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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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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氣急敗壞,指責叫罵,反倒容易落了下乘。

況且,皇室宗親,八旗爺們兒,素來愛面子——那肯讓一幹奴才看盡笑話。

恭親王好歹是在朝堂上混了二三十個年頭的人,張狂脾性之下,基本的自控力還是有的。

微闔虎目,瞪視容溫片刻後,厲聲開口,簡單利索的兩個字,“條件?”

容溫蔥白的指頭略往孫嬤嬤方向一點,四平八穩。面上在笑,眸中卻平靜得近乎漠然,“王爺的狗,王爺來處置。”

她被太後教養得極好,從小到大,無人不誇一句斯文有禮。長到快二十歲,還是頭一遭這般,言辭尖利。

“這些廢物膽大包天,連累王府至此,本王絕不會輕饒。”恭親王陰狠道,“你先把放印子錢的底契交給本王!”

“此時此刻,裝傻便很是沒意思了。”容溫淡聲道,“王爺知道我在說什麽,公主府不比王府闊氣,吃裏扒外的東西,一個也不會養。”

“那些人都是王爺授意安插的,想必料理起來不是難事。一日,就一日。屆時如果我身邊還未清理幹凈,我便拿著恭親王府違律取利的底契入宮,請皇上做主。”

“混賬,你膽敢威脅本王!”恭親王猛力一拍案幾。因幾樁陳年舊事,皇帝待他一日不如一日,王府境況江河日下。否則,他何至算計至此。

此時若容溫再把恭親王府越過‘皇債’,違律取利的底契送進宮,皇帝就更有理由疑他刻意攬財,意在悖逆了。

容溫視恭親王的滔天怒火為無物,滿目平靜。

“另外,王爺最好也莫要想著用其他手段轉圜。海塔違律放利的事主,除了廳裏這五個百姓,還有許多,王爺殺不幹凈的。”

以恭親王的手段,極有可能玩出死無對證的把戲來。

容溫心知肚明這些百姓多是可憐人。試問,沒到山窮水盡、萬不得已的地步,誰願意借比‘皇債’利息還高的印子錢,遂少不得提上幾句。

“只要白紙黑字的放利底契在我手裏,做再多也不過是無用功,徒添把柄罷了。除非,王爺有法子能把我一並除去。”

除掉風頭正盛的和親公主。

——一次得罪皇帝與科爾沁兩方勢力,恭親王府焉還有活路。

“你今日肯來赴宴,還故意設計把這些人送本王跟前來,擺這麽一出,是吃準了本王奈何不了你。”恭親王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怒目而視,容溫不為所動。

恭親王並不了解這個女兒,見硬來不行。沈了沈,眼珠一轉,索性強斂下滿腔怒火,擺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慈父模樣,打算來軟的。

“玉琭玳,你莫要忘了,皇上子嗣眾多,聖寵難料。今日看重你,明日冷落你,都是常事。一旦沒了皇上看重,科爾沁也不會再敬你。說白了,你只是雙方互制的棋子。”

“可王府不一樣,王府除了你這個大格格,只有兩個出身卑賤的庶女。只要你願意,王府永遠是你的靠山。與王府撕破臉,於你沒有半分好處!”

恭親王故意沒喚容溫的名諱封號之類,而是喚了她從前在王府時的乳名,勢要把感情牌這招玩徹底。

容溫面色似有所動,沈默片刻,轉了話頭,柔聲問,“聽人說,玉琭玳這個名字,是王爺給我取的?”

“是,你是本王的第一個孩子。”恭親王見似有戲,心嗤一聲女人果然容易心軟,嘴上趁熱打鐵,“當日你出生時……”

容溫打斷,“那玉琭玳是什麽意思?”

恭親王一怔,似沒想到這麽簡單一個滿語名字,容溫竟不知其意。不過,轉念一想,容溫從小跟在只會說蒙語的太後身邊長大,滿語不好,也無可厚非。

要知道,同在太後身邊長大的宜妃之子五阿哥。好好一個滿人阿哥,前些年剛到年紀上書房時,可是連句囫圇滿語都不會說,整日在上書房裏跟個受氣包小啞巴似的。發展到後來,幾乎真成了啞巴,低眉搭眼,三五日都不開口說一句話。

兩相對比,容溫這口還算流利的滿語,已經很不錯了。

“你出生那會兒,皇家還不興漢人以字論輩那套,都是取滿語名字。玉琭玳,意為碧玉鳥兒。”

容溫沒錯過恭親王眼底那絲嘲弄。

她雖是跟著只會說蒙語的太後長大的,但實則,滿漢蒙三種語言樣樣精通,自然知道‘玉琭玳’的意思。

有此一問,不過是覺得好笑。

“王爺看我現在,哪一出配得上這個名字。”

碧玉鳥兒——又名金絲雀、白燕、白玉。

驕傲、貴重且幹凈。

而她,滿身泥淖,撇都撇不清。

恭親王的假笑徹底僵在臉上。

小廳裏的氣氛一時古怪至極,唬得人連大氣都不敢出。

“本王算是看透了,你是軟硬不吃,故意與本王逗著玩。”恭親王目色陰冷,“既然如此,就別怪本王不客氣了。”

恭親王話未落,立是從外邊跑進來四五個壯漢,直奔桃知櫻曉去,死死把兩人控制住。

兩個姑娘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尖叫,“公主……”

容溫眼皮一跳。

“養狗也不是全無好處,傳聲話還是可行的。”恭親王見容溫變了臉,越發得意,“之前孫嬤嬤給本王講,你十分看重這兩個奴才,情同姐妹。捎手一試,果不其然。”

“既是一試,那王爺的人可否松手了?”容溫目色凝霜,“她們都是正經的上三旗旗人姑娘,不是王爺府中可隨意打罵折辱的丫頭。”

歷代皇宮都有宮女與太監,清宮自然也有。

但清宮的宮女太監來源,又與前邊兒那些個朝代不同。

如今大清朝這片土地上,往前數幾個朝代,不管那一姓做皇帝,多半國力強盛,為周邊東瀛、高麗、安南、緬甸、暹羅等藩屬小國的宗主國。

是以,宮中除了窮苦出身的普通漢人宮女太監,還有各藩屬小國每年進貢的當地奴仆,充作宮女太監。

而大清入關以後,是全然不用外邦來的奴仆的,太監只用本土漢人。

為保證皇室血統純正,宮女篩選更為嚴苛,只要從八旗中挑選出來的旗人姑娘,漢人姑娘一律不要。

凡是有資格近身伺候太後、皇後、妃嬪、公主的宮女,更是出自上三旗包衣。

因大清天下是八旗幫著打下來的,是以,皇室甚為優待八旗子弟。不但每月免費以米糧供養八旗子弟,旗人姑娘入宮為宮女的,地位也比漢人太監高多了。

並且,皇帝早有旨意,不得任意打罵宮女。

容溫篤定,恭親王並不敢輕易動桃知櫻曉。

恭親王確實無意動桃知櫻曉,自招麻煩。

不過,恭親王佯笑一聲,慢悠悠道,“這兩宮女是要跟你去蒙古吧?本王與你好歹父女一場,待你們走後,一定替你好生關照你二位親信的家中老幼。”

桃知櫻曉聞言,嚇得齊齊變了臉色。

她們雖出身上三旗包衣,實則家中境況堪憂,每月都靠朝廷放的米糧過活,否則剛入宮那會怎會被打發去伺候不受寵的大公主。

恭親王再是聖寵日倦,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想要對付幾個包衣,動動手指頭的事。

“嗬……”容溫被恭親王的無恥氣笑了。

試想,若她今日不管桃知櫻曉的家人,這兩宮女隨她去蒙古後,定會對她心存齟齷,難以全力效忠。

“威脅不了的我,便從我身邊人入手,王爺的手段,真是越發……”

容溫忍了又忍,才生生把最後兩字咬碎在唇齒間,咽了回去。可恍然間,似乎有人聽見了她的心聲,還幫她說了出來。

“下作。”嗓音清冽,猶帶霜寒。

容溫驚詫側頭望向門口。

班第不知何時來的,他身後,跟著鐵塔似的烏恩其。兩人皆是逆光站向,看不清面色。

廳前有門檻,班第並未讓烏恩其把他連人帶輜車搬進來。而是自顧微揚下顎,那雙淡漠的灰瞳無聲掃過廳內,最後落在容溫身上,不帶情緒的問,“公主可要回府?”

容溫一楞,雖沒明白班第這是唱哪出。不過還是當即點頭,起身朝門口走去。

瞧這形式也知今日也再難與恭親王談攏什麽,不如早些回府。

恭親王眼看這小夫妻二人罵過他後,便要若無其事的雙雙把家還,一時間氣得面色鐵青,不陰不陽的朝班第喊了一聲,“女婿。”

此時班第的輜車已由烏恩其推著轉向大半,聞言,略側過頭,斜睨恭親王一眼,漠然道,“禍從口出,王爺慎言。”

“大膽!”恭親王拍案而起,陰測測的睇著班第與容溫。他打聽來的消息裏,分明說這二人關系冷淡,分府而居,今日懟起他來,倒是夫妻同心了。

“無論你二人認還是不認,本王都是你們的長輩。何時輪到你們對本王指手畫腳,出言羞辱了,當心本王參你們一本!”

“如此,”班第濃眉一挑,頗有幾分不羈,漫不經心道,“多謝王爺成全。”

恭親王氣得胸口絞痛,他本意是威脅班第、容溫就範,最好能趁機把底契與滿都護考授的事都解決了,哪知班第不僅不接招,還不按常理出牌。

謝他成全——言下之意,就差沒明說,我雖娶了你恭親王府出去的女兒,但我並不想與你這王府有任何交集。多謝你參我一本,讓我能徹底與恭親王府撇清關系!

恭親王兩手攥得咯咯響,恨聲問,“你……既然這般想與王府撇清關系,今日為何要來。”

班第毫不隱瞞,“奉命行事。”

四個字,震得原本怒氣滔天的恭親王,似洩了氣皮球。

恭親王面上驚惶一閃而過,班第身上的臺吉爵位在京城這宗親聚匯之地,雖完全不夠看,但京中,卻只有皇帝一人,有權命令他這個蒙古王公兼額駙行事。

“皇上讓你來的?”恭親王面上驚惶一閃而過,強顏歡笑,忍不住上前一步,出言試探,“滿都護一個小兒生辰,那需勞煩皇上派人前來?”

班第一眼看穿恭親王的用意,冷然甩下三個字,便示意烏恩其推他走。

容溫緊隨其後。

徒留恭親王惶惶立於原地。

到了府外,容溫的輿車已由馬夫趕了出來,停在石階之下,可四處都不見班第來時坐的那輛馬車。

不等班第發問,烏恩其已先發制人,搶了話頭。硬頂著班第的冷眼,好言與容溫商量,“公主,我們的馬車壞了,可否勞煩你送臺吉一程?”

“壞了?”容溫奇怪地覷了烏恩其一眼,他今日對她的態度非常奇怪,不僅卸下了防備警惕,多了幾分殷勤熱絡,甚至還主動把班第與她往一塊湊。

前幾天回門禮那日,烏恩其見她與班第同車時的臉色,她可是記得一清二楚呢。

容溫心覺詫異,不過還是略一頷首,示意烏恩其,“你先送臺吉上去吧。”

正好她也有話想問班第。

“好嘞,馬上。”烏恩其憨厚一笑,擺出使勁兒的姿勢,然而輜車卻半天沒個動靜。

“……”

容溫、宮女們、以及車夫、都一臉奇怪的盯著他。

直接把烏恩其看得面色脹紅。

烏恩其憋著一口氣,高呵一聲,藏在薄袍裏的兩只粗壯胳膊,明顯露著攢勁兒時的凸起痕跡。架勢擺得足足的,說他要去舉鼎沒準都有人會信。

可——輜車以及輜車上的班第,依舊不動如山的定在原地。

“……”微妙的尷尬蔓延。

容溫勉強按住牽起的唇角,疑惑問道,“怎麽了?你可是身體不舒服?我讓人來幫你吧,別逞強。”她往常見烏恩其搬動班第,都是輕而易舉的。

怎麽了——烏恩其委屈的撇班第一眼,高高壯壯的男人像只憨厚可憐的黑熊,有苦說不出。

要不是班第故意使勁兒墜著輪椅,暗自與他較勁,他怎麽可能搬不動,當眾丟人!

幼稚。

好在最後,班第沒有繼續把這項幼稚的舉動繼續下去,卸掉力道,讓他搬了上去。

趁著容溫他們都在車下,烏恩其小小聲,飛快為自己辯解了幾句,“是臺吉你說不必顧慮公主,屬下才故意搞壞馬車的。郡王爺他們臨走前,可是千叮嚀萬囑咐讓屬下好生撮合你與……啊……”

片刻之後,烏恩其捂著脫臼的胳膊,雙目無神的從車上下來了。

輿車一路滴滴答答往回走。

容溫目光若有似無落在班第身上,最後卻被略略擡眼的班第逮了個正著。

他眉梢微揚,一本正經的回望。

輿車空間有限,兩人隔得不算遠。容溫能清楚看見,他瞳色極冷,像燃盡的香灰。

好在容溫現在已算慢慢習慣他這副模樣,並不過多避諱忐忑,溫聲細語道,“今日多謝你。”

至於是多謝他及時出現幫她解圍,還是替她罵了那句她沒敢罵出口的話,容溫沒說清楚,班第也不在意,利落回答,“不必,算還你的。”

“還?”容溫迷惑,後知後覺想起,班第所謂的‘還’,大概是指她提醒他別吃帶番椒的面食。

這也需要還?

容溫莞爾之餘,想起另外一件更為重要的事,“還有,你把皇上給你的旨意直接告訴恭親王,會不會……”

方才臨走前,面對恭親王小意試探,班第直接說出了‘萬壽節’三個字,唬得恭親王當即變了臉色,甚至顧不上繼續糾、纏容溫手上的底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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