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遲站在茉莉酒店405房門前，嘆了口氣。

門是虛掩的，濃郁的煙臭味從門縫裏滲了出來，將方圓一米之內的空氣都熏得發黃，充分說明這間屋子已經成了殺人不見血的二手煙毒氣室。

譚遲揉了揉鼻子，硬著頭皮敲門。

“進來！”門裏傳來朱導的聲音。

一入眼，是能見度不到兩米的室內霧霾，PM2.5明顯超標，把雙人標間烘托得鬼氣繚繞。

酒店房間都是相同的房型和配置，兩張一米五的單人床，一張寫字臺，一張椅子，兩個床頭櫃，一張小圓桌，因為橫店酒店客戶的特殊性，規定在房間裏可以吸煙，所以小圓桌上一般都會標配大號的玻璃煙灰缸。

寫字臺旁邊是壁掛式電視，機型不新不舊，開得久了會發熱，電視機的背墻上一般都沒什麽裝飾，但是朱導的房間卻很不同，掛了兩大排A4紙，一眼掃過去起碼有五六十張，紙張頂端用小夾子固定在晾衣繩上，晾衣繩大約有些年頭了，有些毛毛糙糙的。

紙上是朱導的分鏡鉛筆底稿，風格很像漫畫草圖，人物都是圓頭圓身子，表情用符號代替，背景則十分淩亂，只能根據意識流方向分辨是室內還是室外。

寫字臺上堆著劇本、幾本書，還有幾盒煙，上面印著黑色的LOGO，譚遲不認識，或許是朱導家鄉的牌子，有兩盒已經空了，被揉成了紙團堆在了桌角。

朱導、趙制片和周攝像分別坐在兩張單人床上，本應放窗下的小圓桌被挪到了床中間的夾縫裏，煙灰缸裏橫七豎八插滿了煙屁股，幾坨煙燼灑在零散的通告單上。

三主創腦袋湊成三角形，一手舉著香煙吞雲吐霧，一手舉著劇本嘀嘀咕咕。

“譚老師，過來坐。”朱導招手。

譚遲卸下背包，拉過椅子坐在了小桌的旁邊。

“這個劇本還是有問題啊。”趙制片張口就來，“比如——”

“稍等。”譚遲從背包裏掏出黑皮筆記本打開，拔開筆帽，正襟危坐，“趙制片您說。”

“首先就是這臺詞，”趙制片點著劇本，“太啰嗦了，不禁對人物塑造沒有幫助，而且還會消耗演員的精力，不合適，需要改！”

譚遲快速記錄：孟星宇懶得背詞。

口中回答：“好的。”

“尤其是這些古詩詞什麽的，譚編劇，咱們的定位要清晰，這部戲是給年輕人看的，要有活力，要貼近年輕人的生活，不能這麽老古董啊！”

譚遲記錄：演員記不住古詩詞，制片人認為年輕觀眾是文盲。

回答：“好的。”

“還有這些表情啊，動作啊，眼神啊，提示太多了，這些應該演員自我發揮的，寫這麽多太喧賓奪主了，全部刪掉。”

記錄：沒有演技，演不出來，隨便糊弄一下算了。

回答：“好的。”

“咳，我就這些意見，朱導和周指導有什麽看法？”趙制片又點了一根煙。

“趙制片說的不錯，不過我覺得吧，這臺詞是要改，但也不能改得太多，比如南宮震的臺詞，也不能太少了是吧，畢竟這個語言才是傳遞感情的第一要素。”朱導強調，“臺詞要言簡意賅，但是也要表達到位，尤其是男一號的南宮震，是整部劇的重中之重，一定要保證人物能立住，譚編劇你仔細斟酌一下。”

“好的。”

記錄：孟星宇是大爺，要好好伺候，不能累，但要捧。

“其他人的戲，可以適當減少一點，你瞧瞧現在市場上那些劇，配角戲份大半集，主角戲份幾分鐘，這太水了啊，這是要失去觀眾的啊，所以，我們配角的戲份，要少、要精、要幹凈利落。畢竟我們的經費有限，不能拍廢戲，”朱導又道。

記錄：配角沒人捧，沒錢，戲份能刪就刪。

“不過張千葉和安夢夢的兩個角色一定要立住。”張制片補充，“安夢夢是女一號，她的戲份一定要精修，臺詞一定要慎重，比如現代的幾場戲，就可以適當的加一點，這樣更能體現朱語兒的性格特點。張千葉的姬如意也要重視，這個人物雖然是女二號，但是主要情節點都是靠她來推動的，但是她的內心又是十分覆雜的，譚編劇可以考慮給她加幾場獨角心理戲，深入挖掘一下姬如意的內心。”

“對對對，這種反派角色，更好好好塑造，不能臉譜化，要生動，要有能讓觀眾同情的點，要有血有肉！”朱導點頭。

“好的。”

記錄：安夢夢、張千葉也都是要捧的，至於其他人，不重要。

“我就先想到這些，周哥，您看你有什麽要求？”朱導看向周攝像。

周攝像吸了口煙，從鼻腔裏噴出一坨霧圈：“我這沒啥了，就是強調一點，咱們劇組都是一家人，要同心協力，這樣也能按時殺不是。”

“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朱導、趙制片連連點頭。

譚遲點頭，記錄：麻溜兒地改劇本，任何反對意見全部駁回。

“譚編劇，你先整理一下我們的意見，好好綜合一下。”趙制片對譚遲的配合表現十分滿意，語氣和藹了幾分。

“好的。”譚遲點頭，掏出手機快速翻閱，看起來就像是在查閱什麽重要資料進行補充，而實際上，卻是飛速在微信群中吐槽。

【金華火腿】：劇本第一輪修改，要求十分老套。

【蓮蓬喵】：什麽套路？

【南瓜派】：同問。

【金華火腿】：又當又立。

【遠志】：（表情包：哈哈哈哈哈）

【瓜子仁】：什麽鬼23333

【金華火腿】：命苦不能怪社會。通宵預感MAX。

【遠志】：可憐，抱抱，給你開的藥帶了嗎？

【金華火腿】：帶了。

【遠志】：記得吃。

【金華火腿】：好的。

這邊譚遲聊的熱火朝天，那邊三位主創也繼續咕咚咕咚抽煙犯愁。

朱導：“趙制片，旭光傳媒那邊怎麽說的，演男二號的張哲軒什麽時候能進組？”

趙制片：“張哲軒的檔期沖突了，正在調整，我今天問過旭光的經紀人主任史元德，說是最多七八天就來了。”

周攝像：“七八天啊……”

趙制片：“這七八天先把南宮震棚裏的戲份趕一下。今天青虹娛樂的於總監通知我，孟星宇下周要請兩周的假，出席青虹娛樂的情人節粉絲會。”

朱導：“哎呦我的天，我需要吃兩顆速效救心丸。”

“還請假？如果都是今天這進度，咱們拍半年也拍不完。什麽男一號，根本就不會演戲，你看看他今天演的都是什麽玩意兒，就知道對著攝像機耍帥，倒是挺會找角度的，每次鏡頭裏都是迎著燈光45度側臉，對著打光的小楊呼來喝去的，到底他是攝像指導還是我是攝像指導？！”周攝像一拍桌子。

譚遲手指一頓，擡頭看了周攝像一眼。

“消消氣、消消氣，咱們有話好好說。”朱導拍了拍周攝像的肩膀。

“偶像嘛，都是這樣，咱們也不能要求太高。”趙制片勸道，“至少孟星宇還看了劇本，總比那些上場要提詞板、說數字的強多了。”

“切，背了和沒背也沒差多少了。”周攝像氣鼓鼓道，“這也就是我了，脾氣好，順著他，要是老馬，估計早就罵娘了。”

“說起來，老馬的武指團隊到底什麽時候能到？”趙制片問。

朱導抖了抖煙灰，肚皮上的肥肉也隨著顫悠了兩下，滿面惆悵：“這部劇開機太急了，他們上一部劇還沒殺，應該下星期就到了。”

趙制片嘆氣：“反正這劇武戲不多，問題不大。”

朱導：“孟星宇有好幾場武戲，就他那個小身板，能行嗎？”

趙制片：“有啥不行的，老馬的武替不是很專業嘛，不用擔心。”

朱導掐滅一根煙：“行吧。那今天就先——”

“朱導，我總結完了。”譚遲舉手。

三人詭異一靜，豁然扭頭看向譚遲。

“譚老師，您怎麽還在這兒？！”朱導大叫。

至始至終一直老老實實坐在椅子上沒動半分的譚遲：“……”

“完全忘了屋裏還有個人……”周攝像一臉驚魂未定。

趙制片：“咳，譚編劇，你剛剛說什麽？”

譚遲用筆點著記錄要點：“我將三位老師的建議總結了一下，基本分為三點：第一，南宮震臺詞要量少而精妙，戲量要多而感人，表演要突出顏值和氣質；第二，劇本整體臺詞風格要接地氣，貼群眾，冗雜繁覆的臺詞不需要；第三，在保證將南宮震戲份的同時，也要註重安夢夢和張千葉的角色塑造，要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

說完，譚遲推了一下眼鏡：“三位老師，還需要補充嗎？”

三人楞了兩秒，同時點頭。

“沒有，挺好挺好。”

“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

“好的。”譚遲合上筆記本，從煙灰缸下抽出第二天的通告單，“那我就先改明天的戲。”

“好好好，快回去吧。”朱導起身。

譚遲點頭，背上背包離開房間，還輕輕掩上了房門。

留三個主創大眼瞪小眼。

趙制片：“這個譚編劇是不是太沒有存在感了？”

朱導點頭：“我都忘了她還在這坐在這兒……”

周攝像：“艾瑪，一出聲差點沒嚇死我。”

“切，老周你五大三粗的，咋就這麽點膽子。”

“是嚇人啊，簡直跟鬼一樣。”

“噗——”

***

唐甘蘭：等一下，怎麽沒有我出場？？？

譚遲：請看簡介，本文主要為女主視角。

唐甘蘭：……

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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