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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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森林裏有一棵枯死的空心樹。埃塞爾曾經帶少女去玩來著。眼下，少女就帶著兩個雙胞胎躲在裏面。這並不安全，可也沒有比這更安全的了。
那對雙胞胎像老鼠那樣從根部的洞鉆了進去，興奮的小聲尖叫。可從外面聽，只是空洞的嗡嗡聲。艾密拉也鉆了進去，並發現這樹洞比她上次來時要小了很多，大概是多了那對雙胞胎的緣故吧。她不得不緊貼著潮濕粘滑的洞壁站著，時刻擔心著會不會有什麽小蟲子掉到頭上，會不會有蛇和老鼠鉆進來和他們分享這個所在。
那對雙胞胎小心翼翼的研究著洞壁上的青苔，借著從樹洞照進來的光撥弄上面綠色的絨毛，甚至還送到嘴邊舔了舔。可很快，他們就對這個狹小的空間，和這狹小空間裏的一切的喪失了興趣。轉過頭，意興闌珊的問著：“我們什麽時候才能離開啊。”
“馬上，馬上就可以了。”少女輕聲回答道，但自我安慰的成分可能更多一點。
“馬上？馬上是多久呢？”小家夥們楔而不舍的追問著。
艾密拉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突然發現自己寧肯和埃塞爾他們呆在一起。
“不要問了啦。可以的時候我會叫你們的。”
小家夥們相互看了看，聳了聳肩膀，好像也是對此無可奈何的樣子，又蹲下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新的東西。
艾密拉松了口氣，換了個姿勢繼續站著。
“可是，我肚子餓了啊。”一個小家夥突然擡起頭問道，“我還沒有吃東西呢。”
“嗯，我也是。”另一個興奮的舉起手，推波助瀾般補充道。
“現在沒有東西吃。等一等吧，等一等就好了。”艾密拉轉過頭不再看他們。
“可是我肚子好餓啊。”
“我們為什麽要呆在這裏呢？”
“叔叔和大哥哥他們在什麽地方？他們在幹什麽？”
“我們去找點東西吃好嗎？”
一個小家夥拋下了手上那只不知從什麽地方鉆進來的甲蟲，專心的發問。甲蟲匆匆忙忙的想要往外爬，又被另一個小家夥抓住了。艾密拉嘆了口氣，覺得自己跟那只甲蟲同病相憐。
“他們在和異教徒打仗。你們再不閉嘴的話，異教徒就會來把你們統統抓走哦。”少女發出了軟弱無力的詛咒。並終於放開了小小的潔癖，靠在了身後潮濕的樹皮上。
雙胞胎吐了吐舌頭，趴下身子往外看了看。又擡起頭：“你騙人。”
而淒厲的呼喊聲就在那一刻打破了森林的寂靜。那聲音像是很多人一起大聲呼救一樣，綿長，尖銳。甚至在樹洞裏面回響不已。少女被那聲音嚇了一跳，軟綿綿的滑倒在地上。兩個小家夥也撲到了她身上。顫抖著縮成了一團。
那聲音消失了。然後，什麽聲音都沒有了。森林有陷入了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靜中。甚至連鳥雀的鳴聲都消失了。
“那，那是什麽啊？”小男孩膽戰心驚的問道。
“那是異教徒的聲音。”令艾密拉稍覺安慰的是，那兩個小家夥知道害怕了。
50．
庫拉克踩著一名士兵的胸膛問了幾句話。然後擡起頭，看著從樹上跳下來的少年們。
情況不妙。他一邊想著得到的回答，一邊猶豫著接下來要怎麽辦。而少年們並未意識到傭兵的憂慮。他們歡呼著直奔空地上的那具屍體去了。
天色將晚。剛剛還有陽光穿過樹葉撒下來，現在卻已不知跑到哪去了。傭兵擡起頭，以為能看到光芒從樹梢上掠過一路向前奔去的樣子，卻只看到濃重的陰影。神聖山脈的巨大陰影已然將一切籠罩在內，甚至連側面山坡上的白石都變得暗淡無光。
那個年輕人的屍體也落在陰影中，仿佛變成了森林的一部分。庫拉克覺得莫名其妙的惋惜。那樣的一個年輕人，就這麽死掉了。以他昨夜施展出來的洗練劍技，若是假以時日，必然成為近身戰的高手，卻莫名其妙的死在這種地方，連屍體都沒人掩埋。但既然身在戰場，就應當有一定程度的自覺吧。傭兵嘆了口氣。但隨即明白到，現在不是為這種事情傷感的時候，弄不好，下一個棄屍荒野的就是自己了。他之前猜的沒有錯。這支部隊人數不多，目的是不驚動聯盟的軍力，在大部隊穿過山脈之前預作準備。成功占領村莊的消息已經由信鴿帶了出去。帝國方面的軍隊應該已經在翻越山脈了。這不是什麽心血來潮的作戰，而是一次計劃周詳的入侵。戰爭開始了。無論結果如何，村子都會被永遠的從地圖上抹掉。看著遠處小心翼翼的察看著屍體的男孩們。他又嘆了口氣。
“庫拉克，你是怎麽弄的？”埃塞爾興奮的語聲撥開了傭兵紛亂的思緒。
“左胸第六根和第七根肋骨之間刺進去。試驗之前最好先摸摸自己的肋骨數一數。但第一次大多數不成功，敵人不會站在那裏讓你摸的。”傭兵心不在焉的回答道，隨即皺了皺眉頭，我都教了他們些什麽啊，傭兵這樣想著，對男孩們大喊道，“如果你們不埋葬他就別去動他了。艾威拉沒教過你們要尊敬死者嗎？”
男孩們相互看了看，似乎都覺得有些羞愧，連忙的從屍體旁站了起來。
“他說了些什麽？”卡爾庫看了眼那名還活著的士兵。
傭兵眨了眨眼睛：“沒什麽。”
“他們有多少人？”
“應該還有200人。他，”庫拉克指了一下空地上的那具屍體，“是部隊的副指揮官。指揮官是帝國的千騎長，一個矮個的家夥，有點白頭發。能弄清的大概就是這麽多了。”
卡爾庫點了點頭，抽出匕首，彎腰在那人的喉嚨上劃了一道口子。士兵掙紮了一下，發出哀嘆般的聲音，又象是怒吼，卻瞬即被嘶嘶的吐氣聲取代，死亡帶走了他。
“噢，該死的！”庫拉克一把推開了男孩，彎下腰去察看那士兵的狀況。隨即直起身，憤怒的盯著面無表情的男孩。
“你還要留下他嗎？”男孩奇怪的問道。
“不！”庫拉克大聲吼道，憤憤的轉過頭。他當然不是要留下這個家夥。只是如果要殺的話，他不想讓男孩們動手。可卡爾庫那種毫不在意的神態則更讓他受不了。好像那不是人一樣。
卡爾庫轉過頭，不解的看看埃塞爾。
埃塞爾聳了聳肩。我就知道。他在心裏面默默的說著，幾乎有點幸災樂禍。
“我們得去和艾密拉會合。”金發的少年試著轉移他們的註意力，可是沒有人回答。
“卡爾庫，你聽我說。”傭兵搓著手，努力的尋著詞匯，“你不能這樣殺人，不，不對，你不能這樣不把人命當回事。”
卡爾庫長長的吸了一口氣，臉色黯淡了下來：“他們殺我們的時候就是這樣的。”
傭兵嘆了口氣：“所以你不能和他們一樣。”
男孩楞了一下，那句話像針一樣□□了他脆弱的世界觀中，以至於他有點恍惚。
“那我該怎麽做？”
“算了，也沒什麽該不該的，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吧。”
想到了即將到來的戰爭，庫拉克不由得灰了心，何苦特意說些這種東西呢？戰爭就要爆發了。要是對死亡太敏感的話，會受不了那種狀況的。像卡爾庫這樣漠然以對也不失為好辦法。該死的。傭兵搖了搖頭，不知道應該怎麽跟男孩解釋這一切。甚至連他自己都被搞糊塗了。難道要他說，什麽時候應該把人當人看，什麽時候應該把人不當人看嗎？
“走吧。天要黑了。”庫拉克轉過身，回避了那個糾纏不清的問題。
51．
天已經暗了。艾密拉擔心的看著腳下那一小片光慢慢消失，不由得擔心起埃塞爾他們。那對雙胞胎不知什麽時候睡著了。他們自始至終無憂無慮，就連被那喊叫喚起的恐懼都消失了。少女不免有點羨慕。一陣腳步聲從外面傳來。艾密拉剛剛松弛的神經又繃緊了。
在那聲呼喊之後，帝國的士兵就三五成群的從這邊潰退。這或許是庫拉克他們始料未及的。雖然那些慌亂的士兵們並沒有註意到這棵空心樹。但每一次聽到灌木發出沙沙的聲音被人撕開，少女的心就不免揪成一團。
腳步聲停了下來，有人大聲的說著什麽。有三個人。很近，可能就在樹旁。
“埃塞爾，救救我。”少女摒住了呼吸，無聲的呼喊著。淚水莫名其妙的流了出來，順著臉頰一路飛奔，
那對雙胞胎被那聲音吵醒了。一個小家夥就那樣爬在地上，半擡起身，揉著眼睛向外面看，隨即發出輕輕的驚叫聲。艾密拉彎下腰想要捂住他的嘴，可是已經晚了，樹洞外面響起了盔甲碰撞的鏘然響聲，可能靠在樹上的士兵正忙不疊的跳開去。剛醒來的小家夥猛地跳起身，可以一只手就在那一瞬伸了進來，握住他的腳把他拖了出去。
少女拼命的撐住兩邊的洞壁，縮起腳，無助的祈禱著。那些在平常看來毫無意義的堆疊字句突然有了她從未意識到的含義。她把她的全部力量都用來祈禱，大段大段她以為早已忘記的禱文在那一瞬湧入腦海中。然後帶著她的意志上達天庭。少女陷入了一種精神恍惚的狂熱之中，仿佛看到神正俯下身傾聽著她的祈禱。
“這是瘋狂，這夜晚是瘋狂，這森林是瘋狂，這戰爭是瘋狂，這一切是瘋狂。讓我醒來吧。讓我從這瘋狂之夢中醒來吧。”少女的祈求和禱文混在了一起，她飛快的默念著這些字句，閉上了眼睛。仿佛只要閉上眼睛，拒決現實。現實就從未到來過一樣。Aske保佑。這幾個字眼在她的心中閃耀著，每一個字都像是用血寫在天堂的門扉上那樣明晰。
而另一個雙胞胎也被拖了出去，外面隨即響起了哭聲。還有劍刃出鞘的金屬碰撞聲。
“Aske保佑。”少女喃喃的吐出這幾個字。劍刃就在那一刻穿透樹壁刺進了她的腹部，灼燒般的疼痛讓她不得不放開了手。狠狠的落在了地上，指縫裏還握著樹壁上的青苔。疼痛籠罩了一切，她喘不過氣來，想哭卻發不出聲音。她顫抖著拽下胸前的石頭，緊握著它，並把另一只手伸向傷處，喃喃的向神祈禱，白色的光芒亮了起來。而她隨即被人揪住頭發拽了出去。
傍晚澄靜透明的藍色天空映入女孩的眼中，在那天空下面是暗淡的樹冠，然後是異教徒黑發和棕發的面孔和胸前的帝國徽章。他們正俯下身，帶著冷漠的好奇察看著少女的狀況。少女想到了卡爾庫，她握緊了那塊石頭，用最後的一點意志呼喊著她的神。
而她的神沒有回答，既沒有從天空降下雷電劈死這些異教徒，也沒有讓救贖恰到好處的出現。她的神只是默默的看著這一切。於是少女暈了過去。
52．
“艾密拉？艾密拉，是我們！”男孩小聲的呼喊著，但夜風吹的樹葉嘩啦啦的響著，他不知道艾密拉能不能看見他們。夜色已深，樹洞裏更是黑洞洞的一片，什麽都看不清。埃塞爾從灌木叢裏鉆出來，向那棵大樹跑去。男孩突然被可怕的預感所籠罩了，停在了半路上。他回過頭，卡爾庫和庫拉克正站在灌木叢裏向這邊看著。仿佛也在等待著什麽。埃塞爾不知道他們是怎麽了。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不會的，不會的。一定不會這樣的。”男孩喃喃的說著，可他弄不清自己害怕的究竟是什麽。他根本不敢去想清楚。而是就那樣一步一步的走向那棵大樹。
“艾密拉。艾密拉，我們來了。”站在樹邊，他又一次呼喊。
可是沒有人回答。
只有風，呼呼的響著，像是什麽人的嗚咽。
男孩在樹旁俯下身，裏面什麽人都沒有。他就那樣跪在了那裏，伸手握住了樹旁潮濕的泥土，黑色的土壤從指縫間擠出，夾雜著的細小石塊刺痛了掌心。而他卻沒有感到，巨大的恐懼讓他從內到外的顫抖不已。他害怕自己會在這顫抖中粉碎。男孩茫然的四下裏看著，可是，哪裏都沒有，哪裏都沒有艾密拉的影子。
“怎麽了？”傭兵問道。
“他們不在這裏。”埃塞爾茫然的回答道，又一次俯下身去察看，仿佛那樣少女就會突然而然的出現似的。可是沒有，樹洞裏依舊空空如也。哪怕他腳下的土地驟然崩塌，男孩都不會比這一瞬更加驚慌了。那種自內而外的缺失感征服了他。仿佛心裏的空洞猛然變大，呼呼的將他的整個靈魂都吞噬了進去。
傭兵和卡爾庫相互看了一眼，向埃塞爾跑去。傭兵俯下身察看樹洞裏的狀況，卡爾庫則小心翼翼的繞著樹走了一圈。看看有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傭兵摸到了什麽，連忙縮回了手。借著暗淡的星光，他察看著手上那點已凝結的黑色血塊。
“是血，他們可能已經走遠了。”
“走遠？什麽？什麽走遠？”埃塞爾搖著頭問道。
“艾密拉被人發現了。”傭兵沈聲道，伸出手想要搭住男孩的肩膀。
埃塞爾猛然後退，搖著頭：“不對，你騙我。她不會被抓走的。她只是到附近的什麽地方去了。她馬上就會回來的。”
“該死的，冷靜一點。”傭兵給了男孩一巴掌，然後握住他的肩膀對他喊道：“我們現在去追還來得及。只要她們沒被帶出森林我們就有勝算。”
男孩茫然的搖著頭，避開了傭兵的目光。
“埃塞爾，這個。”從一旁傳來卡爾庫的聲音，“我在那邊的灌木發現的。”
埃塞爾轉過頭看著黑發少年手上的東西，是那塊白色的石頭，艾密拉用祈禱時必然要握在手裏的石頭。他猛地把那塊石頭搶過來，緊緊的握在胸前，仿佛仍能感到少女的恐懼和絕望。是的，他們是對的，艾密拉被抓走了。少年這樣想著。
“你在哪裏發現的？”傭兵問道。
“那邊的灌木叢，他們走得很匆忙。留下的痕跡很清楚。”
“我們要追上去。”傭兵側過頭，“埃塞爾？”
埃塞爾已經擦掉了臉上的淚水。他擡起頭，淡淡的金發在月光下變成了銀色，淺綠色的瞳孔像寶石那樣閃閃發光。看起來，竟是驕傲而殘酷的。
“我要殺光那群混蛋。”男孩這樣說道，轉身向卡爾庫指的方向跑去。
傭兵嘆了口氣。他並不希望聽到這樣的回答。
53．
那些家夥留下的痕跡很清楚。帶著三個俘虜，他們也走不快。尤其是想到弗拉肯的那對雙胞胎也在其中，傭兵更肯定了這一點。想到那對活寶，庫拉克不免松了一口氣，又莫名其妙的緊張了起來。弗拉肯的那張胖臉又在眼前浮現。該死的，傭兵這樣想著，如果知道發生這種事情，那個家夥會發瘋的吧。傭兵搖了搖頭，試著不再去想這些，而是將註意力集中到眼前的森林上。
月亮出來了，銀色的光芒籠罩了一切。連金屬的反光都沒有那麽清楚了。傭兵不喜歡這種狀況。從那個年輕人被殺死之後，他們就再沒碰上一個敵人。不由得讓人懷疑所有的士兵都在那恐懼的驅使下逃出了森林。只是不知道他們怎麽會跑到艾密拉那裏，又是怎麽發現她們的。但不管怎樣，留在森林裏的士兵應該沒剩下幾個了。而且沒有指揮，也無法組織什麽有效的反擊才對。
希望如此。Aske保佑。傭兵暗暗的祈禱著，看著前面埃塞爾的背影。
那名年輕人以不可思議的狂熱與敏銳一路追尋著敵人留下的痕跡。偶爾停下看看那些被折斷的灌木殘枝和留在青苔上的腳印，隨即毫不猶豫的繼續向前奔去。腳步輕快的根本不像是剛剛和敵人的士兵們在森林裏捉了一下午的迷藏。而庫拉克盡管不願意，卻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體力不行了。甚至卡爾庫都能緊綴在同伴身後，而他卻漸漸被拉在了後面。傭兵停下腳步，扶住身旁的樹，大聲的喘息著。看著前面仍在奔跑著的少年。大滴的汗珠沿著面頰一路滑下。
大概是註意到傭兵沒有跟上來，黑發的少年支住了腳步，轉過身，向傭兵走來。
“還行嗎？”
“還好啦。能不能叫那個家夥慢點。”庫拉克苦笑著嘆了口氣，隨即搖了搖頭，“不用了，他不會聽的。”
“敵人的人數不多。只是，”卡爾庫轉過頭看著同伴的背影，“他們已經離開很久了。”
“怕會來不及嗎？”傭兵推了一下樹，借力站直，仿佛剛剛不是他靠在樹上，而是樹倚著他一樣，看著金發男孩逐漸被樹木遮沒的背影，他以微不可聞的音量嘆息了一聲，“不管怎麽樣，追上去才知道。”
卡爾庫驀然回過頭，將目光投向身後的森林。一邊猛地靠在了樹上。
“怎麽了？”傭兵小聲問道，但他沒有等待回答，而是如男孩般縮在了樹後，伸手去摸劍柄。他也聽到了夜風帶來的金屬碰撞聲。
“那邊。”男孩輕聲道，擡起下巴示意庫拉克註意遠處的那片白樺林，在月光下，它們光滑的樹皮看上去就像最好的絲綢。而帝國士兵的黑色盔甲隨即在那片絲一般的光澤中閃現。“三個，不，四個。”傭兵輕輕的吸了一口氣。
“怎麽樣？要做嗎？”男孩輕聲問道，同時伸手取下弓，另一只手則探進箭囊揪住了幾枚箭羽。
“當然。我可不像被人吊在後面一路跟著跑。”傭兵輕輕解開了劍鞘，卻沒有抽出劍，“看到最前面那個人了嗎？呆會聽到叫聲你就射他，剩下的交給我。”然後他貓下腰，輕手輕腳的鉆進了旁邊的樹叢。
卡爾庫把箭搭上弓弦，然後背靠著樹蹲下，並意識到只剩下自己了。埃塞爾不在一旁，只有自己了。那種獨自在森林裏徘徊時的無助感覺摹的湧了上來。少年發現自己無可依靠，他止不住的顫抖了起來。敵人的腳步聲，金屬的摩擦聲，樹枝斷裂的響聲都被自己的心跳聲所掩蓋。卡爾庫猛地垂下頭咬住了自己的手，尖銳的疼痛讓他忍不住哼了一聲。那幹涸的大地，血染的刑架又出現在眼前。逃忘，孤獨，被拒絕。如果他的命運就是這樣的，那麽，還有什麽好怕的呢？意識到這一點，少年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了。他竟然忘了，他竟然忘了自己存在的全部意義，全部價值。他就是為這樣的時刻而存在的。他忍受那麽多痛苦只是為了在這樣的時刻把這痛苦千百倍的還諸於敵人身上。他重又抓緊手裏的弓，直至聽到士兵痛苦的呼喊聲，才轉身站起來，舉起弓，閃亮的箭矢承載著他的仇恨飛了出去……
埃塞爾停下了腳步。後面隱隱傳來了人的慘叫聲。是卡爾庫他們碰上了敵人嗎？少年茫然的回過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張望了一下。又猶豫不決的轉過身看著前方。心仿佛因之而分成了兩半。艾密拉就在前面。青苔上留下的腳印已經越來越新了。折斷的樹枝邊緣還很光滑濕潤。馬上就能趕上他們了。可是，卡爾庫——少年莫名其妙的覺得膝蓋酸癢不已，隨即咬緊了牙齒，轉身繼續朝前奔去。卡爾庫能照顧好自己的，還有庫拉克和他在一起。這樣想著，埃塞爾帶著背叛般的羞恥感奮力奔跑著，仿佛這樣才能把那種螞蟻般叮在他心臟上的可怕感覺拋到腦後。沒有再回頭看，少年飛也似的穿過林間的縫隙朝前奔去。
草木已逐漸稀少，而少年卻絲毫沒有註意到這一點，只朝著選定的方向飛奔而去。直到樹木交錯的暗影被大片的空間所取代。走出樹林，少年還茫然的走了幾步，隨即意識到自己永遠失去了機會。看著眼前熟悉的村莊。他無力的跪倒在地。仿佛被他生長的土地背叛了一般。緊抓住艾密拉的那塊白色石頭，少年的淚水控制不住的湧了出來。他身前，那木制的房舍和房舍間深深淺淺的黑暗則在月光下靜默著，嘲笑般，無動於衷。
54．
傍晚時分，第一批逃回來的士兵帶來了失敗的消息。繆爾憤怒的半天說不出話來。他把僅剩兵力的三分之一都給了那名年輕人，而他卻又失敗了。為這失敗，又不知要付出多少條生命作為代價。盡管帝國的軍隊應該已經出發，半個月，不，可能只要十天，兵力缺乏的問題將不覆存在。但一想到那些毫無保留的信任著他的士兵們。一想到那些會為這片豐饒土地感動至流淚的純樸士兵，此刻正在什麽地方慘叫著死去，繆爾就無法原諒自己。
他反覆交待過維得裏克不要帶士兵進入森林。敵人當中有游擊戰的高手，又有法師。要避免在森林裏和他們兜圈子。為了保證勝利，繆爾還特意給他配備了大量的士兵，以保證敵人不會蠢的發動攻擊。可那年輕人卻顯然是在被射中後失去了判斷力。該死的，繆爾狠狠的錘了一下身旁的桌子。他的士兵們就那樣毫無組織的沖進森林，被人輕易獵殺，雖然敵人只不過是幾個孩子。可大部分的士兵甚至連敵人的樣子都沒有見到，就被那不知何時會降臨的死亡嚇破了膽。而在逃離的人中，真正能回來的卻少之又少，剩下的，如果不是還在森林裏打轉，就是已經倒在什麽地方慢慢腐爛了。
我不該答應他的請求的。繆爾這樣想著。大概是在前夜的遭遇戰中讓敵人逃脫的緣故，那名年輕人被他自己那幾近荒謬的責任感所折磨，因此提出了由他領兵將敵人剿滅的要求。他似乎是受了什麽騎士傳說的影響，對正面作戰和個人力量抱持著微妙的憧憬。以至於相信能用這種簡單而直接的方式結束戰鬥。而臨行前，托付他照顧維得裏克的那名貴族曾隱隱暗示如果能在戰鬥中給予便利的話，繆爾今後的仕途將會得到保障。甚至可能因此得到舉薦獲取爵位也說不定。
如果那年輕人知道自己企盼的成功仍是家族努力的結果，不知會作何感想。而現在，說什麽也沒有用了。
繆爾沒有多餘的兵力去換取年輕人胸前的一枚徽章了。
天色已晚，屬下給房間裏點上了燈。負責巡邏的士兵已經在準備出發。而維得裏克還沒有回來，繆爾不由得稍有點擔心。又暗暗的安慰自己，這年輕人一定會和大隊伍在一起，敵人不會有機會下手的。
窗外響起了新的喧嘩聲，又有士兵從森林裏逃了出來。繆爾嘆了口氣。不管那年輕人將來如何輝煌，這一次的恥辱都將永遠的刻在他的記憶中了。
有腳步聲在門外停下，過了很久，才響起敲門聲。不是維得裏克慣常的那種方式。
“進來。”繆爾轉過身。
門開了，又是很長時間沒有聲音。繆爾回過頭，發現那名回報敵人巢穴的斥侯正站在門前。臉色慘白，惶然不安的轉動著手上的頭盔。
“怎麽了？”繆爾皺了皺眉頭，難道那個年輕人因為羞愧而不敢來見他嗎？失敗是可以原諒的，但不敢面對失敗則不可原諒。
那名斥侯擡起頭。繆爾看清了他臉上被荊棘劃破的傷口。一個可怕的預感猛然籠罩了帝國的千騎長。
“維得裏克呢？為什麽他不來見我。”
“維得裏克百騎長，為國捐軀了。
沒有人說話，房間很長一段時間靜悄悄的。
“他死了？”繆爾有很長時間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就那樣看著那名斥侯，而那個可憐的家夥則發現自己的上司逐漸被可怕的憤怒所籠罩，眼睛象是被人撒了鹽那樣猛然浮現出血絲，脖子變粗了，仿佛大量的血爭先恐後的湧進了腦袋一樣，甚至千騎長的臉色都在這短短的幾次呼吸間變得赤紅。那名斥侯首先想到的是找個地方藏起來，卻發現自己必須站在這裏迎接那場即將到來的暴風雨。
“你竟然敢說他死了？你這個混蛋。該死的。他，他怎麽能死呢？”繆爾猛地揮拳把那名斥侯打倒在地。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一邊伸手想要拔劍，卻沒有□□，而是直接停在了那裏。然後他松開了握劍的手。像是失去了一切力量般，繆爾在桌前緩緩坐下。是的，維得裏克死了。毋庸置疑。否則的話，他會來向他報告戰敗的消息的。
“他怎麽死的？”千騎長的聲音沈痛如窗外的夜色。
“有敵人穿我們的盔甲混進了隊伍，然後，然後……”
繆爾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揮手讓那名斥侯退下。他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臉上的表情。
維得裏克死了，那個熱情洋溢的金發小子，居然就這樣死了。繆爾試著說服自己接受這事實，卻仍感到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塞住了那樣無法呼吸。
那年輕人，雖然稍有點不切實際，卻沒有一般貴族那種自覺高人一等的惡習。也確能意識到什麽是值得尊重的，什麽不是。在那些自己所欠缺的部分也確實會下苦功去補足。加上家族在背後的支持，倘若假以時日，也將是軍界的支柱之一吧。
而在這混賬森林裏發生的一場混賬遭遇戰打碎了這一切。
這就是戰爭，一枚普通士兵射出的箭矢可以決定勝負的戰爭。無論你事先計劃的如何周詳，在現實面前都不堪一擊。人類的一切努力都在這龐大漩渦中被輕易碾碎。
繆爾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從桌前站了起來。並告訴自己，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要把士兵們組織起來，要控制村裏的狀況，要制定計劃去把那些孩子們從森林裏引出來。現在不是為一個年輕人的死而傷感的時候。
他轉身向門口走去。他的士兵在等著他。他要大聲的斥責他們的失敗，還要告訴他們這失敗不過是暫時的。他要讓他們知道羞恥，又要讓他們把這羞恥變成對敵人的憤怒。他要讓他們恢覆對長官的信心。他要讓他們被擊潰的意志重新堅強起來。他要讓他們看到神的榮光正加諸於己身，偉大的勝利正在等待他們伸出手去摘取。而他卻在握住把手時停了下來，發現自己的眼眶莫名其妙的濕潤了。
“維得裏克。”繆爾輕聲默念了一下這個名字，又忍不住輕輕的罵了一句，雖然他永遠不會承認，但他的確把這年輕人當自己的孩子看待來著，而現在，“該死的。”他擦掉流出來的淚水，並決定把關於這個年輕人的一切拋諸腦後。戰爭還沒有結束，不，戰爭才剛剛開始。繆爾這樣對自己說，然後拉開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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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裏有一棵枯死的空心樹。埃塞爾曾經帶少女去玩來著。眼下，少女就帶著兩個雙胞胎躲在裏面。這並不安全，可也沒有比這更安全的了。
那對雙胞胎像老鼠那樣從根部的洞鉆了進去，興奮的小聲尖叫。可從外面聽，只是空洞的嗡嗡聲。艾密拉也鉆了進去，並發現這樹洞比她上次來時要小了很多，大概是多了那對雙胞胎的緣故吧。她不得不緊貼著潮濕粘滑的洞壁站著，時刻擔心著會不會有什麽小蟲子掉到頭上，會不會有蛇和老鼠鉆進來和他們分享這個所在。
那對雙胞胎小心翼翼的研究著洞壁上的青苔，借著從樹洞照進來的光撥弄上面綠色的絨毛，甚至還送到嘴邊舔了舔。可很快，他們就對這個狹小的空間，和這狹小空間裏的一切的喪失了興趣。轉過頭，意興闌珊的問著：“我們什麽時候才能離開啊。”
“馬上，馬上就可以了。”少女輕聲回答道，但自我安慰的成分可能更多一點。
“馬上？馬上是多久呢？”小家夥們楔而不舍的追問著。
艾密拉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突然發現自己寧肯和埃塞爾他們呆在一起。
“不要問了啦。可以的時候我會叫你們的。”
小家夥們相互看了看，聳了聳肩膀，好像也是對此無可奈何的樣子，又蹲下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新的東西。
艾密拉松了口氣，換了個姿勢繼續站著。
“可是，我肚子餓了啊。”一個小家夥突然擡起頭問道，“我還沒有吃東西呢。”
“嗯，我也是。”另一個興奮的舉起手，推波助瀾般補充道。
“現在沒有東西吃。等一等吧，等一等就好了。”艾密拉轉過頭不再看他們。
“可是我肚子好餓啊。”
“我們為什麽要呆在這裏呢？”
“叔叔和大哥哥他們在什麽地方？他們在幹什麽？”
“我們去找點東西吃好嗎？”
一個小家夥拋下了手上那只不知從什麽地方鉆進來的甲蟲，專心的發問。甲蟲匆匆忙忙的想要往外爬，又被另一個小家夥抓住了。艾密拉嘆了口氣，覺得自己跟那只甲蟲同病相憐。
“他們在和異教徒打仗。你們再不閉嘴的話，異教徒就會來把你們統統抓走哦。”少女發出了軟弱無力的詛咒。並終於放開了小小的潔癖，靠在了身後潮濕的樹皮上。
雙胞胎吐了吐舌頭，趴下身子往外看了看。又擡起頭：“你騙人。”
而淒厲的呼喊聲就在那一刻打破了森林的寂靜。那聲音像是很多人一起大聲呼救一樣，綿長，尖銳。甚至在樹洞裏面回響不已。少女被那聲音嚇了一跳，軟綿綿的滑倒在地上。兩個小家夥也撲到了她身上。顫抖著縮成了一團。
那聲音消失了。然後，什麽聲音都沒有了。森林有陷入了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靜中。甚至連鳥雀的鳴聲都消失了。
“那，那是什麽啊？”小男孩膽戰心驚的問道。
“那是異教徒的聲音。”令艾密拉稍覺安慰的是，那兩個小家夥知道害怕了。
50．
庫拉克踩著一名士兵的胸膛問了幾句話。然後擡起頭，看著從樹上跳下來的少年們。
情況不妙。他一邊想著得到的回答，一邊猶豫著接下來要怎麽辦。而少年們並未意識到傭兵的憂慮。他們歡呼著直奔空地上的那具屍體去了。
天色將晚。剛剛還有陽光穿過樹葉撒下來，現在卻已不知跑到哪去了。傭兵擡起頭，以為能看到光芒從樹梢上掠過一路向前奔去的樣子，卻只看到濃重的陰影。神聖山脈的巨大陰影已然將一切籠罩在內，甚至連側面山坡上的白石都變得暗淡無光。
那個年輕人的屍體也落在陰影中，仿佛變成了森林的一部分。庫拉克覺得莫名其妙的惋惜。那樣的一個年輕人，就這麽死掉了。以他昨夜施展出來的洗練劍技，若是假以時日，必然成為近身戰的高手，卻莫名其妙的死在這種地方，連屍體都沒人掩埋。但既然身在戰場，就應當有一定程度的自覺吧。傭兵嘆了口氣。但隨即明白到，現在不是為這種事情傷感的時候，弄不好，下一個棄屍荒野的就是自己了。他之前猜的沒有錯。這支部隊人數不多，目的是不驚動聯盟的軍力，在大部隊穿過山脈之前預作準備。成功占領村莊的消息已經由信鴿帶了出去。帝國方面的軍隊應該已經在翻越山脈了。這不是什麽心血來潮的作戰，而是一次計劃周詳的入侵。戰爭開始了。無論結果如何，村子都會被永遠的從地圖上抹掉。看著遠處小心翼翼的察看著屍體的男孩們。他又嘆了口氣。
“庫拉克，你是怎麽弄的？”埃塞爾興奮的語聲撥開了傭兵紛亂的思緒。
“左胸第六根和第七根肋骨之間刺進去。試驗之前最好先摸摸自己的肋骨數一數。但第一次大多數不成功，敵人不會站在那裏讓你摸的。”傭兵心不在焉的回答道，隨即皺了皺眉頭，我都教了他們些什麽啊，傭兵這樣想著，對男孩們大喊道，“如果你們不埋葬他就別去動他了。艾威拉沒教過你們要尊敬死者嗎？”
男孩們相互看了看，似乎都覺得有些羞愧，連忙的從屍體旁站了起來。
“他說了些什麽？”卡爾庫看了眼那名還活著的士兵。
傭兵眨了眨眼睛：“沒什麽。”
“他們有多少人？”
“應該還有200人。他，”庫拉克指了一下空地上的那具屍體，“是部隊的副指揮官。指揮官是帝國的千騎長，一個矮個的家夥，有點白頭發。能弄清的大概就是這麽多了。”
卡爾庫點了點頭，抽出匕首，彎腰在那人的喉嚨上劃了一道口子。士兵掙紮了一下，發出哀嘆般的聲音，又象是怒吼，卻瞬即被嘶嘶的吐氣聲取代，死亡帶走了他。
“噢，該死的！”庫拉克一把推開了男孩，彎下腰去察看那士兵的狀況。隨即直起身，憤怒的盯著面無表情的男孩。
“你還要留下他嗎？”男孩奇怪的問道。
“不！”庫拉克大聲吼道，憤憤的轉過頭。他當然不是要留下這個家夥。只是如果要殺的話，他不想讓男孩們動手。可卡爾庫那種毫不在意的神態則更讓他受不了。好像那不是人一樣。
卡爾庫轉過頭，不解的看看埃塞爾。
埃塞爾聳了聳肩。我就知道。他在心裏面默默的說著，幾乎有點幸災樂禍。
“我們得去和艾密拉會合。”金發的少年試著轉移他們的註意力，可是沒有人回答。
“卡爾庫，你聽我說。”傭兵搓著手，努力的尋著詞匯，“你不能這樣殺人，不，不對，你不能這樣不把人命當回事。”
卡爾庫長長的吸了一口氣，臉色黯淡了下來：“他們殺我們的時候就是這樣的。”
傭兵嘆了口氣：“所以你不能和他們一樣。”
男孩楞了一下，那句話像針一樣□□了他脆弱的世界觀中，以至於他有點恍惚。
“那我該怎麽做？”
“算了，也沒什麽該不該的，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吧。”
想到了即將到來的戰爭，庫拉克不由得灰了心，何苦特意說些這種東西呢？戰爭就要爆發了。要是對死亡太敏感的話，會受不了那種狀況的。像卡爾庫這樣漠然以對也不失為好辦法。該死的。傭兵搖了搖頭，不知道應該怎麽跟男孩解釋這一切。甚至連他自己都被搞糊塗了。難道要他說，什麽時候應該把人當人看，什麽時候應該把人不當人看嗎？
“走吧。天要黑了。”庫拉克轉過身，回避了那個糾纏不清的問題。
51．
天已經暗了。艾密拉擔心的看著腳下那一小片光慢慢消失，不由得擔心起埃塞爾他們。那對雙胞胎不知什麽時候睡著了。他們自始至終無憂無慮，就連被那喊叫喚起的恐懼都消失了。少女不免有點羨慕。一陣腳步聲從外面傳來。艾密拉剛剛松弛的神經又繃緊了。
在那聲呼喊之後，帝國的士兵就三五成群的從這邊潰退。這或許是庫拉克他們始料未及的。雖然那些慌亂的士兵們並沒有註意到這棵空心樹。但每一次聽到灌木發出沙沙的聲音被人撕開，少女的心就不免揪成一團。
腳步聲停了下來，有人大聲的說著什麽。有三個人。很近，可能就在樹旁。
“埃塞爾，救救我。”少女摒住了呼吸，無聲的呼喊著。淚水莫名其妙的流了出來，順著臉頰一路飛奔，
那對雙胞胎被那聲音吵醒了。一個小家夥就那樣爬在地上，半擡起身，揉著眼睛向外面看，隨即發出輕輕的驚叫聲。艾密拉彎下腰想要捂住他的嘴，可是已經晚了，樹洞外面響起了盔甲碰撞的鏘然響聲，可能靠在樹上的士兵正忙不疊的跳開去。剛醒來的小家夥猛地跳起身，可以一只手就在那一瞬伸了進來，握住他的腳把他拖了出去。
少女拼命的撐住兩邊的洞壁，縮起腳，無助的祈禱著。那些在平常看來毫無意義的堆疊字句突然有了她從未意識到的含義。她把她的全部力量都用來祈禱，大段大段她以為早已忘記的禱文在那一瞬湧入腦海中。然後帶著她的意志上達天庭。少女陷入了一種精神恍惚的狂熱之中，仿佛看到神正俯下身傾聽著她的祈禱。
“這是瘋狂，這夜晚是瘋狂，這森林是瘋狂，這戰爭是瘋狂，這一切是瘋狂。讓我醒來吧。讓我從這瘋狂之夢中醒來吧。”少女的祈求和禱文混在了一起，她飛快的默念著這些字句，閉上了眼睛。仿佛只要閉上眼睛，拒決現實。現實就從未到來過一樣。Aske保佑。這幾個字眼在她的心中閃耀著，每一個字都像是用血寫在天堂的門扉上那樣明晰。
而另一個雙胞胎也被拖了出去，外面隨即響起了哭聲。還有劍刃出鞘的金屬碰撞聲。
“Aske保佑。”少女喃喃的吐出這幾個字。劍刃就在那一刻穿透樹壁刺進了她的腹部，灼燒般的疼痛讓她不得不放開了手。狠狠的落在了地上，指縫裏還握著樹壁上的青苔。疼痛籠罩了一切，她喘不過氣來，想哭卻發不出聲音。她顫抖著拽下胸前的石頭，緊握著它，並把另一只手伸向傷處，喃喃的向神祈禱，白色的光芒亮了起來。而她隨即被人揪住頭發拽了出去。
傍晚澄靜透明的藍色天空映入女孩的眼中，在那天空下面是暗淡的樹冠，然後是異教徒黑發和棕發的面孔和胸前的帝國徽章。他們正俯下身，帶著冷漠的好奇察看著少女的狀況。少女想到了卡爾庫，她握緊了那塊石頭，用最後的一點意志呼喊著她的神。
而她的神沒有回答，既沒有從天空降下雷電劈死這些異教徒，也沒有讓救贖恰到好處的出現。她的神只是默默的看著這一切。於是少女暈了過去。
52．
“艾密拉？艾密拉，是我們！”男孩小聲的呼喊著，但夜風吹的樹葉嘩啦啦的響著，他不知道艾密拉能不能看見他們。夜色已深，樹洞裏更是黑洞洞的一片，什麽都看不清。埃塞爾從灌木叢裏鉆出來，向那棵大樹跑去。男孩突然被可怕的預感所籠罩了，停在了半路上。他回過頭，卡爾庫和庫拉克正站在灌木叢裏向這邊看著。仿佛也在等待著什麽。埃塞爾不知道他們是怎麽了。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不會的，不會的。一定不會這樣的。”男孩喃喃的說著，可他弄不清自己害怕的究竟是什麽。他根本不敢去想清楚。而是就那樣一步一步的走向那棵大樹。
“艾密拉。艾密拉，我們來了。”站在樹邊，他又一次呼喊。
可是沒有人回答。
只有風，呼呼的響著，像是什麽人的嗚咽。
男孩在樹旁俯下身，裏面什麽人都沒有。他就那樣跪在了那裏，伸手握住了樹旁潮濕的泥土，黑色的土壤從指縫間擠出，夾雜著的細小石塊刺痛了掌心。而他卻沒有感到，巨大的恐懼讓他從內到外的顫抖不已。他害怕自己會在這顫抖中粉碎。男孩茫然的四下裏看著，可是，哪裏都沒有，哪裏都沒有艾密拉的影子。
“怎麽了？”傭兵問道。
“他們不在這裏。”埃塞爾茫然的回答道，又一次俯下身去察看，仿佛那樣少女就會突然而然的出現似的。可是沒有，樹洞裏依舊空空如也。哪怕他腳下的土地驟然崩塌，男孩都不會比這一瞬更加驚慌了。那種自內而外的缺失感征服了他。仿佛心裏的空洞猛然變大，呼呼的將他的整個靈魂都吞噬了進去。
傭兵和卡爾庫相互看了一眼，向埃塞爾跑去。傭兵俯下身察看樹洞裏的狀況，卡爾庫則小心翼翼的繞著樹走了一圈。看看有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傭兵摸到了什麽，連忙縮回了手。借著暗淡的星光，他察看著手上那點已凝結的黑色血塊。
“是血，他們可能已經走遠了。”
“走遠？什麽？什麽走遠？”埃塞爾搖著頭問道。
“艾密拉被人發現了。”傭兵沈聲道，伸出手想要搭住男孩的肩膀。
埃塞爾猛然後退，搖著頭：“不對，你騙我。她不會被抓走的。她只是到附近的什麽地方去了。她馬上就會回來的。”
“該死的，冷靜一點。”傭兵給了男孩一巴掌，然後握住他的肩膀對他喊道：“我們現在去追還來得及。只要她們沒被帶出森林我們就有勝算。”
男孩茫然的搖著頭，避開了傭兵的目光。
“埃塞爾，這個。”從一旁傳來卡爾庫的聲音，“我在那邊的灌木發現的。”
埃塞爾轉過頭看著黑發少年手上的東西，是那塊白色的石頭，艾密拉用祈禱時必然要握在手裏的石頭。他猛地把那塊石頭搶過來，緊緊的握在胸前，仿佛仍能感到少女的恐懼和絕望。是的，他們是對的，艾密拉被抓走了。少年這樣想著。
“你在哪裏發現的？”傭兵問道。
“那邊的灌木叢，他們走得很匆忙。留下的痕跡很清楚。”
“我們要追上去。”傭兵側過頭，“埃塞爾？”
埃塞爾已經擦掉了臉上的淚水。他擡起頭，淡淡的金發在月光下變成了銀色，淺綠色的瞳孔像寶石那樣閃閃發光。看起來，竟是驕傲而殘酷的。
“我要殺光那群混蛋。”男孩這樣說道，轉身向卡爾庫指的方向跑去。
傭兵嘆了口氣。他並不希望聽到這樣的回答。
53．
那些家夥留下的痕跡很清楚。帶著三個俘虜，他們也走不快。尤其是想到弗拉肯的那對雙胞胎也在其中，傭兵更肯定了這一點。想到那對活寶，庫拉克不免松了一口氣，又莫名其妙的緊張了起來。弗拉肯的那張胖臉又在眼前浮現。該死的，傭兵這樣想著，如果知道發生這種事情，那個家夥會發瘋的吧。傭兵搖了搖頭，試著不再去想這些，而是將註意力集中到眼前的森林上。
月亮出來了，銀色的光芒籠罩了一切。連金屬的反光都沒有那麽清楚了。傭兵不喜歡這種狀況。從那個年輕人被殺死之後，他們就再沒碰上一個敵人。不由得讓人懷疑所有的士兵都在那恐懼的驅使下逃出了森林。只是不知道他們怎麽會跑到艾密拉那裏，又是怎麽發現她們的。但不管怎樣，留在森林裏的士兵應該沒剩下幾個了。而且沒有指揮，也無法組織什麽有效的反擊才對。
希望如此。Aske保佑。傭兵暗暗的祈禱著，看著前面埃塞爾的背影。
那名年輕人以不可思議的狂熱與敏銳一路追尋著敵人留下的痕跡。偶爾停下看看那些被折斷的灌木殘枝和留在青苔上的腳印，隨即毫不猶豫的繼續向前奔去。腳步輕快的根本不像是剛剛和敵人的士兵們在森林裏捉了一下午的迷藏。而庫拉克盡管不願意，卻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體力不行了。甚至卡爾庫都能緊綴在同伴身後，而他卻漸漸被拉在了後面。傭兵停下腳步，扶住身旁的樹，大聲的喘息著。看著前面仍在奔跑著的少年。大滴的汗珠沿著面頰一路滑下。
大概是註意到傭兵沒有跟上來，黑發的少年支住了腳步，轉過身，向傭兵走來。
“還行嗎？”
“還好啦。能不能叫那個家夥慢點。”庫拉克苦笑著嘆了口氣，隨即搖了搖頭，“不用了，他不會聽的。”
“敵人的人數不多。只是，”卡爾庫轉過頭看著同伴的背影，“他們已經離開很久了。”
“怕會來不及嗎？”傭兵推了一下樹，借力站直，仿佛剛剛不是他靠在樹上，而是樹倚著他一樣，看著金發男孩逐漸被樹木遮沒的背影，他以微不可聞的音量嘆息了一聲，“不管怎麽樣，追上去才知道。”
卡爾庫驀然回過頭，將目光投向身後的森林。一邊猛地靠在了樹上。
“怎麽了？”傭兵小聲問道，但他沒有等待回答，而是如男孩般縮在了樹後，伸手去摸劍柄。他也聽到了夜風帶來的金屬碰撞聲。
“那邊。”男孩輕聲道，擡起下巴示意庫拉克註意遠處的那片白樺林，在月光下，它們光滑的樹皮看上去就像最好的絲綢。而帝國士兵的黑色盔甲隨即在那片絲一般的光澤中閃現。“三個，不，四個。”傭兵輕輕的吸了一口氣。
“怎麽樣？要做嗎？”男孩輕聲問道，同時伸手取下弓，另一只手則探進箭囊揪住了幾枚箭羽。
“當然。我可不像被人吊在後面一路跟著跑。”傭兵輕輕解開了劍鞘，卻沒有抽出劍，“看到最前面那個人了嗎？呆會聽到叫聲你就射他，剩下的交給我。”然後他貓下腰，輕手輕腳的鉆進了旁邊的樹叢。
卡爾庫把箭搭上弓弦，然後背靠著樹蹲下，並意識到只剩下自己了。埃塞爾不在一旁，只有自己了。那種獨自在森林裏徘徊時的無助感覺摹的湧了上來。少年發現自己無可依靠，他止不住的顫抖了起來。敵人的腳步聲，金屬的摩擦聲，樹枝斷裂的響聲都被自己的心跳聲所掩蓋。卡爾庫猛地垂下頭咬住了自己的手，尖銳的疼痛讓他忍不住哼了一聲。那幹涸的大地，血染的刑架又出現在眼前。逃忘，孤獨，被拒絕。如果他的命運就是這樣的，那麽，還有什麽好怕的呢？意識到這一點，少年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了。他竟然忘了，他竟然忘了自己存在的全部意義，全部價值。他就是為這樣的時刻而存在的。他忍受那麽多痛苦只是為了在這樣的時刻把這痛苦千百倍的還諸於敵人身上。他重又抓緊手裏的弓，直至聽到士兵痛苦的呼喊聲，才轉身站起來，舉起弓，閃亮的箭矢承載著他的仇恨飛了出去……
埃塞爾停下了腳步。後面隱隱傳來了人的慘叫聲。是卡爾庫他們碰上了敵人嗎？少年茫然的回過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張望了一下。又猶豫不決的轉過身看著前方。心仿佛因之而分成了兩半。艾密拉就在前面。青苔上留下的腳印已經越來越新了。折斷的樹枝邊緣還很光滑濕潤。馬上就能趕上他們了。可是，卡爾庫——少年莫名其妙的覺得膝蓋酸癢不已，隨即咬緊了牙齒，轉身繼續朝前奔去。卡爾庫能照顧好自己的，還有庫拉克和他在一起。這樣想著，埃塞爾帶著背叛般的羞恥感奮力奔跑著，仿佛這樣才能把那種螞蟻般叮在他心臟上的可怕感覺拋到腦後。沒有再回頭看，少年飛也似的穿過林間的縫隙朝前奔去。
草木已逐漸稀少，而少年卻絲毫沒有註意到這一點，只朝著選定的方向飛奔而去。直到樹木交錯的暗影被大片的空間所取代。走出樹林，少年還茫然的走了幾步，隨即意識到自己永遠失去了機會。看著眼前熟悉的村莊。他無力的跪倒在地。仿佛被他生長的土地背叛了一般。緊抓住艾密拉的那塊白色石頭，少年的淚水控制不住的湧了出來。他身前，那木制的房舍和房舍間深深淺淺的黑暗則在月光下靜默著，嘲笑般，無動於衷。
54．
傍晚時分，第一批逃回來的士兵帶來了失敗的消息。繆爾憤怒的半天說不出話來。他把僅剩兵力的三分之一都給了那名年輕人，而他卻又失敗了。為這失敗，又不知要付出多少條生命作為代價。盡管帝國的軍隊應該已經出發，半個月，不，可能只要十天，兵力缺乏的問題將不覆存在。但一想到那些毫無保留的信任著他的士兵們。一想到那些會為這片豐饒土地感動至流淚的純樸士兵，此刻正在什麽地方慘叫著死去，繆爾就無法原諒自己。
他反覆交待過維得裏克不要帶士兵進入森林。敵人當中有游擊戰的高手，又有法師。要避免在森林裏和他們兜圈子。為了保證勝利，繆爾還特意給他配備了大量的士兵，以保證敵人不會蠢的發動攻擊。可那年輕人卻顯然是在被射中後失去了判斷力。該死的，繆爾狠狠的錘了一下身旁的桌子。他的士兵們就那樣毫無組織的沖進森林，被人輕易獵殺，雖然敵人只不過是幾個孩子。可大部分的士兵甚至連敵人的樣子都沒有見到，就被那不知何時會降臨的死亡嚇破了膽。而在逃離的人中，真正能回來的卻少之又少，剩下的，如果不是還在森林裏打轉，就是已經倒在什麽地方慢慢腐爛了。
我不該答應他的請求的。繆爾這樣想著。大概是在前夜的遭遇戰中讓敵人逃脫的緣故，那名年輕人被他自己那幾近荒謬的責任感所折磨，因此提出了由他領兵將敵人剿滅的要求。他似乎是受了什麽騎士傳說的影響，對正面作戰和個人力量抱持著微妙的憧憬。以至於相信能用這種簡單而直接的方式結束戰鬥。而臨行前，托付他照顧維得裏克的那名貴族曾隱隱暗示如果能在戰鬥中給予便利的話，繆爾今後的仕途將會得到保障。甚至可能因此得到舉薦獲取爵位也說不定。
如果那年輕人知道自己企盼的成功仍是家族努力的結果，不知會作何感想。而現在，說什麽也沒有用了。
繆爾沒有多餘的兵力去換取年輕人胸前的一枚徽章了。
天色已晚，屬下給房間裏點上了燈。負責巡邏的士兵已經在準備出發。而維得裏克還沒有回來，繆爾不由得稍有點擔心。又暗暗的安慰自己，這年輕人一定會和大隊伍在一起，敵人不會有機會下手的。
窗外響起了新的喧嘩聲，又有士兵從森林裏逃了出來。繆爾嘆了口氣。不管那年輕人將來如何輝煌，這一次的恥辱都將永遠的刻在他的記憶中了。
有腳步聲在門外停下，過了很久，才響起敲門聲。不是維得裏克慣常的那種方式。
“進來。”繆爾轉過身。
門開了，又是很長時間沒有聲音。繆爾回過頭，發現那名回報敵人巢穴的斥侯正站在門前。臉色慘白，惶然不安的轉動著手上的頭盔。
“怎麽了？”繆爾皺了皺眉頭，難道那個年輕人因為羞愧而不敢來見他嗎？失敗是可以原諒的，但不敢面對失敗則不可原諒。
那名斥侯擡起頭。繆爾看清了他臉上被荊棘劃破的傷口。一個可怕的預感猛然籠罩了帝國的千騎長。
“維得裏克呢？為什麽他不來見我。”
“維得裏克百騎長，為國捐軀了。
沒有人說話，房間很長一段時間靜悄悄的。
“他死了？”繆爾有很長時間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就那樣看著那名斥侯，而那個可憐的家夥則發現自己的上司逐漸被可怕的憤怒所籠罩，眼睛象是被人撒了鹽那樣猛然浮現出血絲，脖子變粗了，仿佛大量的血爭先恐後的湧進了腦袋一樣，甚至千騎長的臉色都在這短短的幾次呼吸間變得赤紅。那名斥侯首先想到的是找個地方藏起來，卻發現自己必須站在這裏迎接那場即將到來的暴風雨。
“你竟然敢說他死了？你這個混蛋。該死的。他，他怎麽能死呢？”繆爾猛地揮拳把那名斥侯打倒在地。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一邊伸手想要拔劍，卻沒有□□，而是直接停在了那裏。然後他松開了握劍的手。像是失去了一切力量般，繆爾在桌前緩緩坐下。是的，維得裏克死了。毋庸置疑。否則的話，他會來向他報告戰敗的消息的。
“他怎麽死的？”千騎長的聲音沈痛如窗外的夜色。
“有敵人穿我們的盔甲混進了隊伍，然後，然後……”
繆爾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揮手讓那名斥侯退下。他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臉上的表情。
維得裏克死了，那個熱情洋溢的金發小子，居然就這樣死了。繆爾試著說服自己接受這事實，卻仍感到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塞住了那樣無法呼吸。
那年輕人，雖然稍有點不切實際，卻沒有一般貴族那種自覺高人一等的惡習。也確能意識到什麽是值得尊重的，什麽不是。在那些自己所欠缺的部分也確實會下苦功去補足。加上家族在背後的支持，倘若假以時日，也將是軍界的支柱之一吧。
而在這混賬森林裏發生的一場混賬遭遇戰打碎了這一切。
這就是戰爭，一枚普通士兵射出的箭矢可以決定勝負的戰爭。無論你事先計劃的如何周詳，在現實面前都不堪一擊。人類的一切努力都在這龐大漩渦中被輕易碾碎。
繆爾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從桌前站了起來。並告訴自己，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要把士兵們組織起來，要控制村裏的狀況，要制定計劃去把那些孩子們從森林裏引出來。現在不是為一個年輕人的死而傷感的時候。
他轉身向門口走去。他的士兵在等著他。他要大聲的斥責他們的失敗，還要告訴他們這失敗不過是暫時的。他要讓他們知道羞恥，又要讓他們把這羞恥變成對敵人的憤怒。他要讓他們恢覆對長官的信心。他要讓他們被擊潰的意志重新堅強起來。他要讓他們看到神的榮光正加諸於己身，偉大的勝利正在等待他們伸出手去摘取。而他卻在握住把手時停了下來，發現自己的眼眶莫名其妙的濕潤了。
“維得裏克。”繆爾輕聲默念了一下這個名字，又忍不住輕輕的罵了一句，雖然他永遠不會承認，但他的確把這年輕人當自己的孩子看待來著，而現在，“該死的。”他擦掉流出來的淚水，並決定把關於這個年輕人的一切拋諸腦後。戰爭還沒有結束，不，戰爭才剛剛開始。繆爾這樣對自己說，然後拉開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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