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加賀

只不過，即便已經出院回家了，明子媽媽還是沒有答應阿亮回校上課的請求。

直到阿亮又在家裏調養了兩天，面色完全恢覆正常之後，明子媽媽這才放行。

湊巧的是，今天是周末，學校是不上課的。

然而阿亮還是換好衣服，然後出門了。

步行一段時間之後，阿亮停下了腳步。

身側的佐為也停了下來，他很是好奇地望著面前的建築。

那是一棟不算太高的建築，從外觀上看，似乎只有五層。

即便如此，或許是建築的用材比較講究的緣故，看起來有些莊嚴。

跟隨阿亮來到二樓之後，便看到一扇門，一旁掛著一個木制的門牌，上面用毛筆寫著“圍棋教室”四個字。

走進之後，教室的全貌便一清二楚了。

這是一間寬敞的教室。

教室的正面是一個畫著棋盤的白板，教室內整齊地排滿了長桌和椅子，桌子上面還整齊地擺放著棋盤和棋罐。

教室的左側是一排寬大的窗戶。陽光透過窗子照了進來，使得整個教室看起來很是幹凈明亮。

或許是來得比較早的緣故，講師並不在教室。但學員卻已經到得差不多了，裏面滿滿的都是人。

他們都是小孩子，有的看起來甚至比阿亮還小。然而，卻完全沒有人在喧嘩嬉鬧。

他們有的拿著詰棋集和別人小聲地討論著，有的坐在棋盤前進行著對弈。教室裏的人雖然不少，但看起來很是井然有序。

看到這副景象，佐為不禁驚嘆道：好棒哦！這裏竟然有這麽多的小孩子！

看著佐為那欣喜的表情，阿亮只是微微一笑，並沒有言語。

盡管自己和這個人相處才幾天而已，不過或許是共用一個意識的緣故，許多事情不用直接說出口，彼此之間就已經能夠理解，這讓他們相處起來容易了許多。

另外，他們在言行舉止方面都有受過良好的教育，再加上有共同的愛好，於是感情增進得快也是理所應當的。

此外，關於那個人的棋力，在自己出院的當天，就已經趁媽媽不註意的時候領教過了。

雖然令人沮喪的是，那個人和自己下的是指導棋。

即便這樣，那個人的實力也是無法掩蓋的。

那是一種強大得甚至讓自己心生畏懼的棋力。

這樣的感覺，他只在父親身上感受到過。

這般看來，本因坊秀策的棋或許真的都是這個人下的也說不定。

總而言之，經過這幾天的相處，兩個人之間熟悉了許多，不再像先前那般很是拘謹了。阿亮也漸漸了解到，面前的這個人盡管大部分時候都表現得像個大人一樣，舉止很是優雅得體，不過，有時候也會顯露出孩子氣的一面。

比如說現在。

見佐為很是感興趣的模樣，阿亮於是走出教室，打算領著佐為四處參觀一下。

盡管已經知道自己如果在心裏拼命想著什麽的時候，面前的人也是能夠聽到的，可是阿亮還是習慣於用話語的方式和對方交談。

不過，正待他要開口說什麽的時候，佐為卻用折扇掩住了阿亮的嘴巴。

“你看那裏。”佐為這般說道。

欸？

阿亮順著佐為所指的方向看去，發現在連接一、二層的樓梯的緩步臺上好像有人影。由於樓梯是正對著圍棋教室的大門，所以即使自己站在這裏，也還是能清楚地看到下面的情況。

因此，阿亮看清了人影的主人。

原來是加賀和他的父親。

加賀鐵男，今年八歲，和自己一樣，也是在這間圍棋教室學習。

其實阿亮並不一定要在圍棋教室裏學習的。

畢竟，父親塔矢名人每天都會親自指導阿亮下棋，而且家裏還經常會有一些職業棋士出入，所以，他並不缺乏對弈的機會。

提出讓阿亮到圍棋教室學習的，是明子媽媽。

盡管明子媽媽對於名人的大多數決定都會默默予以支持，甚至名人在阿亮才剛滿兩歲就開始教他下棋時，明子媽媽也沒有表現得特別反對。

然而，自從學習圍棋之後，阿亮一直在和比自己大好多歲的人接觸，而且每一天、每一天他都端坐在棋盤前不知疲倦般地下棋，完全沒有和同齡人相處的機會。

或許是擔心阿亮會覺得孤單，再加上阿亮即將要成為小學生了，要開始為與同齡人進行良好的交往做準備，於是今年新年剛過，明子媽媽就提出讓阿亮去圍棋教室學習的建議。

名人本打算否決這項提議的。

不過見阿亮似乎也對圍棋教室有些感興趣的樣子，因而在思索片刻後，最終他點頭同意了。

然後沒多久，阿亮就開始在這裏學習了。

之所以選擇這間圍棋教室，除了離家近之外，更重要的是，這間圍棋教室出了很多職業棋士。所以，很多立志成為職業棋士的孩子都慕名而來，而那些期望自己的孩子能在圍棋上有所成績的家長也會把孩子送來。

因此，這間圍棋教室裏的學員都是小孩子，並且是有一定棋力的小孩子。

在這裏學習的話，不僅學習氛圍不錯，或許還能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

明子媽媽這樣想著，於是就為阿亮辦理了手續。

只不過，她卻忽略了“塔矢名人的兒子”這一頭銜會造成的影響。

起初，一切還算正常。

只不過，隨著阿亮長期占據第一名的位置之後，一切就悄悄地發生了變化。

來這裏學習的孩子的父母們開始有意或無意地將自己的孩子與阿亮相比較。偶爾也會有一些抱著挑戰塔矢亮念頭的人來到這裏。

而這樣子的比較對於那些爭強好勝的孩子們來說，是非常難以接受的。

所以，漸漸的，每次講課結束後，幾乎沒有人願意與阿亮對弈了。

一開始，講師會出面為阿亮安排對弈。由於是老師的要求，於是被點到名的孩子即便再不情願，也還是不得不坐在阿亮的對面和他對弈。

後來為了不讓老師感到為難，阿亮幹脆把棋譜帶到教室裏，在講課結束後便自己坐在那裏排著棋譜。

他的這種舉動雖說讓老師松了口氣，不過卻也讓本就看他不順眼的人越發討厭起他來。

這一天，又到了自由對弈的時間了。

阿亮像往常般拿出棋譜來。

他正要開始擺棋譜的時候，卻發現有一道影子落在棋盤上。

他疑惑地擡起頭來，只見面前站著一個人。

那個人有著酒紅色的頭發，一雙稍顯狹長的眼眸微微上揚著，看起來有些不好接觸的樣子。

不過阿亮並沒有從他身上覺察出敵意來。

阿亮還未來得及開口詢問，面前的人就很自然地笑著說道：“你看起來沒有人對弈的樣子，剛好我也沒有對手，不如我們來對弈吧？”

那笑容看起來怎麽說呢？

讓人覺得有一種很霸氣的感覺，同時又有些漫不經心。

不過並不會讓人討厭。

於是，阿亮同意了他的要求。

然後，從那一天開始，每一次自由對弈的時候，他都會走過來和自己對弈。

阿亮也漸漸知道了那個人的名字，知道他比自己大兩歲，知道這是他接觸圍棋的第二年，知道他相對於圍棋而言更喜歡將棋……

盡管這個人的棋力並不是太厲害，阿亮還是一直認真地和他對弈著。

看樣子加賀的父親正在和加賀說些什麽。

他們的談話聲並不算大，所以阿亮沒有聽清他們在說什麽。不過他覺得如果被他們發現的話，一定會覺得自己在偷看。所以阿亮決定立即離開這裏。

看來今天是沒辦法帶這個人參觀了呢……阿亮有些遺憾地想著。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邁步，就被接下來的話語定在了那裏。

“你為什麽贏不了那孩子？因為他，害你永遠都是第二名。”加賀父親微微提高了聲調，“你比他大兩歲，不覺得丟臉嗎？”

“我當然想贏，可是塔矢他……”加賀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苦惱。

“今天非贏不可！沒下贏的話，我是不會讓你進家門的！”加賀父親這般語氣嚴厲地說道。

之後，就聽到了下樓的聲音。

看來談話結束了呢。

阿亮打算趁被加賀發現之前默默地離開。畢竟如果加賀發現那樣的談話竟然被自己聽到的話，應該會覺得尷尬吧。

就在這個時候——

“啊……”

一道低低的驚呼聲從耳畔傳來。

原來，加賀已經走上樓梯並發現自己了。

雖然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間他的臉色看起來有些窘迫，不過很快就又恢覆成了往常那種自信滿滿的模樣。看起來似乎並不怎麽在意自己父親先前那嚴厲的話語。

他甚至還出聲安慰著在聽到父親與自己談話後看起來有些沈默的阿亮：“這是無可奈何的嘛！厲害的人就是很厲害。你的水準的確和其他人不一樣，是名副其實的第一名。”

“不過啊，總有一天我會追過你成為第一名的，你做好覺悟吧！”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棋盤和棋罐擺放好，“來，我們開始下吧！”

盡管加賀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可是，加賀父親那很是嚴厲的話語似乎還回響在阿亮的耳邊。

不，與其說是不在乎，不如說是習以為常了。

想來每次輸給自己之後，他的父親都會那般嚴厲地批評他吧。

可是，為什麽即便要忍受父親的責備，他還是選擇和自己對弈呢？

和其他人一樣，不和自己對弈不就可以了嗎？

還是說，他是為了我？

阿亮無法猜測出加賀和自己對弈的具體原因。

他只知道，如果加賀今天贏不了自己的話，很可能就真的進不了家門了。

於是他猶豫地開口道：“我……我故意輸給你……好不好？”

只不過，他的這句話並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

加賀在聽到自己的話之後，顯得很錯愕，隱隱約約的似乎還有些失望。

連一側的佐為也不禁扶著額，很是不讚同地嘆息道：“唉呀呀……”

短暫地停頓之後，加賀用著平板的語調拒絕了阿亮思考了許久的提議：“不用。”

他這般說著，果斷地在棋盤上落下了第一手。

他看起來沒有想和阿亮就這個話題繼續談論下去的意思。

明白這一點之後，阿亮輕嘆了一聲，也拿起了棋子。

終局時，圍棋教室的學員們驚奇地發現，向來占據第一名的塔矢亮這一次竟然罕見的沒有贏，而是以一目半之差輸給了常年位居第二的加賀鐵男。

棋局結束之後，加賀沒有像往常那般，一邊收拾棋子一邊用著微微自得的語氣跟自己閑聊。

他只是擡起頭若無其事地看著阿亮的臉。

片刻後，他說了一聲“謝謝指教”，然後就離開了教室。

“他會不會已經發現什麽了？”

佐為有些擔憂地望著那個孩子離開的背影。

這局棋究竟是怎樣的，或許只有一直在一旁觀看著的自己最為清楚了。

那個名叫加賀的孩子雖然棋力目前來說明顯不如阿亮，他似乎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不過他並沒有因此顯得沮喪，反而很是鬥志昂揚的迎戰。

這樣的心態本就很是難能可貴的了。

此外，他回應的每一手棋也並非中規中矩，而是非常的有意思，想必他是有自己的想法並且敢於大膽嘗試的孩子。

這樣的孩子，如果能在圍棋的道路上堅持下去，未來也是不可限量的。

只可惜，那孩子的父親太過急切了。

看得出來，那個孩子現在對圍棋的興趣並不算太濃厚，如果只是一味地強調著勝負的話，只怕……

想到這裏，他又有些疼惜望著阿亮。

那個孩子，對於阿亮來說應該也算是比較重要的人吧。

不然他也不會這般謹慎地以同齡人很難察覺的手法巧妙地稍稍輸給了對方。

只是，一直以來都是第一名的阿亮突然地輸了，而且還是在聽到那番談話之後就輸了，這未免有些太過蹊蹺。

現在只能期望那孩子未能察覺了……

“或許吧……”

阿亮低著頭，沈默地收拾著盤面上的棋子。在聽到佐為的聲音後，他輕聲回應著。

只是，第二個周末，直到課程結束了，加賀也沒有來上課。

第三周的周末，他依然沒有來。

第四周也是……

聽說，加賀不再在這裏學圍棋了。

後來又聽說，他現在正在學將棋。

……

又到周末了。

這一天，阿亮在吃過早飯後沒有像往常般準備出門。而是稍顯鄭重地對明子媽媽說：“媽媽，我不想去圍棋教室了。可以嗎？”

“欸？”

猛然聽到這樣的話，明子媽媽有些吃驚，她有些急切地問道：“怎麽了？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明明一直以來他似乎挺喜歡在那裏學習的，怎麽現在突然就不願意去了呢？難道是發生什麽不愉快的事嗎？明子媽媽很是擔憂地想著。

“什麽都沒有。”看著媽媽略顯擔憂的神情，阿亮大概知道媽媽在想什麽，他連忙否認道，“只是覺得在那裏似乎學不到什麽了，繼續去的話有些耽誤時間，所以就不想再去了。只是這樣而已。”

“可以嗎，媽媽？”阿亮再次詢問著。

阿亮的話聽起來像模像樣的，仿佛他真的是這麽想的一般。

明子媽媽在和父親商討片刻後，她回答道：“那好吧。”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平安夜，先祝大家節日快樂~!

然後作者君想說的是:大家，久等了。我回來了。

謝謝你們的陪伴，謝謝你們的耐心等待。（*＾＿＾*）

特典的故事預計這兩天更完，等到最後再揭秘故事的由來，目前先留個懸念。之後就繼續是阿光的故事了。

不知道加賀寫崩了沒……總之，祝看文愉快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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