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人重重打在心臟上一樣，齋藤握緊了拳頭。他自己都沒註意到的事情，她卻在用心的關註著。他回想起這幾天，雖然在盡力忘卻和偽裝，但是深夜縈繞身心的噩夢總在提醒他做了什麽，獨自一人時不自覺得就會想起來對方生命消逝時候心裏某處崩塌的感覺。

“但，阿一，你還是那個阿一。”她輕柔牽起他攥緊的拳頭，打開他的手指，撫平他的掌心，放在自己手心上伸向飄雪的半空中。“感覺到了嗎？”

手背傳來她的溫暖，手心則是融化的雪帶來的冰涼感，他仔細感覺著冬春交接時期奇妙的空氣質感。

“攥緊拳頭不一定能讓自己堅強，反而會嚇走想要接近你的人；張開手去接受自己真實的感受，知道自己的堅強和軟弱之處，才能成長呢~阿一，因為你有炙熱的內心，所以才可以融化冰雪，雖然它融化的時候會讓你覺得寒冷，也會留下水滴，但那些總會消失的。沒有離開的，是我的手。如果太寒冷了，別忘了，還有我在~”翎籽從他手背間的指縫融合進自己的五指。

十指交叉，手背的溫暖傳到了手心。齋藤僵硬的身體漸漸緩和了下來，他胸中止不住溢出的暖流化作沖動，他反手緊緊握住了她的纖纖玉手：“翎籽……我……”

她歪頭微笑，並沒有抽走被抓住的手：“什麽？”

齋藤腦中突然閃過沖田的面孔，只得壓抑著噴湧出的愛意，轉為感激之情：“謝謝你。感覺你就像……像溫暖的姐姐一樣……”

“只是姐姐嘛……”翎籽不被察覺地咬住了下唇。“算了~既然你回答了我的問題，我也該說最初要告訴你的事情了呢~”

齋藤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她是不是有點不甘心？是他說錯什麽話了嗎？

“我從很早就會劍術了，而且和大家的流派都不太一樣。只不過我從沒和任何人說過而已，就連總司也不知道。”

“為什麽不讓大家知道？”齋藤覺得她這簡直是浪費才能。

“誰知道呢……阿一，你覺得你學劍術是為什麽呢？”

“因為想要成為武士，守護自己重要的東西。幸運的話能夠功成名就，最不濟還能自保。”

“是呢，所以我也想保護大家。但這也是最大的問題呢……在大部分人的認知中，女孩子就是要成為賢妻良母，只需要學會生活必備的技能就可以了，她們的使命就是照顧好自己的家庭，其他的事情交給男人就可以了，她們天生被認為是弱者，是要被保護的角色。但我和他們不一樣，我覺得我也可以保護別人。你也知道，我和總司一起長大，相依為命，就像親人一樣，從小到大，凡事他都要出頭擋在我的面前，不允許我面對一點危險。我清晰地記得，他小時候說過的一句話：‘站在女人身後被保護可不是男子漢的行為！’我知道他是個自尊心極強的孩子，也才意識到，他也沒有擺脫掉那種觀念。因為我很在乎他，所以如果這能讓他變得更堅強，我也願意隱藏自己。只是時間久了，真相就更沒法說出口了。而沒法對總司說的話，就更不可能和別人說了……”翎籽有些無奈，她起身走進雪中，留下淺淺的腳印：“我也曾苦悶過，隱瞞大家真的好嗎？真的對嗎？但每次看到大家因為守護住了重要的東西而滿足的樣子，內心就會被觸動。”

“因為你對大家來說，是珍貴的存在，是重要的人，就像你想要保護大家一樣，大家也想守護你，因為有你的存在，大家才能更努力，才想要變得更強。所以，翎籽，不用苦悶，你的選擇並不是錯誤的。”

“真的嗎？你沒有覺得我不應該學習劍術嗎？”她轉身用探尋的眼神看向他，像個尋求認可的孩子。

“嗯。當然，你就像個隱藏的必殺技一樣，以後在我們需要你保護的時候，出來保護我們就好了！所以不要覺得自己的劍術這麽出色是什麽不好的事情，不需要附和世人的看法。就像這次的事情，多虧有你，才保護住了試衛館。”齋藤理解了她，或者說後悔自己沒有更早理解她，畢竟她是那麽善良，總是在為別人考慮，只能看到她的樂觀，從來沒人想過她在苦惱些什麽。他也站起來，走向她。

“謝謝你~阿一！”果然，他和別人不一樣，不知為何對別人很難說出來的話，對齋藤講就很舒心。翎籽心底產生的前所未有的情愫逐漸生長。沒等齋藤反應過來，她張開雙臂撲進了他的懷中，把頭放在他耳側，又輕聲說道：“謝謝~”

他竭力控制著狂跳的心跳，試探著把手臂也環住了她的腰間，確認她沒有掙脫後稍稍用力摟著她，低下頭在她耳邊回應：“就讓這成為咱們倆的秘密吧……”

從那天之後，兩人將切磋劍技變成了每日必定的日程，轉眼就到了下個月的十五。他們在訓練館中練習之後坐著休息，翎籽感嘆：“已經一個月了呢……”

“是啊。你的劍術進步飛快啊，原本獨特的劍法就能出奇制勝，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積累，和人對戰的能力也大幅提升，說你是個天才也毫不為過。”齋藤冷靜評價。

“這種劍法對於我這樣沒有你們強壯的人還是比較合適的，以往憑借的頂多是靈活，比如你們用的刀劍，我單手是很難操作的。所以真刀真劍地和誰比試還沒有過，多虧了你，讓我也發現了自己能進步的地方呢~”

“上次忘了問你，你這招式是從哪裏學的？西洋劍術不是那麽容易就能學到的吧？”

“你可能聽說過，我小時候和總司走失的事情吧？其實就是在那時候。我們和近藤桑一起出門招攬門生，還沒離開江戶多遠，正巧那個小鎮上有個道場開放，估計那時候道場的生計都不好維護吧……近藤桑覺得機會難得，就帶著我們倆去看看，結果因為人太多，我們就走散了。在道場裏，我看到了一個引起我興趣的人，我跟著那人，竟然一不小心就跑到了道場外面……”

“沒有警覺嗎？怎麽能隨便跟外人跑出去……”齋藤覺得這不像是翎籽的行事風格。

“當然，如果是一般情況下我肯定不會亂跑的呢，但是當時她引起了我的興趣，因為……”

“她？是個女人嗎？”

“對呀~我跟著她不知道走了多遠，到了一個小巷子裏。就是在那裏她把一本書交給了我。”翎籽覺得有點頭暈，以為是練習劍術太久了疲憊所致，也沒有在意，繼續給他講述當時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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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出來吧~”前面的女人在轉角進入小巷子後突然轉身，露出和善的笑容。她年紀不算大，但卻透露出一種慈祥，翎籽覺得很是熟悉。“這個給你，你會感興趣的~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沒問題的~”

她沒搞懂對方是什麽意思，只是走上前接住了交給她的東西：一本書。封皮上什麽都沒寫，翎籽打開翻了翻，竟然是介紹西洋劍術的。“你怎麽知道我會對這個感興趣？”確實，她一直想和沖田一起在試衛館學習劍術，但是當時的館主不同意。所以只能一臉羨慕地看他們刻苦訓練，她則從旁偷師，但她總覺得他們學的不適合她。【如果有一種能發揮自己長處的劍術就好了……】她曾這麽想過。如今這書本上刻畫的分明就是可以單手持劍，靈巧發揮的招式。

沒等對方回答，翎籽聽到遠處傳來沖田叫她的聲音。她趕忙從小巷跑到大路上，看到了沖田正擔心地跑過來。“你怎麽在這裏？”

“這話該我問你吧？我一路跟著你出來的，本來和近藤桑走散了就很不安了，一眼沒看見你就不知道跑哪裏去了，好不容易瞄到了你的身影，還是你自己往外跑的影子。我就趕快出來追你了，誰知道你速度那麽快……”

“對不起哦，讓你擔心了~不過現在我有點事，你等我一下啊！”翎籽又急匆匆走回剛才的巷子裏，卻已經空無一人了。

“你在找誰嗎？”沖田好奇地跟過來。

“剛才我在和一個女人說話，我就是跟著她跑過來的，奇怪，怎麽不見了呢……”巷子前方是死路，難道是趁他們說話的時候往大路的另一個方向離開了？她想得頭疼。

“什麽女人？你不是自己跑出來的麽？”沖田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你沒註意到嗎……”翎籽以為沖田專心追著自己：“算了~不過，還沒和她道謝呢，給了我這個……”

“什麽？”他把小腦袋湊過來，想知道不知所謂的女人送給翎籽什麽東西。但他什麽也沒看到。

翎籽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仿佛剛才拿到手裏的書的重量還沒消失，她動了動手指，確實手中之物已經不翼而飛。然而，還沒來得及和沖田說什麽，她就失去了意識。

“翎籽！”沖田大驚失色，在她摔倒之前接住了她的身體。“你醒醒啊！”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卻感覺到了深深的恐懼，他不能失去她！他驚慌失措了一會兒才冷靜下來，【現在她能依靠的只有我了，我要保護她！】在小巷中根本沒有人，他需要找人來幫忙，就在他大聲呼救的時候，他卻發現街上行人都奔跑了起來：剛才他過於著急，根本就沒註意天空開始降下小雨，而雨勢漸漸轉大，現在街上已經沒什麽人了，有人也都自顧不暇。為了不讓她被雨淋受寒，他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了她身上，用自己的身體盡可能幫她擋住雨滴，就這麽躲在巷子裏，直到雨停。

“總……總司……”一夜過後，翎籽睜開眼睛。

“翎籽，你沒事了？太好了……咳……”他輕輕扶著她的頭從自己的腿上擡起，坐直，看來恢覆不錯。

“這是怎麽回事……我好像是暈倒了？”她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真實的夢，夢裏他們都變成了大人的樣子。

“真是的，總是讓人擔心……咳……你有沒有發燒？”他把手放在她額頭上，一夜他檢查了很多次，都沒有發燙。“沒有就好……我也不認識路，找不到近藤桑，去路邊找人也沒人願意幫忙。”他有點咬牙切齒，從小他就見多了這些大人的冷漠，所以好不容易克服了心裏障礙為了翎籽去求人，結果還是一樣，被拒絕。“然後我就帶你到了。這附件有小溪可以喝水，還有木頭可以生火。”

翎籽掃視了一眼周圍，火已經燃盡了，坑附近兩個木棍架成了簡易的撐衣桿，他們的外衣正晾著。她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已經幹了。“總司長大了，生活的技能已經不需要擔心了呢~”

“還有心思開玩笑！”他羞紅了臉。“現在怎麽辦？”

“昨天我記得有人給了我什麽東西……可是……”

“我看過了，你身上什麽東西都沒有。是不是掉在哪裏了？雖然我也註意看了，好像在小巷裏是沒有掉的東西。”

“嗯……”她深思。她確實看到過那本書，但現在奇怪的是，她腦中清晰地記得書裏面所有的內容。“先不管這個了。重點是如何找到近藤桑。你還記得怎麽回去嗎？他說不定也在著急地找咱們呢。”

“應該是沿著這條小溪走就可以了……昨天雨下的很大，我也不知道走了多遠，具體的方向我也有點……咳……”

翎籽看了看沖田，他的臉紅得奇怪。“你怎麽咳起來了？是不是淋雨生病了？”

“你別著急，我身體好著呢，不會被這點小病就打倒的！”他不能讓她擔心，只好逞強。“餓了，找點吃的吧……”

“嗯，你在這裏等我，我先去找點吃的呢~”

“一起走吧，這樣能快點找到回去的路。還有，如果遇到別人，咱們就用假名吧。”

“這麽謹慎嗎？一定能很快找到近藤桑的，不用擔心~”

“我不相信別人。”他態度很堅決。

“好好~那在找到近藤桑之前，你就是‘小總’，我呢就是‘夏醬’~”

沖田點點頭，他差點忘了，翎籽的姓氏是“夏目”。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走錯了方向，他們一直找不到最初的鎮子，在周邊轉了一整天，因為沖田咳得更嚴重了，他們只好當晚回到了起點。“看來方向可能有問題，要不咱們明天往另外的方向走？這次還是沿著小溪走？”翎籽征求他的意見。

虛弱的他同意了她的意見，在照顧他睡著後，她順著直覺在附近又找到了很多能吃的果子，準備明天用來果腹。沒想到，第二天早上起來他身體依舊不適，兩人整個上午沒有動地方，而是等他好些了，下午才緩緩出發，走走停停，直到當天晚上，他們在小溪邊遇到了【那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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