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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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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婦產科門口,王振和他的女朋友頓時傻眼, 瞠目結舌地看著奚嘉。

奚嘉和葉鏡之站在他們十米遠的地方, 他們只是用很小的聲音耳語說話,別說十米外的人能不能聽到, 就是身邊人也不大聽得清。可現在,奚嘉突然怒斥一聲, 王振當即就覺得心虛,但又覺得不可能。

這麽遠的距離, 怎麽可能聽到他們剛才在說什麽?

奚嘉的這一聲呵斥完全沒有降低聲音, 許多正在婦產科門口排隊等號的病人都看了過來。奚嘉面無表情地大步走上前,走到這個陌生的高中同學身旁, 他目光冷漠,掃了這人一眼,冷冷道:“你把剛才的話,再給我說一遍。”

王振尷尬地抽了抽嘴角,他女朋友輕輕拉了拉他的手,他厚著臉皮笑道:“奚嘉,你在說什麽,我剛才有說什麽嗎?”

女朋友在一旁惡人先告狀:“是啊, 你是不是聽錯了,我們剛才沒說話啊。真是的, 我們什麽事都沒幹就突然這麽沖人,你這人有沒有素質……額……”

冰冷如刀的眼神狠狠地從這個碎嘴的女人身上刮過,奚嘉收回視線, 看向眼前的老同學。他就這麽冷冰冰地看著,不知為何,王振居然感到頭皮發麻。一陣刺骨的寒意從他的背後竄起,好像有什麽可怕的東西正盯著自己一樣,陰氣森森。

奚嘉看了許久,冷笑著勾起唇角:“我母親死於難產,我父親的去世是個意外。你說我在三院待過,有證據嗎?高中的時候我從沒和你有過接觸,現在是你自己主動上門,我有什麽必要理你?”頓了頓,他笑得更冷了幾分:“剛才你問我在哪兒工作,我還沒問一句,王先生,在哪兒高就?”

王振臉色不斷變換,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

奚嘉眼睛一瞇,淡漠道:“整天閑著沒事在別人背後說人閑話,有些人也就這點素質了。不過有件事你倒是沒說錯,我以前確實是個混混,經常打架。我這種人在警察局是有過記錄的,你可以再說幾句,我不介意讓你知道我以前是怎麽打人的。”

那女朋友拉緊了王振的手臂,有些畏懼地縮到了他的身後。周圍的人都看著這一幕,對他們指指點點。王振和他的女友都臉色難看起來,他很想反駁奚嘉,可每當他擡頭看向奚嘉,都被那冰涼刺骨的寒意嚇得渾身發抖,感覺自己好像在看什麽很恐怖的東西。

奚嘉看著這種社會的渣滓,冷冷地笑了一聲,用那女朋友的話總結:“沒用的東西。”

將這句話還給對方後,奚嘉拉著葉鏡之就走,懶得再與這種渣渣扯上關系。但他這句話卻刺激到了王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鼓起勇氣的,憤怒地擡起頭,大吼道:“我又沒有說錯!你就是克死爸媽,全高中誰不知道,你爸是為了救你才死的!”

奚嘉快速轉頭,怒急道:“閉嘴!”

王振豁出去了,大聲罵道:“你別以為我怕了你們這種小混混,你有本事就打我呀,這麽多人在,你打我呀。我說的都是事實,你爸就是被你害死的,你就是個神經病!你高中時候打了隔壁班的幾個人,還被學校勸退過,別以為我們不知道,大家都傳開了!”

奚嘉擡步上前:“你是不是想被……”揍……

後面一個字沒說出口,一只手臂攔在了奚嘉身前。奚嘉錯愕地擡頭看向這個擋在自己身前的男人,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葉鏡之的側面。那張俊美的臉此刻寒若冰霜,葉鏡之抿著嘴唇,盯著眼前的王振。

“不許你這樣說嘉嘉。”

奚嘉心中一楞,覺得溫暖,又覺得無奈。葉鏡之總是這樣想護著他,可是葉大師脾氣這麽好,從來不和別人置氣。現在面對這種社會敗類,葉大師也只能軟綿綿地說一句“不許你欺負他”,這該說是可愛呢,還是……

心裏的怒意因為葉鏡之而稍微散了一些,奚嘉準備自己上前,為自己戰鬥。大不了把這個王振打一頓,反正這個王振看上去就沒什麽用,不像個男人,又瘦又矮。

奚嘉拉住葉鏡之的手,正準備直接揍人。誰料葉鏡之卻冷冷道:“你說嘉嘉不好,你自己不也不孝敬父母,昨天還打了你父親。”

圍觀群眾一聽這話,嘩然一片,開始指點評論。

王振正擔心奚嘉要揍自己,突然聽了這話,他徹底傻住:“你你你……你怎麽知道!”

奚嘉也驚訝地看向葉鏡之。

葉鏡之冷靜地繼續說道:“你的女朋友忽然懷孕了,你想和她結婚,但你爸媽不同意。所以你昨天打了你父親,還罵了你母親。”

王振嚇得瞪大眼:“這不可能……這不可能!你怎麽會知道!”

葉鏡之想了想,看向那女人:“可她肚子裏的孩子不是你的。”

王振正驚慌失措地打算拉著女朋友離開,免得這個恐怖的男人再說出更多丟人的話。葉鏡之的這句話說完,王振腳步一停,不敢置信地轉頭看向自己的女朋友。那女人也嚇得臉色發白,聲音顫抖地連連說道:“不……不是,你別聽他胡說,我肚子裏的孩子是你的,絕對是你的!”

葉鏡之在這個時候輕聲說道:“她肚子裏孩子的父親,應該姓劉。”

王振瞬間睜大眼:“你他媽居然還和那個臭男人聯系!臭女表子,你是不是還和他藕斷絲連。走!我們去找那個姓劉的,我倒要看看,老子他媽有沒有戴綠帽子!”

女人哭哭啼啼地被王振拉著走,嘴裏一直說著“我真沒和他有聯系了”,但王振似乎早就有所猜測,拉著女朋友狠狠地耍了她一巴掌,就往婦產科外走。兩人鬧得很大,整個婦產科的人都聽到了。

然而就算至此,事情還沒完,那女人突然說了一句:“你不是和小琴也不清不楚的麽!”

王振臉色僵住,支支吾吾道:“胡說!誰和別的女人有關系了,你這個臭女表子,少汙蔑老子。給老子戴綠帽子,還敢說!”

葉鏡之適時地插了一句:“他昨天晚上確實去見了一個女人,應當是晚上十一點的事情。”

女人立刻睜大眼,死死地盯著王振。下一刻,她擡起手指,瘋狂地向王振臉上抓去:“你還和那個臭小三有聯系!你說,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去見她了,是不是!”

兩人大打起來。王振的女朋友畢竟是個女人,力氣沒王振大,被王振打倒在地,她忽然捂住肚子,疼痛得臉色發白。王振也驚愕地看著女朋友,他低頭一看,只見鮮血從女人的大腿間流了下來。

周圍的人再也不能看熱鬧,趕忙把這女人扶了起來,大聲喊醫生。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奚嘉什麽還沒弄明白呢,王振和他的女友就打了起來。他剛剛想清楚一點事情經過,王振已經打得他女朋友下身流血。

眼看事情鬧得越來越大,奚嘉趕緊轉首看向葉鏡之。葉大師仍舊擡著那張純真無害的臉,目光茫然地看著王振和他的女朋友,似乎不知道剛才的事情都是被他幾句話給折騰出來的。

趁著還沒被人註意到,奚嘉拉起葉鏡之就跑,兩人快速地跑出醫院。

葉鏡之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跑:“嘉嘉,他欺負你,說你壞話。”

奚嘉在醫院外的行道樹旁停下,重重地喘著氣。他醞釀了一會兒,擡頭問道:“鏡之,你怎麽知道王振和他女朋友的私事?什麽姓劉的男人?什麽小琴?這些你怎麽知道的?”難道葉大師業餘還做私家偵探?

葉鏡之仍舊是那張純潔的臉:“我發現,那個女人肚子裏的孩子的血脈氣息和你的同學不一樣。這個孩子並不是那個男人的孩子。”

奚嘉呆住,完全沒想到天師還有這種用法。

他又想道:“不對,那你怎麽知道那個孩子的父親應該姓劉?還知道王振昨天半夜去見一個女人了?對了,還有,王振昨天打了他的父親,你怎麽知道的?”

葉鏡之理所當然道:“算出來的。”

奚嘉:“啊?”

葉鏡之道:“因為這個孩子的氣息和他不一樣,我就稍微算了算,他的父親應該是誰。姓名是每個人非常重要的東西,這個孩子與‘劉’有緣,所以我猜測他的父母中,應當有一個人姓劉。至於那個男人昨天做的事情,我是直接算出來的。”

奚嘉:“……”

給玄學界的天師跪了。

葉大師連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算到,那他以後豈不是不能偷偷摸摸地藏私房錢,不能做小壞事?要不然奚嘉都能想到,到時候葉大師掐指一算,委屈巴巴地看著他:“嘉嘉,你騙我。”

無論如何,今天這件事,奚嘉還是很高興的。那個王振真的是太不要臉了,他雖然可以直接揍人,但揍了人總歸是理虧的,倒不如讓他們內訌。剛才奚嘉可看見了,那女朋友在王振的臉上劃了好幾道血口,頭發抓下來不少,王振連眼珠都差點被摳掉。

唯一的遺憾是:“可惜了,剛才王振好像把他女朋友的孩子打得流產了。”如果孩子還在,他們之間的矛盾應該會更大一點。現在沒了孩子,說不定王振還真能原諒他女朋友,畢竟他自己也不幹不凈的。

這話聽在葉鏡之的耳中,卻覺得奚嘉非常善良,他點頭道:“佛家很珍惜每個輪回,那個孩子是無辜的。嘉嘉,你不用擔心,我現在就護住那個孩子,他不會有事的。”

奚嘉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葉鏡之擡起手指,在空中畫出一道金色的符咒,目光一凜,將符咒打進了醫院,消失在醫院大樓裏。他轉過頭,求表揚:“好了,嘉嘉,孩子現在沒事了。”

奚嘉:“……”

葉鏡之:“嘉嘉?”

奚嘉再也忍不住地笑出聲,葉鏡之不解地看著他。奚嘉單手捂著臉笑了半天,心情徹底舒暢。他認認真真地表揚了一下自家葉大師:“做得好,鏡之,玄學界就需要你這樣熱心腸的好天師!”

葉鏡之被誇得臉上一臊,輕輕點頭。

醫院裏的事情和兩人再無瓜葛,奚嘉相信,那個王振以後再見到他,肯定恨不得夾著尾巴轉身就走。就算他臉皮厚到如此地步,還敢再說嘉哥壞話,嘉哥也會毫不猶豫地揍他一頓,讓他知道月亮為什麽這麽圓。

解決了無恥小人,奚嘉和葉鏡之沿著蘇城的護城河,悠閑地散步。他轉首望著波光粼粼的護城河,只見河兩邊的早飯攤子已經張羅起來,許多要上班的人都在攤子前停下來,買點東西,開始自己新的一天。

這個世界美好而燦爛,黑暗只是零星的一點,光明卻照耀著世界。

葉鏡之發現奚嘉一直看著路邊的幾個早餐攤,他想了想,想起奚嘉還沒吃早飯,趕緊走上去,買了兩個包子。他將兩個包子全部遞到奚嘉的面前,奚嘉微怔地看著他,接過包子:“你不餓嗎?”兩個包子都給了他。

葉鏡之搖搖頭:“我可以辟谷一個月,嘉嘉,你吃。”

奚嘉的心一點點地發軟,看著葉鏡之真誠的目光,他慢慢地揚起嘴角,輕輕地“嗯”了一聲。拉開塑料袋咬了一口包子,發現這竟然是最近很網紅的小龍蝦陷,奚嘉立即將包子送到葉鏡之面前,讓他也嘗嘗。

媳婦送給自己吃的東西,葉大師開開心心地咬了一口:“好吃!”

奚嘉唇邊的笑容更燦爛了幾分,他“嗯”了一聲,繼續低頭吃包子。走到地鐵站後,兩人乘坐地鐵去了離家最近的地鐵站。一出地鐵口,看到的便是廣闊的景獨湖,日光灑在湖面上,泛起一圈圈金光似的漣漪。

從地鐵口回家,要沿著景獨湖走上一段路。

奚嘉和葉鏡之走在湖邊,迎面吹來的是九月微涼的秋風,愜意徐徐。

良久,一道清越的聲音輕輕響起:“我爸爸就是在這裏去世的。”

葉鏡之腳步一頓,轉首看向身旁的青年。

奚嘉轉過頭,目光柔和地看著這一片遼闊的大湖。他就走在湖邊,湖面上吹來一陣陣涼爽的風,將他的頭發吹亂。他溫柔地笑著,聲音很平靜,說著很多年前的事:“他其實不會游泳,但那個時候是深夜,湖旁邊根本沒幾個人,他來不及喊人來救我,自己就跳下來了。換做是別人掉下去,他肯定不會這麽沖動,但是我是他的兒子,他永遠想不了那麽多。”

葉鏡之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他拉住了奚嘉的手,輕輕地握著。

掌心傳來炙熱的溫度,讓奚嘉有些發冷的身體也漸漸溫暖起來。他閉上眼睛,嘆了一聲氣。

有些事無論過了多少年,一閉上眼睛,就仿佛在昨天。

他這輩子都忘不掉,那天晚上他跳下這片湖。明明是八月,湖水卻冷得讓他心寒,冰涼的湖水從四面八方灌進他的嘴裏、耳朵裏,他根本睜不開眼,能看到的只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那個時候,他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

然後隱隱約約聽到一道微弱的落水聲,有人死死拉著他,兩個人在湖水中上下掙紮。

後來被人救了後他才知道,那個跳下來的人,是自己的父親。他向來溫柔、不會對別人說重話的父親,在後面追了他三條街,看到他跳下來後,毫不猶豫地也跳了下來。

再被路人救上來之後,他活著,父親已經再沒了呼吸。

那一刻,他真的感覺天都塌了。他瘋了一樣地撲倒在父親的身上,痛哭著喊著一聲聲的“爸”,但是,再也沒有人會摸著他的頭,輕聲地教訓他,讓他好好學習,不要打架。

奚嘉聲音很冷靜,臉上沒有太多的神情:“確實是我害死了父親,王振其實沒有說錯。”

葉鏡之心疼地握緊奚嘉的手:“沒有,不是你的錯,嘉嘉。”

奚嘉微笑著搖頭:“你不懂,真的是我害死了父親。那天路人告訴我,父親被救上來的時候,手裏也一直緊緊握著一樣東西。鏡之,你知道是什麽嗎?”頓了頓,奚嘉低下眸子,“是我的泰山石。他一直在我後面追著,跳下河,即使已經死了,還是死死抓著那個泰山石,不肯松手。”

葉鏡之突然明白過來:“你沒有把泰山石戴在身上?”

奚嘉:“嗯,我沒戴。不是別人的錯,是我自己主動拿下來了。”

葉鏡之沒想到會是這樣,他驚訝地望著奚嘉,沒有說話。奚嘉卻笑道:“我當時很叛逆,也不能說是叛逆,已經過了叛逆期,但是依舊很狂妄自大。你不知道,我初中時候成績不好,天天打架,父親操碎了心,中考發揮超常,去了蘇城比較好的一個高中。但是我不想和班裏那群人玩,我還是天天和我的初中同學玩。暑假的每一天,我們都出去亂玩,然後有一次我一次朋友和我說,他覺得我一直戴著的泰山石很醜。”

奚嘉看著湖水,良久,喃喃道:“其實它並不醜……”

葉鏡之道:“嗯,它一點都不醜。”

“但是那個時候,一個人說它醜,很多朋友就起哄,說我像個老古董,還戴這種東西。你不知道,我的那些朋友他們戴的首飾都是骷髏頭這種。我們那群人很從眾,一個人說什麽話,其他人都會鬧。我那天被他們鬧煩了,我告訴他們……明天出來玩的時候,我不戴這種破東西了。”

葉鏡之驚道:“嘉嘉,你怎麽可以不戴泰山石?這樣你的陰氣不就遮不住了?”

奚嘉擡頭看向葉鏡之:“整整十三年沒出過任何事,我四歲以後就戴著它了,有的時候我也偷偷把它摘下來,每次都沒有出大事。所以我就想……摘下一次又怎麽了?”

葉鏡之嘴唇微張,沒有說話。

摘下一次又怎麽了?

以前每次摘一下,其實也沒出事。那現在稍微摘得久一點,誰說就會有問題了?

他這麽多年不也都過來了麽。

那天早晨,他把泰山石放在家裏,就這麽出門了。一切好像都沒有問題,在白天的時候,只有幾只孤魂野鬼稍微對他多看了幾眼。直到晚上,他去KTV唱歌,被一個穿著白裙子的女孩盯著看。

“我那個時候不知道它是鬼,它看上去和普通人沒有差別。它就一直盯著我,我走到哪兒,它都在笑,用那種很奇怪的笑容,對著我……一直在笑。”

那是奚嘉這輩子碰到的第一只厲鬼。

在此之前,泰山石藏住了他的陰氣,就算有厲鬼,也不會對他產生興趣。可那個晚上,他嚇得躲到了衛生間,厲鬼也不說話,就是盯著他,咯咯咯咯地笑著,站在衛生間的天花板上,頭朝下,笑著看著他。

奚嘉哭著給父親打了電話,他害怕,害怕這只厲鬼突然下來,吃了他。

父親得知他居然敢把泰山石摘了,第一次發了火。在電話裏,父親不停地罵他,讓他趕緊回家,自己也趕緊把泰山石給他送去。

奚嘉第一次跑得那麽快,女鬼在後面追著他,就是不吃他。他忍不住眼淚,一路狂奔回家,就在父親拿出泰山石的那一刻,女鬼仿佛察覺到了什麽,突然就拉住了他的胳膊,拽著他一路逃去,最後拽著他,跳進了冰冷的景獨湖。

這些話,他沒辦法對任何人說。他永遠也想不到,只是一個幼稚的玩笑,只是一個好面子的舉動,居然會造成這樣的結果。

“在那以後,我其實真的有去三院看過病,這一點王振也沒說錯。但是我只是去了一次,就不敢再去了。”奚嘉牽著葉鏡之的手,繼續走著:“我不能對那個醫生說,我可以看見鬼。我不能說,如果我說了,他會把我送進精神病院。他不會相信我,所以那個時候,我退學了,在家裏待了半年。”

葉鏡之一直靜靜地聽奚嘉說著,他也不會插話,但是他會緊緊拉著奚嘉的手,將自己的溫度傳給他。

奚嘉笑著說道:“我那個時候是真的想死了。”

葉鏡之身體一緊。

奚嘉道:“可我幾次想自殺,每次到最後,我都覺得不行。那個女鬼還活著,我知道是我害死了我爸,但是它還活著,我怎麽可以死。至少讓我在死之前,先見它一面,我就是死,我也要殺了它。”

葉鏡之其實從剛才就不懂,奚嘉怎麽會被一只普通的厲鬼糾纏住,還嚇得哭泣。

在他的印象裏,他的嘉嘉可以很隨意地撕開一只鬼子,還可以一拳砸穿千年旱魃的嘴巴。這樣的嘉嘉居然會怕一只厲鬼?難道說,那只厲鬼比千年旱魃還要厲害?

仿佛察覺到了葉鏡之心中的疑問,奚嘉道:“不明白為什麽我會怕一只普通的厲鬼?”

葉鏡之猶豫片刻,點點頭。

奚嘉:“很簡單,因為我打不過它。在它眼裏,我就是一個大餐。它隨便地戲弄我,看我哭,看我嚇得逃跑,它覺得很有意思。它隨時都可以吃了我,但是看到我為父親的死而痛不欲生,它卻覺得更高興。葉大師,你應該比我更知道,厲鬼不是孤魂,它們懂很多事,它們並不愚蠢。”

聽了這話,葉鏡之更是不懂:“嘉嘉,你怎麽會打不過它?”

奚嘉沒有回答,而是說道:“那個時候它雖然戲耍了我,覺得很有意思,但是我也戴回了泰山石。有泰山石在,它根本無法近我的身,所以它在我家裏待了半個月。整整十五天,它一直坐在我面前,盯著我,對我咯咯地笑,和那天晚上的笑一模一樣。半個月後,它走了。又過了半個月,我想死,又不肯這麽簡單地死,所以我又去了KTV,我真的找到了它。”

奚嘉停下腳步,看向湖中心的小島:“那個時候我想和它同歸於盡。”

“嘉嘉!”

奚嘉搖搖頭:“我在網上查過,鬼怕桃木劍,怕黑狗血。我還在網上買了很多符紙,我把泰山石摘了,它果然沖我撲過來。我潑黑狗血,它沒有反應。我用桃木劍戳它,它還是不畏懼。那些符紙……全是假的,它看著我的笑話,又開始笑。”

葉鏡之當然知道,這些東西對付普通的孤魂可能還有點效果,對於有點道行的厲鬼,真的就是個玩笑。

奚嘉:“它發現我沒戴泰山石,終於迫不及待地想吃了我。我脖子上有個傷。”

葉鏡之立刻明白:“那道白色的痕跡?!”

奚嘉頷首:“嗯,當時它咬的。它咬斷了我的動脈,血很快就流下來了。我以為我要死了,我只是很難過,真的殺不了它。它還是想捉弄我,並沒有立即吃我,而是站在我的面前,看著我笑。這樣它似乎很開心,覺得很好玩。那些血流了很多,真的流了很多,我感覺身體越來越冷。它為什麽總是要笑呢?我看到它的笑,感覺好像看到了父親。父親死的時候,它就是站在我的身邊,對我這樣笑。或許對於它來說,看到凡人痛苦,真的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吧。”

葉鏡之心裏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但他現在什麽都不說,只是伸手抱住了奚嘉。

“嘉嘉,不要怕,以後有我,我在這裏。”

“我不怕。”奚嘉緩緩地擡起手,也抱住了葉鏡之,他似乎在笑,可是聲音冰冷:“那個時候,我的身上都是血,手上也都是血,我的身體好冷,我真的就要死了。它蹲下來,就這麽看著我,我知道它打算等我快要死的時候,再吃了我。它靠我靠得很近,我一擡起手,就摸到了它的脖子。”

葉鏡之仿佛意識到了什麽。

奚嘉笑著說道:“我沒想到,我只是那麽一掐,它的脖子……就斷了。你沒有看到它魂飛魄散時候的表情,葉鏡之,它很不敢相信地看著我。我也不懂,為什麽我突然就掐斷了它的脖子,它也不懂,它很想問我,但我好想它死,我一腳,踏碎了它的腦袋。”頓了頓,奚嘉語氣輕松:“以後的事你也就知道了,我以後就再也不怕鬼了。不過我那次受了重傷,在醫院休息了三個月,又找心理醫生調理了兩個月,之後才轉校繼續上學。”

葉鏡之緊緊地擁著奚嘉,低聲呢喃:“嘉嘉,不要傷心。”

奚嘉笑了:“我不傷心。那只厲鬼被我親手殺死了,以後我也可以隨便殺厲鬼,這樣不是挺好的?它最後看向我的眼神,我永遠都忘不掉。它肯定不懂,為什麽我居然能掐碎它的脖子,可是我也不懂啊,我也回答不了它。”

葉鏡之還是在說:“嘉嘉,不要傷心。”

奚嘉哭笑不得:“我哪裏傷心了?我都可以手撕鬼子了,有什麽好難過的。”

“嘉嘉,我在這裏,以後都有我。”

奚嘉無奈地拍了拍葉鏡之的後背:“我說了,我不傷心,我覺得那只鬼才是死不瞑目。”

葉鏡之聲音溫柔:“嘉嘉……”

奚嘉沈默了一會兒,道:“我一點都不傷心!”

葉鏡之低低道:“嗯。我知道。”

奚嘉:“……我真的一點都不難過。”

葉鏡之抱緊了他。

奚嘉慢慢地閉上眼睛,眼角有些濕潤。他將臉埋在葉鏡之的肩膀裏,身體微微發抖,可是仍舊死死咬緊牙,不肯讓眼淚流下來。他聲音哽咽,語氣卻倔強,一聲聲地說著:“葉鏡之,這件事我只告訴了你一個人。陳濤我也沒告訴他,他只知道,我每年四月份會去看望父親。其實四月最後一天是我父親的生日,我父親死在八月。你不許告訴任何人,你知道不知道!”

葉鏡之溫柔地抱緊了自己的愛人:“我知道,嘉嘉,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不許告訴你的那幾個朋友。”

葉鏡之點點頭。

“不許……不許……”奚嘉還想再說,卻發現葉鏡之根本沒有可以告訴的人。

他只剩下葉鏡之了,葉鏡之也只剩下他。

這個世界上,就算他有多麽難過和傷心,也只會表露給這個人看。因為他知道,這個人永遠會緊緊地抱著他,一聲又一聲地和他說——

“嘉嘉,不哭,我在這裏。”

眼淚不由自主地溢出眼眶,打濕了葉鏡之的衣服。奚嘉一把抹幹淚水,擡起頭,怒道:“誰說我哭了?”

葉鏡之低頭看著奚嘉通紅的眼眶,不解道:“嘉嘉,你不是已經哭……”

“我說我沒有哭!”

葉鏡之:“可是你……”

“我沒有哭!”

葉鏡之選擇無條件相信媳婦:“嗯,你沒有哭。”

奚嘉深深地吸了口氣,牽起葉鏡之的手,快速地往家趕:“好了,咱們快點走吧。剛才被好多人看見了,現在他們都盯著我們看呢。”

葉鏡之回頭一看,果然有好幾個人在湖邊晨練的人都神色古怪地看向他們,眼睛裏帶著打量的神色。他有些不懂:“這些人為什麽要看我們?”

奚嘉想也沒想:“因為他們覺得我們是基佬。”

葉鏡之:“什麽是基佬?”

奚嘉:“就是談戀愛,他們以為我們在談戀愛。”

葉鏡之更不懂了:“可是嘉嘉,我們確實在談戀愛,這怎麽了嗎?”

奚嘉知道根本沒法和葉大師說清楚,他直截了當地拽著人就走,不再解釋。

葉鏡之被媳婦拉著走,一頭霧水。他並不認為自己和奚嘉在一起有什麽錯,這是他的媳婦,他好喜歡媳婦,媳婦也喜歡他,他們在一起,哪裏有問題?而且他們還有婚約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們是名正言順地在一起,天經地義。

難道,那些人認為他們不該在一起?

葉大師突然覺得有點委屈,還覺得有點生氣。他很想回過頭質問那些人,為什麽要用這種眼光看著他和嘉嘉。但就在他打算轉身回去的那一刻,一道微弱的聲音從前方響起:“葉鏡之,你怎麽這麽好……”

葉鏡之倏地楞住,看向前方。只見奚嘉頭也不回地拉著他的手,快速地走著。

那句話,是嘉嘉說的嗎?

葉大師想了會兒,低聲問道:“嘉嘉?”

奚嘉繼續拉著他,急促道:“快走快走,聽到沒!我肚子餓了,中午想吃紅燒肉,你快給我燒。”

葉鏡之瞬間被轉移話題:“你不是不喜歡吃紅燒肉的嗎?”明明是他喜歡吃紅燒肉。

奚嘉怒道:“我現在喜歡了,不行嗎?”

葉鏡之點點頭。

可以可以,都可以,媳婦喜歡什麽他就做什麽,今天中午就吃紅燒肉。

兩人很快回到家中,葉鏡之趕緊穿上圍裙,打算去廚房燒紅燒肉給媳婦吃。他根本沒想過自己忙了兩天要不要休息,一心只想著趕緊燒菜給奚嘉。當他走進廚房的時候,奚嘉進廚房倒水,葉鏡之幫他把杯子洗幹凈,遞過去。

在被子遞過去的一瞬間,葉鏡之微微低首,奚嘉突然擡頭,吻上了他的嘴唇。

葉鏡之倏地睜大雙眼,奚嘉柔軟的嘴唇貼在他的唇上,只是很輕很短暫的吻,卻因為太過突然、太沒有防備,他慢慢地紅了臉頰。

一吻結束,奚嘉轉過頭,接過杯子,看似隨意地說道:“葉鏡之,你以前成績不好,我以前老是打架。嚴格來說,咱們都不是好學生,這就算扯平了啊。你可不許拿這個來鄙視我。”

葉鏡之回過神來:“嘉嘉,我沒有鄙視你……”

奚嘉挑起一眉:“如果你沒有鄙視我,那剛才我主動親你,你幹什麽都不回應?”

葉鏡之的臉突然更紅了,他手忙腳亂地糾結了好一陣,才低下頭,輕輕地吻上了奚嘉的嘴唇。這一次奚嘉再也不隨便了,他一把拉住葉鏡之的脖子,用力地吻了上去。唇齒糾纏間,暧昧的口水嘖嘖聲在小小的廚房裏回蕩。

這一吻後,奚嘉轉身便走,砰的一聲將廚房的門關上。

葉鏡之木訥地摸了摸嘴唇,臉上早就紅了,心中卻覺得甜滋滋的。他開心地轉過頭繼續燒菜,卻不知道奚嘉拿著水杯回到房間後,也早已滿臉羞紅。他用力地將門關上,一把捂住臉,嘴唇紅腫,心臟撲通撲通地快速跳著。

對於葉鏡之來說,剛才只是個接吻。他和媳婦親過好幾次了,雖然沒有二十次,但至少得有十幾次了。哪怕剛才的吻有點……有點太深入,他還是能接受的。

但他哪裏想到,奚嘉剛才想到的已經不是接吻。

當葉鏡之在湖邊抱住他的那一刻,他突然好想和這個人完完全全地在一起。

他想和這個人徹底地融合,他想徹徹底底地了解葉大師,他想……

他想和葉鏡之上床。

想到那兩個字,轟的一下,奚嘉的臉更紅了,他大口喝著水,趕緊將這種齷齪的思想拋到腦後。

不能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要是再想下去,他今天晚上說不定都要睡不了覺!

然而想是這麽想,在吃飯的時候,奚嘉總是情不自禁地看向葉鏡之的嘴唇。葉鏡之只當他是突然說出這麽多年的事情,心情起伏不定,這下更加心疼奚嘉,不停地給他夾菜,希望他能忘記那些難過的往事。

等到夜幕降臨,奚嘉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表面淡定,心中卻波瀾起伏。

今天晚上,他們還是要分房睡嗎……要不要睡在一起?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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