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沐懷著好奇的心情跟在外婆和媽媽後面進了屋，這套房子雖然很舊，但采光很好，而且被收拾得很幹凈，客廳裏的東西也都擺放得井井有序。

蕭蘭正要去收拾沙發上的防塵罩，穆佩芝攔住她道：“媽，我來吧。”

盛昊存很有眼色地過去幫忙，穆沐拉住蕭蘭枯瘦的手說：“外婆坐下來歇一會兒吧，您身體還沒恢覆呢，要多休息。”

蕭蘭笑著拍了拍小外孫胖乎乎的小手，自從女兒離家之後，她一個人在這裏住了二十年，這還是二十年來家裏第一次這麽熱鬧。

穆汶萊抱著那只很大的胖企鵝在狹小的客廳裏轉了一圈，然後便走過來問：“外婆，我媽以前的房間是哪一個呀？”

穆佩芝動作一頓，下意識往她以前的臥室看了一眼。

可是她都離開這麽多年了，蕭女士可能早就把她房間裏的東西清理出去了吧。

穆沐也在擔心這個問題，他還努力給姐姐使了個眼色，想讓姐姐趕緊換個話題把這件事揭過去，沒想到外婆只是笑了一下，然後便起身道：“我帶你們去看看吧，不過裏面好久沒收拾過了。”

穆沐暗暗松了口氣，見賀叢邱坐在椅子上沒動，他沖對方招了招手，用口型無聲地說：“叢邱哥哥，過來。”

賀叢邱猶豫片刻，還是跟了過去。

蕭蘭從茶幾下面的抽屜裏摸出一串鑰匙，打開了穆佩芝以前住過的那個房間。

穆沐本來以為裏面會落滿了灰塵，沒想到看起來很幹凈，完全不像是很久沒住過人的樣子，甚至連床上的被褥都還好好鋪著，好像隨時可以躺上去睡一覺。

蕭蘭走過去推開了房間裏的那扇格子窗戶，夏日的微風吹拂著白色的窗紗，懸掛在高處的風鈴發出輕清脆悅耳的聲音，墻上寫著學習計劃的便簽早已褪色，老舊的木制書桌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各種學習資料，旁邊的透明玻璃罐子裏裝滿了彩色的紙折星星。

恍惚間似乎能穿越二十多年的時光看到十幾歲的少女坐在窗前的書桌上認真學習的樣子。

穆沐回過頭，見媽媽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臥室門口，神情有些怔楞，顯然也是沒想到這個房間居然一直被外婆維持著原本的樣子。

蕭蘭開了窗戶通風，順手拿抹布擦掉了書桌上那層薄薄的灰塵，然後回過身看著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說：“要不然，你們還是去住酒店吧……”

穆沐當即拒絕道：“我不要！我想住家裏！今天太陽這麽好，把被子抱去陽臺曬一曬就可以了。”

說著他又回過頭問：“媽媽你說是吧？”

穆佩芝回過神，笑了笑說：“那媽媽去給你曬被子。”

這套房子雖然小，擠一擠也能睡得下。

她可以跟女兒一起睡，再把客房收拾一下，讓盛昊存帶著兩個小的擠一擠，反正就一晚，湊合一下能睡就行。

蕭蘭看著穆佩芝利落地抱起被子塞給盛昊存，指揮著他去陽臺曬被子，便沒再提住酒店的事。

等夫妻倆把房間都收拾出來，盛昊存又打了個電話，叫司機幫忙把他們的行李送上來，順便又叫人去買了些水果和飲料。

蕭蘭給他們泡了茶，盛昊存不是很熟練地把水果切成果盤，又給三個孩子一人倒了杯冰過的汽水。

穆沐伸手摸了摸爸爸還沒喝過的那杯茶，感覺不燙，便拿過來放到了賀叢邱的面前，把賀叢邱的冰汽水換給了盛昊存，嘴裏還道：“爸爸，叢邱哥哥在換牙呢，不能喝汽水。”

盛昊存語氣有些無奈：“行行行，茶給你叢邱哥哥喝，爸爸喝汽水行了吧。”

忙活了這麽久他其實已經熱得出了一身汗，要不是丈母娘在旁邊看著，他肯定直接去喝冰汽水了。

小兒子這番舉動恰好合了他的意。

賀叢邱眼裏帶著笑意，跟穆沐道了謝，然後端起茶杯吹了吹，慢吞吞地喝了起來。

“不是什麽好茶，不知道你們喝不喝得慣。”蕭蘭有些窘迫地說。

如果早知道女兒會帶著丈夫孩子回來，她肯定會提前備好招待他們的東西，現在實在是太匆忙了。

穆佩芝笑了一下：“我們又不是來品茶的。”

穆沐附和：“對呀對呀，外婆不用這麽客氣，叢邱哥哥不會見外的。”

賀叢邱放下茶杯說：“這茶挺好的，我很喜歡，謝謝外婆。”

蕭蘭終於自在了一些，又給他添了杯茶水。

穆沐喝完飲料，蹭過去從賀叢邱的被子裏嘗了一口外婆泡的茶，然後道：“姐姐，我們去釣魚嗎？”

穆汶萊看了眼外面的陽光：“現在去不嫌熱？”

穆沐：“可是現在不去的話，再過一會兒太陽就要下山了呀。”

盛昊存站起來道：“走，爸爸帶你們去釣魚！”

說著他就風風火火地抱起小兒子要出門，穆佩芝沒好氣地攔住他，從行李箱翻出幾頂遮陽帽和兩瓶防曬，趁著塗防曬的機會痛快地揉了好一會兒小兒子嫩生生的臉蛋。

穆沐頂著被擠到變形的臉，口齒不清地抱怨道：“媽媽，李弄疼窩啦，親一點。”

穆佩芝松開手，吧唧一口親在他腦門，笑著說上：“行了行了，媽媽親完了。”

穆沐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臉，扭頭看到賀叢邱正在乖乖給自己塗防曬，他連忙湊過去說：“叢邱哥哥，我來幫你塗呀。”

不等賀叢邱答應，他便擠了一坨防曬霜在手心裏，兩只小手合在一起胡亂搓了搓，然後便逮著賀叢邱揉了起來。

賀叢邱掙紮道：“謝謝沐沐，我可以自己來。”

穆沐兇巴巴地命令道：“別亂動，馬上就好！”

賀叢邱認命地閉上眼，任由穆沐胖乎乎的小手在他臉上揉來揉去，揉完臉還給他脖子上也塗了一層。

穆汶萊看到賀叢邱被她弟弟欺負得有些可憐的樣子，卻沒有開口去阻止。

反正邱邱也不會因為這個跟她弟弟生氣，弟弟開心就好。

好不容易塗完防曬，穆佩芝又給他們一人發了一個防蚊手表，還往包裏塞了各種驅蚊水，最後又拉著小兒子去換上了長袖長褲。

賀叢邱原本穿的就是長褲和運動鞋，加件薄襯衫套在T恤外面就可以了。

等他們全副武裝地準備好，穆佩芝把他們送到門口說：“別回來太晚，蚊子多了就躲上車，讓你爸自己去釣魚。”

穆沐仰著小腦袋問：“媽媽跟外婆真的不去嗎？”

穆佩芝點點頭，摸了摸他的腦袋：“你們去吧，註意安全。”

穆汶萊一把抱起穆沐，跟媽媽保證說：“我會看好弟弟和邱邱的。”

穆佩芝沖他們擺擺手：“行了，去玩吧。”

於是盛昊存便帶著一大兩小一起下了樓，釣魚要用到的器材已經準備好放在了後備箱。

這次他沒叫司機，而是自己坐上了駕駛位。

穆沐跟賀叢邱一起坐在後排，系好安全帶之後，穆沐還拿著驅蚊水往手腕上噴了噴，然後跟賀叢邱說：“叢邱哥哥，把手給我。”

賀叢邱很配合地把兩只手都遞過去，穆沐拿著驅蚊水給他也噴了噴，噴完還湊過去聞了聞，滿意道：“叢邱哥哥現在香香的，等下就不會被蚊子咬啦。”

盛昊存在前面問：“沐沐，不給爸爸噴點兒嗎？”

穆沐松開賀叢邱的手回答道：“媽媽說爸爸皮糙肉厚不怕蚊子咬。”

盛昊存：“……”

得了，他就是個連鄰居家小孩都比不上的純純工具人。

穆沐見爸爸不吭聲了，忍不住又補充道：“爸爸在開車呢，而且我也夠不著呀，等下車了我再給爸爸噴。”

盛昊存冷哼一聲：“這還差不多。”

他沒看導航，熟門熟路地往小城外面適合釣魚的地方開。

穆沐跟賀叢邱說了會兒話，忽然想起來問：“爸爸小時候也是在這裏長大的嗎？”

盛昊存安靜片刻才道：“算是吧。”

坐在副駕的穆汶萊扭頭看了過去：“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吧是什麽意思？”

盛昊存打著方向盤轉了個彎，沒好氣地瞪了女兒一眼：“有你這樣跟爸爸說話的嗎？”

穆汶萊不服氣：“那不然要怎麽說話？我的問題有什麽不對嗎？”

穆沐連忙道：“爸爸，姐姐，你們別吵架呀，有話好好說嘛。”

盛昊存想到車裏還有個賀叢邱在，端起成熟穩重的父親形象，沒再跟女兒計較，開口解釋道：“你爸我是上初中的時候才搬家過來的，上大學之後就很少回來了。”

大概是知道小孩子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盛昊存很自覺地繼續講故事：“當時那兩口子……就是你爸生物學上的爹媽，帶著他們各自的私生子鬧離婚，我誰都不想跟，你曾爺爺就把我帶過來這邊了。”

穆沐一楞，小心翼翼地問：“那，爸爸的生物學父母，就沒有再管過爸爸嗎？”

盛昊存冷笑一聲：“他們都有新家庭了，也都有別的孩子，還管我幹嘛？”

穆沐想了想，大概明白了事情是怎麽回事。

雖然爸爸說的是他自己誰都不想跟才一個人來投奔曾祖父，但當時爸爸也不過才十一二歲，肯定是爺爺奶奶都不想要爸爸，爸爸才主動說不想跟他們一起生活。

難怪他對外婆還有一點印象，卻從來沒見過爺爺奶奶。

雖然外婆跟媽媽斷絕關系二十年，但至少外婆是一直在掛念媽媽的，而且當時媽媽已經有了獨立生活的能力。

可爸爸的親生父母卻把十一二歲的爸爸扔在這裏不聞不問。

居然還有這麽不負責任的家長！

穆沐第一次發現，原來爸爸小時候也挺可憐的。

他正想安慰爸爸，卻聽對方渾不在意地說：“所以你爸我也沒管過他們，各不相幹，挺好的。”

穆汶萊也是第一次聽說這些事，她有些生氣：“父母對未成年子女有撫養義務，他們這樣是違法的。”

盛昊存意外地看了眼女兒，騰出一只手摸了摸女兒的頭發：“你爸又不稀罕他們那一個月幾百塊的生活費。”

穆汶萊還是氣：“那這樣也不對！”

穆沐附和：“就是啊，怎麽能這樣呢？”

賀叢邱握住穆沐的手，輕輕捏了捏他的手心，小聲開解他道：“沒有牽扯比被他們拿生恩養恩要挾著盡孝要好。”

那樣的話才是真的惡心人。

盛昊存從後視鏡裏看了眼賀叢邱，笑了笑說：“你們看邱邱想得多通透，就是這麽個道理。所以他們倆破產也好，流落街頭也好，都跟咱們家沒關系。”

穆沐忽然就沒那麽生氣了，點頭道：“對，跟我們家沒關系，我們一家人開開心心的就好。”

車子緩緩停在小城外面河邊的小路上，盛昊存推開車門大步走下車，從後座把小兒子抱出來，興致很不錯地問：“寶貝兒看看這地方怎麽樣？”

傍晚的陽光已經沒那麽烈了，風吹過來的時候帶來一陣涼爽。

河水很清澈，岸邊是翠綠的草地，不遠處還有不知名的鳥兒在飛。

穆沐吸了口新鮮的空氣，誇讚道：“是個好地方！”

盛昊存哼笑一聲，明顯有些得意：“那當然，你爸小時候就經常來這邊釣魚。”

穆沐從他懷裏跳下去，興高采烈地說：“那我們現在去釣魚吧！我要學釣魚！”

盛昊存從後備箱把裝備全都拎出來，熟練地組裝好漁具，給穆沐跟賀叢邱一人分了一根比較輕的魚竿，又扔了兩個小鏟子在草地上，挑眉問：“挖蚯蚓會嗎？”

穆沐搖搖頭，“我們不用買的魚餌嗎？”

盛昊存拿著鏟子找了個合適的地兒開始挖，嘴裏解釋道：“挖現成的就行，新鮮。”

穆沐雖然不怕蚯蚓，但也不喜歡那種軟體動物，總覺得有點惡心。

他正猶豫著要不要跟爸爸一起挖，就看到賀叢邱撿起草地上的小鏟子跟他說：“我來挖吧。”

穆沐松了口氣，拿著塑料盒子蹲在旁邊看賀叢邱忙活。

賀叢邱戴著塑料手套，挖到蚯蚓便用手捏出來放進盒子裏，還細心地把盒子蓋上，怕穆沐看到了會不舒服。

穆汶萊沒這個忌諱，很快就挖了好幾條出來，感覺差不多夠了，便摘下手套開始給魚鉤上餌。

盛昊存看到小兒子兩只手幹幹凈凈的，跟在賀叢邱旁邊只看不動手，不由得笑了一下。

這小子可真嬌氣，比他老婆都會享福。

下一秒他又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妻子哭著跟他說的推測，盛昊存臉上的笑意瞬間消散。

小孩子嬌氣一點也挺好的，反正還有他們當家長的在呢。

他蓋上塑料盒，拿著那盒新鮮的蚯蚓沖賀叢邱喊：“行了邱邱，過來叔叔教你們釣魚。”

賀叢邱把最後一條蚯蚓放進盒子裏，摘下手套拿起盒子，跟穆沐一起踩著草地走了過去。

盛昊存耐著性子給兩個小家夥演示了一遍怎麽上餌怎麽下鉤，順便說了些釣魚的經驗。

賀叢邱倒是學得快，而且膽子也大，利落地把蚯蚓剁開穿上魚鉤，然後把魚鉤遠遠地甩出去，支好固定架跟穆沐說：“沐沐，你來看著這個魚竿。”

穆沐扶了扶腦袋上的遮陽帽，開開心心地坐在小馬紮上，學著姐姐的樣子握住魚竿，然後便緊張地盯著水面上的魚漂。

賀叢邱又拿了一截蚯蚓繼續往魚鉤上穿，盛昊存在旁邊看著，想說小兒子這樣就算釣到了魚也不能算學會了，轉念一想，他又把話咽了回去。

又不用那個臭小子釣魚養家，玩得開心就成。

賀叢邱重新拋下魚鉤，在穆沐旁邊的小馬紮上坐好，四個人一起沈默地盯著水面。

十幾分鐘後，穆沐挪了挪屁股，忍不住小聲問：“叢邱哥哥，怎麽還沒有魚過來咬鉤啊？”

賀叢邱不緊不慢地說：“別著急，再等一等。”

穆沐又扭頭看了眼旁邊的姐姐，見姐姐也很能沈得住氣，他便耐著性子繼續盯魚漂。

半個小時過後，穆沐撓了撓臉上被蚊子叮出來的包，有些沮喪地問：“爸爸，這條河裏真的有魚嗎？”

盛昊存摘下墨鏡，篤定道：“當然有了，爸爸不是跟你說了嗎？我小時候經常來這兒釣魚，半個下午能釣上來好幾條。”

穆沐還是有些懷疑：“那我們今天為什麽一直沒動靜呀？”

盛昊存：“釣魚這個事吧，不能急，越急越釣不上來。”

賀叢邱見穆沐又撓了一下臉側，湊過去看了看說：“沐沐，你這裏起了個包，應該是被蚊子咬了，要不要再噴點驅蚊水？”

穆汶萊從包裏翻出一瓶驅蚊水，順手遞給了穆沐。

穆沐只好忍著癢又噴了一點，可沒過多久，他就感覺別的地方也開始癢了。

賀叢邱建議道：“要不然你先回車上，我們幫你看著魚漂，等魚吃鉤了，你再過來看？”

盛昊存也往穆沐這邊看了一眼，見小家夥臉上已經起了三個包，皮膚也紅了一片，他便沖穆沐擺擺手說：“先回車上吧，不然回家讓你媽看見她的寶貝兒子被蚊子咬成這樣，爸爸又要被你媽教訓了。”

穆沐點點頭，站起來問：“叢邱哥哥要跟我一起回去嗎？還是在這裏繼續釣魚？”

賀叢邱只猶豫了一瞬便放下魚竿說：“我陪你吧。”

他用帶過來的清水洗幹凈手，拿帕子擦幹，然後才拉住穆沐，跟穆沐一起爬上河堤鉆進了車裏。

太陽已經徹底下山，火紅的晚霞倒映在河面上，河對岸是綠油油的稻田，再遠一點便是黑沈沈的山丘。

但穆沐已經沒什麽心情去欣賞這副田園風光了，只覺得渾身上下哪裏都在癢。

賀叢邱摸出手機，開了手電筒，仔細檢查了一遍他身上和臉上被蚊子咬過的地方，翻出一支藥膏給他塗了一點。

清清涼涼的感覺落在皮膚上，穆沐終於好受了一點。

他靠在座椅裏，苦著臉說：“叢邱哥哥，為什麽蚊子只咬我一個人啊？”

賀叢邱抿了抿嘴唇，這個問題他也回答不了，只能湊到穆沐旁邊給他吹了吹，然後問：“還癢嗎？”

穆沐嘆了口氣：“早知道我就不來跟爸爸一起釣魚了。”

賀叢邱有些心疼，但是又沒辦法幫他消除那些被蚊子咬出來的包，只好想辦法轉移他的註意力，拿手機找了部動畫片給他看。

穆沐靠在賀叢邱身上，看著看著就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車窗外面的天色逐漸暗了下來，最後一縷晚霞也消失的時候，穆汶萊收起魚竿說：“爸爸，這個地方，可能真的沒有魚，我們回去吧。”

釣了大半個下午一無所獲的盛昊存：“……”

他還有什麽臉帶著孩子回家見老婆和丈母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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