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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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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民俗和北方不同, 月徊以前跑漕船,最多只到江南一帶,從沒到過兩廣這麽遠的地方, 因此什麽鄭仙誕, 連聽都沒聽過。不過能去看姑娘,倒是不錯的消遣, 但轉念再一想, 如今的哥哥不宜多看女人, 他興致勃勃,究竟想幹什麽?

看來到了炎熱的地方,燒得他沸騰起來了,腦子那麽活絡, 是不是看見海岸邊上往來的漁女穿著露腰的衣裙,他就開始無端蕩漾了?

“我只想知道, 有沒有男人可看。”月徊摸了摸下巴, “小時候在前門大街上賣呆看女人, 一看能看一整天,早就看膩了。我如今大啦,通人事兒啦,我要看男人。”

梁遇聽了,臉上一陣陰沈, “男人?這裏的男人個個長得黑亮黑亮, 恐怕不合你的胃口。”

月徊說那不至於,“大檔頭眼下黑得就剩兩只眼珠子了,可我瞧他也挺有意思, 又高又大,一笑一口大白牙。”

她說這話的時候, 從對面廊子上經過的大檔頭背後忽然一涼。

轉過身看看,背後沒人,但胳膊上汗毛根根豎立,那成串的雞皮疙瘩,看得他撕心裂肺百爪撓心。

屋裏的梁遇沖她直發哂,“大檔頭?沒曾想你還有這心思呢。”

月徊眨了眨眼,“我就是好有一比,黑點兒的人看著結實,還顯臉小。”

梁遇不再搭理她了,一拂袖,轉身就往隔壁去。月徊還挺欠地跟上去,他進屋後就關上了門,她趴在直欞門上直拍打,“您別惱啊,我可是您的好妹妹……”

裏頭水聲更大了,嘩嘩地,證明梁掌印很生氣。

大檔頭見她退回來,怏怏坐在廊廡底下陰涼處,便捧了個椰子送給她。

月徊顛來倒去地看,這東西長著一身青皮,掰又掰不開,不知該怎麽下嘴。大檔頭立刻抽出隨身的繡春刀,“哢”地一下削了一半。裏頭椰汁一漾,灑了滿地,他把剩下的遞給月徊,“大姑娘,你連椰子都不知道?兩廣可是個好地方,不光有這個,還有荔枝。楊貴妃那時候恨不得長在荔枝樹上,你這回有福,來得正是時候。回頭我讓人送兩筐來,讓你瞧瞧新鮮的荔枝是個什麽模樣。”

月徊端著椰汁喝了一口,這水碧清,很甜,還帶著一股清香的味道。像這種東西,產地上遍地都是,一點兒不稀奇,但路遠迢迢運進北京後奇貨可居,只有那些官宦人家或是有錢的富戶,才品過這鮮美滋味兒。

月徊喝出了哀傷,“等咱們回去的時候運一船,渴了喝這個,又解渴又解饞。我啊,小時候看見有人拿椰子殼做燈,按上個提手,頂上再鑿個小窗,裏頭裝一支蠟燭……那會兒不知有多羨慕。”

大檔頭琢磨了下,“椰子殼燈?那得找毛椰子,這個太嫩了。你要不要?要的話我給你找去。”

有機會彌補小時候的遺憾,當然是好事兒。月徊說要,“只是怕給您添麻煩,才到廣東地界兒上,還有好些差事要辦呢,凈給我找椰子了。”

大檔頭提起手裏的刀,朝不遠處的海岸指了指,“看見沒有,滿地的椰樹,等我給你砍一個回來。”

他才說完,月徊還沒開口,身後的直欞門就打開了。

剛出浴的督主新鮮得像抽芽的蘭花,人是剔透的,但眼神也如刀鋒般銳利,倨傲地乜著大檔頭,“馮千戶,看來你閑得很呢。咱家吩咐的要請楊總兵和布政使來園子裏敘話,你是沒聽見咱家的令兒?”

大檔頭神色一凜,垂首道:“回督主,楊少監和四檔頭已經帶人去了……”見梁遇仍舊冷冷看著他,再不敢多言了,縮著脖子說是,“卑職這就去看看,有沒有幫得上忙的地方。”

大檔頭夾著尾巴跑了,月徊捧著椰子,把裏頭椰汁喝盡了。

梁遇沖大檔頭的背影哼了聲,“偷奸耍滑,不知怎麽有臉在十二檔頭裏排第一的!”

月徊說:“哥哥你是在吃醋嗎?見我先誇了人家,又趁著你洗澡的當口和人家閑聊……”

梁遇並不承認,淡漠地轉過身,搖曳著直裰向前廳走去,邊走邊道:“不是人人都配得上我拿正眼瞧的,吃醋?吃馮坦的醋?”他不屑地哼了哼,“他也配!”

橫豎天下人都不配,也許在他眼裏,只有小皇帝能在這件事上和他論一論高下。

月徊跟著他進了前廳,一面問:“哥哥,我聽說皇上和珍熹格格恩愛逾常啊?”

梁遇嗯了聲,“有件事忘了告訴你,宇文氏從順妃晉封為貴妃了。”

月徊目瞪口呆,楞了半天,心裏湧起一股莫名的哀傷,氣得坐在圈椅裏直蹬腿:“那不是答應給我的銜兒嗎,說話兒就給了別人,還金口玉言呢,我看是人嘴裏鑲了狗牙!他拿貴妃位分當什麽?喜歡誰就賞誰,我連一天都沒坐上,就給我轟到保定去了。”越說越氣惱,仰著脖子長嚎,“我的貴妃,被人撬了,我心不甘吶,氣死我了!”

梁遇看她撒氣,像在看唱戲,“你又不實心跟著人家,卻貪圖人家的貴妃位分,任是讓誰來評理,都會覺得你辦事不地道。那個宇文氏,使了多少手段才登上貴妃的寶座,你以為憑你那兩只蟈蟈兒就能收買人心?我勸你醒醒神兒!”他當然也有他的不滿,別開臉嘀咕著,“還有臉說別人吃著碗裏瞧著鍋裏,自己這頭吃肉,還非得把筷子杵到人家碗裏……”

她嗯了聲,“你說什麽?別打量我耳背聽不見。那肉是我要吃的嗎,是你塞到我嘴裏的。”

梁遇這下真被她氣著了,霍地站起身扭頭往裏間去,臨走拋下一句話,“你給我進來!”

傻子才進去吧,月徊心想。原本沒打算理他,結果他走了兩步見她沒跟上,重新折回來,不由分說,一把將她硬拖了進去。

廣東的屋子和北方不一樣,北方冬天冷得真材實料,南方最冷的時候也不用大棉褲子二棉襖,因此屋子裏隔斷不用板磚,就用藤篾編織的墻,又透風又敞亮,在裏頭坐著能聽見外面的動靜。

月徊給拽了進去,不敢高聲兒,壓著嗓子警告:“你可別胡來,我會叫的。”

梁遇那雙眼睛盯著她,要吃人似的,“剛才那話,你再說一遍。”

月徊裝傻充楞,“啊?我剛才說什麽了?我什麽也沒說啊。”

“你說這肉不是你要吃的,是我硬塞給你的。梁月徊,你說話可真傷人心吶,對,是我偏巴結你,是我硬纏著你不放,是我害得你當不上貴妃的……”他把她壓在竹榻上,他上面一使勁兒,底下就吱嘎作響,“可那又怎麽樣?這肉不可口,不香嗎?你情願和那些女人掙一鍋爛肉,也不要我這碗櫻桃肉,你是瞎了眼,還是瞎了心?”

他說得咬牙切齒,月徊卻聽得大笑,這世上也只有梁掌印能t著老臉自比櫻桃肉了。可是這肉啊,真如他說的那麽爽口,那麽香。早前她還不能接受,到現在卻是錯眼不見就心慌。

她笑不可遏,笑完了還得安撫他:“我也沒旁的意思,就是覺得自己像在考科舉的時候被人坑了,說好的榜眼,一下子名落孫山,我這是官場失意,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吧?”

梁遇說不明白,一邊親她,一邊嗡噥著說:“有真才實學的人,叫人頂了才難受……你狗肚子裏沒有二兩墨,考不上榜眼不是預料之中的嘛……“

月徊在底下掙紮不已,原本被他親了就親了,他還偏捅人肺管子。她不服,掙著脖子說:“是啊,我是個葡萄架子,哪有人花架子美。別人艷冠群芳,做貴妃是名至實歸,我不成,我做貴妃是狗戴嚼子,冒充大牲口。”

梁遇實在覺得支應不了她了,蠻狠地堵住了她的嘴。

廣東的七月芯兒裏真熱,才洗的澡,和她一糾纏,又弄得一身汗。可是他喜歡這種熱烘烘的感覺,像渾身泡在溫泉裏,通體都透著舒坦。

她起先還不屈,他一點一點吻暈了她。再看她的時候,她面色紅潤唇色瀲灩,他只覺一股子邪火莫名竄上來,要不是過會兒還要見客,這個午後就是好時機,去辦一件他想辦已久,思之欲狂的事。

以前不是這樣的,證明有些事不能起頭,一旦起了頭,就有愈演愈烈之勢。他緊緊壓住她,眼神專註地望著她,然後解開她的衣領,在她肩頭咬出兩排細細的牙印。

“痛麽?”他問。

月徊嗯了聲,為他神魂顛倒,也不差這一回。

他低下頭,從那玲瓏香肩一路親上去,暧昧地貼著她的耳朵說:“原來我也喜歡聞汗味兒。”

月徊紅了臉,知道自己味兒不小,可能熏著他了,心虛地說:“這味兒不正,你等等啊,等我回頭洗幹凈嘍……”

他說不礙的,“不管你是鹽鹵的,還是糖浸的,我都喜歡。”

哎呀,這人真是太會說話了,月徊感動地說:“我以前做夢也沒想到,你能把哥哥當成這樣。”

以前的哥哥可親可敬,高高在上;如今的哥哥從天上掉下來,又柔情又霸攬。她說不上更喜歡哪個,反正她願意跟現在這樣的哥哥膩歪著,覺得他是活的,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

月徊小聲問:“爹娘的神位,你帶著麽?”

他說帶著,眼裏情欲一瞬褪盡了,坐起身沮喪道:“我這輩子,最對不住你的,就是沒法子讓你名正言順當我的夫人。”

月徊對這個並不太在意,“人不都說了嗎,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我也沒想回了北京後,在提督府給你看房子,我想做點兒買賣,開個茶館兒或是鳴蟲鋪子什麽的。”

所以這姑娘心是真大,一個人善於包容,心胸能裝下天地。他坐在那裏,抿著唇淺淺地笑,“你開個買賣行,我下了值來瞧瞧你,也不錯。”

月徊崴過身子枕著他的腿說:“我要選個前面是門臉兒,後面是住家的鋪子,只要門一插上,就能在鋪子裏過夜。”她自己暢想著,喜歡得笑起來。伸出手勾他脖子,在他耳邊說,“哥哥,將來咱們能有孩子嗎?要是能有,長得像你也不要緊,人家會說,外甥像娘舅。”

她老有那種來歷不明的急智,讓梁遇哭笑不得。可惜廠衛們都知道他們是一對兒,要是沒個男人頂缸,真生出個像他的孩子來,流言也不會斷。

他撫了撫她的臉,“會有的,說不定將來會封侯拜相。”

月徊並不擔心孩子的前程,有他這個爹,還能錯得了嗎。

這頭正說私房話,透過篾墻疏朗的經緯,看見外面直道上有人來了。梁遇站起身,抻了抻身上衣裳,輕聲囑咐:“在後頭等著,我辦完了事兒帶你出門。”

走進前廳,他又是那個長袖善舞的掌印督主。臉上掛著笑,老遠便拱起了手,“蕃臺,總鎮,先前碼頭上人多眼雜,不便多言。眼下請二位下降行轅,怕是要連累二位反了總督大人的令兒,咱家是實屬無奈,還請多多包涵。”

那些官員心裏忌憚的種種,他率先便點明了,用不著藏著掖著,才好繼續說事。

梁遇把內閣的諫言和皇帝的意思都同他們交代了一遍,臨了笑道:“不瞞二位說,內閣對葉公頗有微詞,皇上也對其提督兩廣的能力存疑,咱家這回來,是帶著皇上密旨的,且留觀葉總督一陣子,倘或實在不成就,也只好摘了他的烏紗。”

楊鶴和籍月恒交換了下眼色,畢竟都是官場上混跡多年的,只要風向一變,立刻就能敏銳地察覺。

布政使先吐露了一番自己的內心,“內相有所不知,下官專管兩廣民政、財政,譬如行政、軍事、監察大權等,下官是無權過問的。這兩年兩廣亂,一造兒瑤民,一造兒紅羅黨,下官就是有反總督之心,也沒那個能耐。”

梁遇又瞧楊鶴,“總鎮大人,您的意思呢?”

楊鶴道:“葉震拿捏著兩廣綠營和水師,卑職對此早就不滿了,可惜因葉震是頂頭上司,朝中也沒有派人前來接管,我若有異動,便是謀反,因此一直忍到今日。如今既然內相親臨,我也發一發心裏的牢騷,內相知道葉總督為什麽既不平息瑤民作亂,又不剿滅紅羅黨麽?因為總督衙門和亂黨有利益往來。桂平那些山頭,本來都是總督私賬上的產業,後來朝廷要收管,葉總督對瑤民宣稱增加八成賦稅,這才調唆得瑤民作亂的。葉震在兩廣欺上瞞下一手遮天,朝廷哪裏知道,內相縱然耳聽八方,兩廣離京城萬裏之遙,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難免會有疏漏。”

梁遇倒不是完全不查,大鄴每個封疆大吏,多少都有侵公貪墨的小動作,但像葉震這樣挑起民憤對抗朝廷的卻不多。眼下從總兵口中聽見這些話,算是給了他定心丸吃,他含笑看向布政使,“蕃臺,勞您出馬的時候到了,以欽差巡撫的名義擬一封告瑤民書,朝廷並未增加稅賦,不過將私田納入兩廣魚鱗圖冊罷了。私田的田主,大可拿田契來布政使司兌換朝廷分發的兌銀,桂平一線從未將田地分割給百姓,這些瑤民本就是租田耕種,既不用增加賦稅,又可減免租金,咱家倒不信,還有哪個再來造反。”

楊鶴和籍月恒頓時對他肅然起敬,再一想又猶豫,“這稅賦……果真不加了麽?”

梁遇負手在地心踱步,長嘆道:“這個咱家來想辦法呈報朝廷。瑤民本就不易,不增稅賦,也是天子仁政,體恤夷民。”

於是楊鶴與籍月恒忙起身向他長揖,“下官等,先替瑤民謝過內相了。”

只是他們不知道,他們進入瓶隱商談的消息,早就被廠衛有意洩露給了總督府。葉總督聞訊震怒,那兩位大員便斬斷了一切退路,這下子除了與梁遇一條心,別無他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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