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劍橋郡的小火車還有半個小時達到國王十字車站，他們站在顯示屏下面看著一排排英文緩緩劃過，大廳的屋頂是鳥巢式的設計，各色的燈光灑在空闊的車站內。

餘落看著站在前面的霍楊，他穿著棕色雙排紐扣的西裝馬甲和同色系的九分西裝褲，褲腳有一顆鐵銹紅的暗釘，挽起來了一道折，露出細瘦的腳踝。

霍楊站在背光的位置，窗外明亮的日光在他的頭頂發旋處折射成了幾個光圈。餘落用目光靜默地描畫他的輪廓，腰線往裏掐得恰到好處，再往下是一雙筆直的腿。

“來不及去專賣店了，呼……”霍楊轉過身，抿著嘴眼睛裏透出笑意，他看著餘落的眼睛，“突然感覺做什麽都很有意思。”

“快下雨了。”

“我們看完河畔的新娘就回來。”霍楊看了眼墻上的時鐘，火車即將到站。

餘落勾起一個笑，“好。”

康河的河岸上垂柳還一如往年，只是岸上的少年們已經換了多少次新人。霍楊預定了小船，還沒有到他們的號碼。

他們沿著河岸往下游走，黑天鵝順著水流悠哉悠哉地浮在水面，有時擡起頭打量著遮兩個黑發的人類。

“好環境。”霍楊擡眼看看餘落。

“今天的空氣很舒服。”餘落接話，並不看他，扭頭盯著在浸在水裏微微擺動的鮮綠色的長條青草。

“嗯……嗯？”霍楊繼續看著他。

餘落擡起臉，有些茫然地看向霍楊。過了兩秒，微垂下臉眼角皺了一下，嘴角也彎起來。

霍楊慢慢靠近，有些急促的氣息伴隨著身後樹叢裏尖銳的鳥鳴，再走近一步，餘落不動，等待著他。

他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餘落的領帶，灰色格子的光滑緞面。手指往下一捋，牽拉出來一段握在手裏，餘落的身體順著領帶受力的方向靠過來。

鼻息交纏起來，手在不知不覺中從領帶上松開。霍楊的右手被抓緊，扣在自己的胸口，餘落的一只手把住他的腰側，身體被掌心的溫度融化，牛奶拌糖一樣的粘稠知覺。

舌尖剛舔了舔餘落的鼻尖，嘴唇就被擭住，舌頭像是被人任性品嘗起來。他往後退了退，試圖喘口氣，伸手按在餘落的肩膀上。

餘落的眼睛看著他，眉梢挑起，右手撫摸他脖頸上的皮膚，霍楊的下唇被包裹進口腔，被絞緊吸吮一下，他只覺得發麻，心裏頭發熱。

“付給你的尾款。”餘落的聲音在耳邊帶著氣音想起，溫暖的呼吸沖撞到霍楊的耳朵上。

一隊比賽劃船的少年半裸著身體跑過去，看到了他們之後，第一個褐色頭發的男孩居然開始鼓掌。

他身後的少年們都轉過來，用手在嘴邊虛虛一圈，喊著祝福的話，還有幾個喊了好幾聲“Handsome boy!”

餘落沒有回頭，霍楊反而大笑起來，“他們太可愛了……”

“這裏可以結婚。”餘落坐在了草坪上，揪起來一只狗尾草，在霍楊的耳邊輕輕掃來掃去。

“嗯？”霍楊聽到這句話坐了起來。

“我就是隨口一說，你躺下。”餘落拉了一下他的衣襟，表情沒有什麽變化，就像是真的只是提到一件平常事。

劃船的時候，他們特意讓船在康橋邊多停泊了一小會。這個季節很適宜來英國玩，很多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爭先恐後在這裏合影留念。

“在這裏，我居然想到的是春江水暖鴨先知。”霍楊看著河畔綠草盈盈。

“是你要來看你的新娘的，現在念別人的詩。”餘落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唔……恭喜你，可以跟柳樹吃醋了餘教授。”

河邊的垂柳還是如同百年之前在河面顧影自憐，四季的風都會撫摸她，來一縷，蕩一蕩，又一年輕飄飄過去了。

和小樹談心的人不再是布魯克，也沒有人再稱她為新娘。生命來了又走，從沒有人留下過，唯有愛意和時光抗衡。

“我想，跟你一起旅行一次。”達到了終點，小船停靠在河岸邊，霍楊張開胳膊，慢慢吸了一口氣，放松了一下。

“英國？”這邊人很多，餘落無意識地和他隔開了距離。

“不啊，你想去哪裏？都可以啊。”霍楊減緩腳步，縮短了這段距離。

餘落認真想了想，往前邁了一步，和霍楊並肩而行。

“挪威？冰島？我想去北歐。”

“我想去北歐。”餘落把必須的衣物和銀行卡帶夠之後，從美國的寓所出發，獨自去了北歐。

抵達卑爾根的時候已經是天空發出蒼藍色的傍晚，餘落站在鐵路旁看著北歐的日落，北極圈寒冷的極夜即將來臨，這個季節的挪威冰冷異常。

下個月初景區要關閉一段時間，餘落決定直接駕車去松娜峽灣。

延伸到峽灣的道路兩側是連綿的山脈，也有黃綠相間的草坪鋪在泥土上，森林在遠處，夜色之中仿佛黑黢黢的怪物。

山道上有很多隧道，每次進入其中，燈光微閃，餘落感覺喘不過氣，他打開電臺，有瑞典的女主播在念詩。

深夜的路上很少有車輛經過，生態環境保護的很好的這個國家，路邊的野生小動物會竄出來，看到車燈之後飛快地逃走。

最後一個彎道之後，峽谷的景色豁然開朗。海水是醉人的幽藍色，樹木的色彩也不是單調的灰棕，靠近峽谷的原野有很多樣式獨特的別墅，周圍的山上覆蓋著皚皚白雪，倒影在山下的水裏。

車停下來，車窗落下。餘落取出水，吃了藥。

淩晨五點多，這裏的天亮得非常晚，餘落站在堆積成山的花崗巖石塊旁吸完了一支煙。

孤獨仿佛寂寞無聲的水面，慢慢包裹每一顆眼淚。煙已經熄滅了，他還握在指尖，雪慢慢落下。

有細碎的雪粒落在他的眉睫，不由自主地抖動一下。餘落掏出一部很老舊的手機，用了很久才成功開機。

老式的按鍵已經松動了，落了漆的數字閃著暗淡的光。他的手指被凍得發紅，動作很慢地按下幾個鍵。

一串數字被刪除。

車門打開，餘落重新把車開回挪威城區，天慢慢亮起來，長時間沒有休息，紅血絲布滿了他的眼睛，眼淚順著眼角慢慢滑下來。

在倫敦最綿長的一條河岸邊，霍楊看著他的眼睛，皺著眼睛笑起來，附在他的耳邊輕輕的吐氣，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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