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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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清早，唐甘蘭剛起床, 就看到了驚悚的一幕。
一個穿著筆挺小套裙的女性坐在陽臺電腦桌前, 原本放桌面垃圾箱的地方出現了一面化妝鏡。
電腦屏幕上掛著視頻通話，對方是一個大波浪卷的美女，一臉睡眼惺忪地在講解。
“今天的妝容是幹練職業妝, 顏色要幹凈, 利落, 眼影選大地色, 口紅選豆沙色，眉毛要挑高一點, 頭發上大卷。”
桌前的女性點頭：“好的。”
唐甘蘭震驚了足足十秒, 才猶豫著蹭了過去：“譚遲？！”
譚遲轉頭：“早。”
譚遲鼻尖上的精華還沒抹勻，油亮亮的, 劉海上綁著恐龍頭的發箍, 露出了常年不見陽光的額頭, 兩只眼睛又黑又大，還閃著一圈炫彩的光暈。
唐甘蘭：“你眼鏡呢？！你帶了隱形眼鏡？！你這是要化妝？！你會化妝嗎？！”
譚遲：“遠志說, 今天要上戰鬥裝。”
“遠志是誰？”
譚遲一指視頻對話中的美女。
“餵餵餵, 那邊的包包菜, 你擋住攝像頭了！”屏幕裏的遠志不耐煩敲桌子。
“對不起。”唐甘蘭忙讓到一邊。
譚遲把粉底液擠在虎口上, 看向屏幕, “然後呢？”
“粉底均勻的點在臉上——”遠志打了個哈欠, “然後用那個像牙刷的刷子快速抹開, 註意方向和手法。”
“好的。”
唐甘蘭一旁看得心臟直哆嗦：“要不我幫你吧——”
屏幕內外的兩位女士同時停住動作, 轉頭瞪向唐甘蘭。
“您二位忙！我去洗臉——”
唐甘蘭忙不疊沖進洗手間洗漱，擠上牙膏，又有些不放心，探出腦袋瞅兩眼，看著譚遲在遠程指導下有條不紊刷粉底，這才安心開始刷牙。
洗完臉，再瞅瞅，譚遲開始遮瑕。
刮胡子，再看看，譚遲開始畫眼影。
梳完軟毛抓好造型，譚遲完成了眼妝開始畫眉毛。
等回臥室換好衣服出來，譚遲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平常蒼白的皮膚，如今紅撲撲的，平常亂糟糟的眉毛，如今又順又優美，平常白慘慘的嘴唇，如今粉嘟嘟的，平常藏在啤酒瓶底鏡片後的眼睛，如今灑上了閃閃的眼影，描上了微挑的眼線，刷上了長長的睫毛，頭發蓬松卷在臉頰兩側，愈發襯得她的臉嬌小精致。
唐甘蘭想要移開目光但是根本做不到，心臟突突亂跳，奔騰的血液倒沖上頭，沖得兩眼發暈。
“怎麽樣？”譚遲擡眼，眼瞳表面波光流轉，晶瑩剔透。
唐甘蘭傻住，沒反應。
“餵。”譚遲搖手。
唐甘蘭繼續傻。
譚遲嘆氣，轉身：“我先去換衣服。”
屏幕裏的遠志托腮看著唐甘蘭，笑了一聲：“那邊的包包菜，回神了！”
“啊！”唐甘蘭一激靈，使勁兒眨了眨眼睛，撓著耳朵低頭，“這是化妝還是易容啊……”
“要不然你以為女生坐在化妝鏡前兩個小時是為了什麽？參禪嗎？”遠志翻了個白眼，“往後退退。”
唐甘蘭：“啊？”
“往後退！”
“好——”唐甘蘭後撤幾步，全身造型展現在了攝像頭裏。
遠志頭頂蹦出一條青筋：“你穿的這是什麽？！你怎麽說也算個演員吧，怎麽穿的跟路邊曬太陽的大爺一樣？西裝、風衣、皮靴、墨鏡走起來，今天是要去戰鬥，穿戰鬥裝！”
說到最後三個字，那澎湃的氣勢幾乎要從屏幕裏噴出來。
“遵命！”唐甘蘭嚇得一溜煙奔回了房間。
“真是不讓人省心。”遠志搖頭，開始慢條斯理塗指甲油。
“我好了。”
“我好了！”
十分鐘後，兩道人影同時出現在電腦攝像頭前，立正站好。
遠志撩起眼皮，掃了二人一圈，挑眉一笑。
“很好。”
薊京四環外，黃馬甲大道東，有一片60年代初建設被廢棄的老舊廠房。20年前，一群藝術家和文藝創作者對這裏進行了翻新改造，保留歷史痕跡，創新藝術風格，使這個地區迅速褪變升華，成為了薊京頗為有名的文化藝術區。
現在，這裏已經變成一個十分商業化的圈子，建築設計、服裝設計、室內家居、音樂演出、影視制作、藝術家工作室等文化產業蓬勃發展，畫廊、酒吧、餐館、服裝店、書店、瑜珈中心等等星羅密布，僅是餐館就幾乎囊括了世界各地的美食。
編劇界鼎鼎有名的騰閣工作室就坐落其中。
15年前，騰閣工作室由五名業內頗有名氣的編劇投資成立，此後一直在編劇界有舉足輕重的作用。但在8年前，四名創立元老與主創人姜振海因為創作理念不合，前後脫離工作室，為此，騰閣曾經沈寂一年。第二年，姜振海聘請了新銳編劇胡奏，異軍突起，以IP改編、玄幻宮鬥劇為主攻，迅速在影視圈攻城略地，成為最有吸金能力的編劇工作室之一。
雖然，業內對騰閣工作室的評價褒貶不一，但不可否認的是，每次騰閣的劇本，都會掀起影視圈的一次追捧狂潮，用一句話形容，就是永遠走在潮流的尖端。
可是，這種情況，在近兩年卻發生了變化。
數以億計的熱錢爭先恐後湧入，把影視圈炒的越來越熱，無數項目開拍開播，對劇本的需求攀升到了一個恐怖的數量。
其中，最炙手可熱的就是騰閣工作室。
面對無數的邀約，騰閣工作室一次又一次擴大編劇陣容，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產出一部又一部的劇本，成為業內一大傳奇，而隨之快速崩塌的，卻是騰閣工作室的口碑。
高速的運轉，超負荷的創作，資本的快速催熟，編劇團隊的參差不齊，最終造成的結果就是——涉嫌抄襲，涉嫌融梗，以及喪失了原創能力。
雖然業內對此有目共睹，但騰閣的金字招牌依舊吸引著無數的投資人，即便是騰閣最小的項目，對於其他拼命謀生的中低層編劇團體來說，也是可望不可及的香餑餑。
對於此次騰閣發布劇本招標通知，處在金字塔頂端的大編劇們自然是不屑一顧，但仍有5個獨立編劇和11個編劇團隊報名參加，經過兩層篩選，最終有三個創作團隊獲得了最終競標資格。
十一月底的薊京，風利如刀，吹得人臉皮生疼。華姐、陳昆明和小曹站在凜凜的寒風中，裹緊身上的羽絨服。
眼前的建築，是三層老舊廠房，白漆刷新外墻青磚，橙紅色油漆勾畫磚縫，顯得整體色調古樸又現代。小廣場上擺著一尊高達兩米的人形雕塑，空洞的五官仰望著天空，大約是要致敬魯大大的《吶喊》，雕塑的對面則是一顆老樹，樹葉早就掉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插向天空，和隔壁的吶喊倒是相得益彰。
工作室一層是通體的落地窗，一樓接待大廳裏LED大屏光影變幻，在大理石地磚上滾動著華麗的逼格。
陳昆明吹了聲口哨：“有錢！”
華姐吸氣，上前跟門衛報備：“你好，我是何淳華，是今天前來競標的編劇。”
“請稍等。”門衛朝對講機嘀咕了幾句，“競標會因為特殊原因推遲了一個小時，三位進去需要稍微等一下。”
走進一樓等候廳，禮賓接待送上檸檬水，三人抱著水杯，坐在窗邊的藝術長凳上，長籲一口氣。
華姐：“凍死了，今天好像降溫了。”
陳昆明：“風這麽大，吹得我發型都亂了。”
小曹：“放心陳哥，是標準的大背頭。”
“滾。”
“小譚怎麽還沒到？”
“說是堵在路口了，馬上就到。”
“譚遲不是坐地鐵嗎？”
“估計是打了專車吧。”
“怎麽就我們一家來了啊，另外兩家呢？”
“來了！”陳昆明一指窗外。
小廣場上先後停下三輛出租車，下來七個人，分成前後兩撥裹著衣服急匆匆走了進來。
“是老許和老章！”華姐頓時樂了，忙迎了過去。
“誰？”小曹低聲問。
“穿皮夾克，戴羊毛圍巾的那個，叫許宏才，擅長歷史劇，穿藏藍羽絨服的那個，叫章睿，擅長喜劇，都是老牌編劇，以前和華姐都有過合作。”陳昆明介紹。
“老前輩啊，都有五十多歲了吧。”
“你小子什麽眼神，老許才四十出頭，老章不過四十五！”
“誒？”
“為了祖國編劇事業，熬心熬力啊！”陳昆明嘆息，“這兩個團隊可都是實打實有真本事的，他們今天能來騰閣，充分說明了——”
小曹和陳昆明對視一眼，舉起手臂：“一切為了生活。”
兩人說話的時候，華姐已經和許宏才和章睿打了招呼，三人雖然之前都是老熟人，但這次卻是競爭關系，也不好聊得太多，就分別尋了位置坐下等候。
可等著等著，就覺出不對味兒了。
一層本是招待大廳，本就沒什麽人，可過了沒一會兒，就有幾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小夥子從二樓探出腦袋，看了兩眼，又縮了回去。
又過了五六分鐘，有七八個衣冠楚楚的年輕人下了樓，他們脖子上都掛著天藍色“實習編劇”的工作牌，捧著馬克杯佯裝遛彎，神色倨傲從三隊編劇團身邊路過，時不時還評論兩句。
“他們就是這次競標的編劇團隊？”
“真看不出來，這些人能寫出什麽好本子？”
“感覺跟路人沒什麽差別嘛。”
“別這麽說嘛，人家也是穿了正裝的。”
“雜牌子吧，款式也是十幾年前的吧。”
“你看我們騰閣的金牌編劇，哪個不是名牌加身，走路帶風？他們這都什麽啊？”
“幸虧來了騰閣，我以後可不想做這種窮酸的編劇。”
“你才來實習幾天，你不懂！圈裏像咱們騰閣這樣的可不多，大多數都是底層農民工的級別。”
那聲音不大不小，還夾雜著些許嬉笑聲，悉悉索索，在空曠的大廳裏還帶著回音。
三個團隊的編劇臉色變了。
“你們說什麽呢？”許宏才站起身喝道。
“老師，我們沒說什麽。”一個實習編劇小夥子笑道，“我們就是覺得，幾位老師特別有藝術家的風範。”
“對啊對啊，藝術家都是這麽——不拘一格嘛——”
說著，這幫實習生就是一陣哄笑。
“編劇是靠作品說話。”華姐提聲，“可不是靠嘩眾取寵來博人眼球的網紅。”
章睿冷笑：“如今騰閣的編劇都是這種程度，難怪要請我們來救場了。”
一眾實習編劇頓時怒了。
“誰嘩眾取寵了？”
“分明是你們這幫底層編劇跪舔我們騰閣。”
“什麽靠作品說話，那是因為你們除了碼字，再也沒有別的可取之處，一個一個長得歪瓜裂棗的，穿的還這麽窮酸，看了就讓人倒胃口，誰還有心思看你們的劇本？”
“臥槽！想打架是吧！”小曹大怒，正要挽袖子沖上前，突然，就聽大門外傳來一聲急剎車聲。
一輛紅得發亮的改裝悍馬風騷甩尾停在小廣場上，兩扇車門同時開啟，一男一女從車上跳了下來。
大廳裏的人同時楞住了。
冬風狂吹，揚起了二人一黑一白的羊絨大衣，衣袂在風中烈烈飛舞。
黑衣的，是一個嬌小的女性，踏著黑色牛皮馬丁長靴，帶著白羊毛呢貝雷帽，大紅色的羊絨圍巾隨風飛舞。
白衣的，是一個身材挺拔的男性，大墨鏡，高領羊絨衫，棕色機車長靴，純白色的圍巾和他的皮膚一樣在發光。
二人攜風帶煞走進大廳，並排站定，光芒四射，閃瞎一眾人的雙眼。
“哇，好帥！”
“這誰啊？這是明星嗎？”
“那個姑娘的口紅色號好美！”
“那個男生的身材好棒！”
這是騰閣實習編劇團隊。
“今天還有演員到場？”
“男演員看著眼熟啊。”
這是另外兩隊編劇團隊。
華姐、陳昆明和小曹同時掉了下巴。
陳昆明：“譚遲？！”
小曹：“唐哥？！”
“哦，在這兒。”唐甘蘭彎眼一笑，抓住譚遲的胳膊走了過來。
“我們沒遲到吧？”譚遲問。
“時間段掐的剛剛好，正好在戲點上。”陳昆明憋笑。
譚遲：？
小曹看向實習生：“睜大你們的眼睛看清楚了！這是我們的編劇！這就叫外表與實力並存！”
唐甘蘭：“哈？”
譚遲：“什麽鬼？”
“小唐，拿出你殺手的氣勢，瞪死他們！”陳昆明一旁煽風點火。
唐甘蘭一頭霧水，還是按照要求飆出了一個冷酷的眼神。
實習編劇一片騷動，良久，一個實習生爆出一句：“你們這叫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切——”三個編劇團同時翻白眼。
“這是在幹什麽？！”二樓傳來怒喝。
眾人唰一下擡頭，就見一隊人居高臨下瞪著大廳。為首的是一名四十上下的男性，穿著得體的銀灰西裝，身材頗高，臉長眉陡，掛著無框眼鏡。
他身後還有六個人，五男一女，皆是西裝革履，神色肅凝。
小曹：“這人誰啊？霸道總裁出場的即視感。”
陳昆明：“騰閣首席編劇，胡奏。”
譚遲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自己度娘來照片，皺眉：“網上的照片P的一點都不像。”
唐甘蘭：“噗！”
“胡總！”一眾實習生齊刷刷低頭，噤若寒蟬。
“這些是誰召來的實習生？”胡奏走下樓梯，掃目問道。
“是，是我——”身後一個編劇低聲道。
“全部辭退，重招！”
“胡總！”
“千萬不要，胡總！”
“我千辛萬苦才考進來的！”
“胡總我們不敢了！”
眾實習生立時大喊大哭起來。
唐甘蘭歪頭貼近譚遲：“這是幹嘛？”
譚遲：“宮鬥套路。”
陳昆明：“嘖嘖嘖，沒眼看。”
小曹：“這麽會演怎麽不去當演員啊？”
唐甘蘭：“有人接戲嗎？”
華姐：“老許老好人，會接的。”
果然，下一秒，許宏才就走了出來：“小胡啊，孩子們也就是隨便說兩句，別斷了人家的前程，不至於、不至於啊！”
胡奏黑臉：“不懂得尊重前輩的人，不配在這個圈子！”
“哎呀，什麽前輩不前輩，都是出來賣字的，不用畫出個三六九等的，不至於不至於。”
胡奏臉色緩下幾分：“還不謝謝各位前輩老師！”
“謝謝老師！”眾實習生聲鞠躬致謝，匆匆退場。
“許老師、章老師、華老師，競標馬上開始，這邊請。”胡奏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眾人跟著胡奏穿過大廳，登上旋轉樓梯。
二樓是騰閣工作室的普通編劇和實習編劇工作區，白色的工作臺沿著大玻璃窗一字排開，銀白色的一體機、防噪耳機、護眼變頻臺燈和人體工程力學電腦椅，在陽光下反射著昂貴又奢侈的輝光，最東側則是一個小型圖書館，門口掛著仿古小木牌，寫著“今日藏書38028冊”。
最可惡的是在樓梯的另一側，明目張膽設有一處巨大的休息室，毛長超過一厘米的羊毛地毯、現磨咖啡機、裝滿冰激淩的冰櫃，滿載肥宅水的冰箱，甚至還有兩只圓滾滾的橘貓在沙發上打盹，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叫聲。
陳昆明：“太腐敗了！”
小曹：“太有錢了！”
譚遲：“我餓了！”
唐甘蘭：“噗！”
華姐：“你們三個能不能有點出息！”
經過誘惑的二層樓，眾人終於抵達了三層。
這裏是騰閣金牌編劇工作區，分布很像是律師寫字樓，辦公室門前都掛著金牌編劇的名字，名牌還是鍍金的。
繼續向前穿過過道，就是三間大會議室，胡奏領著眾人進了第一間。
會議廳裏，擺了六張長方形的黑色工作臺，前三後三，每張都配有四張皮椅，有禮儀人員領著三個編劇團隊坐在了第二排，騰閣的金牌編劇們坐在了第一排左首。
胡奏站在門口，時不時看看手表，大約過了五分鐘，接了個電話出去，很快就迎了四個人進門。三男一女，都很年輕，為首的男子濃眉大眼，一身精英範兒，被禮儀迎到了第一排中間落座。
“這四位是本次劇本的投資方，啟明傳媒娛樂有限公司的代表，”胡奏介紹道，“這位是張君張制片人。”
“大家好，我叫張君。”男子起身頷首。
眾人鼓掌。
“為了本次劇本競標大會能夠公平公正，我還特別請了一位業內德高望重的前輩作為顧問，全程監督。”胡奏又道，“有請——”
“哈哈哈哈，胡老師太客氣了，我也就是入行早，多混了幾年，前輩什麽的談不上啊。”
一個人大笑著走了進來，他穿著藏藍色的中式休閑薄棉衣，套著老薊京黑棉布鞋，手裏捧著一個小茶壺，笑得和藹可親。
唐甘蘭：“臥槽！”
小曹：“見了鬼了！”
譚遲：“這人誰？”
唐甘蘭、小曹：“……”
華姐：“林博啊！”
陳昆明：“譚遲你這臉盲太煞風景了——”
“哦。林博。”譚遲點了點頭，“那還真是——”
唐甘蘭：“頭太大路太窄！”
四人扶額：“是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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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腦屏幕上掛著視頻通話，對方是一個大波浪卷的美女，一臉睡眼惺忪地在講解。
“今天的妝容是幹練職業妝, 顏色要幹凈, 利落, 眼影選大地色, 口紅選豆沙色，眉毛要挑高一點, 頭發上大卷。”
桌前的女性點頭：“好的。”
唐甘蘭震驚了足足十秒, 才猶豫著蹭了過去：“譚遲？！”
譚遲轉頭：“早。”
譚遲鼻尖上的精華還沒抹勻，油亮亮的, 劉海上綁著恐龍頭的發箍, 露出了常年不見陽光的額頭, 兩只眼睛又黑又大，還閃著一圈炫彩的光暈。
唐甘蘭：“你眼鏡呢？！你帶了隱形眼鏡？！你這是要化妝？！你會化妝嗎？！”
譚遲：“遠志說, 今天要上戰鬥裝。”
“遠志是誰？”
譚遲一指視頻對話中的美女。
“餵餵餵, 那邊的包包菜, 你擋住攝像頭了！”屏幕裏的遠志不耐煩敲桌子。
“對不起。”唐甘蘭忙讓到一邊。
譚遲把粉底液擠在虎口上, 看向屏幕, “然後呢？”
“粉底均勻的點在臉上——”遠志打了個哈欠, “然後用那個像牙刷的刷子快速抹開, 註意方向和手法。”
“好的。”
唐甘蘭一旁看得心臟直哆嗦：“要不我幫你吧——”
屏幕內外的兩位女士同時停住動作, 轉頭瞪向唐甘蘭。
“您二位忙！我去洗臉——”
唐甘蘭忙不疊沖進洗手間洗漱，擠上牙膏，又有些不放心，探出腦袋瞅兩眼，看著譚遲在遠程指導下有條不紊刷粉底，這才安心開始刷牙。
洗完臉，再瞅瞅，譚遲開始遮瑕。
刮胡子，再看看，譚遲開始畫眼影。
梳完軟毛抓好造型，譚遲完成了眼妝開始畫眉毛。
等回臥室換好衣服出來，譚遲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平常蒼白的皮膚，如今紅撲撲的，平常亂糟糟的眉毛，如今又順又優美，平常白慘慘的嘴唇，如今粉嘟嘟的，平常藏在啤酒瓶底鏡片後的眼睛，如今灑上了閃閃的眼影，描上了微挑的眼線，刷上了長長的睫毛，頭發蓬松卷在臉頰兩側，愈發襯得她的臉嬌小精致。
唐甘蘭想要移開目光但是根本做不到，心臟突突亂跳，奔騰的血液倒沖上頭，沖得兩眼發暈。
“怎麽樣？”譚遲擡眼，眼瞳表面波光流轉，晶瑩剔透。
唐甘蘭傻住，沒反應。
“餵。”譚遲搖手。
唐甘蘭繼續傻。
譚遲嘆氣，轉身：“我先去換衣服。”
屏幕裏的遠志托腮看著唐甘蘭，笑了一聲：“那邊的包包菜，回神了！”
“啊！”唐甘蘭一激靈，使勁兒眨了眨眼睛，撓著耳朵低頭，“這是化妝還是易容啊……”
“要不然你以為女生坐在化妝鏡前兩個小時是為了什麽？參禪嗎？”遠志翻了個白眼，“往後退退。”
唐甘蘭：“啊？”
“往後退！”
“好——”唐甘蘭後撤幾步，全身造型展現在了攝像頭裏。
遠志頭頂蹦出一條青筋：“你穿的這是什麽？！你怎麽說也算個演員吧，怎麽穿的跟路邊曬太陽的大爺一樣？西裝、風衣、皮靴、墨鏡走起來，今天是要去戰鬥，穿戰鬥裝！”
說到最後三個字，那澎湃的氣勢幾乎要從屏幕裏噴出來。
“遵命！”唐甘蘭嚇得一溜煙奔回了房間。
“真是不讓人省心。”遠志搖頭，開始慢條斯理塗指甲油。
“我好了。”
“我好了！”
十分鐘後，兩道人影同時出現在電腦攝像頭前，立正站好。
遠志撩起眼皮，掃了二人一圈，挑眉一笑。
“很好。”
薊京四環外，黃馬甲大道東，有一片60年代初建設被廢棄的老舊廠房。20年前，一群藝術家和文藝創作者對這裏進行了翻新改造，保留歷史痕跡，創新藝術風格，使這個地區迅速褪變升華，成為了薊京頗為有名的文化藝術區。
現在，這裏已經變成一個十分商業化的圈子，建築設計、服裝設計、室內家居、音樂演出、影視制作、藝術家工作室等文化產業蓬勃發展，畫廊、酒吧、餐館、服裝店、書店、瑜珈中心等等星羅密布，僅是餐館就幾乎囊括了世界各地的美食。
編劇界鼎鼎有名的騰閣工作室就坐落其中。
15年前，騰閣工作室由五名業內頗有名氣的編劇投資成立，此後一直在編劇界有舉足輕重的作用。但在8年前，四名創立元老與主創人姜振海因為創作理念不合，前後脫離工作室，為此，騰閣曾經沈寂一年。第二年，姜振海聘請了新銳編劇胡奏，異軍突起，以IP改編、玄幻宮鬥劇為主攻，迅速在影視圈攻城略地，成為最有吸金能力的編劇工作室之一。
雖然，業內對騰閣工作室的評價褒貶不一，但不可否認的是，每次騰閣的劇本，都會掀起影視圈的一次追捧狂潮，用一句話形容，就是永遠走在潮流的尖端。
可是，這種情況，在近兩年卻發生了變化。
數以億計的熱錢爭先恐後湧入，把影視圈炒的越來越熱，無數項目開拍開播，對劇本的需求攀升到了一個恐怖的數量。
其中，最炙手可熱的就是騰閣工作室。
面對無數的邀約，騰閣工作室一次又一次擴大編劇陣容，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產出一部又一部的劇本，成為業內一大傳奇，而隨之快速崩塌的，卻是騰閣工作室的口碑。
高速的運轉，超負荷的創作，資本的快速催熟，編劇團隊的參差不齊，最終造成的結果就是——涉嫌抄襲，涉嫌融梗，以及喪失了原創能力。
雖然業內對此有目共睹，但騰閣的金字招牌依舊吸引著無數的投資人，即便是騰閣最小的項目，對於其他拼命謀生的中低層編劇團體來說，也是可望不可及的香餑餑。
對於此次騰閣發布劇本招標通知，處在金字塔頂端的大編劇們自然是不屑一顧，但仍有5個獨立編劇和11個編劇團隊報名參加，經過兩層篩選，最終有三個創作團隊獲得了最終競標資格。
十一月底的薊京，風利如刀，吹得人臉皮生疼。華姐、陳昆明和小曹站在凜凜的寒風中，裹緊身上的羽絨服。
眼前的建築，是三層老舊廠房，白漆刷新外墻青磚，橙紅色油漆勾畫磚縫，顯得整體色調古樸又現代。小廣場上擺著一尊高達兩米的人形雕塑，空洞的五官仰望著天空，大約是要致敬魯大大的《吶喊》，雕塑的對面則是一顆老樹，樹葉早就掉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插向天空，和隔壁的吶喊倒是相得益彰。
工作室一層是通體的落地窗，一樓接待大廳裏LED大屏光影變幻，在大理石地磚上滾動著華麗的逼格。
陳昆明吹了聲口哨：“有錢！”
華姐吸氣，上前跟門衛報備：“你好，我是何淳華，是今天前來競標的編劇。”
“請稍等。”門衛朝對講機嘀咕了幾句，“競標會因為特殊原因推遲了一個小時，三位進去需要稍微等一下。”
走進一樓等候廳，禮賓接待送上檸檬水，三人抱著水杯，坐在窗邊的藝術長凳上，長籲一口氣。
華姐：“凍死了，今天好像降溫了。”
陳昆明：“風這麽大，吹得我發型都亂了。”
小曹：“放心陳哥，是標準的大背頭。”
“滾。”
“小譚怎麽還沒到？”
“說是堵在路口了，馬上就到。”
“譚遲不是坐地鐵嗎？”
“估計是打了專車吧。”
“怎麽就我們一家來了啊，另外兩家呢？”
“來了！”陳昆明一指窗外。
小廣場上先後停下三輛出租車，下來七個人，分成前後兩撥裹著衣服急匆匆走了進來。
“是老許和老章！”華姐頓時樂了，忙迎了過去。
“誰？”小曹低聲問。
“穿皮夾克，戴羊毛圍巾的那個，叫許宏才，擅長歷史劇，穿藏藍羽絨服的那個，叫章睿，擅長喜劇，都是老牌編劇，以前和華姐都有過合作。”陳昆明介紹。
“老前輩啊，都有五十多歲了吧。”
“你小子什麽眼神，老許才四十出頭，老章不過四十五！”
“誒？”
“為了祖國編劇事業，熬心熬力啊！”陳昆明嘆息，“這兩個團隊可都是實打實有真本事的，他們今天能來騰閣，充分說明了——”
小曹和陳昆明對視一眼，舉起手臂：“一切為了生活。”
兩人說話的時候，華姐已經和許宏才和章睿打了招呼，三人雖然之前都是老熟人，但這次卻是競爭關系，也不好聊得太多，就分別尋了位置坐下等候。
可等著等著，就覺出不對味兒了。
一層本是招待大廳，本就沒什麽人，可過了沒一會兒，就有幾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小夥子從二樓探出腦袋，看了兩眼，又縮了回去。
又過了五六分鐘，有七八個衣冠楚楚的年輕人下了樓，他們脖子上都掛著天藍色“實習編劇”的工作牌，捧著馬克杯佯裝遛彎，神色倨傲從三隊編劇團身邊路過，時不時還評論兩句。
“他們就是這次競標的編劇團隊？”
“真看不出來，這些人能寫出什麽好本子？”
“感覺跟路人沒什麽差別嘛。”
“別這麽說嘛，人家也是穿了正裝的。”
“雜牌子吧，款式也是十幾年前的吧。”
“你看我們騰閣的金牌編劇，哪個不是名牌加身，走路帶風？他們這都什麽啊？”
“幸虧來了騰閣，我以後可不想做這種窮酸的編劇。”
“你才來實習幾天，你不懂！圈裏像咱們騰閣這樣的可不多，大多數都是底層農民工的級別。”
那聲音不大不小，還夾雜著些許嬉笑聲，悉悉索索，在空曠的大廳裏還帶著回音。
三個團隊的編劇臉色變了。
“你們說什麽呢？”許宏才站起身喝道。
“老師，我們沒說什麽。”一個實習編劇小夥子笑道，“我們就是覺得，幾位老師特別有藝術家的風範。”
“對啊對啊，藝術家都是這麽——不拘一格嘛——”
說著，這幫實習生就是一陣哄笑。
“編劇是靠作品說話。”華姐提聲，“可不是靠嘩眾取寵來博人眼球的網紅。”
章睿冷笑：“如今騰閣的編劇都是這種程度，難怪要請我們來救場了。”
一眾實習編劇頓時怒了。
“誰嘩眾取寵了？”
“分明是你們這幫底層編劇跪舔我們騰閣。”
“什麽靠作品說話，那是因為你們除了碼字，再也沒有別的可取之處，一個一個長得歪瓜裂棗的，穿的還這麽窮酸，看了就讓人倒胃口，誰還有心思看你們的劇本？”
“臥槽！想打架是吧！”小曹大怒，正要挽袖子沖上前，突然，就聽大門外傳來一聲急剎車聲。
一輛紅得發亮的改裝悍馬風騷甩尾停在小廣場上，兩扇車門同時開啟，一男一女從車上跳了下來。
大廳裏的人同時楞住了。
冬風狂吹，揚起了二人一黑一白的羊絨大衣，衣袂在風中烈烈飛舞。
黑衣的，是一個嬌小的女性，踏著黑色牛皮馬丁長靴，帶著白羊毛呢貝雷帽，大紅色的羊絨圍巾隨風飛舞。
白衣的，是一個身材挺拔的男性，大墨鏡，高領羊絨衫，棕色機車長靴，純白色的圍巾和他的皮膚一樣在發光。
二人攜風帶煞走進大廳，並排站定，光芒四射，閃瞎一眾人的雙眼。
“哇，好帥！”
“這誰啊？這是明星嗎？”
“那個姑娘的口紅色號好美！”
“那個男生的身材好棒！”
這是騰閣實習編劇團隊。
“今天還有演員到場？”
“男演員看著眼熟啊。”
這是另外兩隊編劇團隊。
華姐、陳昆明和小曹同時掉了下巴。
陳昆明：“譚遲？！”
小曹：“唐哥？！”
“哦，在這兒。”唐甘蘭彎眼一笑，抓住譚遲的胳膊走了過來。
“我們沒遲到吧？”譚遲問。
“時間段掐的剛剛好，正好在戲點上。”陳昆明憋笑。
譚遲：？
小曹看向實習生：“睜大你們的眼睛看清楚了！這是我們的編劇！這就叫外表與實力並存！”
唐甘蘭：“哈？”
譚遲：“什麽鬼？”
“小唐，拿出你殺手的氣勢，瞪死他們！”陳昆明一旁煽風點火。
唐甘蘭一頭霧水，還是按照要求飆出了一個冷酷的眼神。
實習編劇一片騷動，良久，一個實習生爆出一句：“你們這叫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切——”三個編劇團同時翻白眼。
“這是在幹什麽？！”二樓傳來怒喝。
眾人唰一下擡頭，就見一隊人居高臨下瞪著大廳。為首的是一名四十上下的男性，穿著得體的銀灰西裝，身材頗高，臉長眉陡，掛著無框眼鏡。
他身後還有六個人，五男一女，皆是西裝革履，神色肅凝。
小曹：“這人誰啊？霸道總裁出場的即視感。”
陳昆明：“騰閣首席編劇，胡奏。”
譚遲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自己度娘來照片，皺眉：“網上的照片P的一點都不像。”
唐甘蘭：“噗！”
“胡總！”一眾實習生齊刷刷低頭，噤若寒蟬。
“這些是誰召來的實習生？”胡奏走下樓梯，掃目問道。
“是，是我——”身後一個編劇低聲道。
“全部辭退，重招！”
“胡總！”
“千萬不要，胡總！”
“我千辛萬苦才考進來的！”
“胡總我們不敢了！”
眾實習生立時大喊大哭起來。
唐甘蘭歪頭貼近譚遲：“這是幹嘛？”
譚遲：“宮鬥套路。”
陳昆明：“嘖嘖嘖，沒眼看。”
小曹：“這麽會演怎麽不去當演員啊？”
唐甘蘭：“有人接戲嗎？”
華姐：“老許老好人，會接的。”
果然，下一秒，許宏才就走了出來：“小胡啊，孩子們也就是隨便說兩句，別斷了人家的前程，不至於、不至於啊！”
胡奏黑臉：“不懂得尊重前輩的人，不配在這個圈子！”
“哎呀，什麽前輩不前輩，都是出來賣字的，不用畫出個三六九等的，不至於不至於。”
胡奏臉色緩下幾分：“還不謝謝各位前輩老師！”
“謝謝老師！”眾實習生聲鞠躬致謝，匆匆退場。
“許老師、章老師、華老師，競標馬上開始，這邊請。”胡奏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眾人跟著胡奏穿過大廳，登上旋轉樓梯。
二樓是騰閣工作室的普通編劇和實習編劇工作區，白色的工作臺沿著大玻璃窗一字排開，銀白色的一體機、防噪耳機、護眼變頻臺燈和人體工程力學電腦椅，在陽光下反射著昂貴又奢侈的輝光，最東側則是一個小型圖書館，門口掛著仿古小木牌，寫著“今日藏書38028冊”。
最可惡的是在樓梯的另一側，明目張膽設有一處巨大的休息室，毛長超過一厘米的羊毛地毯、現磨咖啡機、裝滿冰激淩的冰櫃，滿載肥宅水的冰箱，甚至還有兩只圓滾滾的橘貓在沙發上打盹，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叫聲。
陳昆明：“太腐敗了！”
小曹：“太有錢了！”
譚遲：“我餓了！”
唐甘蘭：“噗！”
華姐：“你們三個能不能有點出息！”
經過誘惑的二層樓，眾人終於抵達了三層。
這裏是騰閣金牌編劇工作區，分布很像是律師寫字樓，辦公室門前都掛著金牌編劇的名字，名牌還是鍍金的。
繼續向前穿過過道，就是三間大會議室，胡奏領著眾人進了第一間。
會議廳裏，擺了六張長方形的黑色工作臺，前三後三，每張都配有四張皮椅，有禮儀人員領著三個編劇團隊坐在了第二排，騰閣的金牌編劇們坐在了第一排左首。
胡奏站在門口，時不時看看手表，大約過了五分鐘，接了個電話出去，很快就迎了四個人進門。三男一女，都很年輕，為首的男子濃眉大眼，一身精英範兒，被禮儀迎到了第一排中間落座。
“這四位是本次劇本的投資方，啟明傳媒娛樂有限公司的代表，”胡奏介紹道，“這位是張君張制片人。”
“大家好，我叫張君。”男子起身頷首。
眾人鼓掌。
“為了本次劇本競標大會能夠公平公正，我還特別請了一位業內德高望重的前輩作為顧問，全程監督。”胡奏又道，“有請——”
“哈哈哈哈，胡老師太客氣了，我也就是入行早，多混了幾年，前輩什麽的談不上啊。”
一個人大笑著走了進來，他穿著藏藍色的中式休閑薄棉衣，套著老薊京黑棉布鞋，手裏捧著一個小茶壺，笑得和藹可親。
唐甘蘭：“臥槽！”
小曹：“見了鬼了！”
譚遲：“這人誰？”
唐甘蘭、小曹：“……”
華姐：“林博啊！”
陳昆明：“譚遲你這臉盲太煞風景了——”
“哦。林博。”譚遲點了點頭，“那還真是——”
唐甘蘭：“頭太大路太窄！”
四人扶額：“是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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