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剛下過一場大雪，殘雪尚未消融，映襯著窗外開得正盛的紅梅，顯出幾分早春的生機來。

清晨的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紗，映照在少年英俊深邃的眉眼上，給他冷峻的面容增添了幾分暖意。

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靈活地在鍵盤上飛速敲擊，屏幕上的代碼不停地跳躍，直到那雙手的主人寫完最後一串字符。

程序正在嘗試運行，少年專註地盯著屏幕，隨手摸過桌上的咖啡杯，杯子送到了嘴邊，他卻忽然微微皺起了眉。

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喝完了。

恰好外面傳來一陣敲門聲，賀叢邱放下杯子，起身打開房門。

“又沒睡？出來吃點東西吧。”路易斯擔憂地說。

賀叢邱嗯了一聲，已經進入變聲期的嗓音有些低沈：“我換件衣服。”

路易斯看著再次關上的房門，微微嘆了口氣，回到餐桌上跟賀蕓說：“這樣對身體不好，待會兒叢邱出來，你再勸勸他吧。”

賀蕓有些無奈，應下之後轉而問道：“盛總他們什麽時候回來？”

路易斯拿出手機：“之前說是就這兩天，我再問問。”

兒子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想做什麽，他們當父母的根本勸不住，尤其是路易斯這個半路上任的爸爸，對待兒子總會有幾分小心翼翼。

也就穆沐說話才管用。

今年春節穆沐跟家裏人一起去國外旅行了，出發之前兩個孩子好像鬧了點別扭，這些天也沒見打電話，叢邱本來就話少，最近更是整天悶在房間裏寫代碼，經常一寫就是一整夜。

現在他們就盼著穆沐能早點回來管一管。

不知道是不是這份惦念起了作用，一家人剛吃完早飯，就聽到院子外傳來一陣汽車的聲音。

賀叢邱坐著沒動，只是下意識往外面看了一眼。

路易斯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還沒等他走到門口，賀叢邱就一言不發地越過他快步出去了。

裹著白色羽絨服的少年在早春的晨光中踩著殘雪飛奔過來，撲在賀叢邱身上抱住了他，漂亮的雙眼盛滿了笑意，語氣歡快地說：“叢邱哥哥我回來啦！”

見賀叢邱沒應聲，穆沐又問：“不會還在生我的氣吧？”

賀叢邱渾身僵硬，想推開他，又舍不得動手，只能任他抱著，艱難地把視線從他臉上移開，嗓音有些發澀：“沒有。”

穆沐看到他穿得很少，顯然是直接從家裏出來的，顧不上多做解釋，連忙拽著他進去，邊走邊說：“外面冷，你怎麽沒穿個外套再出來？是不是想我啦？”

放寒假那會兒他們是鬧了點小別扭，因為林懷澤。

盡管穆沐有意疏遠，可林懷澤始終沒有放棄跟他交朋友的打算，幼兒園畢業之後林懷澤跟他們去了同一個小學，還特意調到同一個班，然後就一路同學到現在，他跟賀叢邱跳級林懷澤也跟著跳級。

十年過去，他們現在都高二了，林懷澤不僅沒死心，還在放寒假的時候跑來跟他表白。

穆沐不想像上輩子那樣把事情弄得太難看，拒絕的時候比較委婉，說現在大家年紀還小應該好好學習，談戀愛的事還是等成年之後再考慮。

結果林懷澤不知道是會錯了意還是故意的，居然以為穆沐是答應了成年之後跟他在一起。

這一幕恰好被賀叢邱撞見了，穆沐都沒來得及解釋，賀叢邱就面色難看地離開了。

穆沐只好先跟林懷澤把話說清楚，等他打發完林懷澤，賀叢邱早就跑沒影了，當天下午他跟爸媽一起坐飛機去國外，賀叢邱都沒來給他送機。

穆沐其實也不明白賀叢邱為什麽會生氣，甚至連他的電話都不接了，發消息過去賀叢邱也只說在忙著寫代碼，這些天一直沒接他電話。

穆沐雖然知道賀叢邱不至於因為這個就跟他疏遠，可心裏還是有點不放心，恰好三哥臨時有事不能繼續陪他玩，他就讓爸爸媽媽把機票改簽提前回來了。

原本爸爸媽媽是打算在國外過完情人節再回來的。

現在見賀叢邱冷著臉沒吭聲，穆沐壓下心裏那陣莫名的不安，自顧自地繼續嘟囔：“本來是準備後天回來的，結果我三哥突然被他導師叫回了實驗室，說是新項目出了點問題，我就想不如早點回來算了，反正也快要開學了。我沒跟你說是想給你個驚喜來著，對了我還給你帶了禮物，不過都在車上呢，待會兒再拿給你看。”

看到賀蕓跟路易斯，他又主動打招呼道：“賀阿姨，路易斯叔叔，我回來啦，早上好呀。”

賀蕓一見到他就松了口氣：“沐沐早上好，吃飯了沒？”

穆沐一點不客氣：“沒呢，賀阿姨已經吃過了嗎？廚房還有沒有剩下的早餐，給我墊一下就行，我不回家吃了，家裏就我一個人。今天情人節，我爸媽下了飛機就忙著約會呢，我總不能去給他們當電燈泡。”

賀蕓連忙讓人再去準備兩份早餐，笑著說：“叢邱剛剛只吃了一點兒，讓他陪你再吃一些。我跟你叔叔等下也要出趟門，你們倆自己玩吧。叢邱夜裏沒睡好，記得讓他補個覺。”

穆沐應道：“謝謝賀阿姨，你們去忙吧，我會提醒叢邱哥哥補覺的。”

賀蕓跟路易斯這回都放心了，回房間收拾一下準備出門。

傭人很快端著兩份早餐出來，穆沐不想在餐廳吃，一邊脫羽絨服一邊問：“叢邱，我們去你房間吃吧？”

他裏面穿的是一件米白色的毛衣，毛很長，看起來手感很好，讓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摸。

但是賀叢邱沒有動手去摸，只是打開房間門讓他進去，然後從傭人手裏接過餐盤，彎腰放到小沙發前面的茶幾上。

穆沐擠在他旁邊貼著他坐下，忽然湊近了盯著他道：“剛剛就覺得你看起來又瘦了，原來不是錯覺啊，最近沒有好好吃飯是不是？”

離得太近，賀叢邱有些不自在，之前掛在臉上的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已經維持不下去了，垂下眼避開穆沐的視線，脖子上的喉結輕輕滾了滾：“沒瘦。”

穆沐伸手摸了把他的臉，不滿地嘟囔：“還說沒瘦，臉上都沒肉了。”

賀叢邱捉住他的手，眼裏的情緒翻湧起來，嘴唇動了動，卻還是什麽都沒說。

穆沐感覺賀叢邱手上的力道有些大，不知道為什麽，只是幾天沒見，總感覺賀叢邱有點怪怪的，好像有什麽小秘密在瞞著他一樣。

他不老實地動了動手指，忽然道：“我餓了。”

賀叢邱猛地回過神，連忙松開手，往旁邊挪了挪位置，“先吃飯。”

穆沐擠過去問：“你幹嘛躲著我呀？還在生我的氣是不是？”

賀叢邱繼續往旁邊挪：“沒有。”

穆沐愈發確定他就是在躲，心裏有些不高興，非要往他那邊繼續擠。

小沙發本來就沒多大空間，最後賀叢邱被穆沐擠進了角落，退無可退，只能站起來道：“再不吃等下要涼了。”

穆沐不高興地跟他鬧脾氣：“我不要，你先說清楚為什麽要躲著我。之前的事是我不對，我應該直接跟林懷澤把話說清楚，不對，應該直接明確地拒絕他。但是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答應他的意思，我只是怕說得太絕會傷害到他。而且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成年之前誰也不許談戀愛，要先好好學習，我一直都記著的。”

這是很早之前的約定，應該是他們剛升入初中的時候，因為跳了一級，那會兒穆沐才十來歲，但是因為平時運動量夠，跟同學比起來個子倒不算矮，再加上他長得格外好看，剛進入青春期的小女孩很容易就心動了，瘋狂給他塞情書。

賀叢邱自然也有，兩個人每天早上進了教室第一件事就是從對方桌洞裏掏情書，穆沐還會特意數一數誰的更多，不過從來不會拆開看裏面的內容。

賀叢邱倒是沒跟他攀比，只是擺出一副兄長的架勢教育他不能早戀，然後就有了這麽個約定。

穆沐本來也沒打算談戀愛，同學在他眼裏都還是小孩子，他又不是變態，怎麽可能對這些小孩子有什麽想法，於是就順勢答應了賀叢邱，說他絕對不會早戀。

沒想到林懷澤這個事會讓賀叢邱誤會。

穆沐雖然不太明白賀叢邱這次為什麽會這麽生氣，但當務之急是先把人哄好，他信誓旦旦地保證道：“叢邱哥哥，我真的不喜歡林懷澤，我又不是同性戀，就算是我也不喜歡他那種類型的，我保證不會早戀的，你別生氣了好不好？也別躲著我呀。”

兩個人一站一坐，賀叢邱個子高，居高臨下地看著穆沐，從他的角度看過去，穆沐那張漂亮的臉上表情有些可憐，看向他的目光也帶著幾分乞求的意味。

賀叢邱猶豫片刻，還是坐回了穆沐旁邊，又一次道：“我沒有生氣。”

他只是忽然發現，他對穆沐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生出了一絲別的心思。

這樣不好，他們應該永遠是最好的朋友才對，他怎麽能有那種想法呢？那和林懷澤又有什麽區別。

況且……況且穆沐也不喜歡男生。

這幾天他不是在生氣，他只是想把那份不該有的心思消除掉。

可他越想這麽做，就越是做不到，心裏亂糟糟的，只有寫代碼的時候才能稍微平靜一些，不然就會一直胡思亂想，甚至還……還夢到了穆沐。

雖然只是個夢，可夢裏的他對穆沐做了很不好的事，都把人欺負哭了。

這讓他愈發心虛起來，還很愧疚，穆沐把他當做好的朋友，全心全意地信任著他，他卻……

所以他現在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麽面對穆沐了，以前很正常的肢體接觸都會讓他極度不自在起來。

他也不想躲著穆沐的。

穆沐看不出賀叢邱到底在想什麽，再三確認他沒有生氣，這才放下心去吃東西。

想到賀阿姨說叢邱也沒吃多少，穆沐便叉了個蝦餃遞到賀叢邱嘴邊說：“叢邱哥哥也吃。”

賀叢邱沒有接受他的投餵，而是道：“你吃吧，我自己來。”

穆沐見他自己動手了，便也沒多想，把那個蝦餃送到了自己嘴裏，然後又喝了碗熱乎乎的海鮮粥。

吃完飯就容易犯困，穆沐揉了揉肚子，直接往床上一躺，裹上被子說：“幫我找一套睡衣吧，我也要補個覺。”

賀叢邱去櫃子裏拿了套全新的睡衣遞給他，然後問：“飛機上沒睡好？”

穆沐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睡了，還是困。”

他們倆從小就經常一起洗澡一起睡覺，穆沐一點都沒有避諱的意識，爬起來脫掉毛衣，直接開始換衣服。

賀叢邱連忙轉過身不去看他，穆沐換好睡衣，見賀叢邱背對著自己，有些奇怪地問：“你怎麽啦？不睡一會兒嗎？賀阿姨說你也沒睡好。”

賀叢邱耳尖微紅，徑直走向浴室：“我去洗個澡。”

穆沐慢悠悠地下了床，跟上去說：“我也要。”

賀叢邱猛地停了下來，耳朵越來越紅，避開穆沐說：“那你先洗吧，我突然想起來我的代碼還有點問題。”

穆沐疑惑地看著他：“這麽著急嗎？我還想讓你幫我搓背呢。”

賀叢邱幾乎是落荒而逃，丟下一句“你先洗”就坐到電腦跟前假裝忙碌起來，把運行良好的代碼又跑了一遍。

穆沐撓撓頭，一個人進了浴室。

賀叢邱肯定是有什麽事瞞著他。

還是小時候的叢邱哥哥更可愛，當初還說對他沒有秘密，這才過去幾年就變心了，男人果然靠不住。

穆沐假模假樣地嘆了口氣，卻沒有真的要去探究賀叢邱的小秘密是什麽，畢竟他自己也有秘密瞞著賀叢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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