，一團怨魂停留在她的眼前，嘶吼道：“香雪衣，我們兩清！”

地面裂開無數縫隙，這次來的鬼差有一點多，他們來帶走醉花樓的姑娘們。

雙雙也該走了：“阿姐，這是我自己做的選擇，與你無關，你不要怪自己。”

她的目光在渡無回和落顏兒身上徘徊，她知道步凝雪逃不掉了：“對於阿姐來說，這一世的記憶有太多的不好，不如忘了，去過下一世吧。”

“阿姐，保重。”

鬼差過來押送雙雙，步凝雪慌忙懇求渡無回：“大人，你是不是要把雙雙打下地獄？主意都是我出的，要下地獄的人該是我，求你放過雙雙，罰我就好。”

“阿姐，不要，”雙雙喊道，“大人，事情都是我幹的，罰我。”

“此事你們均有參與，誰都逃不掉，”渡無回翻開名單，念道：“步凝雪，生於廣臨，死於淩虐，冥壽二十有四，你們姐妹二人會在地獄受罰，直到因你們而死的所有怨魂願意放下怨恨，轉世投胎為止。”

一記宣判，步凝雪淚目：“雙雙，是我連累了你。”

事成定局，鬼差上來拿人，將步凝雪和雙雙押在了一塊。

鈴聲響起，紙錢紛飛，沒入地面時，雙雙釋然一笑：“阿姐，我們還在一起。”

步凝雪一楞，回笑：“嗯，我們一起。”

地面裂縫消失，姑娘們沈下地府，從此，世間再無醉花樓。

落顏兒望著她們消失的地方，不免心生感慨：“她們拼了命，只是想要活著，卻始終避不開這悲慘的一生，最後再悲慘的離去。”

“大人，”落顏兒道，“醉花樓的姑娘們，下一世會去個好地方麽？”

這種問題，落顏兒料想渡無回一般不會答，卻一反常態的，她聽到渡無回認真回了她：“會。”

“嗯？”落顏兒驚訝且困惑地看向渡無回。

渡無回道：“結界打開，便是給她們的選擇；地府亡魂，有仇者比比皆是，她們生性良善，到死雙手幹幹凈凈，不染半點鮮血，這是她們積攢的功德，是她們該得的。”

“那便好，”落顏兒掃視躺在地上的墨虛門弟子一圈，明日一早便會有人發現他們，想必會引起不小的騷動。

好在，人未醒，官府查不出是誰動的手，而他們在廣臨的事已了，明日便會離開廣臨。

落顏兒崴著的腳，不宜久站，她道：“大人，我們先回客棧吧。”

她擺手示意讓渡無回先走，不知不覺，她不知何時用那雙瘸著的腿跟渡無回保持了有一段距離。

渡無回沒動，落顏兒也沒動。

她撓了撓耳後跟：“大人，回客棧？”

渡無回依然沒動，他盯著落顏兒不語，神情看起來十分不悅。

是誰惹到了他？

在場能惹到渡無回的，好像只有自己，可她想來想去，能惹到渡無回的，只有之前那個親吻。

她蹦噠著往後又退遠了幾寸。

這下完了，渡無回的臉色更黑了，黑到與這夜色相差無幾。

她覺得，現在跟渡無回一塊回客棧，可能會是死路一條，小心翼翼道，“大人，要不你先行回去吧，”她擡了擡她受傷的腳，“我這樣，不知得走到猴年馬月，便不耽誤大人了，回客棧的路我認得，我慢慢走回去便好。”

換之以往，豆丁大的傷落顏兒都會喊疼、裝委屈，讓渡無回給她治傷；現在她忍著疼，不敢出聲，只怪自己親人一時爽，砍尾巴更痛！

兩人沈默對視了半響，在渡無回的臉色黑到不能再黑的時候，渡無回忍不住出了聲。

聲音很煩躁：“你離那麽遠幹嘛。”

“啊？”落顏兒一楞，連忙解釋道，“我這不是怕大人秋後算賬，砍我尾巴嘛。”

可她許了諾，實在不好抵賴：“我身上還有傷，這裏也不方便動手，”她打著商量，“大人，你能不能回客棧再取我尾巴？這樣至少我還能躺在床上修養一晚。”

“誰要……”渡無回欲言又止，聲音在壓抑著幾分怒氣，“過來。”

落顏兒觀察渡無回的臉色，實在是不敢過去，於是堅定地搖了搖頭。

又是半響沈默，兩人無聲的對峙著。

落顏兒越來越慫，她的腳再這樣站下去，她是真的堅持不住了，更別說走回客棧。

她認輸，誰叫自己色/欲/熏/心，占了人家的便宜，這尾巴砍便砍吧，大不了一咬牙！

豁出去的落顏兒，擡起受傷的那只腳準備蹦噠著主動過去償還自己的“風流債”。

渡無回好像是嫌她太慢，走了過來！

這氣勢！

她感覺她下一刻，可能就要和墨虛門弟子躺在了一塊。

求生意識在作祟，落顏兒下意識繼續往後退，身後是躺倒一片的墨虛門弟子，她退沒幾步，便無路可退，只有認命。

渡無回走到了眼前，她最後的掙紮，是一句囑托：“大人，麻煩下手輕點，我怕疼。”

渡無回走到她的跟前，背過身，彎下膝蓋，冷聲道：“上來。”

突如其來的轉變，使落顏兒傻了一瞬，她眨眨眼，不可置信道，“大人這是要背我啊？”

“上來，回客棧再說。”渡無回明顯剩的耐心不多。

“哦哦。”落顏兒攀上渡無回的背，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一開始，她有些拘謹；渡無回的背很寬，背在後面很踏實，就好像，即便天馬上就要塌下來，只要待在這背上，她都相信她會安陽無恙。漸漸地，她的身體滿滿松弛了下來，甚至不自覺晃了晃小腿。

“嘶。”得意忘形，忘了左腳崴了。

她摟緊渡無回的脖子：“大人，你是不是不砍我的尾巴了？”

渡無回回答得模棱兩可：“看你表現。”

那便是有可能會砍，她又問：“大人，你說過不會放過我，是真的麽？”

“嗯。”渡無回簡潔的只回了一個字，落顏兒立即蔫了，她小聲懊悔道：“橫是死，豎是死，早知道多親兩下了，虧死了。”

這麽親密的距離，她知道渡無回能聽到，故意說的。

渡無回駐足，喚道：“落顏兒。”

“嗯？”落顏兒的聲音悶悶的，提不起勁。

渡無回側過臉，他的五官立體深邃，硬朗的線條，顯得他看上去十分的冷漠疏遠，可細看，他的眉眼卻能給人幾分溫和的幻覺：“我警告過你，你已經作出了選擇，此後便不能反悔，你若反悔，我保證，往後你會承擔更嚴重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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