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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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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傭兵靠在巖壁上,眺望著遠處的群山。他沒想到自己還能看到這樣的黎明。在被騎兵們發現的那一瞬間,他只祈求著aske神讓他再站在故鄉的山嶺上看看神聖山脈的黎明。但他從不知道在夏末的這個時節,黎明的陽光會把那些山峰都染成紅色。看上去,就像灑在鹽上的淡淡血跡。他嘆了一口氣,因這個莫名其妙的聯想而興味索然。他已經看夠了血。夠了!過去的十年裏他都在做這樣的事情。他實現了夢想,是的,這很不錯,可那與他想象的不同。他有了那些可以和他一同飲酒,笑鬧,滿不在乎的對酒館侍女吹口哨,在危機時刻也能放心的背靠背面對一切的夥伴。但他看著他們死去。他也殺過這樣的人。夠了!已經十年了,還不夠嗎!庫拉克從那片遠山上轉過頭來,才發現自己莫名其妙的握緊了拳頭,指甲刺進了肉裏,我已經不想再戰鬥下去了,可是你為什麽還要把我送進戰場呢?傭兵茫然的擡起頭看著天空,仿佛他的答案鐫刻在那青色長空中似的。

“餵,你在幹什麽呢?”

少女的聲音打斷了傭兵的思緒。

“沒什麽。”庫拉克匆忙的咳嗽了一聲,竭力的掩飾自己的迷惑。

“真美啊。不是嗎?”少女並沒有註意到傭兵的怪異舉動,那片血色的遠山和黎明的光輝讓她轉不開眼睛。

“是啊。”

傭兵並沒有將目光投向那片山嶺,而是專註的看著少女的背影。眼前的這個女孩似乎並沒有註意到自己的魅力,而是隨意的將之拋灑著。旁觀者卻每每被那些魅力的碎片擊中,以至於不得不為少女的這種不自覺的誘惑而目眩。甚至庫拉克,也如那名黑發的少年般為少女的這種魅力所打動,而稍稍失神。

兩個人就這樣對著截然不同的事物發出同樣由衷的感嘆。

漸漸的,那血色的晨光慢慢被金色的陽光所取代。天空也由黎明時的嫩色漸變的澄凈高遠。若是換一個場合目睹這情景的話,或許會覺得舒暢也說不定,而現在,卻無論如何也舒服不起來啊。傭兵這樣想著。

“你的傷?好些了嗎?”

“啊?”庫拉克猛地回過神來,發現少女正看著他,他拍了拍腿,微笑道,“已經好了。謝謝你。”

“啊,那就好。”少女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埃塞爾總說我的恢覆術是半調子……”

“你很喜歡埃塞爾嗎?”

少女楞了一下,面龐就如那染血的群峰般紅了起來:“什,什麽嘛,我是很喜歡他啦。可是,可是那個家夥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他也喜歡你。”

“真的嗎?”少女顧不上羞澀,急切的反問著身前的中年男子。

“餵,怎麽說我也比你們大了十歲啊……”庫拉克微笑道。

“嗯。”少女欣喜的點了點頭,又眨了眨眼睛,“只有十歲嗎?庫拉克多少歲呢?”

破綻被抓住的中年男子無可奈何的撓了撓腦袋:“這些問題就不用弄得那麽清楚了嘛。”

少女笑了,又瞬間跳到了另一個話題上,“那麽,庫拉克是哪裏人呢?”

傭兵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我就是這裏的人啊。”

“這裏?”少女瞪大了眼睛。

“是啊。以前我也曾經坐在這裏看日出。不過是很久以前了。”

“真的嗎?”

“為什麽要騙你呢?沒有人會特意說自己出生在這種小地方吧。”

“那麽,庫拉克去過很多地方嗎?”

“啊,從這裏到南方領,一路上的國家基本都走過了。別的地方就沒有了。畢竟,我的理想不過是安安穩穩的在什麽地方定居而已。”坦言了中年男人的理想,庫拉克捶了捶腰,仿佛他的骨頭也隨著少時夢想的離去而老化了。

“那麽,庫拉克為什麽要當傭兵呢?”

“想要當傭兵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後來才知道,走上了這條路,就不那麽容易回頭。除了當傭兵,還能幹什麽呢?又沒有一技之長……”發出無奈的感慨,庫拉克站起身來。

“可是,庫拉克是很棒的傭兵啊。”

“是嗎?”聽到了意料之外的讚美,庫拉克疑惑的把頭轉向少女。

“能夠帶著那兩個小家夥離開村子,應該是非常不容易吧。”

“這……”傭兵有點哭笑不得,雖然少女的語氣裏並不象是有別的含義,但是的確無法感到是在被讚美啊。要照顧那兩個小家夥,似乎更多的是發揮了他保父的天賦啊。

“所以,也請你照顧埃塞爾和卡爾庫。”少女換上了和那美麗面容不相符的凝重,鄭重的請求著。

“什麽嘛,到現在為止,不都是你們在照顧我嗎?”傭兵滿不在乎的擺了擺手,轉過頭去。

從不遠處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然後金發的少年從一塊巨巖後繞了出來。看到傭兵,他松了一口氣:“我正在找你呢。”

“怎麽了?”

“今晚我和卡爾庫會回村莊,你去不去?”少年毫無掩飾的道出了來意。

傭兵楞了一下,幾乎是下意識的想要反駁,卻隨即想起了小酒館老板那張胖臉,不由得點了點頭。

“在那之前,能不能先教我們用劍呢?”抑制不住臉上的笑容,男孩這樣說道。

看到少年臉上那種激動卻又故意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傭兵不由得笑了。

“可以啊。你去把劍拿來。”

“太棒了。”少年興奮的忘了掩飾,跳起來一個轉身向洞穴跑去。

庫拉克看著他的背影,仿佛看到了自己年少時的樣子。他回過身,發現艾密拉還悶不作聲的站在那裏,而且好像變得氣鼓鼓的樣子。

“怎麽了?”

“他根本就沒有看到我啊!只想著要打仗,男人都是笨蛋!!”拋下這樣的一句,艾密拉選了和男孩不同的方向跑去。跑出去一段路,發現沒有人追上來,才氣喘籲籲的慢慢走著,又猛然想起來傭兵並沒有答應她照顧埃塞爾他們。

34.

“我們從哪裏進去?”庫拉克跟在少年們身後向前走去。森林裏很黑,他幾乎什麽都看不到,只能跟著埃塞爾頭發的光亮向前走,但還是時不時的被橫出的枝條抽在臉上。

“從村莊的西北角,緊挨著森林的地方。上一次我們就是從那裏進去的。”埃塞爾輕聲說道,然後招呼走在前面的卡爾庫,“餵,慢點。不要這麽快。”

傭兵聳了聳肩,跟在男孩的身後。

埃塞爾看著卡爾庫的背影,感到些許茫然。這幾天這名沈默的黑發少年一直躲著他們,一個人在那裏幹些什麽。有一次埃塞爾撞見他在那裏削著一塊木頭。在被看到之後,他還很快的把那塊木頭藏到了身後。削一塊木頭有必要這麽謹小慎微嗎?埃塞爾無法理解,也就幹脆把這件事情拋在了腦後。而現在,他發現同伴比平常要更為積極。這種轉變讓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一切。可是,還是無法得到任何結論。

“我們要怎麽走呢?”傭兵悄聲問道。

埃塞爾心不在焉的撥開身前的一根枝條,繼續向前走去:“我回家,卡爾庫帶你去酒館那裏。”

卡爾庫停了一下,站在那裏,看著他說道:“我也想回去。”

埃塞爾不耐煩的回答道:“拜托,總得有人帶庫拉克走的啊。”

黑發的少年轉過頭看了看庫拉克,沒有說什麽,又繼續向前走著。

他們穿過了一片茂密的針葉樹林,村莊的暗影漸漸填滿了樹木間的縫隙。隱隱的可以看見火把的光芒在那片黑暗中閃動。卡爾庫猛地停了下來。

埃塞爾摒住了呼吸,四下裏很安靜,沒有什麽奇怪的動靜。黑暗裏也看不出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他靠上前去,拍了拍卡爾庫的肩膀。

卡爾庫舉起手,指著遠處的什麽,輕聲問道:“那是什麽?”

“什麽那是什麽?”金發的少年轉過身,向那個方向看去。

那是一棵大樹,樹冠遮住了一大片天空。男孩發現那樹上吊著什麽。他開始時以為那是大片的葉子或者一只折斷了的樹枝,但他很快發現那不是的。他茫然的向那棵樹走去,有風吹過來,而那個東西並沒有隨風搖擺或者發出什麽聲音,而是靜靜的懸掛在那裏。埃塞爾走的越來越近。然後他知道那是什麽了……他跪倒在地上,仿佛全身的力氣都在那一瞬流失了。

傭兵跟在他後面走了過去。他看著懸掛在樹上的那具屍體,微微的顫抖著。一種說不清是恐懼還是憤怒的感覺在他身體裏膨脹著。他猜到或許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但知道和看到是兩回事。庫拉克向前走了兩步,站在那屍體下,仰起頭看著它。屍體應該已經懸掛了幾天了,由於幹燥的緣故,並沒有腐爛,只是皮膚幹燥緊縮。以至於看上去滿是皺紋。星光從樹冠的縫隙間照下來,灑在那人的臉上。以至於那被死亡扭曲了的面孔也變得聖潔了。

四下裏靜悄悄的,仿佛森林也在這一刻屏息以待。樹冠在風中輕輕的搖晃著,那面孔亦在星光閃耀下明暗不定。

“aske保佑。”傭兵不由自主的說道。

卡爾庫靜靜看著那具屍體,發現自己並沒有如何悲哀,就像在廣場上看到托納的屍體時那樣。他發現自己不可思議的冷靜。他曾經見過這樣的情景。那一瞬,他突然無比確信。那些曾經湮沒的回憶又猛地跳了出來。他看到了血染的長街,柵欄般立在路邊的絞架和那架上的屍體。那是他的族人的命運,而他逃離了這命運。在黑暗中,他仿佛聽到一個曾經熟悉的聲音說: “記住他們。不要忘記他們。我們能做的,只有這個而已。”

“不,我們還可以報仇。”埃塞爾輕聲的說道,然後他猛地醒過神來。那一切都消失了,他發現傭兵正用一種怪異的眼光看著自己。他轉過身,向森林的邊緣走去。

傭兵搖了搖頭,這個男孩有點奇怪,可他說不出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拍了拍埃塞爾的肩膀:“走吧。”

埃塞爾並沒有註意到同伴的異常,他被痛苦與仇恨淹沒了。血色的光芒在他眼前閃耀著,他為之頭昏目眩,甚至忘了身在何方。直到傭兵將他從那憤怒中拉出來。埃塞爾從地上站了起來,握緊了手裏的弓,他緊盯著屍體扭曲的面孔,輕聲說:“我為你報仇,aske為證。”然後他轉過身,仿如仇恨的化身般悄沒聲息的鉆進了黑暗。

34.

艾威拉在太陽下山以後就躺在了床上,卻一直睡不著。他聽著門外巡邏隊的腳步聲一遍一遍的響著,恨恨的往地上吐唾沫。他無法忍受這樣的夜晚。要是以前,他還可以去弗拉肯的酒館喝上兩杯,看看小酒館老板那張可愛的胖臉,然後回來一覺睡到天亮。可是現在,他什麽也做不成。獵人又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坐了起來。他舉著蠟燭去孩子們的房間裏看了一下,希望能奇跡般發現孩子們都在床上好端端的睡著,那麽他就會好好的給他們兩腳再親吻他們。可是孩子們還沒有回來,他們的床還是整整齊齊的。被單和枕頭都在他們離開時的位置上。

我的孩子啊,艾威拉不由得淚眼模糊。並且驚訝於自己竟然變得這麽多愁善感。三天前弗拉肯跑來告訴他孩子們還好時,他幾乎抱住醫師哭了起來。天哪。想一想他都臉紅,而那兩個膽大妄為的混小子,竟然想到要對抗帝國的士兵,他們是嫌命長嗎?艾威拉恨恨的抹掉眼角的淚水,下定決心一看到那兩個混小子就給他們兩腳。可是一想到可能永遠也看不見他們時,獵人就忍不住哭了起來。他向自己的房間走去,一邊走,一邊抹眼淚。神啊。把他們還給我吧。要我付出任何代價都可以,只要你把他們還給我。獵人喃喃的祈禱著,把剛才的決心拋到了腦後。然後,他猛地停了下來。因為從他房間裏傳來輕輕的敲擊聲。獵人快步走進房間,吹熄了蠟燭。窗戶上映著一個瘦小的身影。獵人眨了眨眼睛,隨即激動的喘不過氣來,那是埃塞爾。

艾威拉向窗戶跑去,差點被地上的熊皮絆了一跤。但還是踉踉蹌蹌的撲到了窗前。他打開窗,向男孩伸出手。埃塞爾抓住他的手直接跳了進來。獵人又向外張望了一下,外面沒有任何人。他轉過身,看著埃塞爾,翻來覆去的說著:“aske保佑。”把男孩緊緊的摟在懷裏,又把他推開,仔細的端詳著他的面容,又把他摟在懷裏。

“爸,爸!”男孩輕聲的抗議著。

“卡爾庫呢?他在哪裏?”獵人猛地把他推開,膽戰心驚的問道。

“我們分開走了。”埃塞爾回答道。

“孩子,你,你還好吧?”獵人膽戰心驚的問道,害怕聽到什麽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們碰上了一個傭兵,他帶著弗拉肯家的那對雙胞胎,還有艾密拉。四天前我們和她回了村子。醫生說他會告訴你的,他告訴你了嗎?”男孩急不可待的說著,“離開的時候我和艾密拉被巡邏隊發現了。卡爾庫射死了一名士兵,我們才逃掉。第二天我們在警衛對駐地那裏碰到了那個傭兵。我們差點被包圍。後來我們三個人幹掉了18個人……”

獵人看著他的孩子。他的埃塞爾,他的小鴿子,他的小混蛋。可他記憶中的那個埃塞爾仿佛已經消失到什麽地方去了。站在他眼前的是另一個人。

註意到獵人的表情,埃塞爾停了下來:“爸,你怎麽了?”

獵人沒有說什麽。而是猛地把他從懷裏推開:“誰叫你留下來的,你為什麽不跑?不跑的遠遠的?你還要殺人?你還得意?”

“爸!”埃塞爾被弄的暈頭轉向,仍然憤憤的喊道,“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我在做什麽!”

“你知道個屁!!”獵人茫然的原地打了個轉,又停了下來,看著他的孩子,莫名其妙的哽咽了。

“孩子,我是為你好,趕快走吧,不要留在這裏。他們會殺了你的。你快走吧。”獵人伸出手想要撫摸埃塞爾的頭發,最後,卻只是把他推向了窗戶,“快走吧。不要讓他們發現。”

“爸?”埃塞爾茫然的後退了兩步,靠著墻站住了,“你不和我們一起來嗎?”

“我不能跑,他們每天都要點人,我離開就會拖累別人。”獵人搖了搖頭,探出身子去看窗外的黑暗,“巡邏隊走遠了。”

埃塞爾靜靜的看著他,獵人也轉過身看著他。在夜色中,這對父子默然以對,並且都從對方身上發現了過去不曾了解到的東西。埃塞爾發現父親老了。艾威拉發現孩子長大了。他們都想說點什麽,卻終於什麽也說不出來。於是埃塞爾抓住窗框鉆了出去。

“孩子!”

埃塞爾回過頭,第一次看清了獵人眼中的淚水。

“要小心。”獵人這樣說道,然後轉過了身,等他顫抖著再回過身時,男孩已經消失在黑暗中。

35.

“那就是酒館了。”卡爾庫指著前面那棟在黑暗中靜默著的房子說道。

庫拉克點了點頭。酒館裏沒有亮燈,這不能不說是有點不尋常。那些住在裏面的士兵們哪兒去了?庫拉克皺了皺眉頭,決定靠近點再說。

他們繞到了廚房的窗戶旁,房間裏很暗,只有爐火的光芒隱約亮著。弗拉肯正坐在爐前看著那火焰。另庫拉克驚訝的是,只是幾天而已,他竟然明顯的瘦了下來。

“弗拉肯!”傭兵輕輕敲了敲窗戶。

小酒館老板猛地擡起了頭,像見到鬼那樣猛然向後退去,甚至撞翻了身後的凳子。然後他猛地拉開窗子,一把抓住庫拉克伸出的手,把他拽了進去。

“aske保佑!!你怎麽回來了??”弗拉肯恨恨的瞪了他兩眼,又俯身向窗外看去。沒有看到他的孩子,酒館老板瞬間臉色煞白,“我的孩子呢?你把他們丟到什麽地方去了?”他緊緊抓住庫拉克的手臂,把他從窗前拖到了爐火旁。

“等一下!!”傭兵惱火的把他推開,跳到窗前把卡爾庫拉了進來。

“卡爾庫?”弗拉肯張大嘴巴看著黑發的男孩,又轉過頭看看庫拉克。

“我在森林裏面碰見了他們,還有一個女孩。”

“艾密拉。”卡爾庫補充道。

傭兵點了點頭:“艾密拉帶著你的孩子躲在山裏面。我們回來看看情況。”

弗拉肯猛地轉過頭看著卡爾庫:“我的孩子們還好吧?”他眼淚汪汪的握緊了男孩的手。

卡爾庫後退了一步,弗拉肯的那種神態讓他很不習慣:“他們還好,艾密拉和他們在一起。”他幹巴巴的說道。

弗拉肯後退一步,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又猛然轉過頭瞪著傭兵:“你應該帶他們跑的越遠越好的。”

“我知道!!”傭兵低吼了一聲,“我也想走,可是他們不肯走。”他指了指卡爾庫,無可奈何的撓了撓頭發。

“aske保佑!”酒館老板低聲喊道,轉過頭看著卡爾庫,露出了象垂死者般的可憐表情,“你們為什麽不肯走呢?你們想自殺嗎?你們要死,那可以,可是放過我的孩子們吧。他們還小。”

少年後退了一步,不知道如何回答。

庫拉克抓住弗拉肯的肩膀吼道:“夠了,弗拉肯,你的孩子也不肯走!!”

仿佛是被一道閃電劈中了那樣,弗拉肯後退了兩步,驚恐的看著傭兵。

“你說他們不肯走是什麽意思?”

“你的孩子們愛你!!夠了嗎?”傭兵低吼道,從懷裏掏出那一小袋金幣丟進弗拉肯懷裏,“我受夠了!我不要再管這件事情了。這是你的錢。拜托這些家夥照顧你的孩子吧!!我跟這件事情沒有關系了!!”

“庫拉克,庫拉克!!”像祈求憐憫般,弗拉肯跪倒在他面前,“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救救他們!庫拉克,你知道我愛他們!你知道我不能失去他們!”

“該死的!站起來,弗拉肯,你想把我們都害死嗎!!”傭兵低聲罵道,弗拉肯的聲音太大了,他向廚房的門口走去,把門打開一條縫,像外面張望著。沒有人,傭兵松了一口氣。

“那些士兵呢?他們跑到哪兒去了?”庫拉克轉身問道。

“他們巡邏去了。要晚一點才能回來。”弗拉肯小聲說道。

“聽我說!弗拉肯!我會保護你的孩子的!”庫拉克拍了拍酒館老板的肩膀。

“像保護你自己的孩子那樣?”弗拉肯戰戰兢兢的問道。

傭兵皺了皺眉頭,然後點點頭,“像保護我自己那樣。”然後他微笑著拍了拍弗拉肯的肩膀,“記得那一次嗎?我在你這裏偷酒喝的時候被你逮住了。我說什麽來著?”

弗拉肯疑惑的搖了搖頭。

“我說總有一天你會後悔沒有請我喝酒的。”庫拉克忍不住笑了出來。

“庫拉克,噢,庫拉克!”弗拉肯感動的幾乎要哭了,“可惜我的酒都被那幫家夥喝完了。”

卡爾庫在旁邊看著他們,多少覺得這一幕有點不可思議。

“對了,那些士兵們,他們最近有沒有說些什麽?”庫拉克有湊在門口看了一下,然後轉過身問道。

“aske保佑,你知道我不懂帝國的話。”弗拉肯無可奈何的攤開了手。

庫拉克苦笑著搖了搖頭,繼續問道:“那你知道些什麽?”

“他們的隊長是一個矮個家夥。看上去像是四十多歲,他的副手是一個金發的年輕人。三天前,他們運回來一些死人。那之後他們巡邏的人數就增加了。”看到傭兵和男孩交換了一個眼神,弗拉肯驚訝的喊道,“嘿,不要告訴我那是你們幹的!”

“還有呢?”沒有理會弗拉肯的問題,傭兵繼續追問道。

弗拉肯的臉色突然暗淡了下來,“他們要村裏的男人去收割麥子。”

傭兵嘆了口氣,安慰似的拍了拍弗拉肯的肩膀。

“這是什麽意思?麥子還沒熟啊?村裏的糧食還不夠他們吃的嗎?”卡爾庫疑惑的問道。

沒有人說話,過了很久,庫拉克才輕聲說道:“新的部隊要來了,他們在做準備。”然後傭兵一拳錘在了墻壁上,“該死的!!”他恨恨的罵道。

男孩恐懼的喘不過氣來,不詳的預感籠罩了他:“這麽快?那我們呢?我們怎麽辦?”男孩驚恐的問道。

“我們必須離開。馬上離開。”傭兵向窗外望了一眼,“這裏很快就會變成戰場了。”然後他看到了弗拉肯臉上的表情,不由得沈默了下來。

“如果我們把麥子燒掉呢?”卡爾庫疑惑的問道。

傭兵轉過身看著他,臉色凝重:“不要這樣做,不到最後關頭不要這樣做。戰爭還沒有開始。”

酒館老板一臉的恐懼:“戰爭,噢,天哪。”他惶然的四下裏看著,仿佛他引以為豪的小酒館馬上就會被火焰吞沒一樣,“aske保佑啊。”

“弗拉肯!弗拉肯!聽我說!”傭兵抓住他的肩膀讓他鎮定下來,“跟我們一起離開,現在還來得及!”

弗拉肯猛地顫抖了一下,仿佛被這個建議所誘惑,而他緊接著搖了搖頭:“不行,不行,他們說如果有人逃跑的話,就會殺剩下的人。他們已經殺了許多人了。我不能……”他擡起頭,爐火映亮了他臉上的恐懼,仇恨與絕望。而這一切迅即消失了,變成了某種平靜。而他只是堅定的說:“帶我的孩子們走,趁還來得及。”

傭兵沒有回答,而是站在那裏,靜靜的看著弗拉肯的臉。然後他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弗拉肯看了一眼外面的黑暗說:“快走吧。”然後他努力做出一個笑容,“趁我還沒有改變主意。”

傭兵發現自己笑不出來。他只覺得一股熱流從喉嚨流到了眼角。 他輕輕拍了拍弗拉肯的肩膀,轉過身,輕聲對男孩說道,“我們走。”

卡爾庫看到了他眼裏的淚水,然而他什麽都沒有說,只是點了點頭。跟著傭兵躍出了窗戶。

當他們穿過巡邏隊走的街道時,男孩禁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弗拉肯還站在窗前。臉上還帶著那種他無法理解的平靜。這平靜和他眼裏的淚水混在一起,看上去十分怪異,就象是什麽人做臨終前的禱告一樣。卡爾庫轉過頭,跟在傭兵身後鉆進了黑暗。

36.

一只巡邏隊沿著村子中央的街道慢慢走著。火把的光芒映亮了原本就不甚寬敞的街道。而在那只巡邏隊過去之後,在火把無法照到的黑暗中,探出了一個金發的身影。

埃塞爾看著巡邏隊前進的方向發了一會呆。因為卡爾庫他們去的酒館就在那個方向。分開行動時,他們約好要在這裏碰面然後一同離去,可是到現在,還看不到傭兵和卡爾庫的影子。金發的男孩不由得緊張了起來。就在這時,在巡邏隊前進的方向響起了一陣馬蹄聲。埃塞爾小心的縮回到黑暗中,打量著正從那邊的黑暗中馳進巡邏隊火把光芒的年輕騎士。

那是一名金發的年輕人,以埃塞爾的觀點來看,或許並沒有比他大多少,但頭發的顏色卻比他深。他穿著稍不同於一般士兵的盔甲。沒有帶盾牌或騎槍,只有一把劍斜掛在馬鞍的左側。令男孩羨慕不已的是他騎在馬上的從容姿態。騎士似乎並沒有在控制馬匹上多花心思,只是任由跨下的馬匹肆意妄為。而那匹栗色的小馬卻仿佛與主人心意相通般小步跑著,馬蹄聲有節奏的輕響著,仿佛在為這夜晚的騎行而快活不已。

那名騎士並沒有帶火把,似乎不是在巡邏的樣子。而與他擦過的巡邏隊卻立刻停了下來。領頭的士兵恭敬走到馬前說些什麽,在那人不經意的揮揮手後又退了回去。埃塞爾立刻興奮了起來,那名年輕騎士似乎官階不低。他這麽晚出來幹什麽呢?

然而沒有等他多考慮這個問題,巡邏隊已經繼續前進了。而那名騎士亦繼續沿著街道慢慢馳來。埃塞爾看著那頭發金發在夜色中躍動著,莫名其妙的緊張了起來。他只要退後幾步,那名騎士就肯定不會註意到他的存在。可是,他猛然發覺自己想要的,似乎並不只是不被發現這麽簡單。男孩覺得腦袋裏面象是燃起了一把火,警衛隊的屍體,廣場上托納的屍體,懸掛在樹上的屍體。這一切在他腦中混成了一片,男孩禁不住微微顫抖著,他大口的喘著氣,卻覺得自己呼出去的氣都是灼熱的。他伸出手,取下了背上的弓,卻仍有點茫然。要幹什麽呢?他這樣想著,那名騎士仍慢慢的向著街道這邊馳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甚至已經可以看清那名騎士的面孔了。

“可惡。”埃塞爾暗暗的罵道,卡爾庫不在他身邊,不然,他就可以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正確的事情了。他抽出一只箭搭在弓弦上,然後慢慢的瞄準了那名騎士。

“我在幹什麽!!”一個聲音在男孩心裏面瘋狂的喊著,“他會躲過的,我不可能成功的。他會發現我,然後殺了我的!!”但他就是無法停下手來。仿佛不知名的力量奪取了他的身體。而他軟弱的意志根本無法與之抗衡。那是仇恨,男孩直到很久之後才會發現自己的愚蠢,那一瞬,仇恨蒙蔽了理智。他要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後悔。幸而他並沒有來得及後悔多久。

現在他可以看清那名騎士胸前的徽章了。在星光下那徽章閃耀著銀色的光芒。男孩不知道那名騎士是否也看見了他,但那不重要了。他最後一遍瞄準,然後松開了弓弦。

箭矢發出叮的一聲輕響在騎士的盔甲上滑開了。

男孩目瞪口呆的看著那只箭消失在黑暗中,那叮的一聲輕響,就象是一聲驚雷般敲在了他頭上。他看著那名騎士拉住馬,在原地轉動著,隨即拔出劍向他沖來。男孩扔下了弓,匆忙轉身逃進了黑暗中。然而四肢綿軟無力,恐懼奪走了他的力量。他磕磕絆絆的沿著黑暗一路跑去。生來第一次無比真切的感到,死亡的陰影正籠罩著他。

作者有話要說: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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