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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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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午,孟氏派出去的人便回了,不但回了,且個個鼻青臉腫。

因不是什麽見得光的勾當,孟氏在瑯嬛閣的一座獨僻的角樓會見了三人。不料一見之下,孟氏簡直頭昏腦漲,這三個沒用的廢物點心不但把人跟丟了不說,還順手讓人套上麻袋亂棍打了一通!

一個個的鼻子無好鼻子,臉無好臉,身上處處掛了彩,其中一個順著大紅猩猩氈毯爬了過來,浮腫而青紫的豬頭臉老淚縱橫:“大太太,你可要為我們做主啊,那魏赦是那裏來的潑皮流氓,他的人是不分青紅皂白見我們就打呀!還把我們悶在麻袋裏,打了個天昏地暗,那雨點似的亂棍胡拎起來就往我們身上掃!掃完了還不打緊,還……他們還……把我們身上衣裳全脫了,讓我……我們全部光溜溜……溜回來的……”

孟氏心浮氣躁,甚至是心煩意亂,揚起一腳便把這混賬東西踢飛了出去,厲聲喝罵道:“你個沒用的!我養兵千日,練了你們這麽久,連個魏赦都跟不上!”

被踢飛的門房捂著齒牙松動的老臉,哭成了淚人兒:“大太太,這可不關我們事啊!小的是真不知道,那魏赦私下裏雇傭了什麽人,拳腳猛利……我們哪能敵過……小的們在他們那些壯漢面前,老胳膊老腿兒的,哪能討得半點便宜嗚嗚!”

“那是些什麽人?”

這老東西這麽說,倒讓孟氏終於疑惑感到了不對勁兒。

這幾年那小賤種一直在淮陽老老實實地面壁,上哪認得的這麽些人。莫非他是拿了魏府放出去的銀子,在外頭幹了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收買了江湖裏頭的刀人?

老門房老淚一把抹了,哼哼唧唧忍著牙痛的發作,道:“這我們哪裏知道。”

“魏赦與竺氏出了門,去往何處?”

孟氏心道這他們這些老東西總該知道了。

但老門房卻一楞,繼而面面相覷,竟回答不出這話來,見孟氏的眼睛愈發毒利,老門房一咬牙,道:“小的們只跟了人出去,走了一條宣華街,還沒出街人便……跟丟了……”

“沒用的廢物!那你們還回來做什麽!”

孟氏揚起一腳,踢翻了一旁的小腿高檀木漆雕坐凳,大步跨出了門檻。

……

竺蘭在柳絲披拂,海棠花影重重的春日和風之中等待了一刻,眼睛始終不離如玉帶寶鞶的石橋之後,那片錯落起伏的書院樓宇。

百年的氣韻到底是不凡,此際靜默於一片喧囂之外,猶如世外仙源。臥於山坳之間最高的那座鐘樓,隨著瑯瑯書生敲擊三下,如金聲玉振,片刻之後,便有一幫著統一制式的雪青朱子深衣的學子捧著書袋魚貫而出,三三兩兩結伴而行,或談笑,或逗趣,或比劃詩文,或說著方才課堂之上的先生留的疑難,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想到阿宣竟能在這種書院裏讀書,竺蘭心頭忍不住地驕傲。驕傲之後,順帶著,對促成了這件看起來幾乎不可能之事的魏赦,也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感激和信賴。

竺蘭的身邊很快多了一行人,她定睛一看,這些人,大的有三四十的,仍在書院進修,小的不過四五歲,如阿宣一般才到啟蒙的年紀,因沒有宿讀,他們的父母亦早早地便在此等候,為他們送去飯食。

身後微醺的暖風中似多了修長的直將她籠罩於其間的影子,竺蘭心頭一詫,地面之上,自己的頭頂多了兩只微彎的長指,便似她的腦袋頂上多了兩只兔耳朵,她心頭跳了跳,一回眸,只見男人若無其事地負手立於身後,仿佛才來的模樣,竺蘭忍下心頭疑惑,道:“公子,我可以去見阿宣了嗎?”

魏赦扯了下嘴角,負手走出了幾步,“跟著我。”

這婦人倒是一直都不走偏,心中只有她的親兒子阿宣。

魏赦走在前頭花影婆娑的河堤之上,腳下是溫軟而又濕潤的春泥,不過片刻,雪白的對襟長袍下擺已是一圈大大小小的泥點子,竺蘭看見了,欲提醒又不敢。

跟了數步,忽聽魏赦又主動地狀若無意地問了起來:“你那個與我長得肖似的亡夫,叫什麽?”

竺蘭頓了頓,猜不透魏赦適才還不願探究下去,這時又問是何意,遲疑著道:“宣卿。”

原來竟真是姓宣。魏赦的嘴角又往下拉了幾分,於竺蘭目所不能及處,濃如水墨的眉心微聚,“我對你那個亡夫倒也不是很在乎,不過是不曉得阿宣他大名叫什麽,多嘴問了一句,連他竟也不知,才放在心裏記了一下。阿宣入學以後,總不能再讓先生也喚他阿宣,否則他會被人嘲笑,你明白麽?”

竺蘭怔了一怔。魏大公子說得這一點很有道理,她從前竟未想過,茫然地跟在魏赦身後,於他停步時,險些便照著魏赦那寬厚的背脊撞了上去,撞得一頭烏青,竺蘭猛然回身,自失地道:“我……我沒什麽學問,所以一直都不敢給阿宣取名字……我原是打算,他上了書塾,先生有學問,到時求先生賜名的……”

這樣麽。魏赦心中思量,自己卻恰好是飽讀詩書、滿腹經綸、學富五車。嘖嘖,想起來自己竟都不帶臉紅的。

不對,這不過是竺氏的事,他思量什麽,送她兒子入學已超越人之常情,難道他還能把她的後半生都包辦了不成?

魏赦負手慢慢地發出了道嘖聲,擱在竺蘭聽起來,卻以為他必是在嘲諷自己,於是心頭更是發虛了,步入白鷺書院大門,只見禦賜匾額“桃李天下”高懸,兩側一副青筆大墨所題楹聯,對仗工整,寫道:

天地為爐,陶鈞之大;

國家造士,車服以庸。

不必叩門,魏赦少年時在白鷺書院名聲極響,見他來,門房立馬便要去通報嚴山長和鐘老,魏赦拂袖道不必,他不過是來看一看小孩兒,省了諸多繁瑣事宜,看看便走。

魏赦這廝,從前在白鷺書院是出了名的無賴混賬,又可說是混世魔王,教白鷺書院二十名名宿耆老合著夥兒來責備上三天三夜,吐沫星子說幹了也說不完,書院院規三百條,他犯兩百條,但有魏赦所往之處,無不風聲鶴唳,避之不及。

如今十年過去了,這裏的學子大多已不再認識他,但曾以一己之力,險些讓白鷺書院百年清譽敗滅之人,還是令他想起來仍欲一探究竟的傳奇。

已是晌午,魏赦獨自立在院中碧湖畔一旁餵魚,身後,鐘老命其門下弟子牽了阿宣過來,母子二人聚在小亭子裏說話,竺蘭似是把一盒糕餅拿了出來,見了母親以後一直哭個不停的阿宣才算止住,狼吞虎咽起來。

竺氏拍著他的背,小聲道:“阿宣慢點兒吃,等會兒留一些分給同窗。”

阿宣停了這話,小手卻一抖,精致的糕點“啪”地掉下來摔成了碎末,他嗷嗷兩聲撲到了竺蘭懷中:“娘親!阿宣不想留!娘親把阿宣帶回去!阿宣再也不想念書了……”

竺蘭既吃驚又心疼,怎麽也沒想到阿宣竟如此抗拒入學,誠然當初狠了心將他送到書院宿讀,是為了他好,也是為了自己,如此兩相便宜,阿宣將來求學有道,只要過了鄉試,她都不求了。

微微擡眸,鄰湖的魏赦立在遠處投餌食,不曾回頭,而周遭,亭下不少過往的學子先生,紛紛因為阿宣響亮的哭聲而側目,甚至掩面嘆息,諸人的反應令竺蘭羞愧不已,她伸臂圈住兒子的小胳膊,微微板起了臉:“你為什麽不想讀書?”

阿宣為娘親難得嚴厲的面容震懾住,又想到了什麽,怕得眼眶兒紅紅的,想說也不敢。

竺蘭心疼得甚至想跟著阿宣抹眼淚了,兒子還太小,如此小便離開娘親,她曉得他會吃很多的苦頭,但凡事總要有第一遭,過了這個坎兒了,以後不論做什麽都會更順遂如意。何況他的宿讀也不需要一次與她分別太久,竺蘭自顧尚且不暇,這也只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而已。

母子兩人在亭中絮絮地說著話,魏赦耳力好,聽出竺氏在嚴慈並濟地安慰著阿宣什麽,好話說盡,又說歹話。

這裏來來往往的師生,大多都在註目著他們母子。

魏赦撒手放了一把餌食入湖。這湖的水是從寒山的冷澗之中引下來的,水流泓廣,看似風平浪靜,實則底下已是暗潮洶湧,魚肚浮於表,待一把餌食投落,立馬引來了無數小魚爭食、大魚窺伺。

這世道本就是這樣的,要想活得閑適點,非得爬上去,做那條黃雀在後的大魚不可。

從這一點上看,竺氏心比天高,寄希望於她兒子阿宣將來中舉並不是什麽錯。

但非常可惜的是,她那個死鬼夫君,已過早地撒手人寰了。家中如無頂梁柱,縱有大廈也飄搖。不知為什麽,這個人想起來便讓魏赦覺得非常討厭。

他回過眸,只見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從那涼亭經過,同樣一身朱子深衣,不同之處在於他簪朱纓寶飾之帽,腰琳瑯白玉之環,配一把鑲金圓月寶刀,掛一條淺曛絡子容臭,可見有些家底。

這少年路過時腳步放慢,狀似無意地乜了亭中一眼。

收到某種訊號的阿宣呆呆的大眼睛滯住了片刻,魏赦瞥眸,見小崽子往同樣手足無措的竺氏懷裏更深處本能地蜷起拱去。

魏赦的拇指慢條斯理地搓著剩餘的魚食,直勾勾盯著那少年,桃花眸微瞇。

作者有話要說:  蘭兒的後半生,你可以包辦,娶她呀。

文中對聯均非作者自創。

PS:最近大家是開學去了嗎?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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