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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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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過去, 朝中一直沒有發落秦無恒與沈清月的聖旨。

景辛不知道戚慎為何遲遲不曾下旨,他每日看似都如常上朝, 消遣也一如往常。

她終於將宇宙圖畫好,圖很長,足足有幾丈寬, 她又安排好了一場關於宇宙知識科普的皮影戲,在今日晚膳後去紫延宮送畫。

戚慎剛剛召見了幾個臣子在聽幹旱饑荒的匯報,景辛便等在殿外, 不想打擾他。

她聽到戚慎平靜的聲音在說撥款,從前他都懶得管這種事,直接交代大臣處置的。

景辛感到欣慰,戚慎好像自我覺悟, 準備當個明君了?

她又聽到他幽幽的聲音:“這旱災臨近許國, 橫跨兩地,寡人撥的災銀,著車公填補上。”

景辛:“……”

還是沒有覺悟!

等朝臣散後, 景辛走進殿中。

戚慎見她身後的留青與壽全抱著那長長的畫卷, 掀起眼皮問她又畫了什麽。

“宇宙圖呀。”景辛撐著腰, 讓壽全與留青展開那畫。

畫中從人到各大星球與黑洞, 她一個個為戚慎擴展延伸。

“……所以這就是我們生活的地球,夢裏菩薩告訴臣妾的。”她一連說完,有些口渴。

戚慎見她吞咽的樣子低笑了下,遞給她茶。

景辛喝下,這茶少了濃香, 不是戚慎常喝的貢茶,而是她能喝的那幾款。

她微微有些失神,她常來他這裏,所以戚慎因為顧及她的口味,而換掉了他的貢茶?

成福在旁笑道:“娘娘還喝麽,這茶可是王上特意交代奴才們換的,說您如今喝濃茶睡不好覺。王上對您與龍嗣想得很是周全。”

哦,是因為孩子。

景辛釋然,都說戀愛裏女生看重細節,他這細節是為孩子做的,而且他們也沒有在戀愛啊。

“王上,臣妾還給您準備了皮影戲。”

戚慎頷首。

宮殿裏一時都落了那獸皮窗簾,遮擋了傍晚的霞光。

這皮影戲便像一幅宇宙科普的電影,從鳥獸講到花草,從人延伸到地球,山川宇宙,世界無限之大,最後切換回三個人影的畫面。

投影上男子頎長挺拔,女子身影窈窕,中間還有個蹦蹦跳跳的小孩。他們相攜著漫步在日落的餘暉中,一邊念起家長裏短。

這些道具都是按照景辛的交待來做,雖然呈現出的效果不如現代隨便一則短視頻,但也安排得比戚慎平日裏看的那些皮影戲要深刻很多。

戚慎道:“在夢裏菩薩還告訴了你什麽?”

“菩薩說王上您會是個好君主,菩薩說看好您。”

戚慎嗤笑:“寡人一不信佛,二不信神。”他卻忽然頓下來,幽幽望著她,在漆黑的殿中斂下面龐的笑。

景辛不曾瞧見他神色,坐在他身旁的,將頭靠在他肩頭。

“臣妾有些困了呢。”

戚慎讓宮人送她回宮。

景辛詫異:“臣妾不在這裏睡嗎?”

“愛妃想留在龍床上侍寢麽?”他在微弱的光影裏將手從她腰際系帶處探入直上,嗓音蠱惑輕笑。

景辛被這陣酥.麻驚得一抖,他像捏腰間佩綬那般,力道不輕。

她起身:“知道了,您這是趕臣妾走。”

她連行禮都沒有做,喊著點燈,有些氣惱,覺得自己現在都掏心掏肺了,他還這麽不領情。

回棠翠宮後,長歡說戚慎出宮了。

景辛不知道他這是去哪,但很明顯的,他還是沒有從秦無恒的兵變裏完全走出來。一個從幼年有記憶起就陪伴在自己身邊的親人,是不容易從心底徹底抹掉的。

她沒有再過問沈清月與秦無恒的事,有些明白戚慎也許不會要這兩人的命。

兩日後她交代做的九宮格的鍋與火爐終於做好了,這火爐底部只需放炭,鍋中便一直能夠保持加熱。正好入秋後越加涼爽,適合吃火鍋。

景辛把火爐架在庭中的圓桌上,食材也都是按照她的吩咐準備的,那牛羊肉卷膳夫切得極薄,魚丸也是宮人挑過刺做的,就差海鮮和辣椒了。

景辛只能用花椒代替想要的口感,準備好這些讓留青去請戚慎。

她是孕婦,瞧著這滿桌的菜早就餓了,腹中孩兒好似能感覺到她在饞,在肚子裏又跳動了下。

景辛翹起唇角,低頭對著肚子進行胎教:“你也想吃呀?這方子我留給禦膳房,以後你想吃了宮人會為你做。記得要當個乖寶寶啊,不然你媽就是在天涯海角也要揍你。”

暮色已暗,留青回來時卻是只身一人回來的。

景辛問:“王上呢?”

“王上說要去天牢,讓娘娘自己吃。”

雲卷也早就饞了,在景辛腳邊喵嗚叫,想要跳到她膝蓋上來。

她肚子大了後便很少再抱雲卷,畢竟怕傷到子嗣。雨珠蹲在腳邊將雲卷抱走,景辛望著這滿桌子菜,難免覺得戚慎不識趣。

她自己開始下菜:“王上何時回來,給我帶個信。”她想知道戚慎會如何處置秦無恒與沈清月。



天牢陰暗,入秋的幾場雨後更添潮濕。

最深處皆關押著重刑犯,此刻四周燈火透亮,戚慎端坐在沈木椅上,燈影下面龐冷峻,瞧不出喜怒。

他身前正是兩間相連的牢房,秦無恒端坐在草席上,沈清月在相隔那間,中間隔著墻,兩人無法相見,但能聽到彼此的聲音。

秦無恒冷漠與戚慎對視。

沈清月透過鐵欄想探出頭看秦無恒,狹窄的鐵門間隙卻只夠她伸出手。

她並不清楚戚慎關押他們這麽長時間是為何,原以為醒來會是陰曹地獄,卻才知自己沒有死,而腹中的胎兒竟也無事。

她喊:“阿恒!”聲音焦急,怕戚慎此刻來是處死他們。

秦無恒道:“別怕,我在。”他直視著戚慎。

可他的視線卻在如今多了後怕。是啊,他的顧慮就是沈清月與那腹中的孩子,他明明從不怕死,卻在此刻想要活著,想活著給沈清月一個家。

沒什麽是能比重生更為珍貴。睜開眼那一刻,他震驚戚慎竟沒有殺他。

這並不像戚慎的作風,跟在戚慎身邊二十年,他早明白任何人觸怒天威只有死。

兩人這樣對視了許久,天牢本就處在地下深處,每日安靜得詭異,此刻的靜更是寒風透骨。

秦無恒終於忍不住了,問:“你想怎樣?”

戚慎輕輕擡手,四周禁衛得令退到了通道處。

“寡人不殺你。”

秦無恒一震,雖然隱約能料到戚慎留下他這麽久會有這個結果,但卻還是無法相信這嗜殺之人真的能放他生路。

為什麽?

他眼裏寫滿困惑。

燈影下,戚慎逆著光,輪廓越添深邃。

“興定十五年,寡人才八歲,卻殺了淑妃之子,你知道寡人殺他時誰瞧見了麽?”

秦無恒隱約有些明白,卻想聽戚慎說。

“姨母瞧見了,那九歲的小兒想要寡人死,寡人為了活命,殺他無錯。也許姨母那時就知道寡人的野心,她什麽都沒有說,抱著寡人哭了半晌。”

他才八歲,卻想,他最殘忍的一面被這世上最溫柔的人瞧見了,他讓姨母知道他不再是個小孩,而是個會殺人的惡人。

可從那後姨母好像對他更好了,好到他每次殺人都覺得愧疚。

“姨母有臨終之言,你可知道是什麽?”

秦無恒張了張唇,卻無法開口。他只知道母親軟弱愛哭,走得那樣極端瘋狂,連遺言都不曾留下,原來母親是有遺言的。他好像明白,卻不想承認,承認他是一個不孝順的兒子,他內疚自己不曾懂過他的母親。

戚慎修長手指緩緩展開一封信。

“前夜裏寡人出宮去了一趟秦府,寡人不知要不要留你,在姨母房中坐了許久。”他望著那信上纖秀的字跡,他那溫柔到軟弱的姨母原來早就看出秦邦的野心,也在他殺死父王那寵溺的小兒後明白他也有野心。

他也是在姨母走後幾年裏才懂,這是姨母的選擇,在兩難那一天終會來臨之前,選擇一個人先走。

“當時寡人看不懂這信,這信只交給寡人,說有朝一日寡人有危險,就求姨父救寡人一命。又言,若有朝一日你有難,求寡人留你了此殘生。”

“寡人登基便斬殺秦邦,一為姨母報仇,二……”他哂笑,不再說下去。

秦無恒懂了,二是為了滅掉這個密謀造反的佞臣。戚慎還想跟他做兄弟,所以不曾戳破他,他恍然記起剛為少宰那些年,戚慎派在他身邊數十個禁衛保護他,後來漸漸撤走,原來只是以為他沒有秦邦的野心。

他偽裝了這麽多年,真的不曾露出馬腳麽?

也許只是戚慎太過相信他了,信他不會背叛。

“這王位,寡人是為生而坐。秦邦,周普,你,卻是為私欲而反。”

秦無恒沈默起來。

“朔關,瀧水,你選。”

秦無恒死死望著戚慎:“我蠱動滿朝文武,你當真要留我?”

戚慎不再開口。

良久,秦無恒擡頭說:“朔關。”

這兩處皆是大梁最偏遠的塞外,瀧水卻土沃魚肥,朔關卻地寒風烈,是大梁環境最惡劣的地方。他已經輸了,男子的尊嚴讓他不想在戚慎腳下說一句他錯了,可他卻知道自己原來才是那個最不堪的人,這些年他竟一點都不懂戚慎。

“朔關風沙四季不休,那便讓周邊百姓瞧見綠樹成蔭吧。”戚慎站起身轉身離去,“將士刀劍無眼,若你再有異動,一家三口,不會留情。”

秦無恒目送眼前暗藍的龍袍消失在盡頭。有淚順著他眼眶滾下,燭火隱隱綽綽,好像把前半生的虛假與榮華都燒成了空。

他聽見沈清月的哭聲,先是抑制的,而後嚎啕大哭。他伸手夠出欄桿,往常只要他伸出手沈清月就會握住他的手,但這次沒有。

“清月?”

只有哭聲回應他。他有些慌了,急喊:“清月!”

沈清月終於開口:“往後,我們就當是陌路人吧。”



戚慎進棠翠宮時,景辛已經要睡了。

她躺在床榻,他挑起帳簾進來,俯首凝望她,忽然將頭埋進她脖頸處。

景辛微微一怔,尚未問他發了什麽,但知道他需要安慰,摟住他輕拍著他的背。

片刻,戚慎擡起頭道:“來陪你睡覺。”

景辛輕輕點頭。

宮人入內為戚慎寬衣脫履,熄燈後,她枕在他臂彎裏問起天牢的事。

“您放過他們了嗎?”

戚慎唔了聲。

景辛沒有問原因,說:“菩薩說過,您會是一個明君。”

戚慎嗤笑:“唬我。”他說完頓了下,斂了笑。

景辛才反應過來他沒有自稱寡人,有些驚喜,這是不是代表她在他心裏有地位了呀?

她心情頗好,想了下:“那他們何時走?”

“明日。”

她猶豫了下:“我可以去看看沈清月嗎?”

戚慎答應了。

“謝謝王上。”她說,“今晚臣妾做的火鍋很美味,改日臣妾給您做……”

“好。”

戚慎似乎不想再說話,景辛便閉嘴不言,很快,她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自己也沈沈睡去。

第二日,押送秦無恒與沈清月去邊關的隊伍已經準備好。

秦無恒被押入封閉的馬車上,沈清月依照景辛的命令被帶到了景辛身前。

景辛站在樹蔭下,許久不見沈清月,從前那個紅衣少女眉目滄桑,眼底也是不休不眠蔓延起的一片青澀。

沈清月手腳都拴著鐵鏈,這樣的狼狽之下再見景辛,除了儀容的羞愧,更有心底的愧疚。

景辛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想來再見見她,明明她的初衷只是保住沈清月一命。

她想了想,問:“那個香囊,你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對不起,那是害你子嗣的藥,我很後悔。”沈清月深深埋下頭去,“你在宮外遇刺也是他策劃的,我信了那是迷藥,會讓你在第二日與你的侍女都降低防備,對不起。”

“事後你來找那個香囊,是後悔了嗎?”

沈清月點點頭,一直說對不起。

景辛道:“其實我與王上一早察覺到了,我與你的交好有想勸你回頭是岸,也有幾分虛情假意吧。”

沈清月無顏面對景辛。

不管是不是虛情假意,那日殿上她都為自己求情了。景辛是她在這陌生的王宮裏唯一覺得親近的人,她很喜歡這樣的女子。

她說:“我不配再喊你一聲妹妹,但這情我記著了。”

景辛心間嘆了口氣:“我不用你記著這情,今後你也還不上了。”

沈清月苦笑了下,是的,她與秦無恒今生恐怕再不可能入這汴都王城。

“孩兒還好嗎?”

這句話她們異口同聲問起。

沈清月笑著,先說:“挺好的,我會教他做個田野農夫,跟著我一起種樹。”

景辛看了眼囚車:“這樣的人真心悔過了,你還相信嗎?”

沈清月猶豫了下,知道景辛問的是還相信秦無恒會將她送給別人,真心對她好嗎。

她說:“在殿上我為他求情,是想還了那份情,秦家給我一切,我把命搭上還給他。現在我活下來了,我想自己帶著孩兒過。”也沒有可能,因為她與秦無恒始終都要生活在那裏,他又如何會放過她呢。可很多話她不好意思同景辛講,她沒有姐妹,很想傾訴,卻又覺得自己無顏傾訴。

她太愛秦無恒了,卻在天牢的日子恍然想通,這一切本就不該是這樣的。

她的仇不該遷咎在戚慎身上,這世上父債子償都極度自私只為滿足自己的私欲罷了,她為什麽不像話本中那樣,同那女主一樣活得通透些。在秦府的那些年,她不該只活在仇恨中,也不該信秦邦這個義父灌輸給她的思想。

她不過就是秦家的棋子,也是秦無恒的棋子,他如今悔悟,她卻不敢再愛了。

景辛淡笑了下:“我猜你可能會被他打動。”

沈清月臉頰通紅,板起臉道:“我絕不會。”

景辛沒有再言,囑咐了一句保重。

沈清月叫住她:“謝謝你幫沈氏翻案,在你帶我見賦春居士後我便隱約猜到你與王上可能知道我們的計劃了。不管如何,謝謝你為沈家翻案,你可知,賦春居士她是我的姑姑。”

“我知道,你是沈家後人這件事朝中都已知曉,她也許會在某個路口等你。”

沈清月滑出眼淚,朝景辛跪下:“辛兒,謝謝你!”

景辛想攙扶她,最終緩緩收回手,轉身要離去。

沈清月卻忽然再叫了她一聲,她回頭,沈清月臉色猶豫,看了眼她左右的宮人,說想單獨同她說一句話。

景辛讓留青與壽全在廊下等她。

“天子待你很好,但你在這王宮也要謹慎小心。那日宮外的行刺是天子有意入甕,禦前宮女朱玉是我們的人,天子交代帶你去宮外看詩會,便是在給朱玉發信號告訴我們這是對你下手的時機。雖然他已安排了重重護衛,但這樣一個舍得把自己子嗣也推出去的男人,你該小心侍奉。”

沈清月道:“我本不該向你說這些的,可帝王之心深不可測,我希望你也珍重自己。”

回宮的路上,景辛恍然得走錯了路。

她記得那日,她照例要帶長歡與壽全,但挽綠與留青說她們有武藝,不必再帶她的貼身宮人,反正隨行很安全。

她從來不曾懷疑過戚慎,他要設局告訴她一聲就是了,她會配合啊。為什麽不告訴她,要把她推入險地,連同腹中的孩子。哪怕他把握再大,她也終究被蒙在這局裏,覺得自己很像一顆棋子。

帝王之心,就這麽深不可測嗎?

她感覺難受,比從前任何一刻都難受。哪怕知道他有苦衷有把握,她也不喜歡這種方式。

回宮後她把自己關進了書房,郁郁寡歡,不知道做什麽,只想畫畫。

她畫了她上輩子的樣子,畫完便夾在了書架裏的一本書中。

雲卷蹲在她膝蓋上陪她,她想了想,畫了很多卡通人物。鋼鐵俠,大白,哆啦A夢,蠟筆小新……如果哪天想走了,這些好歹就留給孩子吧。

戚慎夜晚才來,留青道主子在房中作畫。

他朝書房走去,女子秉燈坐在畫架前,一邊專註作畫,一邊吸了幾口奶茶。這背影婉約,鴉青色裙擺繞了一地。她的身材保持得十分姣美,明明腹部鼓鼓,從背後看卻依舊纖細如少女。

那只貓竟悠閑蹲在了她膝蓋上,探出腦袋朝他喵嗚叫了一下。

太醫明明叮囑過孕婦少接觸貓為好。他皺起眉,有些不悅。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三次元太忙沒有二更哈,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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