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目的地的信件”

這封可以被玩家打開閱讀的信件是加爾村求存關卡中的重要道具, 按策劃的一貫尿性, 這種關鍵性的道具往往是隨機投放性質——和艾麗莎的勇氣證明手環一樣，類似的道具能夠提供玩家破解謎題的重要提示，前提是玩家可以發現道具中的涵義。

相比要多動一層腦子去思考的勇氣證明手環, 信件這種以文字提示線索的道具要容易理解得多, 至少楊瑞和冷秋白打開並閱讀了信件後，即使不能將這個場景村子裏的情形大致梳理, 也能明白個八九不離十——這封信中名為艾麗莎的女子回憶了她不算美好的青少年時代、短暫離開故鄉時獲得的小小自由、為了原生家庭的生存問題犧牲個人幸福, 卻因所嫁的家庭矛盾覆雜等等原因遭受不公待遇，向原生家庭求助被無情拒絕，無法忍耐的艾麗莎最終選擇了自我毀滅式的報覆。

從某個層面上來說這封信中的內容是不合時宜的，畢竟玩游戲的玩家需要的是精神上的全面放松，而不是在游戲裏也要被灌輸與現實關聯的所謂殘酷現實和教育意義……社會文明發展到二十一世紀末這個階段，人類對太空、深海、地底的探索已經達到人類文明時代的頂峰，人工智能無限接近人腦、腦波領域的研究觸及到曾經只能在科幻電影（如電影《超體》）中想象的用腦率開發。人們更喜聞樂見的是星辰大海似的遠大目標、對星際時代來臨的期盼, 這個時候忽然在放松精神作用的網絡游戲裏塞玩家一嘴“現實黑暗向”的SHI……脾氣爆點兒的人是要拆策劃家陽臺的。

但是……雖然人類在潛意識內不願意去考慮與自己相鄰的所謂微小黑暗，比如看見丈夫家暴妻子很多人都習慣性地以一句“感情糾紛”帶過，有惡毒（或者蠢）點的還會來一句女方肯定也有問題一個巴掌拍不響之類，看到鄰居家小孩身上有傷痕往往也不會往“虐待兒童”上面去想。哪怕是到了展望星際文明的時代，“隱性歧視”依然頑固地盤踞在自以為文明的現代人骨子裏。主流媒體讚頌的是犧牲自我式的警務人員、醫護人員、教育工作者，似乎這些群體就不配享有幸福不配擁有個性、就應該一邊為大眾奉獻犧牲一邊過著流浪狗一樣的日子；而對於人類群體中的另一半，在平權法案得到通過的今天，主流人群欣賞的女性仍然應該是古早電視劇《渴望》中劉慧芳式的賢妻良母，而不會認同一個特立獨行女子的美麗。

這個任務環節中塑造出的“艾麗莎”這個NPC角色，就是策劃對於這種主流觀點的諷刺——也或者說是帶入了策劃本人某種偏激的想法。

“……我算是看出來了，這個策劃是《金福南》派的，不是《盲山》派的。”冷秋白吐槽了一句，把另一個任務道具“殘破的貓眼石”取出來看了眼，“這東西的說明文字也變了……珍妮弗夫人項鏈上掉落的寶石？就是說原來的珍妮弗是被艾麗莎幹掉的咯。”

冷秋白還能做到表面上看起來鎮定，被糊了一熊臉新世界觀的楊瑞整個人都是傻眼的，楞了好會兒才接上話：“呃……寫這個的NPC殺了珍妮弗？那剛才那人是誰？”

“靈魂啊、鬼啊之類的吧。”冷秋白道，“除了後來的艾娜，這個村子裏沒活人就對了。”

“你等等、等等。”楊瑞沒轉過這個彎來，“你意思是說艾娜到這裏的時候加爾就已經是鬼村了？”

“肯定的啊，你看，艾麗莎這個信不是我們在外面搜著的嗎？艾娜沒看過嘛，當然也就不知道原來這村裏沒活人了。”冷秋白點頭道。

“那……”楊瑞的臉色有點變，“你不是說你看到珍妮弗家的後院裏全是墳包嗎？如果艾娜來之前這村子裏人就給艾麗莎殺光了，屍體誰埋的？”

冷秋白先是怔了一下，鴨子臉上慢慢浮起掙紮、糾結等難以言說的情緒，這姐姐從楊瑞手裏把信件接過去又看了好一陣，才慢慢擡起頭，表情詭異地：“要是從艾娜知道這村子沒活人這個角度去看的話，這事兒就難辦了……”

倆玩家默默對視，同時將視線轉向木屋中保持靜止狀態的NPC。這狀況沒啥難以理解的，就算是缺乏精神汙染教育、腦洞不那麽大的楊瑞，少年時代接觸過的影視動畫都夠他理解這任務的套路了。

沈默一陣……冷秋白和楊瑞同時選擇了不提交信件這個選項，這決定不難作出，他倆任務都跑得少又不表示他們有啥智商上的缺陷。定格狀態的NPC艾娜恢覆正常，跟倆玩家繼續對了會兒臺詞後忽然一拍頭：“對了，我該介紹你們認識我的姐姐才對呢~”

“……”老實說，楊瑞和冷秋白這會兒一點都不期待這種會面。

果然……艾娜將玩家帶到了村中三座豪宅之中與珍妮弗夫人家相對的那一座，外表看上去很富麗的豪宅推門進去後……內中一片破敗，就連地板上都是坑坑窪窪、墻壁上還有蟑螂在爬。詭異的是艾娜對這一切視若無睹，很平常地喊著“姐姐”跑了進去，不久後……這個笑容燦爛畫風細膩柔和的NPC拖著一個類似於電影《鬼娃》中人偶造型的娃娃走了出來，並將其當做她的姐姐艾麗莎介紹給玩家認識。

好容易演完了這次“友好”的會面，艾娜給了玩家一個任務：幫她采集釀造果酒的水果。倆玩家領了任務走出艾娜的視線，匆匆在村子轉了一圈，毫不意外地發現這個村子真特喵是只有第一眼看得見的地方還保持著鮮亮，屋後的角落、不暴露在人眼前的地方都磕磣破敗得跟《寂靜嶺》裏的小鎮一樣。

“我想說一句比較有逼格的臺詞。”另一平行空間中，堂兄木著臉道，“人人皆知，人人不言……這句話用來形容玩家目前的處境真是太合適了。”

倆只兔八哥依然是珍妮弗夫人的座上賓，在他倆面前的是一屋子NPC和樂融融的景象——珍妮弗夫人開了個小酒會，於是村裏的NPC都來了，包括了不知道是啥的艾麗莎、一臉倔強而且還特喵的保持著超塞變身的艾娜、珍妮弗夫人家的男仆和女仆。

第五兄弟比楊瑞和冷秋白那邊的待遇好點兒，至少他倆還能坐椅子。兩只兔子坐在角落，一個的表情比一個無奈。

“劇情到這個階段，活下來的玩家基本都知道所謂的謎題是什麽東西了……但這玩意兒就跟放了半年餿飯的電飯鍋一樣，誰都知道一旦揭了蓋子就會無法描述，所以誰都沒有馬上去揭蓋子的勇氣。”第五霖道。

“餵餵，你這個形容光是聽的我就一身雞皮疙瘩了！”第五源腦門兒冒著青筋喝道。

第五兄弟這倆智將破題真不是問題，接下來從哪個方面入手解題才是個麻煩——選正常路線的好說，反正沒有戰鬥環節，點破了窗戶紙就行。偏偏他倆走的是困難難度，於是這就跟貓抓糍粑老鼠拖雞蛋一樣無從下手了。

“‘主角’就是大BOSS這種套路太俗爛了，鬧半天玩家進村後接觸到的看起來像新手村指導員的NPC其實是最大的反派，而且還很有翻臉後秒殺玩家的實力……這種爛梗用出來策劃也不覺得恥辱嗎？”堂兄脾氣比較爆，玩PVP的，對俗爛劇情的忍耐力終究沒有PVE玩家那麽強悍。

“以妹妹的立場來說，艾娜接受不了艾麗莎事件的真相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嚴格說來她也算加害人之一……她姐的‘賣身’錢裏面一部分就是用來養大她、給她提供比別人優越的生活。”第五霖道，“隱瞞了十幾年的事情一下子揭破開來，艾娜精神上拒絕這種事實，以自我欺騙的心態制造出幻境、偏執地將艾麗莎的悲劇原因推到‘外人’身上，從邏輯上來說是說得通的。畢竟要讓一個人知道了親密家人的悲劇原因來源於自身，那麽這個人本身在感情和理智上都是難以接受的，為了保持精神上的自我，難免會想方設法去美化自身過失。”

堂兄沈默數秒，慢慢側頭盯第五霖：“你再說什麽NPC的感情生活精神狀態我就揍你，去你家揍你。”

“……總之，我們這個任務路線的話，看樣子還得從珍妮弗夫人身上入手。”第五霖道，“現在這個珍妮弗夫人是艾娜制造出來的‘強大敵人’，艾娜潛意識裏認為珍妮弗夫人是無法力敵的、能夠輕易殺死自己的人，塑造了這麽個假想敵，艾娜才能接受自己的姐姐被欺壓致死的結果。”

第五源稍稍一怔，隨即了然：“讓‘主角’被自己制造的幻境殺死？恩，很有中二風格。但是……”堂兄用小指頭點了下交談中的NPC，“那個NPC哪怕是制造出來的假想敵但特喵性格太鮮明了餵，根本無法討好吧！怎麽可能讓她為了玩家出手幹掉艾娜？”

第五霖難得地憋了會兒才道：“其實是有辦法的，劇情不是提示過了嗎，之前艾娜是給男仆關起來的……這會兒才給放出來。”

堂兄秒懂，然後他抓狂了：“臥槽，讓玩家跟‘艾麗莎’似的交出膝蓋跪求抱大腿？！”

第五霖轉臉看過來：“可以理解的吧，故意把這個NPC塑造成這種女王設定就是要讓玩家做出取舍：有沒有為了通關舍棄尊嚴的決心。”

“沒有啊兄逮！”堂兄喝道。

“反正我們也跪過一次了。”第五霖耐心地，“雖然是系統代勞的。”

“大不了免費回城還不用跑路，這和競技場打不上段就到處喊爸爸有什麽區別？！”

“還是有區別的，競技場喊了爸爸也不一定能上段，這裏的話，喊了爸爸就通關了。”

一番爭執……後堂兄選擇了屈服。帶團出任務掛回去大半人就夠憋屈的了，要是自己也掛回去，他這個主城指揮界的名人都不知道怎麽出去見小夥伴了。

這個任務本階段提供的過關時間是上一輪的翻倍，也就是二十四分鐘。不到十五分鐘後第五兄弟雙雙沖出了加爾村，他倆身後原本寧靜美麗的村莊景色一陣搖晃後漸漸崩塌、分解，到他倆跑出村莊範圍再次停留到草地上時，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的加爾村已經不覆之前的光鮮，變成了一座破舊陰森、遍布亂石雜草的無人村。

第五兄弟沒顧得上去蛋疼加爾村的真面目，他倆達成任務條件後沒給直接傳送出圖、反倒是任務欄上刷了一排加粗加紅的說明文字出來：

“本關卡為團隊共通關卡，若玩家總存活人數低於十人，則通關失敗。”

“……喊了爸爸也特喵沒通關啊！！”堂兄看到這個說明的第一反應……是逮住了第五霖一陣咆哮。

“淡定，源哥，你知道這個游戲的策劃腦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們這種正常人哪裏理解得了腦殘的腦回路呢。”第五霖道。

“就算你這麽說——劇情殺送回城和節操掉光再給送回城有什麽區別你告訴我？！”第五源喝道。

“死得比較有智慧？”

“……”

“我只是開個玩笑，冷靜點。”第五霖把堂兄的兔爪子拍開，“上一次限定時間沒有死人，這是個好現象，現在團裏連你我在內的十八人，存活十個的可能性還是有的。我這邊的話……”他停頓了一下，“恩，我信任的帶上我就有五個。”

這話第五源不好接，他總不能說他帶的團裏有腦子的連四個都湊不齊。比較優秀的網絡游戲都更註重玩家之間的交際溝通，也就是更註重團隊型的活動。這個關卡忽然冒出來一個團隊共通要求，說開了，其實也不是非常難以接受。

掃了一眼團隊面板裏還亮著的ID，第五源苦笑：“我算是明白了，你們護送的這個NPC不是一般人，至少也是取經的唐僧這個級別……”

第五霖點頭讚同：“普通的護送任務參與的玩家多多益善，這個任務估計對護送的玩家數量有一定限制。用團本的標準來看的話……40人以上就是地獄難度了。”

第五源牙疼地咧咧嘴，原先第五霖帶的人加上他的團隊可不就接近地獄難度了嗎：“……那還得慶幸我們人少了幾個，沒往地獄難度上靠。得說不愧是跨區域的護送任務嗎，想湊一腳也不是一般人能湊地。”

這會兒說啥也沒用，只能指望隊友給力。也是幸虧他們這個團裏湊數的玩家不那麽多，很快，他倆正對著的廢村前端出現一面以2D形式展現的大屏幕鏡像，鏡像中是正崩塌的加爾村全景、前面有倆……呃，應該是玩家的生物在撒開了腿狂奔。

這倆玩家……一個是彼得潘的造型、一個是花木蘭造型，兩人都是一色的小臉刷白、邊跑邊朝後張望；跑出村莊範圍後他倆很明顯地松了一口氣，臉一轉，這才發現了並排站著的兩只兔八哥。

“擼哥，是不是我這裏視覺神經連接出問題，我好像看到兔八哥的重影兒……？”花木蘭使勁兒揉眼睛。

“咦？！你也看見了？我還以為只有我這顯示錯誤呢！”彼得潘驚道。

“行了，你倆別說相聲了。”第五源聽出聲音是自家人，黑著臉道，“老擼也就算了……心靜你怎麽是這造型？花木蘭？”

老擼，人稱魯大師，正是第五源戰隊裏的肌肉獵人。其實他ID不叫這個，但因為造型太神似某好漢，才得了這麽一個雅號。迪士尼角色裏面其實他應該更似動畫版超人才對，但系統給他整了個彼得潘的投影，配上他那粗獷的嗓門兒別提多違和。

當然魯大師還算是比較幸運的，因為和他分組到一塊兒的隊友也就是他們團裏的大背頭戰士、ID叫心靜自然娘的玩家，好好的小夥子硬是給整成了花木蘭的造型，還特喵是解甲歸田版的……花木蘭版大背頭戰士都還沒來得及取笑下自家老大外露的兩瓣大門牙臉就哭喪上了：“鬼知道系統跟我什麽仇什麽怨，要麽就是我這ID的鍋。”

魯大師早嘲笑夠同伴的了，這會兒瞅著第五霖驚奇地：“那這是誰呢源哥，翻版的兔八哥？”

第五源口還沒張，第五霖已經把手掌朝前伸出來了，正色道：“朋友，你對迪士尼動畫的理解是不是哪裏不對，看清楚，正版的兔八哥是白手套。”

“……這不是重點吧餵！！”第五源喝道。

“的確。”第五霖點下頭：“確認通關現在只差六個人了。”

“什麽六個人？”剛逃出來的倆小夥伴不解。

“你倆看看系統欄……臥槽！”第五源隨口點了一句，視線不經意間掃到遠處，當即爆了句粗口並且跟真的卡通人物那樣誇張地原地起跳、一蹦三尺多高；另外三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也順著他視線看過去……“臥槽！！”X3。

但見……加爾村廢墟前端再次浮現特別科幻感的2D平面大屏幕，裏面的鏡像加爾村也正處於崩塌狀態。但跟他們之前出來的時候不一樣，村子前不是平坦的安全區草地、而是猶如地獄熔巖噴發般的景象，一片光用看就覺得毛骨悚然的熔巖中只有一條浮在表面上的、只容一人通過的、且被踩踏後就迅速碎裂的條石狀浮橋，四名已經脫困的玩家看過去時，就見那條危險的浮橋上狂奔著……一只穿高跟鞋的鴨子。

兔八哥都能出翻版、老爺們都能給變成花木蘭，所以穿高跟鞋的鴨子並不是玩家們吐槽的槽點……讓他們整齊劃一作出風中淩亂臉的，是這只狂奔的高跟鞋鴨子高舉的翅膀雙臂上……托舉著一只綠色的龐然大物。

一個綠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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