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

“這場過了, 休息半個小時！”導演喊道。

睫皮掀開，一滴冰涼的水珠便順著纖長濃黑的睫毛滑落下來，將雪白的襯衫暈染開灰色的一片濕痕, 單薄的布料下隱約可見清瘦的鎖骨。

姜棲聞下了拍攝場地，捋了捋濕漉漉的額發, 將身上濕透的外套脫下來，一旁等候良久的莫爾立刻上前接過, 並把裝了熱白開的保溫杯遞給他。

姜棲聞拿著保溫杯，卻沒有立刻就喝，而是看著她問：“桃桃呢？”

莫爾遲疑了一下，老老實實說：“她被倩姐叫走了。”

握著保溫杯的手一頓, 姜棲聞眉心蹙起，表情立刻沈了下來：“怎麽不和我說？什麽時候被叫走的？”

姜棲聞平常脾氣很好, 他善於處理人際關系, 極少在助理和其他人面前展現出情緒起伏的一面，無論何時那雙蠱惑人心的桃花眼總是帶著柔和的笑意, 似乎永遠不會有生氣的那一天。

在莫爾這麽長的職業生涯中，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他沈下臉的樣子。

她心裏一慌，緊張地扣了扣懷裏的衣服：“就、就十分鐘前, 是桃桃說不用告訴你的, 讓你專心拍戲……”

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話是火上澆油，她的聲音越到後面越低，到後面莫爾悻悻地閉上了嘴巴, 埋著頭，不敢再說下去, 一副“知道自己錯了”的模樣。

姜棲聞這時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語氣有些沖了, 他用兩指捏了捏鼻梁, 再度開口時聲音已經恢覆正常的平靜：“對不起，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你知道倩姐為什麽叫她過去嗎？”

莫爾搖了搖頭：“不知道的，她們什麽都沒跟我說，桃桃當時的表情好像挺平靜的——應該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吧？”

姜棲聞卻是沈默。

以他對趙倩的了解，她將自己的時間視作最寶貴的東西，沒有空閑隨意對別人出手，除非對方直接或間接影響到了她的利益——因此，刨去她作為經紀人無可挑剔的職業素養，從本質上來說，趙倩是個不近人情、利益至上的生意人。

所以，她把杜知桃叫過去，絕不可能是因為某件不重要的事。

姜棲聞說：“你先在這裏守著，我過去一趟看看情況，很快回來。”

他實在是放心不下。

莫爾張了張嘴，剛想說話，就見姜棲聞已經大步走出了一段路。

拍戲時淋濕的襯衫都忘記了換下，緊緊貼著青年頎長清臒卻不顯瘦弱的上半身，隨著他略有些匆忙的走動，在身後的地上留下一串長長的水痕。

……

與此同時。

杜知桃坐在趙倩的辦公室裏。

說是辦公室，其實更像一個單獨的會客廳。

大尺度的空間布局，兩側打造了整面的純色置物架，正中間是米白色的真皮長沙發。靠近落地窗的空地做有一處茶室布置，茶桌上擺著成套的名牌茶具，一只細長的瓷瓶中插著一朵白色的野雛菊。

整個空間透露出後現代氣息，簡約高雅，不失情調與品味。

她們兩人面對面坐在茶桌邊，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沒有開口打破這陣沈默。

水沸騰的咕嘟聲響起，趙倩提起透明的玻璃茶壺，俯身在杜知桃面前的茶碗裏倒了一杯茶。

裊裊熱氣如霧升騰，在半空中凝聚了一會兒，又倏然溢散開來。紅濃明亮的茶湯像是一塊漂亮的液體紅寶石，散發著陳醇濃郁的清香。

“08年的六堡茶。”

趙倩放下茶壺，重新坐下，她低頭輕嗅那沁人心脾的茶香，茶湯很燙，她吹了吹，慢慢地抿了一口，“你應該知道我見你的目的是什麽吧。”

因為她的老師許雲英是個愛茶之人，杜知桃便也耳濡目染習得了一些茶理知識，雖然沒聽過六堡茶的名字，但她還是知道該怎麽喝茶的。

飲茶的樂趣，其一在品味，其二在修心。因此最重要的一點，是不急不緩，不驕不躁。

她喝了一口茶水，面色平靜：“我不知道。”

見到對方斯文規範的飲茶動作，趙倩眼中閃過一絲欣賞，內心也不自覺對她改觀了幾分。

但她叫人過來到底是追責的，而不是喝茶放松談心的，她放下茶杯，說：“本來你是姜棲聞自己招的助理，按理說我沒有立場對你指手畫腳，但你也知道，我畢竟是姜棲聞的經紀人，完全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所以，”

她撫了撫茶杯，繼續說道，“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姑娘，我覺得你不適合這個職位，我建議你另謀高就，你覺得呢？”

杜知桃微笑，看不出絲毫被冒犯後的不悅：“倩姐——啊，我應該可以這麽叫你吧。我能理解您的想法，您作為姜棲聞的經紀人，肯定方方面面都需考慮周全，助理也是其中一方面，但是我究竟適不適合這個職位，恐怕不是由您來判定的，而應該讓姜棲聞本人來評判，您說呢？”

碰了這麽一個軟釘子，趙倩托著下巴，不怒反笑：“是嗎？那你看了這個，還會這麽說嗎？”

她遞過來一部手機。

杜知桃有些疑惑，接過來一看，下一秒，她的目光立刻凝固住了。

那是一條娛樂熱搜，配圖是那天出院她在攔車時，姜棲聞站在她身後的場景。

也許是角度問題，從拍攝者所在的方向看，畫面裏，挺拔高挑的青年微微側著臉，眼神專註地盯著前方個子嬌小的少女，他們挨得有些近，青年的嘴唇似乎快要貼上她的臉頰，而後者卻對他表示親昵的行為一無所知，彎著腰與車內的司機交涉。

配文：姜棲聞醫院戀情曝光？人夫人設竟大有來頭！

截止當前，這條熱搜點擊量已突破100萬，根據廣場上不斷冒出來的帖子來看，熱度還有持續往上飆升的趨勢。

將少女震驚到失語的表情盡收眼底，趙倩微不可見地嘆息了一聲，說：“現在你也看到了，這就是你待在他身邊的後果。”

她將手機從杜知桃手中抽了回來，同時按滅了屏幕，“我已經找人去壓話題了，不過你也知道，一旦涉及到和戀愛有關的話題，大家都比打了雞血還要興奮，完全壓下來是很難的，所以姜棲聞的名聲一定會受損，之後會給公司帶來多少損失也說不清。”

“可是這是造謠！我們只是打車時站得近了一點而已，什麽關系都沒有。”杜知桃難以置信地望著她，“謠言需要澄清，如果只是單純的壓話題，這不就是變相的默認嗎？”

“當然。”

趙倩露出笑容，理所當然道，“可是，如果你不能按照我想要的路線走，我又為什麽要按照你說的去做呢？”

杜知桃難以理解她的意思：“可是這樣下去不是會給姜棲聞和公司都帶來損失嗎？”

趙倩斂了笑，正要趁此機會說出自己的條件，這時，門口忽然傳來一道突兀的聲音——

“不會帶來損失。”

趙倩皺眉望過去，姜棲聞站在門口，他渾身都是濕的，手掌按在門板上，氣喘籲籲的，與她對視的眼神卻透出某種她看不懂的東西。

他重覆了一遍，“不會帶來損失的。”

趙倩：“你的戲拍完了？我有叫你過來嗎？”

“倩姐，明明出事的是我，您卻只單獨叫了我的助理過來，我覺得這似乎不太妥當，於是就自作主張過來了。”

姜棲聞勾起眼尾，菲薄的唇上揚，露出了趙倩所熟悉的、那種慵懶惑人的笑容，“既然是我的失職導致了這條熱搜的出現，那肯定責任在我，您不需要責備不相幹的人。”

他口中的“不相幹的人”，自然就是杜知桃。

趙倩都快被他這副“有什麽事都沖我來”的無賴樣氣笑了。

這些年來，有時候她覺得自己簽下姜棲聞的選擇一點沒錯，有時候她又對當初沖動的自己恨得牙癢癢。

姜棲聞此人平常看上去確實挺乖，幾乎是她說什麽就做什麽，脾氣也好的出奇，人前從不與他人爭執，就連出道的時候被看不慣的後輩刁難也從不在意。因著這個沒多塑造的天然人設，姜棲聞的路人緣很好，在外提起他時多半收獲的是正向的評價。

當初的趙倩也是被他表現出來的模樣蒙蔽了雙眼，和他擬了合同，建立了合作關系。

然而，當她後來逐漸與姜棲聞變得熟悉，知曉了他性格裏那不為人知的惡劣的一面時，她時不時便會悔不當初，恨不得穿越回過去撕毀那張簽好的合同。

她當初怎麽就這麽意氣用事，簽下了這麽一個難搞的家夥呢！

聽到姜棲聞的話，雖然杜知桃不清楚姜棲聞是怎麽認為的，但他把所有錯誤攬到自己的身上的意思，顯然也是有問題的。

她不認同地皺了皺眉，剛想開口說話，就被走過來的姜棲聞拉住了手臂，往門口走去：“好啦好啦，桃桃你就先出去吧，這裏有我，你就不用擔心啦。”

杜知桃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就被推出了門。

門縫在眼前合上的那一刻，她清楚地看到了姜棲聞面上溫笑淡去，轉身走向茶桌邊的趙倩的背影。

作者有話說：

別看小姜現在看起來還行，他之後會犯一個大錯，雖然對小桃來說是好事，但是這個原則性錯誤差不多直接把他打進火葬場了，所以珍惜這一章的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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