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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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甘蘭踏上樓梯，走到了禮堂舞臺中央。
昏黃的燈光從頭頂罩下, 像一朵巨大的光之傘。
舞臺正前方擺著一排木桌, 中間兩張桌上是“總導演”、“總出品人”的桌牌, 兩側依次擺著“副導演”、“制片人”等。
桌後六個人，四男兩女，年紀都在三十歲上下, 六張臉六面雕塑，看不出任何表情。
“姓名？”
“唐甘蘭。”
“角色？”
“學生甲。”
“請開始表演。”
“好。”
唐甘蘭深吸一口氣, 退後幾步, 微微低頭，整個人突然松懈下來，肩膀歪到一邊, 眼睛睡眼迷離，手肘彎起, 好像夾著什麽東西, 另一只手舉在眼前, 大拇指快速滑動。
臺下六人對視一眼, 都明白過來。
這是一個剛下了自習，回宿舍的學生。
他慢悠悠向前走著, 打了個哈欠，手肘一松，低頭, 嘆了口氣。
書掉了。
他又打了個哈欠, 吸著鼻子彎腰撿書, 起身的時候，腦袋一頓，直勾勾盯著前方，剛剛還睡眼朦朧的眼睛驟然變得精光四射，仿若兩盞電焊，整個身體伏低，脖子向前伸長，手掌飛速在在眼前扒拉了幾下。
他看到了有趣的事，正在偷看，眼前有礙事的樹枝。
漸漸地，他臉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就像是一只看到肉骨頭的哈士奇，整個人散發出猥瑣又蕩漾的氣息。
“哎呦我滴個娘，這是要親嗎？”一出口，居然是標準的東北話。
他的兩條眉毛挑高，幾乎飛起來，嘴丫子向下拉，感覺整張臉都在用力，仿佛是自己要親上去一樣，突然，整張臉一縮，成了標準的“囧”字，狂眨幾下眼皮：“我的天哪！哈哈哈哈哈哈！”
他開始狂笑、拍地，舉起手機快速打字：“臥槽，居然親到鼻子上了，哈哈哈哈哈，我要趕緊——”
他突然僵住了，慢慢擡頭，看向左上方，咕咚咽了口唾沫，臉皮隱隱抽搐。
明明沒有人，可眾人就是感覺那裏站了一個怒氣沖天的舍友。
“那啥，我就是出來上自習順便打個醬油——”他手腳扒地躥到一邊，“別啊，我們起碼也是同掛三科的老鐵，打人不打臉啊啊啊啊！”
扯著尖叫，他一陣風似的狂沖下臺，留下了一屁尾煙。
臺下靜了三秒，六位主創對視一眼，同時眨了眨眼。
“我表演完了。”唐甘蘭上臺，鞠躬，立正站好。
臺上的青年，面容俊朗，笑容可愛，和剛剛那個猥瑣偷看的學生判若兩人。
“好，”總導演點頭，“稍後會通知你結果。”
“謝謝。”唐甘蘭頷首離開。
大門關閉的一瞬間，六位主創的無表情面具同時龜裂，劈裏啪啦掉了下來。
“臥槽，這個演員太逗了，哈哈哈哈哈！”
“演技雖說不上登峰造極，但是那種代入感，真的是很久沒見了！”
“而且外形條件非常好！”
“他拿到的是學生甲的劇本，是臺詞最少也是最難演的，他把這個角色處理成了一個不愛學習又八卦的喜劇形象，能演得這麽鮮活，應該是自己做了人物設計。”
“最後的自由發揮也很有喜劇色彩。”
“不誇張、不做作、自然、有張力，是今天試鏡中最好的一個。”總導演看向出品人。
出品人點頭，翻了翻唐甘蘭的簡歷：“旭光傳媒的藝人？”
“去年已經解約了？”副導演掏出手機搜了一下，皺眉，把手機遞給了總導演，“旭光的解約藝人，那一陣網上鬧得很兇。”
總導演：“這個……應該是水軍吧，不過被旭光解約的藝人嘛……嘖！”
“再看看其他的演員吧，這個唐甘蘭的外形太耀眼了，搞不好會喧賓奪主。”出品人挑出唐甘蘭的簡歷放到一邊，“後面一個是齊量峰，他的經紀人特別打電話過來關照過。”
“齊量峰？年初偶像選秀出來的那個偶像？”總導演摸下巴，“外形還算湊合，我記得粉絲有800萬。”
“粉絲基礎很雄厚啊，認真考察一下。”
“好。”
譚遲看到唐甘蘭走出禮堂，他的表情——嗯，有些微妙。
“怎麽樣？”譚遲吧嗒吧嗒跑過去問。
“不知道。”唐甘蘭豎起手指拉長臉皮，“從頭到尾他們都是這個表情，臉拉得跟峨眉山一樣。”
譚遲：“……是長白山。”
“我也是哎，從頭到尾那個總導演連眼皮都沒眨幾下，十分高深莫測。”
“感覺像是對著六個泥塑表演。”
旁邊兩個男演員聽到譚遲和唐甘蘭的談論，也湊了過來。
兩個都是三十出頭的青年，一個染了頭金毛，單眼皮，人瘦的厲害，大紅色的衛衣外套掛在身上直晃蕩。另一個梳著大背頭，頭發又硬又亮，像抹了半斤的發蠟，五官端正，大方臉，穿著一套細格毛呢西裝，打眼一看簡直是從民國劇組裏走出來的。
“兄弟，你演完了以後，導演有什麽評價嗎？”黃毛問唐甘蘭。
“沒有。”唐甘蘭問，“你們有嗎？”
二人不禁嘆氣，搖頭。
“老妹兒，聽口音，東北的吧，咱們老鄉啊。” 民國青年朝譚遲一笑。
譚遲推了推眼鏡，默不作聲看著他。
民國青年臉皮微紅：“別誤會，我們只是想多認識幾個人多條路嘛，咱們留個聯系方式，以後如果什麽建組的消息，可以互相關照一下。”
“哦。”譚遲指了指身邊的某顆菜，“他是演員，我是打醬油的。”
“你們好，我是唐甘蘭。”唐甘蘭豎起手機二維碼。
“謝了！我是賈榴，他叫甄啟，”黃毛掃上好友，“我們都是鉅峰大廈的常駐釘子戶。”
“釘子戶？”
“小老弟你新來的？”
“第一次來。”
“難怪看著眼生。”賈榴道，“其實今天來試鏡的，十個有八個都是混鉅峰的釘子戶，都是自己接不到戲的小演員，全指著在這樓裏搜樓跑組碰運氣，混口飯吃。”
唐甘蘭四下瞅了瞅，壓低聲音：“這個試鏡，靠譜嗎？”
“靠譜，當然靠譜。”甄啟說，“出品方裏有青虹娛樂，據說投資超過三千萬了，今年影視圈不景氣，網劇能有這個規模算是大制作了。”
“青虹娛樂嗎……”唐甘蘭神色微動。
“說起青虹娛樂，去年有個網絡劇，是青虹和旭光投資的，裏面有個殺手叫南十，長得和你有點像……”賈榴盯著唐甘蘭，有些不確定。
“咳，是我。”
“臥槽，那我們今天也算見到角兒了！”甄啟激動。
“唉，往事不願揮手，英雄問也沒用。”唐甘蘭連連搖頭。
“啥？”
“他是說，往事不堪回首，英雄不問出處。”譚遲無奈解釋。
“噗！小老弟你說話挺幽默啊！”甄啟樂了。
“那可不咋滴！”唐甘蘭露出小虎牙。
賈榴瞅了唐甘蘭一眼：“不過說實話，就唐老弟你這外形條件，直接去偶像公司包裝一下，分分鐘就能火啊。”
“可不是，你瞅那邊那個戴口罩的了嗎？”甄啟一指剛從禮堂出來的47號，“帶他的經紀人我認識，那是飛華娛樂的人，他們公司年初派了幾個練習生參加了《加油偶像》的選秀節目，一下就爆了，三個練習生全成了流量大咖，我猜這位就是齊量峰。”
“據說團裏另外兩位，早就定了新劇和綜藝，他是資源最差的一位，所以才來這試鏡。” 賈榴一臉艷羨，“嘖嘖，看看人家這一身行頭，明顯和咱們不是一個檔次啊。”
唐甘蘭笑了：“我還是更想做演員。”
“唉，誰不想呢。”賈榴嘆氣，“不過這年頭，演員不如流量啊。”
甄啟：“幸虧流量太貴了，制作方也請不起太多，才能給咱們這些小演員留幾口剩飯。”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譚遲嘀咕。
三人對視一眼，不由都笑了。
“小老妹兒說話太有意思了，我喜歡。”甄啟樂道。
“那可不咋滴。”唐甘蘭自豪狀。
“哎哎哎，來了來了！”賈榴踮起腳，“宣布結果了。”
登記員踩上桌子，在墻上貼了一張A4紙：“入選的演員明天會通知進組培訓時間，其他人可以走了。”
大家呼啦一下圍了過去，就見紙上用黑筆寫了五個核桃大小的數字，應該就是入選的演員序號。
“03、19、20、25、47。”賈榴讀完，一翻白眼，“完了，又沒中。”
“我被選上啦！”
“有我有我！”
“我就知道我這次肯定行！”
學生六人群中爆出歡呼，那位號稱流量偶像的經紀人也露出了笑臉。
譚遲和唐甘蘭看著手裏的46號塑料牌，齊齊嘆了口氣。
“唐老弟，還楞著幹嘛呢，走吧，搜樓跑組去。”賈榴一拍唐甘蘭的肩膀。
“搜樓跑組？”
“鉅峰大廈是薊京最大的劇組籌備基地，很多劇組雖然主演定了，但大多數配角都沒著落，所以會一邊籌備一邊招演員，這就是咱們的機會啊！”賈榴道。
“別看現在是網絡時代，但選演員這個事吧，還是要親眼看看才靠譜，所以這搜樓跑組可比網投效率高多了。”甄啟從包裏抽出一打花花綠綠的簡歷，“跟著哥，哥給你好好示範示範。”
唐甘蘭和譚遲對視一眼。
“謝了，哥！”
隨著人流湧入樓道，果然，雖然試鏡失敗，但大多數演員的臉上並沒有太多沮喪，紛紛從一樓開始掃蕩。
“這搜樓跑組也是有講究的。”賈榴邊爬樓梯邊給唐甘蘭掃盲，“門上貼著劇組名的房間，一般就是在招演員，從劇名一般也能猜出劇是什麽類型，有合眼緣的，就去敲門遞簡歷，如果運氣好，開門的是導演，一眼看上你了，就能直接進去試鏡。”
“重點是誠懇，有禮貌！”甄啟補充。
“嗯嗯。”唐甘蘭頻頻點頭。
譚遲掏出手機錄音做記錄。
四人健步如飛爬上二層，由東向西搜樓。
“比如這家《舞獅王傳奇》就不要投了，一般凡是帶了‘傳奇、傳說、神話’關鍵詞的，基本都是大爛劇，有的就是弄個名字來套錢的，投了也是白投。”賈榴指著第一間房門道。
“還有什麽《鬼仙恐怖大電影》這種，基本就是粗制濫造的代名詞，除非你是真沒錢吃飯了，否則可真別去，能被氣死。”甄啟領著唐甘蘭快步向前。
譚遲跟在三人身後，各種字體的劇組名稱從眼前閃過——《寡婦的嫁日》、《村口的老狗——國內首部中華田園犬寵物溫情片》、《西游傳說之二師兄的憂郁》、《減肥日記之肥碩的羊尾巴》、《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幹嘛？三部曲大電影》……
總之是五花八門，九/淺/一/深，令人嘆為觀止。
“厲害了！”唐甘蘭目瞪口呆。
有趣了。
譚遲掏出手機拍照存檔。
“這個可以。”賈榴停步，房門上貼著劇組名稱《大型古裝劇——家書抵萬金》。
“來來來，簡歷。”甄啟將三人簡歷疊在一起，拉了拉衣服，敲門。
房門“吱呀”拉開一道縫，胡子拉碴的男人探出半張臉：“嘛？”
“招男演員嗎？”甄啟露出營業笑容。
“誰？”
“我們三個。”甄啟忙向旁邊一讓。
賈榴和唐甘蘭忙立正站好，露出明媚的笑臉。
門內人掃了一眼，伸手：“簡歷。”
甄啟送上簡歷：“謝謝。”
“24。”胡子男說出一句語焉不詳的詞匯，關上了門。
“什麽意思？”唐甘蘭問。
“意思是如果24小時沒有給消息，就是沒選上。”賈榴一捋劉海，“繼續。”
哦。原來還有黑話。
譚遲在備忘錄記錄。
四人的搜樓跑組工程繼續推進，可除去劇名奇葩的，特別扯淡的，還有拒絕收簡歷的，直掃到第四層過半，才投出去六家。
“今年市場的確不行啊，劇組數量明顯變少了，質量也整體下降。”賈榴翻手機嘀咕，“往年到了四層，起碼能投出二十多份——哎呦我去！”
隨著賈榴低呼，甄啟的手機也響了一聲，兩個人噌一下跳了起來，一陣風似的朝樓梯口狂奔。
“快走快走，一樓來了個大劇組，來招特演！”
“剛布場子，咱們趕緊去報名去！”
“真的？什麽劇組？！”唐甘蘭也拉著譚遲跑了起來。
“警匪動作電影《警巷》！”
唐甘蘭猝然停步，譚遲一個剎車不及，險些飛出去，被唐甘蘭攬住腰，轉了一圈停在了原地。
“唐甘蘭？”譚遲擡頭。
唐甘蘭站得很直，脊背很挺，像一枝旗桿插/入地面。
他剛剛還亮如晨光的雙眼，此時卻像兩窩煮沸的墨汁，翻滾著粘稠的黑液。
他攬著譚遲的手臂僵直，肌肉硬得好像花崗巖。
“唐老弟，趕緊的啊！”賈榴在前方揮手。
“快點快點！”甄啟大喊。
無數人從唐甘蘭和譚遲身邊狂奔過去，他們興奮著、歡呼著、尖叫著。
“投資超過二十億！”
“導演是許徽！”
“就算不要片酬也要去啊！”
“倒貼錢也要去啊！那可是許徽！”
“這是旭光傳媒和乘風集團投資的電影！和那些野雞劇組不一樣！”
旭光傳媒！
譚遲身形一震，抓緊了唐甘蘭的手腕。
唐甘蘭垂下眼睫，看了譚遲一眼，輕輕笑了。
那笑容，就像是暴雨後殘留的迎春花瓣，脆弱又鮮活。
他說：“賈哥，甄哥，我就不去了，你們加油！”
語氣嗓音平靜得毫無破綻。
賈榴和甄啟在人群盡頭胡亂應了一句，沖入下了樓梯。
數以百計的演員從身邊跑過，有年輕的、有年老的、有滄桑的、有鮮嫩的，每個人的眼中都閃耀著對未來的渴望，每個人的腳步都那麽急不可耐，仿佛只要晚了一步，唾手可得的一切就會從眼前溜走。
他們——所有人，匯聚成滔滔的洪流，在譚遲和唐甘蘭身邊翻湧，沖刷……
“走吧，”唐甘蘭輕輕捏了捏譚遲的手，“繼續。”
譚遲擡頭，看到了唐甘蘭的眼睛，明亮如水。
“好。”
鉅峰大廈頂層天臺上，譚遲和唐甘蘭坐在護欄邊，一人手裏捧著一個肉夾饃，啃得滿嘴流油。
“今天一共投了十份簡歷，截止到下午四點，沒有一家劇組通知試鏡——”唐甘蘭撕下一口大餅，翻了翻手機記錄。
譚遲扭開保溫杯，喝了口熱氣騰騰的大麥茶。
二人擡頭，看向陰沈沈的天空，長長呼出濁氣。
譚遲：“沒事的。”
唐甘蘭：“嗯。”
“明天再來。”
“嗯。”
“實在不行，你可以轉行當廚子。”
“餵！那豈不是暴吃食物？！”
“……是暴殄天物……”
“唉——”
突然，一聲又深又長的嘆息隨風飄了過來。
二人順聲看去，就見左側二十米外，一個身披藏藍色沖鋒衣的大叔趴在護欄上，表情惆悵，兩眼憂遠，嘴裏吐出的煙圈沈重得幾乎飄不起來。
唐甘蘭八卦：“感覺他有一噸的故事。”
譚遲壓低聲音，語速飛快：“如果這是家庭劇，八成是被綠了，如果是職業劇，八成是破產了，如果是玄幻劇，八成是歷劫，如果是宅鬥劇，八成是——唔？”
譚遲說了一半，突然被唐甘蘭捂住了嘴巴。
身後響起了腳步聲，還帶著濃郁的煙味。
大叔夾著半截的香煙站在二人面前，皺眉：“你們……”
“她是編劇，她正在構思劇本！”唐甘蘭綻出人畜無害的笑臉。
大叔眼睛倏得一亮：“你——是演員？！”
唐甘蘭怔了怔：“對。”
“來搜樓跑組的？”
“對。”
“有劇組了嗎？”
“……暫時沒有。”
“正好！”大叔扔掉煙頭用腳掌撚滅，“來我們劇組試鏡。”
“咦？”
※※※※※※※※※※※※※※※※※※※※
安利《大宋少年志》，各種戳中墨兔嘰的萌點，啦啦啦
其實我覺得彈幕最有趣，因為有人說這部劇叫“少年宋大志”23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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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黃的燈光從頭頂罩下, 像一朵巨大的光之傘。
舞臺正前方擺著一排木桌, 中間兩張桌上是“總導演”、“總出品人”的桌牌, 兩側依次擺著“副導演”、“制片人”等。
桌後六個人，四男兩女，年紀都在三十歲上下, 六張臉六面雕塑，看不出任何表情。
“姓名？”
“唐甘蘭。”
“角色？”
“學生甲。”
“請開始表演。”
“好。”
唐甘蘭深吸一口氣, 退後幾步, 微微低頭，整個人突然松懈下來，肩膀歪到一邊, 眼睛睡眼迷離，手肘彎起, 好像夾著什麽東西, 另一只手舉在眼前, 大拇指快速滑動。
臺下六人對視一眼, 都明白過來。
這是一個剛下了自習，回宿舍的學生。
他慢悠悠向前走著, 打了個哈欠，手肘一松，低頭, 嘆了口氣。
書掉了。
他又打了個哈欠, 吸著鼻子彎腰撿書, 起身的時候，腦袋一頓，直勾勾盯著前方，剛剛還睡眼朦朧的眼睛驟然變得精光四射，仿若兩盞電焊，整個身體伏低，脖子向前伸長，手掌飛速在在眼前扒拉了幾下。
他看到了有趣的事，正在偷看，眼前有礙事的樹枝。
漸漸地，他臉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就像是一只看到肉骨頭的哈士奇，整個人散發出猥瑣又蕩漾的氣息。
“哎呦我滴個娘，這是要親嗎？”一出口，居然是標準的東北話。
他的兩條眉毛挑高，幾乎飛起來，嘴丫子向下拉，感覺整張臉都在用力，仿佛是自己要親上去一樣，突然，整張臉一縮，成了標準的“囧”字，狂眨幾下眼皮：“我的天哪！哈哈哈哈哈哈！”
他開始狂笑、拍地，舉起手機快速打字：“臥槽，居然親到鼻子上了，哈哈哈哈哈，我要趕緊——”
他突然僵住了，慢慢擡頭，看向左上方，咕咚咽了口唾沫，臉皮隱隱抽搐。
明明沒有人，可眾人就是感覺那裏站了一個怒氣沖天的舍友。
“那啥，我就是出來上自習順便打個醬油——”他手腳扒地躥到一邊，“別啊，我們起碼也是同掛三科的老鐵，打人不打臉啊啊啊啊！”
扯著尖叫，他一陣風似的狂沖下臺，留下了一屁尾煙。
臺下靜了三秒，六位主創對視一眼，同時眨了眨眼。
“我表演完了。”唐甘蘭上臺，鞠躬，立正站好。
臺上的青年，面容俊朗，笑容可愛，和剛剛那個猥瑣偷看的學生判若兩人。
“好，”總導演點頭，“稍後會通知你結果。”
“謝謝。”唐甘蘭頷首離開。
大門關閉的一瞬間，六位主創的無表情面具同時龜裂，劈裏啪啦掉了下來。
“臥槽，這個演員太逗了，哈哈哈哈哈！”
“演技雖說不上登峰造極，但是那種代入感，真的是很久沒見了！”
“而且外形條件非常好！”
“他拿到的是學生甲的劇本，是臺詞最少也是最難演的，他把這個角色處理成了一個不愛學習又八卦的喜劇形象，能演得這麽鮮活，應該是自己做了人物設計。”
“最後的自由發揮也很有喜劇色彩。”
“不誇張、不做作、自然、有張力，是今天試鏡中最好的一個。”總導演看向出品人。
出品人點頭，翻了翻唐甘蘭的簡歷：“旭光傳媒的藝人？”
“去年已經解約了？”副導演掏出手機搜了一下，皺眉，把手機遞給了總導演，“旭光的解約藝人，那一陣網上鬧得很兇。”
總導演：“這個……應該是水軍吧，不過被旭光解約的藝人嘛……嘖！”
“再看看其他的演員吧，這個唐甘蘭的外形太耀眼了，搞不好會喧賓奪主。”出品人挑出唐甘蘭的簡歷放到一邊，“後面一個是齊量峰，他的經紀人特別打電話過來關照過。”
“齊量峰？年初偶像選秀出來的那個偶像？”總導演摸下巴，“外形還算湊合，我記得粉絲有800萬。”
“粉絲基礎很雄厚啊，認真考察一下。”
“好。”
譚遲看到唐甘蘭走出禮堂，他的表情——嗯，有些微妙。
“怎麽樣？”譚遲吧嗒吧嗒跑過去問。
“不知道。”唐甘蘭豎起手指拉長臉皮，“從頭到尾他們都是這個表情，臉拉得跟峨眉山一樣。”
譚遲：“……是長白山。”
“我也是哎，從頭到尾那個總導演連眼皮都沒眨幾下，十分高深莫測。”
“感覺像是對著六個泥塑表演。”
旁邊兩個男演員聽到譚遲和唐甘蘭的談論，也湊了過來。
兩個都是三十出頭的青年，一個染了頭金毛，單眼皮，人瘦的厲害，大紅色的衛衣外套掛在身上直晃蕩。另一個梳著大背頭，頭發又硬又亮，像抹了半斤的發蠟，五官端正，大方臉，穿著一套細格毛呢西裝，打眼一看簡直是從民國劇組裏走出來的。
“兄弟，你演完了以後，導演有什麽評價嗎？”黃毛問唐甘蘭。
“沒有。”唐甘蘭問，“你們有嗎？”
二人不禁嘆氣，搖頭。
“老妹兒，聽口音，東北的吧，咱們老鄉啊。” 民國青年朝譚遲一笑。
譚遲推了推眼鏡，默不作聲看著他。
民國青年臉皮微紅：“別誤會，我們只是想多認識幾個人多條路嘛，咱們留個聯系方式，以後如果什麽建組的消息，可以互相關照一下。”
“哦。”譚遲指了指身邊的某顆菜，“他是演員，我是打醬油的。”
“你們好，我是唐甘蘭。”唐甘蘭豎起手機二維碼。
“謝了！我是賈榴，他叫甄啟，”黃毛掃上好友，“我們都是鉅峰大廈的常駐釘子戶。”
“釘子戶？”
“小老弟你新來的？”
“第一次來。”
“難怪看著眼生。”賈榴道，“其實今天來試鏡的，十個有八個都是混鉅峰的釘子戶，都是自己接不到戲的小演員，全指著在這樓裏搜樓跑組碰運氣，混口飯吃。”
唐甘蘭四下瞅了瞅，壓低聲音：“這個試鏡，靠譜嗎？”
“靠譜，當然靠譜。”甄啟說，“出品方裏有青虹娛樂，據說投資超過三千萬了，今年影視圈不景氣，網劇能有這個規模算是大制作了。”
“青虹娛樂嗎……”唐甘蘭神色微動。
“說起青虹娛樂，去年有個網絡劇，是青虹和旭光投資的，裏面有個殺手叫南十，長得和你有點像……”賈榴盯著唐甘蘭，有些不確定。
“咳，是我。”
“臥槽，那我們今天也算見到角兒了！”甄啟激動。
“唉，往事不願揮手，英雄問也沒用。”唐甘蘭連連搖頭。
“啥？”
“他是說，往事不堪回首，英雄不問出處。”譚遲無奈解釋。
“噗！小老弟你說話挺幽默啊！”甄啟樂了。
“那可不咋滴！”唐甘蘭露出小虎牙。
賈榴瞅了唐甘蘭一眼：“不過說實話，就唐老弟你這外形條件，直接去偶像公司包裝一下，分分鐘就能火啊。”
“可不是，你瞅那邊那個戴口罩的了嗎？”甄啟一指剛從禮堂出來的47號，“帶他的經紀人我認識，那是飛華娛樂的人，他們公司年初派了幾個練習生參加了《加油偶像》的選秀節目，一下就爆了，三個練習生全成了流量大咖，我猜這位就是齊量峰。”
“據說團裏另外兩位，早就定了新劇和綜藝，他是資源最差的一位，所以才來這試鏡。” 賈榴一臉艷羨，“嘖嘖，看看人家這一身行頭，明顯和咱們不是一個檔次啊。”
唐甘蘭笑了：“我還是更想做演員。”
“唉，誰不想呢。”賈榴嘆氣，“不過這年頭，演員不如流量啊。”
甄啟：“幸虧流量太貴了，制作方也請不起太多，才能給咱們這些小演員留幾口剩飯。”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譚遲嘀咕。
三人對視一眼，不由都笑了。
“小老妹兒說話太有意思了，我喜歡。”甄啟樂道。
“那可不咋滴。”唐甘蘭自豪狀。
“哎哎哎，來了來了！”賈榴踮起腳，“宣布結果了。”
登記員踩上桌子，在墻上貼了一張A4紙：“入選的演員明天會通知進組培訓時間，其他人可以走了。”
大家呼啦一下圍了過去，就見紙上用黑筆寫了五個核桃大小的數字，應該就是入選的演員序號。
“03、19、20、25、47。”賈榴讀完，一翻白眼，“完了，又沒中。”
“我被選上啦！”
“有我有我！”
“我就知道我這次肯定行！”
學生六人群中爆出歡呼，那位號稱流量偶像的經紀人也露出了笑臉。
譚遲和唐甘蘭看著手裏的46號塑料牌，齊齊嘆了口氣。
“唐老弟，還楞著幹嘛呢，走吧，搜樓跑組去。”賈榴一拍唐甘蘭的肩膀。
“搜樓跑組？”
“鉅峰大廈是薊京最大的劇組籌備基地，很多劇組雖然主演定了，但大多數配角都沒著落，所以會一邊籌備一邊招演員，這就是咱們的機會啊！”賈榴道。
“別看現在是網絡時代，但選演員這個事吧，還是要親眼看看才靠譜，所以這搜樓跑組可比網投效率高多了。”甄啟從包裏抽出一打花花綠綠的簡歷，“跟著哥，哥給你好好示範示範。”
唐甘蘭和譚遲對視一眼。
“謝了，哥！”
隨著人流湧入樓道，果然，雖然試鏡失敗，但大多數演員的臉上並沒有太多沮喪，紛紛從一樓開始掃蕩。
“這搜樓跑組也是有講究的。”賈榴邊爬樓梯邊給唐甘蘭掃盲，“門上貼著劇組名的房間，一般就是在招演員，從劇名一般也能猜出劇是什麽類型，有合眼緣的，就去敲門遞簡歷，如果運氣好，開門的是導演，一眼看上你了，就能直接進去試鏡。”
“重點是誠懇，有禮貌！”甄啟補充。
“嗯嗯。”唐甘蘭頻頻點頭。
譚遲掏出手機錄音做記錄。
四人健步如飛爬上二層，由東向西搜樓。
“比如這家《舞獅王傳奇》就不要投了，一般凡是帶了‘傳奇、傳說、神話’關鍵詞的，基本都是大爛劇，有的就是弄個名字來套錢的，投了也是白投。”賈榴指著第一間房門道。
“還有什麽《鬼仙恐怖大電影》這種，基本就是粗制濫造的代名詞，除非你是真沒錢吃飯了，否則可真別去，能被氣死。”甄啟領著唐甘蘭快步向前。
譚遲跟在三人身後，各種字體的劇組名稱從眼前閃過——《寡婦的嫁日》、《村口的老狗——國內首部中華田園犬寵物溫情片》、《西游傳說之二師兄的憂郁》、《減肥日記之肥碩的羊尾巴》、《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幹嘛？三部曲大電影》……
總之是五花八門，九/淺/一/深，令人嘆為觀止。
“厲害了！”唐甘蘭目瞪口呆。
有趣了。
譚遲掏出手機拍照存檔。
“這個可以。”賈榴停步，房門上貼著劇組名稱《大型古裝劇——家書抵萬金》。
“來來來，簡歷。”甄啟將三人簡歷疊在一起，拉了拉衣服，敲門。
房門“吱呀”拉開一道縫，胡子拉碴的男人探出半張臉：“嘛？”
“招男演員嗎？”甄啟露出營業笑容。
“誰？”
“我們三個。”甄啟忙向旁邊一讓。
賈榴和唐甘蘭忙立正站好，露出明媚的笑臉。
門內人掃了一眼，伸手：“簡歷。”
甄啟送上簡歷：“謝謝。”
“24。”胡子男說出一句語焉不詳的詞匯，關上了門。
“什麽意思？”唐甘蘭問。
“意思是如果24小時沒有給消息，就是沒選上。”賈榴一捋劉海，“繼續。”
哦。原來還有黑話。
譚遲在備忘錄記錄。
四人的搜樓跑組工程繼續推進，可除去劇名奇葩的，特別扯淡的，還有拒絕收簡歷的，直掃到第四層過半，才投出去六家。
“今年市場的確不行啊，劇組數量明顯變少了，質量也整體下降。”賈榴翻手機嘀咕，“往年到了四層，起碼能投出二十多份——哎呦我去！”
隨著賈榴低呼，甄啟的手機也響了一聲，兩個人噌一下跳了起來，一陣風似的朝樓梯口狂奔。
“快走快走，一樓來了個大劇組，來招特演！”
“剛布場子，咱們趕緊去報名去！”
“真的？什麽劇組？！”唐甘蘭也拉著譚遲跑了起來。
“警匪動作電影《警巷》！”
唐甘蘭猝然停步，譚遲一個剎車不及，險些飛出去，被唐甘蘭攬住腰，轉了一圈停在了原地。
“唐甘蘭？”譚遲擡頭。
唐甘蘭站得很直，脊背很挺，像一枝旗桿插/入地面。
他剛剛還亮如晨光的雙眼，此時卻像兩窩煮沸的墨汁，翻滾著粘稠的黑液。
他攬著譚遲的手臂僵直，肌肉硬得好像花崗巖。
“唐老弟，趕緊的啊！”賈榴在前方揮手。
“快點快點！”甄啟大喊。
無數人從唐甘蘭和譚遲身邊狂奔過去，他們興奮著、歡呼著、尖叫著。
“投資超過二十億！”
“導演是許徽！”
“就算不要片酬也要去啊！”
“倒貼錢也要去啊！那可是許徽！”
“這是旭光傳媒和乘風集團投資的電影！和那些野雞劇組不一樣！”
旭光傳媒！
譚遲身形一震，抓緊了唐甘蘭的手腕。
唐甘蘭垂下眼睫，看了譚遲一眼，輕輕笑了。
那笑容，就像是暴雨後殘留的迎春花瓣，脆弱又鮮活。
他說：“賈哥，甄哥，我就不去了，你們加油！”
語氣嗓音平靜得毫無破綻。
賈榴和甄啟在人群盡頭胡亂應了一句，沖入下了樓梯。
數以百計的演員從身邊跑過，有年輕的、有年老的、有滄桑的、有鮮嫩的，每個人的眼中都閃耀著對未來的渴望，每個人的腳步都那麽急不可耐，仿佛只要晚了一步，唾手可得的一切就會從眼前溜走。
他們——所有人，匯聚成滔滔的洪流，在譚遲和唐甘蘭身邊翻湧，沖刷……
“走吧，”唐甘蘭輕輕捏了捏譚遲的手，“繼續。”
譚遲擡頭，看到了唐甘蘭的眼睛，明亮如水。
“好。”
鉅峰大廈頂層天臺上，譚遲和唐甘蘭坐在護欄邊，一人手裏捧著一個肉夾饃，啃得滿嘴流油。
“今天一共投了十份簡歷，截止到下午四點，沒有一家劇組通知試鏡——”唐甘蘭撕下一口大餅，翻了翻手機記錄。
譚遲扭開保溫杯，喝了口熱氣騰騰的大麥茶。
二人擡頭，看向陰沈沈的天空，長長呼出濁氣。
譚遲：“沒事的。”
唐甘蘭：“嗯。”
“明天再來。”
“嗯。”
“實在不行，你可以轉行當廚子。”
“餵！那豈不是暴吃食物？！”
“……是暴殄天物……”
“唉——”
突然，一聲又深又長的嘆息隨風飄了過來。
二人順聲看去，就見左側二十米外，一個身披藏藍色沖鋒衣的大叔趴在護欄上，表情惆悵，兩眼憂遠，嘴裏吐出的煙圈沈重得幾乎飄不起來。
唐甘蘭八卦：“感覺他有一噸的故事。”
譚遲壓低聲音，語速飛快：“如果這是家庭劇，八成是被綠了，如果是職業劇，八成是破產了，如果是玄幻劇，八成是歷劫，如果是宅鬥劇，八成是——唔？”
譚遲說了一半，突然被唐甘蘭捂住了嘴巴。
身後響起了腳步聲，還帶著濃郁的煙味。
大叔夾著半截的香煙站在二人面前，皺眉：“你們……”
“她是編劇，她正在構思劇本！”唐甘蘭綻出人畜無害的笑臉。
大叔眼睛倏得一亮：“你——是演員？！”
唐甘蘭怔了怔：“對。”
“來搜樓跑組的？”
“對。”
“有劇組了嗎？”
“……暫時沒有。”
“正好！”大叔扔掉煙頭用腳掌撚滅，“來我們劇組試鏡。”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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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利《大宋少年志》，各種戳中墨兔嘰的萌點，啦啦啦
其實我覺得彈幕最有趣，因為有人說這部劇叫“少年宋大志”23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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