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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西湖雅鬼山惡仙(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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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被發現,翠兒便幹脆一躍而下,現了身。其端詳了女子一會兒,此女確為尋常女鬼而已,是為水鬼,而不能長時間離其亡處太遠,否則遠而衰、衰而滅。

女子對其一笑,起身將其位讓與翠兒,其己坐到了男子身邊,“姑娘請坐。”

“你是何人?”翠兒不怎在意,隨意也便坐了下來。

“奴家汀蘭,原是畫舫歌妓。”汀蘭坦然言,邊將包袱中物取出,原來是一茶籠,“不慎落入西湖而亡,才成了此處水鬼。”

(茶籠詳見註釋1)

翠兒故意看了一眼汀蘭身邊醉漢道:“聽聞近年西湖邊屢有人被妖鬼所害,不想你倒是個艷美雅鬼,也不枉他們來世一遭。”

“非也,此事我也有聽聞,然害人者非小女子也。”汀蘭忙道,“今日是我祭日,生前我極喜龍井,所以每年今日他都會來送我一籠龍井。想來,今年許是最後一次了。”

此言後,汀蘭卻無再解釋。翠兒好奇地看她,她卻起身,但言:“姑娘,稍坐,我去取了茶具便來。”

翠兒仍是將信將疑,身不動而心防之。然汀蘭並未走向翠兒,而是向著水邊一巨石的方向走去。

翠兒心生一念,不若以小法試之。然其剛起身,忽西湖上無風而浪,一股柔和之力撲面而來,翠兒受阻,又有隔空傳音之法入,“姑娘,請勿動手。”

其聲略沈而清,其道:“汀蘭確實僅為尋常水鬼耳,對汝有危者,另有其人也。”此言只有翠兒能聽到,而汀蘭則不可聞。

“你是何人?”翠兒以音回傳。

“吾乃地仙,掌管西湖之水。”

翠兒擡首看去,只見西湖上,一翩翩男子身著水藍長衫,綸巾束發,隱約立於湖面之上,觀其氣,確為仙。翠兒便收了勢,坐回了原處。

“多謝姑娘。”男子躬身淺拜而謝。

翠兒道:“適才汝所言,你知害人者何人?”

“是,乃歲山之妖,自立為山神,屢要凡人供奉。”男子仰首往歲山的方向望去,表情頗是輕蔑。

翠兒尚還想問,而汀蘭已取到其物,起身往回。翠兒再看湖面時,不見湖神,亦不聞其聲。

汀蘭自石邊取回一都籃和盛滿了水的水方。其見翠兒面色訝然,便解釋道:“我知何郎今日會來,便先行準備了茶之具和虎跑泉水於此。如今有姑娘同品,幸也,樂也。”

(都籃和水方詳見註釋2、3)

翠兒笑道:“我家姑娘尤愛龍井,然我之怠,未曾仔細品過。今日有幸,得與汀蘭姑娘共享,多謝。”

翠兒心安,且觀其所為。汀蘭煮水燙杯,回旋溫潤,令白玉茶盞隱約似是騰起了一層熱氣。少頃,汀蘭先將茶放入茶盞,翠兒觀而問其茶為何種,答曰:“此為白雲峰之茶,芽嫩新綠,是蓮心。”

待熟盂中沸水變得溫適宜,汀蘭將水註入茶盞中,然水不及半杯,僅為三成,便執杯轉動之,令茶在水中清潤舒展。一杯成而反覆此舉再得其二。汀蘭見翠兒好奇,便主動解釋道:“此為溫潤蓮心,旋香沁碧。”

(熟盂、茶盞詳見註釋4、5)

少頃,茶舒葉展,一縷清香已流出,汀蘭又將茶盞放下,執起熟盂。水直下而入,而熟盂由低而高,再降下,來回三次,使蓮心在杯中翻然躍動,生機盎然。汀蘭嫻熟,其形之美若翩翩鳳舞,其茶香隨氣龍騰而淺染四方。

“鳳凰三點頭,尊客請嘗。”汀蘭將茶盞輕放到翠兒面前道。

翠兒執盞,觀其葉沈浮,忽憶起汐娘好像曾說過品茶先聞香之言,便作勢先吸了口氣才嘗了口茶。翠兒終究不是善茶之人,雖是與從前所飲之茶其香有異,其味不同,雖是覺得美好卻無其他更多,更無法做出評論。

而汀蘭飲了一口,容顯欣喜,繼而又隱約有些悲傷似地,看著茶湯,終究還是放下了茶盞。

月色清淺,映著粼粼的波光,汀蘭的神情越顯得孤寂,翠兒覺出卻亦不好主動問起,只得暫待其先開口述說。然而汀蘭只是默默地凝著杯中之茶,先前上下舞動的嫩葉不上不下懸於水中,猶若早已入眠。

汀蘭忽然陷入了回憶中,翠兒等了半晌,其不言,她不好問,亦不好立刻說要走,只得飲完了杯中的茶,再是清咳一聲。汀蘭聞聲這才回神,忙給翠兒添水,邊自言道:“從前我也在夜月下飲過茶,只是那時是盛夏,而如今才是春季,竟有些涼意。”

妖中僅羸弱者對四季冷暖有感,而鬼類則全無,一旦亡故,五感便失了三感,應是鼻不能聞、食不知味、物不可及,更別說覺察這春夏冷暖之分了。而汀蘭,是屬鬼魅……

翠兒從前也總聽綺繡說春寒春寒,然而她自己則只曾在天山時覺得冷,其他不論在堇理山還是在京城,一年四季她都覺得無何區別,只是看著姑娘穿戴厚薄她也那麽穿罷了。

“原來鬼魅也有能感知春夏的,真好……”翠兒羨慕道。

誰知汀蘭一楞,卻說:“非也,我無,我只是隨口一說而已。”

翠兒看汀蘭給她自己添水,忽覺得汀蘭是有些不同。普通鬼魅別說飲茶,便是取物亦是要經多年修煉。她才短短幾年,如今既能取物飲茶,也許便真是能感冷暖許亦無何奇怪。畢竟,先才那湖之仙不還特地為她現了身麽。

翠兒抿了一口茶,心中猜測,汀蘭沒入輪回而是留在凡世,怕是為了這醉倒的男子,然而人鬼殊途,終是難以長久,就算各守一生得共赴奈何橋,一碗孟婆湯飲下,來時不過又是各奔東西,何苦?這世間事,但凡沾上情愛,總是自尋苦吃,然而這些個人怎麽總是這般執迷不悟,便是吃了苦頭仍不願折返,這汀蘭是,那時綺繡也是……

“姑娘你不是杭州人士吧?”

“不是,我來杭州采買茶而已。”翠兒道。

“姑娘聽我一言,以後還是白日裏來賞湖為好。”汀蘭神色稍有凝重,“單是風光湖景,這夜裏一抹黑的也不能全看清,哪及得白晝一分。且夜多有危,尚需小心為妙。”

翠兒看她如此,便問:“那日我來,你也在此,可是你也知曉那妖怪的來歷?”

“……那非妖怪,我聽聞那是歲山山神大人。”汀蘭有些後怕地擡頭看了看四周,才道:“我還在世時歲山雖有神廟,但其不靈而少有人拜。我醒來時已過一年,後來才聽說岸上人皆拜歲山神。”

翠兒仰首往翠山方向望去,那日初來杭州經過山腳時確見一行祭祀之人,且那山上浮氣躁動,確實是有什麽的。只是……

“想來,那應是個厲害的仙。”汀蘭又道,“吾在水中與各小妖為伴,聽聞西湖君有告,其多於夜出四處游逛,我等必不可離水太遠。若那歲山仙來了則需立刻藏入深處,方可避之。不過我等倒是都不曾見過仙君,那日姑娘急走才知仙君來到,也屬初次,回去之後還被蟹婆婆數落了一頓。”

西湖有仙,庇佑其湖中各物,如今知其尤護汀蘭。既然汀蘭不知那所謂山神其實只是妖耳,翠兒問不出什麽亦懶得去說,便等明日直接問那‘西湖君’好了。

翠兒點頭道:“既是如此,你定要躲好了,早些回去吧,平日裏也少出為妙。”

“姑娘所言甚是,”汀蘭飲下最後一口茶,便要起身,見翠兒又看向歲山方向,忽然好奇地問道:“姑娘是妖吧?”

“是。”

“那姑娘見過青耕嗎?”

翠兒心頭一緊,有些警惕地說:“……曾見過。怎麽?”

“聽聞歲山山神就是青耕。我在世時甚至從沒聽聞過,相傳是一種很美的祥鳥,可因為世上甚少可見,他們誰都說不清到底是何模樣。”汀蘭也看了看歲山的方向,滿眼都是向往,“世上人不曾有繪本,如今我低賤鬼魅也不敢窺視尊貌。姑娘可否說與我聽?”

汀蘭言罷,卻久久不聞翠兒回話,轉過頭,發現翠兒直直地挺著背面向歲山的方向,張大了眼滿面驚訝,而且幾乎全身都在顫抖。

“青、青耕……你說那是青耕?!怎、怎可能……”

*【註釋1】茶籠:宋代時,儲茶的器具被稱為‘茶籠’,多為金屬或竹制,可儲存較多茶,少量擺放時也有茶盒。

而在其他時期,唐代貯茶用的是瓷瓶,也稱“茶罌”。常為鼓腹平底,瓶頸為長方形、平口。還有以絲質的茶囊貯茶。明代人貯茶主要用瓷質或陶質的茶罌,也有用竹葉編制成“竹簍”,又稱“建城”的器皿來貯茶。明代時還發明了將茶葉和竹葉同時相伴存放的貯茶方法。因竹葉既有清香之氣,又能隔離潮氣,有利於存放。

*【註釋2】水方:一種盛水器,用椆木和槐楸木所制,大多為方形,能裝一鬥水。《茶經》有言“水方,以椆木,槐楸等合之,其裏並外縫漆之,受一鬥。”

*【註釋3】都籃:木竹籃,用於裝茶具。其用竹篾在裏面做隔層,在外面用雙層竹篾編成,用較細的單層竹篾捆住。

《茶經》亦有言“都籃以悉設諸器而名之。以竹篾內作三角方眼,外以雙篾闊者經之,以單篾纎者縛之。”

*【註釋4】熟盂:存沸水器具,應是類似水壺之物。多為瓷或是紫砂泥所制,可裝兩升水。

《茶經》道:“熟盂以貯熟水,或瓷或沙,受二升。”

(附:一鬥等於十升。)

*【註釋5】茶盞:宋朝時即指茶杯。茶盞的形狀多以下兩種:一種口沿較直,另一則為撇口,有的還以裝飾。宋之茶盞有兔毫盞、油滴盞,曜變盞,鷓鴣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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