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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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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徊被他說得打噎, 正是因為說著了,讓她很有心虛之感。

原來他什麽都知道,她的那點好色的小癖好, 終究沒能逃脫他的眼睛。其實她也沒有刻意隱瞞, 就是喜歡好看的人兒,要不碼頭上流浪的孩子多了, 她怎麽光挑中了小四!

可是有些事兒做得說不得, 月徊惱羞成怒, “您別成心掀我尾巴,我看不看臉,和這個沒關系。要比長相,您比人家差來著?我要真是只瞧臉, 就該光聽您的了。我也知道朝政上的事兒麻煩,可是以東廠的本事, 上外頭踅摸個把好大夫也不難啊。您悄悄地找, 悄悄地帶進來, 不走漏了風聲,不讓外人知道不就成了麽。”

梁遇笑她小孩兒見識,“你當乾清宮裏住的是什麽人,容你上外頭隨便找土郎中來?瞧好了倒是大功一件,瞧不好出了岔子, 你就得跟著我上菜市口砍腦袋, 你不知道其中利害?”他動怒生氣,覺得太費力氣,月徊有時候就是個不開竅的性子, 說得再多也是油鹽不進。他站在窗前,用力喘了兩口氣, 雖說她肯定他的長相優於皇帝,讓他心裏也生歡喜,但扭不過她的想法來,就是個麻煩。

“太醫院裏篩選太醫,要經過多少道,你懂不懂?那些人已然是大鄴最頂尖的醫者了,依著你,民間搖鈴走街串巷的倒更有手段?”他調開視線,勉強平了平心頭怒氣才又道,“好了,宮裏辦事不求有功,但求穩妥。你才進來不久,多說也無益,等時候長了,你自然就明白了。”

月徊聽了很失望,“不求有功,但求穩妥,那些太醫也是這麽想的,所以不敢用藥,一切以溫補為主。”

她嗆了他一句,他訝然看向她,一時竟有些答不上來。

月徊白了他一眼,憤懣地轉身坐在八仙桌旁,心裏不是滋味兒。她進宮時間的確不長,可跟在梁遇身邊,多少也品出了他一舉一動中暗藏的玄機。

一個身子骨結實,理政又有手段的帝王,還會這樣處處依賴他,什麽都想著大伴嗎?自然是不會的!梁遇其實樂見現在的局面,皇帝羸弱,不那麽強勢,這才利於他一手把持朝政。當然他們是至親,她也願意他呼風喚雨,稱王稱霸,但眼瞧著皇帝隔一陣兒就病上一場,發燒燒得迷迷糊糊的,她實在覺得他太可憐了。

那個叫蘭禦的人,從小沒有媽,兄弟姊妹間不受待見,被擠兌著長到這麽大。皇帝在她面前偶爾也會說起過去的年月,姑娘家心腸軟,敬畏的同時兼具同情,沒法子像梁遇這麽冷靜,作壁上觀。

然而她的婦人之仁卻令梁遇不滿,她慈悲心泛濫,竟把他放在了皇帝的對立面,她不知道沒有他,就沒有皇帝的今天麽?如今到了有收成的時候了,他尚且為著皇帝呢,就受她這樣猜忌,若是將來情況愈演愈烈,她豈不是要和他反目成仇?

可惜外頭的潑天大案好辦,家務事難纏,他面對她除了頭疼,沒有別的感想。

沖她生氣?沖她拍桌子摔碗?那必是不能夠的,他只有再退一步,好言好語敷衍:“我已經悄悄派人查訪了,只是那些民間大夫得知是給皇帝看病,沒一個有膽兒的。皇上願意換宮外的大夫,也得遇上那個機緣,就算你現在逼著我,我也沒法子給你變出這麽個人來。”

月徊聽了訕訕的,忽然發現自己確實過激了,也覺得有些對不住哥哥,便支吾著說:“我是在床前伺候了半晌,瞧他病得恍惚,心裏有點兒著急了,哥哥別生我的氣。”

梁遇牽了下唇角,這笑淡得像一縷煙,沒有溫度,“著急了……果真姑娘大了,留不住。”

他嘆息著,負手走了出去。後來皇帝榻前都是他親自伺候,月徊反倒插不上手,只得在一旁幹看著。梁遇辦事老道,動作嫻熟,她慢慢明白過來,過去的十幾年裏,皇帝每一次生病都是梁遇在照顧。自己才進來幾天,就生出那許多不平來,果真是狗戴嚼子,冒充大牲口。

梁遇不弄權的時候,實在是個可心溫暖的人,他餵皇帝吃藥,皇帝的胸口因咳嗽痛得坐不住,他就讓他靠在懷裏,兩臂圈住他,耐心等他一口口將藥飲盡。

他們之間是有默契的,那是從小培養起來的信任。月徊對哥哥大覺慚愧,自己胡亂打抱不平,枉做了一回小人。

皇帝出了一身虛汗,把衣裳都浸濕了,梁遇著人拿幹凈的褻衣來換,打了熱手巾,又裏外替他擦洗了一遍,一面道:“月徊憂心主子,才剛和臣商量,該不該從外頭尋良醫進來。”

落地罩前侍立的月徊聽他提起自己,心頭頓時蹦Q了下,知道他是成心讓她親耳聽結果。

皇帝精神稍好了些,越過梁遇的臂膀看向月徊,微微一笑道:“外頭大夫雖有醫道高深者,但隨意進宮來替朕看病,只怕不合祖制。月徊的心是好的,瞧不得朕受這份苦,也是朕自己身子骨不爭氣,隔上不多時就要發作一回。”

言下之意很明白了,皇帝並不相信外面的江湖郎中,更願意讓宮裏太醫慢慢調理。

梁遇回頭瞥了她一眼,月徊低著頭,愈發覺得沒臉,自己和哥哥爭執了一回全是白搭,不過自己感動自己罷了。

所以啊,年輕人一腔赤城,有時候並不一定能討著好處。宮裏的水那麽深,要是沒有他托著,就憑她縱身一躍的莽撞勁兒,早就沒頂了。

梁遇笑了笑,替皇帝掩上了衣襟,溫聲道:“今晚上臣還替主子上夜,這病癥白天見輕,要瞧夜裏怎麽樣。倘或掌燈後不見加重,那必定是大安了。”

皇帝嗯了聲,這肺病熬人得很,一犯病就沒白天沒黑夜地犯困。

他又合上了眼睛,眾人才得休息,半天折騰下來,暮色也漸臨了。

梁遇從暖閣裏出來,身上汗氣蒸騰,經過月徊面前時甚至沒有看她一眼,昂首闊步往南邊內奏事處去了。

月徊沒法子,既然惹得人家不高興了,只要不打算老死不相往來,就得做小伏低些。她噠噠地跟在他身後,小聲叫著:“哥哥……哥哥……”

梁遇不理她,腳下走得愈發快,她委屈地癟著嘴跟進了值房,縮手縮腳站在墻根兒上,虧心地望著他。

“出去。”梁遇眼裏沒她,扭頭道,“我要換衣裳。”

月徊說:“我不出去,我背過身成麽,您換您的,我不偷看。”

梁遇氣結,“我換衣裳你在這裏做什麽?出去,上你的萬歲爺跟前伺候病榻去。”

“就不。”她蚊吶似的嘀咕,“我站在這裏,也不礙著您什麽。”

她有時候就是這副滾刀肉的樣子,梁遇乜斜著她,“皇上的話你都聽見了?”

她說聽見了,“其實把規矩看得太重也不好……”

這個執拗且死不認錯的性子倒是隨了娘,梁遇已經不想同她說話了,“出去。”

月徊這次非但沒出去,還往裏挪了兩步,“我偏不出去,外頭多冷啊,天要黑了您還趕我出去,對得起爹娘嗎?”

理虧的人就會把爹娘拉出來說情,他憤然轉過身去,自顧自開始脫衣裳,解了鸞帶扒下曳撒,又毫不手軟地解開了中衣。月徊一看不成,雖然很想留下旁觀,但道德人倫不允許。她只好戀戀不舍挪到外間,挨著門上垂掛的簾子不住地問:“哥哥,您換好了沒有啊?換好了嗎?”

真是泡不爛砍不斷的混賬丫頭!裏間的梁遇憤然脫下中衣,狠狠摔在了地上。天下所有人都值得她去同情,只有哥哥是壞人,一心想著操控皇帝,想弒君篡位。以前他還願意同她說一說梁家因這王朝遭遇的種種不幸,現在還有什麽可說的,她願意防備他便防備他,願意生二心,就痛痛快快生二心吧,全由她。

外面的月徊雖知道哥哥心裏不受用,卻不知道他這一忽兒工夫千般打算,已經自暴自棄起來。她還想著回頭瞧準機會和他服個軟,事兒過去就過去了。

擎等著辦一件事,心就特別的急,他又總不出來,她便自言自語著:“您換好了嗎?換好了吧……那我可進來啦?”

最後悶頭沖進去時,梁遇的中衣還沒穿好,胸膛袒露著,因她的蠻橫闖入頓住了手腳。

情況很糟糕,月徊當然也會心虛,不過哥哥的身條兒看上去真是好,她暗暗地想。肉皮兒雪白,胸腹上的肌肉一棱一棱地,她一直覺得他瘦,原來並不是,那是結實,沒有肥肉,盡是瘦肉。

梁遇回過神來,看見她那種遮遮掩掩、垂涎欲滴,又假裝嬌羞的樣子,腦子裏“嗡”地一聲響。忙掩上衣襟,倉惶道:“誰讓你進來的!”

月徊無辜地搓了搓手,“您換衣裳也太慢了,又不是姑娘……”邊說邊識趣地轉過身,腦子發懵,嘴裏胡言亂語,“早知道讓我留下多好,反正還是看見了……不過您別生氣,我沒撞破您換褲子,換衣裳不要緊的……”

梁遇沒應她,匆匆披上曳撒,扣上了鸞帶,心裏的氣悶自不去說了,總之百樣都不順心。等一切收拾好,才慍聲道:“宮門快下鑰了,你趕緊回他坦去吧,這裏沒你的差事。”

月徊說不,“我今兒要留下值夜,像上回一樣。”

梁遇見打發不了她,不留情面道:“那就上正殿去,這裏是內奏事處,用不著你上夜。”

然後她不說話了,拉著臉,哀怨地看著他,看得他發毛,看得他自發別開了臉。

是個人都有脾氣,他不打算理會她,索性轉過身整理起了書案。如今細想起來,平常就是太縱著她了,縱出她一顆牛膽,對哥哥沒了半點敬畏之心。現在再去糾正,也不知來不來得及,瞧她那股子擰勁兒,想是難了。

心裏不忿,可也未必當真沒有指望,他暗裏還是等著她的反應,看看她究竟有什麽打算。結果等了良久,沒等來她低頭求和,反倒是悉悉索索地,不知在忙些什麽。

他不由回頭看,看見她拾起地上的褻衣抱在懷裏,小聲說:“我給哥哥洗衣裳。”

梁遇一驚,貼身的衣物到了她手裏,那是萬萬不成的。

他慌忙去奪,“你不必忙,有專事伺候的人清洗……”

她讓了讓,“我給您洗一回衣裳,算我給您賠罪成麽?”

梁遇額上隱隱急出了熱汗,那裏頭不光有褻衣,還有褻褲,她是個姑娘家,怎麽能給男人洗衣裳!

他還要搶,可她愈發抱得緊,扭身閃躲著:“您別見外,別見外嘛……”

梁遇終於認輸了,撫著額頭說:“你把衣裳放下,只要你放下,我可以既往不咎。”

月徊眨了眨眼,發現這妥協來得毫無道理,她要給他洗衣裳,他反倒害怕了,為什麽?

衣裳到底被他奪去了,他倉促地卷成一團,揚聲叫來人。外頭小太監是一向伺候他的,見了便呵腰上來承接,月徊眼睜睜看著,納罕道:“您做什麽非不讓我洗啊?我想孝敬孝敬您,難道不好麽?”

他說不好,“天兒太冷,浸到涼水裏頭沒的傷了關節,到老了會作病的。再說咱們都大了,就算要洗,你也只能給你男人洗,哥哥的用不著你操心。”

月徊從不知道還有這種講究,她想了想道:“我沒男人,只有哥哥,還不許我給您洗?”

他沈默良久,才低頭道:“將來終究會有的,你有你的活法兒,我也有我的。”

倒是要撇得一幹二凈了,她不舍地朝外看了眼,視線追尋那個小太監,嘀咕著:“早知道我偏洗了多好……我和您一個活法兒到老,別你啊我的。”

梁遇心頭抽搐了下,一個活法兒,怎麽能夠呢……思緒要岔出去,又被他強自收了回來,不該想的不要去想,想多了天理難容,愧對列祖列宗。

月徊呢,還在為哥哥總算不記仇了感到高興,拽著他的袖子說:“我雖然不好意思對您服軟,可錯了就是錯了。皇上瞧病那事兒,是我不懂規矩,冤枉了您,我該和您說聲對不住。哥哥我錯了,您別生我的氣,我往後再也不犯了。”

梁遇原本負著氣,滿心堅冰等閑不能消除,誰知她一句“哥哥我錯了”,居然輕易在那冰面上鑿出了裂痕。然後輕輕一擊,頓時土崩瓦解――原來他的決心並沒有想象中的堅定。

他嘆了口氣,難堪地轉過身去,“算了,你也是為著皇上。”

月徊囁嚅:“可我怎麽覺得,我向著皇上您就不高興呢……”

他一怔,“你的感覺不準。”

然而月徊有她自己的一番見解,笑著說:“咱們到底是一家子,有時候想法是一樣的。您不願意我喜歡皇上,就像我不願意您喜歡皇後一樣。要是世上沒那麽些不相幹的人,只有咱們倆該多好,哥哥您說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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