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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

過了許久,她才擡手倒了一杯茶,抵在唇邊抿了一口。

屋外忽然傳來婢女的低語聲:“殿下,吳總管來了。”

厲青凝甚是平靜,可芳心卻怔住了。

芳心訝異朝門頁望去,低聲道:“吳總管怎麽來了。”

厲青凝面不改色地放下了手中茶盞,她微微擡手,示意芳心挨近一些,隨後壓低了聲音道:“去替本宮準備幾樣東西,然後去城西宅子等她,替本宮傳達幾句話。”

芳心聽了後立即應聲,接著才去打開了屋門。

厲青凝眸色沈沈地站起身,轉身便往外走去,只見那太監總管恭恭敬敬地站在外邊。

她屬實沒半分意外,晃神時看見的幕幕,終究是會重現的。

該來的終是會來,厲載譽還是信不過她。

想來也是,鐵樹都能開花,她在慰風島上這麽多年,怎會連靈海也開不了,這著實很難令人信服。

前世今生十分相似,可再相似,她依舊有辦法扭轉。

“殿下。”總管彎腰作禮。

厲青凝微微頷首,“莫不是陛下有事相商?”

“正是。”那總管笑意盈盈。

厲青凝眸光微微一動,“那便勞煩總管帶路了。”

總管手一擡,“殿下請。”

這一趟去的依舊是元正殿,殿中燭光爍爍,光影分明。

進了元正殿後,厲青凝腳步稍稍頓了頓,眼眸一擡便見厲載譽正在伏案看奏折。

厲載譽看著是又瘦了一些,原本還算健碩的一個人,竟看著有些單薄了,險些撐不起那一身龍袍。

“皇兄。”厲青凝淡淡道。

厲載譽微微點了一下頭,雙眸卻仍朝案上垂視著。

厲青凝立在大殿之中,一身玄衣看著何其孤寂,她神情淡淡的,等著厲載譽開口。

“這些年難為皇妹了。”厲載譽忽然開口。

空曠的大殿中,厲載譽的聲音遠遠傳來。

“臣妹有何難的,倒是皇兄,日理萬機,又消瘦了許多。”厲青凝緩緩說道。

“這數年來,一直令皇妹去慰風島,倒是朕考慮得不甚周到了。”厲載譽放下手中狼毫,擡眼朝大殿上站著的人望去。

厲青凝淡言:“是臣妹令皇兄失望了,這些年一直未有長進,著實愚不可教。”

“幼時在書房時,朕常被罰抄書,一抄便是到深夜,倒是皇妹常常在旁陪著。皇妹甚是聰慧,未學過的一點即通,還替朕抄了不少書。”厲載譽一雙眼微瞇著,似在回憶舊時種種。

厲青凝垂下眼,似笑非笑道:“可惜夫子一眼便看出字跡不同,害得皇兄又被責罰一番。”

厲載譽搖頭嘆氣,“朕心裏明白,皇妹絕不是愚鈍之人。”

厲青凝微微揚起的唇角往下一壓,面上的笑意驟然消失,抿著唇未發一言。

元正殿裏熒燭明滅閃爍,映得人面上神情皆晦暗不明的。

過了許久,厲載譽才一語道破了寂靜。

“朕近日命人到塞外尋到兩物,想來是慰風島上不曾有的,這兩物對皇妹興許有些幫助。”厲載譽道。

厲青凝微微揚起唇角,眸色平淡似水,“皇兄著實有心,臣妹無以回報。”

“皇妹一寸丹心,朕一直看在眼裏。”厲載譽說得極慢。

厲青凝沈默了片刻,心知厲載譽是刻意這麽說的。

頓了許久,她才問道:“也不知是何物這般珍貴?”

“返髓露與煥靈湯。”厲載譽一字一頓,雙眸直朝大殿上那玄色華服的長公主望去。

厲青凝知道厲載譽是在打量她的神色,見狀,她面露訝異道:“這兩物乃大能隕落前留下的,僅僅半壺便價值千金。”

“換皇妹一笑也算值得。”厲載譽道。

厲青凝心下笑了,她若真用了這兩物,也不知笑的會是誰。

但這斷是不能推拒的,無論如何,都不能推拒。

聊了許久,最後厲青凝謝過了厲載譽,出了元正殿便讓宮女去熱上返髓露,盛好煥靈湯,她鞋尖一轉,就去了沐池。

沐池裏熱氣氤氳,雕花屏風展了一圈,將沐池圍得徹底。

幾位宮女一齊擡著木桶,將赤褐色的水倒入了池裏,那水十分渾濁,裏邊漂浮著許多細屑,像是草藥未濾凈而留下的渣。

只聽見咕隆一聲,不消片刻,池裏原本澄澈的水驟然被染成了赤褐色。

那淬碧滌青的湯藥被盛在敞口小碗裏,小碗端放在黃梨木矮桌上,碗口與這湯池一齊冒著熱氣。

厲青凝坐在矮案邊上,望著這一池水久久不動。

城西宅子裏。

鮮鈺正細問著白塗丹陰殘卷之事,如她所料,白塗依舊想不起下半卷。

那通體雪白的兔子縮著腿伏在桌上,想了許久也憋不出一個字來,兩眼一張一合著,想著想著竟要睡著了。

鮮鈺額角一跳,蹙眉道:“兩世都記不起,難怪天雷偏劈你。”

她話音剛落,白塗本就要睡著了,聞言一雙兔眼登時又睜開了。

“天雷劈老朽我,自然是因為看得起老朽才劈的,可你兩回都要栽在同一人身上,也算得上窩囊。”白塗悠悠道。

鮮鈺實在想將這兔子給掐沒了,幸好忍住了。

她正欲再問時,忽覺有客來訪。

這氣息很是熟悉,可不就是芳心麽。

鮮鈺楞了一瞬,天色已這麽暗了,也不知芳心來找她做什麽。

她連忙打開了房門,這門剛開就看見屋外的人紅著一雙眼,看起來甚是憔悴。

“芳心?”鮮鈺訝異道。

誰知這丫鬟雙眼一潤就要哭了出來,說道:“仙子,求您救救殿下。”

鮮鈺怔住了,只覺得雙耳嗡地作響,半晌才回想到芳心剛說出口的話。

她細眉一蹙,看芳心神情懨懨的,額頭上密汗可見,顯然不是在開玩笑,連忙問道:“怎麽回事?”

芳心唇一張一合的,看著已是著急至極,可半個字音都擠不出來,上下唇幹燥得布滿了裂紋。

鮮鈺連忙去給她倒了杯茶,看她匆匆咽下了喉嚨,才道:“你慢些說。”

芳心這才道:“陛下要賜主子返髓露與煥靈湯,這可如何是好。”

鮮鈺神色驟變,卻覺得這也太荒謬了一些,她唇微微一動,似在默念“返髓露”和“煥靈湯”六字一般。

過了一會,她才眸色沈沈地問:“厲載譽為何要賜她這東西,今日究竟發生了何事?”

芳心這才將今日之事一一道出,包括厲青凝中的毒,再及今日在元正殿上,二皇子是如何刁難厲青凝的,也盡數說了出來,最後才提了吳總管去了陽寧宮一事。

鮮鈺越聽面色越沈,嘴唇緊緊抿著,眼裏閃過一絲戾氣。

前世她也是中了毒的,那時厲青凝什麽都不與她說,不久就拿了丹藥給她,如今想了想,處處皆不合常理。

厲青凝前世哪能那麽輕易拿到丹藥,修為又怎會一直都是金丹。

原來如此……

鮮鈺徹底想明白了,厲青凝前世就算在她面前也刻意隱藏修為,裝作只是金丹的模樣,可後來為了拿那解毒的丹藥,硬是用了返髓露與煥靈湯,讓自己真真成了金丹修為,一身筋髓重塑,此後再難突破。

她重活一世,本是想阻止昔日之事發生的,沒想到到頭來,卻依舊如此!

那返髓露與煥靈湯,還是被呈到了厲青凝的面前。

屋裏一時靜得針落可聞。

桌上的兔子緩緩掀起了眼皮,定定地盯著紅衣人單薄的背。

紅衣人氣息驟然一亂,垂在身側的手緊掐著掌心,堪堪撐著未入魔障。

“她不能用那兩物。”鮮鈺一字一頓道。

芳心哽咽著說:“求仙子救救殿下。”

鮮鈺也是一時昏了頭,未覺察到芳心的話有什麽不對,頷首便應了下來,換了宮女裝束,跟著一同進了宮。

前世幕幕浮於眼前,鮮鈺只覺得心如刀剜一般,不曾想重來一世還是這般。

那以後呢,以後可還有回旋的餘地?

不該如此啊,這一世絕不該還像前世那般。

不該。

著實不該。

她到沐池時,周遭的婢女已全數被遣離了,只厲青凝一人站在那赤褐色的池中,而池邊的矮案上,那敞口小碗裏已連一滴湯藥也不剩了。

鮮鈺兩腿一軟,那一瞬如天旋地轉一般,驟然伏倒在地。

這段時日裏,她本就耗了許多心力,此時呼吸一滯,氣血又直往上湧,一時支撐不住便失了力氣。

她雙眸通紅,已如惡鬼一般,緊咬的牙關仍在微微打顫著。

厲青凝轉過身看她,那墨色的衣衫浸了水後全然貼在了身上,玲瓏有致的身形被勾勒了出來,一頭墨發披散著,如墨色海藻一般。

“你喝了?”鮮鈺咬牙切齒道。

“喝了。”厲青凝說得倒是輕松。

鮮鈺握著拳,雙手都快被摳出血痕來,她雙眼緊緊一閉,再睜開時眸子已濕漉漉的。

“你為何要喝,你可知喝了後會如何?”鮮鈺一字一頓問她。

“本宮身不由己。”厲青凝淡淡道。

鮮鈺眉頭還皺著,卻硬是將唇角牽了起來,似哭還笑,“好一個身不由己。”

水中的人不發一言。

“你可知前世我是如何見到你最後一面的。”鮮鈺哼笑了一聲。

“不知。”厲青凝在水中淡言。

“不,我連你最後一面也未見著。”鮮鈺伏下身,一雙眼已然通紅,似抹了胭脂一般,淡色的唇微微發顫著。

她見水中的人玄色的衣擺在赤褐色的水裏搖曳著,似是將散未散的墨汁一般,更是覺得頭昏腦漲,險些被氣得昏了過去。

不知使了多少勁才勉強撐在了池邊,她緊攥的雙手手背上淡青色的筋脈分外清晰。

鮮鈺一字一頓道:“我闖入皇宮,連斬上千人,手上染了無數孽債,兩大宗的狗賊聯合各小宗門將我鎮在了虛煌塔下,我費了十年才勉強療好傷,破開封魂鎮才終於闖入了水牢。”

水中的人緩緩閉起雙眼。

鮮鈺一字一頓,“殿下,你且猜我又做了什麽。”

厲青凝沒有說話,淹在水裏的手握緊成拳。

“我在水底撈出了你的屍骨。”鮮鈺緩緩道來,每說一個字都似停頓了一下,不知是要折磨自己還是要折磨聽的人。

厲青凝渾身微不可見地輕顫了一下,這才睜開了雙眸,擡眼迎上了鮮鈺那睜圓通紅的眼。

“本座在冰冷的水牢裏,抱著殿下的屍骨。”鮮鈺幾近咬碎一口皓齒。

厲青凝眸光沈沈,卻見池邊的人在說完這句話後,佯裝出的狠戾驟然消失了大半,那模樣看著極其無助仿徨。

鮮鈺抿了一下唇,撐在池邊的手止不住打顫,單薄的肩頸緊繃著,分外無助地道:“水牢十分冷,可殿下的屍骨更冷。”

她頓了一瞬,話音帶顫道:“這回,殿下可莫再將本座推開了,本座又不是什麽柔弱無依的小姑娘。”

水裏的人動了動,往前邁了一步,那在水中飄飛的衣袂似墨灑清池。

厲青凝擡起了手,朝伏在池邊的人探了過去。

沒半分遲疑,那被浸泡得冰冷的指腹抹上了紅衣人似染了紅霞的眼尾。

被那指腹觸碰到的那一瞬,鮮鈺滿心委屈和不甘似山洪一般,橫溢滔天著席卷了周身。

“本座啊,想看著殿下重歸帝位,想護著殿下千歲無憂。”鮮鈺低著聲似呢喃般道,“所以,莫再推開了。”

第 60 章

60

穿著宮女衣裳的人伏在池邊, 長發垂到了水裏, 被沾濕成一綹一綹的。

厲青凝仰頭看她,正欲收回手的時候,只見那雙眸通紅得像兔子一樣的人竟朝她的手靠了過去。

她的手背微微一重,驟然貼上了那柔軟卻略顯冰冷的臉頰。

興許是趕著來時被秋風刮了一陣, 鮮鈺的臉涼得很。

厲青凝丹唇微張, 欲言卻休,只直勾勾地盯著面前那雙眼濕漉漉的人。

鮮鈺渾身微微發顫著,在說完了那一番話後, 又覺得有些難堪, 才往厲青凝的手背上靠了一會, 又猛地別開了頭去, 將下唇死死咬著。

她一雙眼霧蒙蒙的,連眼睫也顫抖不已,似是受驚的小鹿一般, 可比之小鹿卻又太兇了一些。

明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副要哭的樣子, 卻偏偏倔得繃緊了肩頸,雙手也緊握著, 眼裏隱隱露出一絲兇戾來。

分明是兔子急了要咬人。

鮮鈺忽然兩眼一擡,緊咬的下唇一松,伸手就去鉗住了厲青凝的下頜。

那冰冷的兩指緩緩往下一滑,從下頜滑到了脖頸上。

若是被他人望見,怕是就被判下謀害皇親國戚的大罪, 可周遭卻沒有旁人,而被鉗住了喉嚨的長公主正不動聲色地站在水中。

鮮鈺張開嘴喘著氣,似是一呼一吸皆十分艱難一般,她已是頭昏得幾近暈厥了,卻拼著最後一分氣力,捏著厲青凝的喉嚨一字一頓道:“吐出來!”

厲青凝也不掙紮,站在水中就任她捏著,分明是在縱著她。

“吐啊!”鮮鈺磨牙鑿齒道。

她看厲青凝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樣,越發氣上心頭,疾首蹙額著,恨不得將這人的胃給掏出來。

怎還這麽淡然,怎能這麽淡然。

像是只有她一人想要扭轉前世種種,似是只有她一人瘋魔一般,對此事這麽在意。

而對方卻無動於衷,似是將自己的安危也不放在心上。

鮮鈺捏著厲青凝的手一松,手微微打著顫收回了身側。她垂下頭,已覺得眼前物事都在顛倒旋轉了。

“殿下為何要喝啊,本座不想再在水牢裏抱著一具骸骨了。”她話音顫顫。

沈默了許久的人這才開口:“後來他們對你做了什麽。”

這話音依舊是冷冷淡淡的,似是連半分情緒也不帶。

鮮鈺緊皺著眉頭嗤笑了一聲,似笑還怒,“後來?”

她垂下眼,看見水裏站著的人一雙眼波瀾不驚,叫人想一寸寸撕下她面上的淡漠,好看她喜,看她悲,看她怒。

鮮鈺直勾勾地盯著水裏的人的眸子,不想錯過她眼裏任何一絲不易察覺的神情,緩緩道:“後來本座不想活了,可死之前,本座也不想容他們在這塵間享樂,憑什麽本座悲痛欲絕,受盡謾罵,而他們卻能受萬人敬仰,闔家美滿。”

“是,他們憑何。”厲青凝道。

“所以,”鮮鈺頓了一下,一張白璧無瑕的臉因怒極而泛起了一抹薄紅,那宛若春半桃花的臉恰似修羅,“本座背著殿下的骸骨去血洗了皇宮,撕下了龍袍裹住了殿下的骸骨。”

她微微抿起唇,細眉微微一蹙,嫌惡道:“可那身龍袍有些臟了,本座後來又將其扔在了地上踮腳,索性脫下外衫給殿下披上。”

水裏的人微微一動,一圈漣漪又泛了開。

厲青凝又猛地闔起了眼,唇齒發幹地道:“再然後如何。”

“本座把殿下放在了龍椅上,卻遭人暗算,大小宗的人說本座入了魔,在萬人面前抽了本座的筋,斷了本座的骨,放幹了本座的血。”鮮鈺緩緩道。

她直勾勾地看著厲青凝,將最後一個字擠出唇齒後,只見水裏的人猛地砸碎了這一池靜得如同紅鏡的水面,原本淡漠無情的臉上陡然多了一絲微不可見的怒意。

“你此世想報覆回去。”厲青凝道。

“自然,要叫他們百倍償還才好。”鮮鈺冷聲道。

“你哪來的把握。”厲青凝又說,“你如何阻止得了。”

鮮鈺聽她話音冷淡,又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當即就磨牙鑿齒地道:“本座吃了碧笙花,在翺仙山上待了七日,只要早他們一步,便能阻止。”

她說完便笑了,可剛勾起唇角,卻被水裏的人猛地拉了下去。

她雙眸驟然一縮,踉蹌著跌入了水中。

那一瞬,鮮鈺像跌進火裏被燒著了一樣,瞪直了眼掙紮著就要往岸上爬。

她渾身濕透,狼狽得揮舞著手,一雙眼裏滿是驚慌,“厲青凝你瘋了?!”

身後的人卻不輕不重地攀住了她的肩,那掌心微微一動,覆在了她的後頸上。

那一瞬,鮮鈺像是被提著後頸的貓一般,登時就靜了下來。

水十分涼,可除了涼以外,鮮鈺卻連一絲異樣也未察覺到。

她回過身,只見厲青凝眸色沈沈,抿著唇已是一副怒火中燒的模樣。

楞了一瞬後,鮮鈺方才生的氣一時被這池裏的水都給沖沒了,如今只剩下訝異。

雖說她沒有泡過返髓露,但返髓露那麽稀罕的玩意兒,又怎會像染了色的冷水一樣,泡起來除了涼以外再沒有別的感覺。

“你……”鮮鈺欲言又止。

厲青凝丹唇一動,“吃了碧笙花?”

鮮鈺退了半步,後背抵在了池壁上。

她訝異道:“這不是返髓露,碗裏的煥靈湯莫非也是假的?”

厲青凝眸光沈沈,面色如摧城黑雲一般。一身冷厲藏也未藏,長得是昳麗貌美,可卻讓人不敢直視。

“定然是假的。”未等厲青凝回答,鮮鈺徑自又道。

果真被她說準了,厲青凝淡言:“原先的返髓露和煥靈湯確實被本宮命人換了。”

鮮鈺倒吸了一口氣,頓時明白過來,厲青凝是故意讓芳心去找她的,做了一出苦肉計,逼得她將話都說盡了。

如此一來,前世今生她做過的那些折騰自己的事也全被知曉了。

她眼睫微微一顫,只見厲青凝朱唇抿成一線,細眉也微微蹙著,分明是生氣了。

長公主十分生氣,後果十分要緊。

鮮鈺硬著頭皮道:“你唬弄我?”

“若非如此,本宮又從何得知前世種種。”厲青凝話音一轉,緩緩道:“又從何得知,你今生又吃了些什麽東西。”

鮮鈺下意識就轉身要往池沿上爬,衣裳全被水打濕了,緊緊貼在身上,她往上爬時一截細瘦的腰微微往下一塌,細得不盈一握。

才剛撐直了雙臂,屈起右膝往池邊一搭,細軟的腰登時被攬了一圈,她被帶著往後一仰,又落回了水裏。

厲青凝身前的柔軟全然貼在了她的後背上,渾身皆是涼的,只有落在她耳畔的氣息熱得厲害。

“本宮記得,吃了碧笙花是要在山上呆上七日的。”厲青凝柔聲道。

可這聲音越是輕柔,聽在鮮鈺耳裏就更是要命。

厲青凝思忖了片刻,又道:“難怪那時在慰風島上,你在藏書閣裏看了一本游記。”

鮮鈺只覺得每一根發絲都似被拉扯著,不但發根酥麻,整個人都似被緊攥著一般。她微微張開唇,胡亂地想了一番反駁的話。

可她確實無處反駁,因為她確實吃了碧笙花。

“吃了便吃了,不吃如何幫你!”她咬牙切齒道。

厲青凝的手還環在她的腰上,兩人貼得極近,一呼一吸間,那氣息近乎纏在了一塊兒。

鮮鈺是十分想和厲青凝做些什麽事的,可卻不是現下厲青凝生著氣的時候,這樣她還怎麽敢撩撥人!

“你想如何幫。”厲青凝話音沈沈地問。

鮮鈺抿著唇沒說話,垂下眼看向厲青凝環在她腰上的手,只見那手泡在水裏,已泡得有些發白。

她心下一跳,擡手便捏住了厲青凝的手腕,將那只手翻了過來。

掌心傷痕近乎蔓延至整個掌心,原本素白的手掌緋紅一片,血肉模糊得觸目驚心。

“你怎還敢泡在冷水裏!”鮮鈺緊攥著她的腕骨道。

厲青凝無動於衷地站著,“原先是熱的,等久了也就涼了。”

“你莫不是瘋了?”鮮鈺訝異。

厲青凝卻道:“本宮若是瘋了,還怎麽唬得你說出這麽多。”

鮮鈺的額發已被濺起的水打濕,方才掙紮間,一身慌忙套上的宮女服已是要掉不掉的,素白的肩頸露了大半,比那傷得可怖的人還要狼狽。

她雙耳一熱,只覺得方才生氣時的一舉一動像是笑話一般,更是又氣又臊,這才想到不久前芳心去找她時說的那些話。

若是真要救厲青凝,她一個人又如何救得了,芳心那一席話堪稱兒戲。

是她一時慌張,竟就被這兩人合起來做戲給騙了。

一圈雕花屏風將沐池圍得嚴嚴實實的,燭光搖曳,只見兩個身影映在了屏風之上。

鮮鈺的手還握在厲青凝的手腕上,將那只手高高舉起,免得又泡進了水裏。

她恨恨道:“殿下沒瘋,本座卻被折騰得險些要瘋了,該說的本座都說的,卻是殿下還有不少話未說清道明。”

這是明擺著要算賬了,正一筆一筆清算呢。

厲青凝任她握著自己的手腕,淡淡道:“那你且說,本宮還有什麽是未說清道明的。”

“屬實太多,譬如殿下瞞著本座到底做了些什麽,還有什麽是想唬弄本座的。”鮮鈺揚眉道。

“屬實不多,本宮也就唬弄了你這麽一次。”厲青凝丹唇張合著道,呼吸間胸膛也跟著微微起伏著。

兩人貼得十分緊,一起一伏時,鮮鈺後背猶感分明。

鮮鈺抿起唇,只覺得心亂如麻,她緩緩側過頭,只見厲青凝臉上慍怒不減,似是不能好好商量一般了。

“殿下如今倒是不守禮數了。”她緩緩道。。

這話音落下,厲青凝楞了一瞬,眼眸微微往下一垂,落在兩人緊貼的前胸後背上,這才往後退了些許,可面色仍是冷得很,不甚歡喜。

鮮鈺卻捏著厲青凝的手,卻不是不讓她退,而是怕這手又泡到水裏去了。

這人倒是不怕疼,手都成如今這模樣了,竟還有心思來唬弄她?

厲青凝面上神情不變,可人卻往後避開了一些。

雖然厲青凝未示弱,可鮮鈺卻忽然酣暢愉悅了起來,借機微瞇起眼,方才被壓下的氣焰登時又燃了起來。

她嗤笑了一聲道:“殿下怎就退了,方才不還十分咄咄逼人麽,夢裏邊的事還未說清道明呢,難道殿下在夢中敢想,真真看著本座時卻不敢為了?”

厲青凝抿著唇沒說話,雙眼裏仍是如翻雲卷浪一般,眸光冷厲非常。

“你我前世什麽親昵的事沒做過,還用得著守什麽禮數,再說,本座做出這樣那樣的事還不是為了殿下,殿下憑何沖本座生氣!”鮮鈺落在厲青凝腕骨上的力道更重了一些。

厲青凝眉心一蹙,氣息漸顯淩亂。

鮮鈺很是得意,趁熱打鐵道:“本座的碧笙花是白吃了,沒想到殿下這般不需要本座。”

“不需要?”厲青凝朱唇微張,唇齒間擠出了這三字來。

“看來是不大需要,否則早要了。”鮮鈺說得十分輕快,似乎將方才自己還被嚇得退抵池壁的事給忘了。

厲青凝眼眸半垂,似是在沈思一般,過了許久才道:“你果真執迷不悟,屢教不改,如今竟還想著那般不知羞的事。”

“有何不知羞的,又不是未做過!”鮮鈺冷哼了一聲。

厲青凝哽了一下,更是覺得這人冥頑不靈,她別開頭,緊抿的朱唇一張,再回頭朝鮮鈺望過去的時候,眼裏的黑雲已然壓城,而驚浪已然滔天。

“是你不知悔改。”她一字一頓道。

“有何好改的。”鮮鈺下意識道。

這話音剛落,鮮鈺的右肩忽被按下,是厲青凝的手按在了上邊。

厲青凝眸色沈沈,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面前那宮女裝扮的人,緩緩傾身向前,緩緩說道:“是你偏要這般,不怪本宮。”

鮮鈺楞了一瞬,只覺得那落在她肩上的力道一輕,那皓腕朝她的腦後探了過去,系發的紅緞一松,原本就濕淋淋的烏發隨即落在了肩背上。

她眼睜睜看著厲青凝將那紅緞扯了過去,又硬是擡起被她握著的手,將那紅緞覆在了眼前,系到了後頭。

厲青凝一雙冷厲的眼頓時被遮得完完全全的,一身濕透的玄衣似鴉羽浸水一般。

發是黑的,衣裳是黑的,只有覆在雙眼上的紅緞艷紅奪目。

鮮鈺一時竟猜不到厲青凝要做什麽,只記著不能讓厲青凝受了傷的手泡入水中了。

一大圈水紋倏然漾開。

她一時不覺,腰上忽然一緊,竟被托到了沐池上。

離水的那一瞬,她冷得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她五指握著厲青凝的右手腕,卻覺得下裳被撥了一下,掩在底下的腿露了出來。

貼著池壁往下垂的腿浸了大半在水裏,只覺得一濕軟的物事攀上了她的踝骨,沿著細瘦的小腿緩緩往上挪著。

似水蛇一般,一寸一寸爬著,似在折磨她一般。

是厲青凝的手。

像是水蛇正環著浮蓮的泡在水下的根,一寸也不想放過。

塗了蔻丹的手從她的小腿肚上一滑而過,又繞至前邊,掌心覆上了那纖瘦的膝。

長裳一半拉至膝上,一半垂至水面,那露出的膝骨輕而易舉便能被擡起,一條腿軟綿綿一般,似是一點氣力也沒有了。

鮮鈺一只手握在厲青凝的手腕上,另一只手撐在身後,她被撫弄得下意識想後避一些,卻又十分想迎上去。

她一雙眼已然迷離,眼眸微微一轉,卻見厲青凝眼前還覆著紅緞,手上的動作卻絲毫沒有停頓。

裝什麽端莊得體,到現在竟還裝得出來。

鮮鈺微微抿起唇,擡起被撫弄得繃緊的腿,朝厲青凝的肩踩了上去。

足弓皓白如雪,五趾微微蜷著,踝骨上還留著一圈寒涼的鐵鏈。

在被那皓足踩上肩的那一瞬,厲青凝頓了頓,耳邊隨即也聽見了那鐵鏈玎珰作響的聲音。

那一瞬,似是冒出心尖的欲念全都破土而出了一般,一顆心猛撞心口,連心跳聲仿佛也清晰在耳。

鮮鈺明知厲青凝蒙了眼看不見,卻還戲謔道:“好看麽。”

話音剛落,水蛇不止纏著花根了,更是逗弄起沾了水珠的花瓣來,卻只在花心附近徘徊著,始終未再進一寸。

鮮鈺抿緊了唇,連背也微微弓著,剛才要掉不掉的襟口已垂到了肘間。

她握在厲青凝手腕上的氣力更重了些,始終未松開半分。

那細長的五指從她的裳底探出,細指微微一勾,腰帶驟然落下,一身匆忙穿好的宮女裝更是攏不緊了。

那隱約的軟白,似羅羅翠葉下掩著的桑果,又像是半露的蓮蓬,輕易便被厲青凝略顯冰涼的手給覆住了。

“是你求的,是你冥頑不靈,著實輕佻。”厲青凝一字一頓道。

鮮鈺氣息早就亂了,她堪堪撐直了身,撐在地上的手已微微打顫。

忍了這般久,終是忍不住了,她唇齒間喘籲逸出,抵在厲青凝肩上的皓足往下一滑,又落回了水裏。

水蛇逗弄了蓮蓬,又回去撫碰了花瓣,卻始終未搗花心。

那宮女裝束的美人急不可耐,本想合攏了雙足,卻硬是被撥開了。

她眼睫顫顫,一雙眼像被水浸透了一般。

還是未碰到那處,還是不夠……

鮮鈺咬牙切齒:“殿下莫不是看不見,連手也摸不準了?”

厲青凝卻只字不言,饒是最後鮮鈺哽咽求她,也未往那處碰上一碰。

鮮鈺悶哼了一聲,氣息更亂。

只見花瓣微微一顫,花心裏裹著的晶瑩沿著粉瓣淌下,留下了道濡/濕的痕跡。

沐池外,芳心在遣散周遭婢女前,命人傳開了長公主泡了煥靈湯還喝了返髓露之事。

她遲遲而來,只見屏風上似映了兩人的身影,可燭光晃動,那身影又十分模糊,她不大看得真切。

“殿下,可要回陽寧宮了?”芳心在屏風後低聲問道。

裏邊卻無人應聲。

芳心蹙了一下眉,正想再問一遍時,忽然聽到裏邊傳出厲青凝稍顯低柔的聲音。

厲青凝道:“落轎在沐池外,一刻後再令人來擡。”

芳心摸不著頭腦,可還是應了下來。

半個時辰後,陽寧宮裏。

錦被裏忽然伸出一只軟而無力的手臂來。

鮮鈺瞇起眼,看著遠處背對著她正在抄書的人,磨牙鑿齒道:“厲青凝你不是人。”

厲青凝挺直了背在抄書,聞言,她手裏的狼毫只頓了一頓。

長公主可不覺得自己不是人,還覺得今夜她做足了人。

未做盡便已算做足了人,但……

還是自省罷。

第 61 章

61

長公主今日又自省了嗎?

自省了。

厲青凝只覺得心口似有一團火在燒, 又像是有蟲蟻在爬, 握筆的那只手上有傷,那疼痛她尚能忍受,可……

可半掩在衣袂底下的另一只手卻怎麽放也不是,蜷著時手背緊繃著, 可伸直了五指又覺得難受, 還不是因為方才那觸感還停留著,還停留在掌中,在指腹上。

書是抄不成了, 抄上一段便要錯上好幾個字。

可若是此時將狼毫放下, 不免會暴露出心亂的事實, 也不知床榻上那人會說出什麽話來。

那人咬牙切齒地說她不是, 她又何曾不難受,看也未看見,摸是摸到了, 可心頭那獰惡的欲念卻未消解半分,反倒席卷了她整顆心, 讓她也著實……

著實難受。

身與心皆很難受。

方才在沐池裏時,她雙眸是遮上了, 可如此一來,感官似是更敏銳了一些,手上的碰到的每一處,雖看不見,可她都能描摹出輪廓來。

細的, 軟的,滑的,濕潤的。

細的是腳踝,軟的是綴了櫻桃的蓮蓬,滑的是她手掌所及之處,濕的是她撫揉時滴到手背的晶瑩。

厲青凝兩眼一閉,更是覺得連帶著自己也變得十分不堪。

都是那人不知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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