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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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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竺蘭都有些無奈了, 可以想見魏赦的心情, 必定更不愉悅。

初見時, 她便將他認錯了人。那時魏赦臉上的郁色和嘲弄,她至今還記得一清二楚。

如今,又接二連三地被人錯認成宣卿, 又口口聲聲被稱是“厲鬼”, 竺蘭想, 便換作是自己的, 也是會生氣的。

她正要啟唇, 為魏赦辯護幾句,掌心手背卻忽傳來一陣暖意,似將她整只手掌裹挾在內, 竺蘭怔了怔, 魏赦已闊步走出,將她拽於身後。

“魏公子……”

她低低地喃喃,有些惶恐接下來鄉親們要面臨的局面。

他們只是一片好心, 也不知情。

正要說話,卻聽見身前魏赦那熟悉而溫和的假笑,“諸位, 久未回鄉,情怯十分,沒有想到家中已破敗至此,實在不能住人。我與內子兩人收拾不出,所以, 還要麻煩諸位鄉親搭把手。”

他頓了頓,笑道:“不勝感激。”

他上前一步,鄉親們便退一步,面面相覷,惶惶不已。

花白胡子,看起來年逾古稀的老村長站了出來,仔細瞅著魏赦,上上下下地打量,費了幾番思量,終還是忍不住道:“你、你是宣卿?你未死?”

魏赦不說話,只是笑。

“這可是太好了!”

當初宣卿被洪流沖走,屍骨無存。當年死於洪水之中的兩岸百姓多達萬人,官衙治水不利,屍位素餐,導致沿岸有上千人失蹤下落不明,無人打撈,永墜水底,身飼魚蝦。誰也沒見過宣卿的屍骸,起初竺蘭堅持宣卿未死,她發了瘋似的沖出去找,可她懷了孕,鄉親們又怕她有個閃失,或是沖撞、得罪了道上視察的狗官,出動了幾人將她摁著。

一個月過去,仍是半點打撈的消息,那被洪流沖走的人,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村民們這才終於死心了,他們不顧竺蘭的偏執與瘋狂,私下裏,為宣卿立了一個衣冠冢。

見了衣冠冢,竺蘭終於死了心,再不瘋不鬧了。

也就是說,當初誰也不能完全地肯定,宣卿是真的死了。只是心中對他活著,也沒存半分的希冀。

時隔數年,一個形貌與他肖似的男人,與竺蘭一道回來,令人無不驚駭。村長見多識廣,亦不相信借屍還魂之類無稽之談,猶豫再三,問了這話出來。但若說是完全相同,也不至於,宣卿如昆山之玉,高潔君子,待人厚德,清潤似墨,這位公子身上麽……倒是一股風流不羈的味道,多了上位者的矜貴自傲。老村長也不完全肯定,只狐疑地盯著魏赦瞧。

魏赦解下腰間鼓鼓囊囊的一包金子,“不白拿大家好處,如你們信得過你們這兒管事兒的,這點金子我給他,為鄉親們修兩條路綽綽有餘。”

來時那方方正正松軟泥濘的水田走得真是不舒坦,早該好好整飭修葺一番了,魏赦暗暗地想。他本職便是個修路的,也算是走到哪幹到哪了。

老村長猶猶豫豫看了眼兩側與身後,眾人都對修路這時懷有極高的渴望,苦於村中無錢,衙門又照顧不到,常年克扣,賦稅又高,這修路的事兒便耽擱了幾年也還未成。老村長雖懷著幾分莫名和畏懼,但接了魏赦手中的金子,沈甸甸的一把,也不禁愕然。

“多謝!”

身後漢子們大喜過望,喜笑顏開:“開工了!待我回去拿上鐵鍬鐵鏟!”

鄉親們熱情高熾,放下雞鴨魚肉,抄起家夥事兒便開幹。

忙活了一個時辰,去除了蛛絲,鏟平了雜草,墻角的蘑菇野草全部拔除。

魏赦讓竺蘭歇會兒,她見鄉親們忙前忙後過意不去,自己就在墻根處用鐵鏟刮苔痕,魏赦於是也坐不住了,也接了一只鐵鏟刮起油綠濕潤的青苔。

這時竺蘭偷覷了他一眼,小聲道:“你為什麽不和鄉親們解釋,反而誤導他們?”

他不是一向最在意這個了麽?竺蘭發覺自己有些快看不懂他了。

魏赦彎身,鐵鏟刮過青石上的巨大一片苔藻,帶了幾分蒼白的俊容上,眸光清明而靜默。

“解釋煩了。”

他就這一句,低頭又幹著自己的事兒。

竺蘭有些微怔住。

刮完這片,魏赦擡起了頭,額角上已沁出了細密的汗,竺蘭掏出一角帕子,替他擦拭去汗水,指尖的動作溫柔而小心。

魏赦望著她,道:“這便是你們從前擠的地方?”

“嗯。”

“委實太小。”

魏赦評價了一句,繼而皺起了眉頭。

他道,“以後,我定不讓你如此委屈。”

竺蘭想說其實一點也不覺得委屈,但見魏赦神色認真,眉峰緊鎖,若真頂撞回去,他那小心眼兒又發作起來,可再難哄好了。於是柔柔一笑,便似花潤初妍,含著難言難畫的秀麗清婉:“魏公子還是亡命之徒,可仔細不要說大話。”

魏赦一把握住了她的皓腕,哼了聲,嘴裏不服地道:“我這樣的人,自然到哪兒都是一片滔天的聲浪。但我至少不會,讓自己女人一直過著清貧如此的日子,連喜歡的釵環羅裙也買不了。你等著。”

他字字句句都在攻擊宣卿,還說好了呢。竺蘭無奈地搖了下頭。

“鄉親們,感謝你們今日的盛情幫助,我魏赦在此謝過,諸位可回了!”

於是他們楞了楞,紛紛停了手,不約而同地詫異註目著魏赦。

臨去之時,有兩個姑婆拽住了竺蘭的手,將她拉到屋後的老桑樹底下,七嘴八舌地問她是怎麽一回事。

“那屋子裏的,不是你的男人?”

竺蘭頓了頓,神色浮現了幾分拘泥局促,道:“是。”

“他真沒死?你上哪又找回來了?”

“小牛!求你千萬告訴我,當初你張大哥就是這麽沒了的!你要是有門路,你可千萬告訴我啊,你在哪找來的……”

竺蘭一陣沈默。幾個婆子婦人七手八腳地上來晃她身子,竺蘭眼底愈發地晦暗,咬住了唇,直到一個長者勸她們莫要激動,她們方停,竺蘭目光幽幽地望向她們,“其實,我也沒找到。他不是宣卿。”

她們晃著她胳膊的手,全部失望地垂落下去,臉上的悲戚猶如昨日重現,一婦人已怔怔地墮下大團淚水來,掩面失聲。

竺蘭臉色為難,但她不得不如實告知,“他,確實不是宣卿。我的夫君,我已接受他離開人世的事實。如今我與魏公子在一塊兒,也不是圖他同宣卿相似,張嫂,你的悲哀我明白,也感同身受,只是時過境遷……”

“竺小牛!”張嫂突然發了狂,眼底血紅,兩肩聳落竺蘭伸臂欲去寬慰她的手掌,惡狠狠地道,“你根本不知我,怎麽感同身受!你愛你的夫君,有我深嗎?我早就立了誓,這輩子除了他我誰也不跟,你呢,當初你男人沒了你要死要活成日發瘋,還不是早就又找了別的有錢的什麽公子,還說什麽?你對得起為了救你的娘死在大水裏的男人麽!”

“張嫂,話不能這麽說……”左右欲引張嫂,都覺她這話太過偏激。

張嫂捂著雙眼,轉面朝老樹外奔去。

幾個婦人也紛紛歉疚地向竺蘭投向安慰她的目光,便一同追著張嫂而去。

竺蘭的右臂還停在半空之中,僵硬如鐵,一動不動。

張嫂那話音似還沒有消逝,一直在她的腦海之中激烈打轉——你對得起宣卿麽!你對得起麽!

竺蘭突然感到身上一陣發冷,猶如凜冬的寒泉,一寸寸地湮沒上來,將她整個身子浸在裏頭,渾身上下濕淋淋的。她冷得抱住了臂膀,齒關發寒,眼眸空洞,宛如僵立的一尊玉像。

“蘭兒……”

魏赦不知何時到了她的身後,伸臂擁住了她,將她緊緊圈在懷中,皺了下眉頭,“怎麽這麽冷?”

竺蘭仿佛哆嗦了下,望向一側魏赦的臉。這麽一張近乎完美的,與曾經的美夢一般無二的臉,近在咫尺,眼中寫滿了擔憂和關切,溫潤似玉。竺蘭忽然閉了閉眼,啞聲如哭,“魏公子,你可以親我麽?”

魏赦撫她的額頭,冰冰涼涼,一點不見發燙,心裏頭什麽似緊了一下,卻笑道:“這是怎麽了?這麽無理的要求……”

不待她啟唇,他又是燦爛地一笑,揚唇湊了過來。

“當然要滿足。”

溫熱的唇肉朝她貼了過來,炙熱的男子體息便如避風的港灣,遮去了一切淒風冷雨。身子終於漸漸恢覆了幾分火氣,血液重新為之炙熱。竺蘭漸漸地抓著魏赦橫在自己腹間的雙手,似揪著一根浮木般不願放松。

此時此刻,魏公子就是她的浮木,她只想要擁有的人。

魏赦還不知她這是怎麽了,但竺蘭恢覆得卻極快,一晃眼,便如同無事發生,她回了屋中,架起鍋竈,開始燒熱水。

傍晚時分,兩人就著簡陋竈臺用了面食,竺蘭沈默,一聲不吭地去刷碗。魏赦也跟在她身後。

若還是察覺不出她情緒上的失落,他便是眼睛瞎了,腦子也壞了,可竟不那麽敢問,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竺蘭也把碗刷完了,扭身又去擦手,“我還有點事,魏公子,你先去睡吧。”

“唔。好。”

破屋裏有兩張床,一張床在裏屋,房頂無破洞,嚴嚴實實,避風,安全。另一張床稍大一些,石頭砌成,上鋪了幾層鋪蓋,顯得稍軟了些,但頂頭卻是一片比水缸口還要大了一圈的破洞。魏赦毫無猶豫,躺上了這一張石床。

竺蘭忙活完時,就見他長腿交疊,雙臂為枕,對著屋外星天似在出神。

她靠了過去,問他在做甚麽。

魏赦笑著翹起了唇,“看星星。”

他歪過頭,看向床榻邊,也仰起了頭似在往外張望滿天星鬥的竺蘭,分出一條臂膀,拉住了她的小手,“這個房間的洞還沒補上,不過倒是別具一格,我睡著挺好。”

他的意思,讓她去間壁的裏屋裏睡。

竺蘭卻沒動,垂目,看向魏赦那平靜幽邃的晃著幾分燭火明光的眸,道:“魏公子,委屈你了。”

他錦衣玉食長大的,江寧魏氏的嫡長公子,就算再怎麽不得父親所喜,吃穿用度一應都不會差,而現在,明明有機會可以在彭鎮歇腳,卻被她拉回這裏來,睡著這麽一片連屋頂都豁了大洞的瓦屋,她實在過意不去。

魏赦笑道:“你說什麽傻話。”

他仰目看向蒼穹,銀河如練,星子如墜在深海之中微微曜動,時明時滅,落在他的眼中,似有什麽寂寥從眼底慢慢剝落,讓竺蘭看得心驚。

他聲音平靜:“我在莽山的時候,常一個人宿在山頂的一塊大青石上數星星。人百無聊賴的時候,數星星也是一種快樂。”

他偏過頭,笑著與她對視,“很無聊是麽?我也覺得。天上的星星呢,聽說一共有六千七百多顆。我數了好多遍了,總是數到睡著。最多的一次,數到了九百八十一顆。”

竺蘭說不上那剎那之間的感覺,心肺都似為之劇痛,有了短暫的麻痹,她也不知道生出了怎樣的勇氣,竟望著他沖口而出:“我陪你一起。”

魏赦怔住了。

竺蘭卻已躺了下來,就在他的身子旁側,嚴絲合縫地肌膚相親,那被挨住的皮膚,迅速地像過了一場火似的,燎原地燒了起來,魏赦怔了半晌,才擠出一句:“蘭兒,你我還沒……”

竺蘭的聲音似從極遠處傳來,驚破了他的思緒:“魏公子,等以後,我,還有阿宣,我們都會陪你一起。”

那話也不知怎麽,突然擊中了魏赦的心臟,難以言說的宛如電流般的刺感在血液之中飛快攛騰,五臟六腑似都跟著作起了孽,郁堵在胸口,醞釀出一股火山口的巖漿。

魏赦的眼眶瞬時隨之湧出了一股陌生的溫熱。

作者有話要說:  魏赦:我天天內涵宣卿,我就內涵。呵呵噠!

下一章高甜預警~你們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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