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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她會被關在宮中,為何……

厲青凝微微抿唇,朝面前那孱弱、稚氣卻好看的小孩兒看去,忽然一怔。

不可能。

“師姐?”鮮鈺小聲喚道。

厲青凝睨了她一眼,“莫非方才那幾尺還不能叫你長記性?”

鮮鈺不明所以,她又說錯了什麽?

厲青凝眉目間暗藏不快,手微微一擡,圓潤的指腹落在了戒尺上。

鮮鈺見狀倒吸了一口氣,“師、師姐?”

“這麽忸忸怩怩、矯揉造作成何體統,都已修至煉氣了,還不敢獨自一人睡,實在怯弱。”厲青凝鳳眸裏閃過一絲覆雜。

鮮鈺唔了一聲,興許是這幾日累著了,忍不住低咳了起來。

厲青凝見她咳得素白的臉已微微泛紅,手指在戒尺上點了點,“罷了。”

鮮鈺眼眸一亮,登時不咳了。

“你將布衾抱去,師姐又不是不近人情的。”厲青凝瞥開眼道。

鮮鈺眼眸一彎,轉身就去廂房抱布衾,走得極其輕快,哪還有半分見風就咳的樣子。

前世總想著更親昵一些,恨不得將自己拴在厲青凝的腰帶上,如今退而求其次,能同床異夢也不失為一件美事了。

抱了薄被,回頭看厲青凝還坐在院子裏,她輕手輕腳推開厲青凝的房門,跨進門檻後,忽而扼腕嘆息。

她實在是太好哄了些,本來還在氣頭上,厲青凝稍稍讓步了些許,她竟就消了大半的氣。

院子裏。

厲青凝端起茶盞,已放涼的茶在她手中緩緩冒出了熱氣來,那熱氣如紗如絲,似雲霧縹緲。

呵氣之間,池裏的水倏然間騰空而起,一顆顆尾指般大小,似琉璃珠子一樣。

那水珠陡然朝樹杈間急襲而去,似穿楊利箭。

只聽見噗的一聲,樹葉嘩啦響起,暗處有人悶哼了一聲。

一個人影從樹上直直落下,轟一聲落在了地上。

芳心從墻外騰身躍進,抱拳跪在了厲青凝面前,她滿頭密汗,急喘著氣道:“芳心來遲,殿下受驚了。”

厲青凝下頜一擡,神色沈沈,“處理出去。”

“是。”芳心頷首。

走去將那倒在地上的人翻過來時,她愕然道:“這是……”

厲青凝斜了一眼,微微蹙眉,“不知是何人安插的。”

芳心謹慎開口:“此人是陛下賜給殿下的。”

厲青凝搖頭,“恐怕被他人鉆了空子,這個關頭,厲載譽萬不會出手,只需多留幾雙眼睛盯著本宮。”

芳心心跳如雷,她撬開了那人的嘴,驚道:“此人服毒自盡了。”

“似是死士。”厲青凝頷首:“他背後之人心思頗重,定不簡單。”

“此人急著出手,莫非宮中忽有大變?”芳心惴惴不安道。

厲青凝頷首:“恐怕厲載譽是真的病了。”

芳心蹙眉:“那殿下,我們該做什麽。”

“靜觀其變。”厲青凝道。

房裏,鮮鈺正伏在床上,卷著被子心猿意馬地想著那些冒犯無禮之事,忽覺得屋外靈氣波動古怪,正凝神想一探究竟時,那靈氣又和緩如初了。

她微微蹙眉,非修為莫測高深之人,不能將靈氣擾亂至此,可怎瞬息又消失不見了。

莫非是厲青凝?

不可能,前世她與厲青凝初見時,厲青凝也只有金丹修為,無論如何也引不起這般波動。

心一緊,連忙穿了鞋襪往門邊跑,就怕她一時不覺,厲青凝就遭了意外。

剛跑到門邊,察覺有人走近。

門倏然打開,厲青凝站在門外,垂著眼眸看她。

鮮鈺腳步一頓,仰頭小聲道:“師姐。”

“怎還不睡。”厲青凝面色如常。

“師姐不在,鈺兒睡不著。”鮮鈺攥著袖口,看模樣十分緊張,一雙眸子濕漉漉的,著實惹人憐。

厲青凝靜靜看她,思緒雜亂,看這小孩兒瘦小可憐,明明長得單純,可眸光灼灼似火。

這麽一想,又思及這小孩兒先前說仰慕她,可誰知這仰慕是不是思慕呢。

“我又不是不會回來。”厲青凝緩緩道。

鮮鈺努了努嘴,“可鈺兒想和師姐一起。”

厲青凝打心底仍是不太願意將這麽小的女童與那紅衣人聯系在一起,畢竟夢裏之事何其……

何其不堪。

她面色覆雜道:“你可知為何你的術法練不好。”

“為何?”鮮鈺楞了一瞬。

“你心有雜念,又執迷不悟,修煉之人萬不該心存太多妄想。”厲青凝不緊不慢開口。

鮮鈺不明所以,“那鈺兒該怎麽辦。”

“你年紀小,此時尚能回頭。”厲青凝道。

第 33 章

33

院子裏傳來拖拽的聲音, 似是有一重物被緩緩拽了出去。

鮮鈺側目聽著, 一時分辨不清究竟是何人在外邊拖著個什麽玩意兒。

她身形一斜,本想探頭往外邊望上一眼,不料厲青凝似是故意一般,竟往旁走了一步, 擋住了她的視線。

厲青凝仍垂眸看著她, 眸光沈沈,似是在逼著她回答。

鮮鈺吸了吸氣,瞪著一雙澄凈的眼說:“鈺兒不明白。”

厲青凝也不知她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 待院子裏沒了動靜後, 才冷聲道:“罷了, 去睡。”

鮮鈺垂下眼眸, 稍長的發遮住了眉眼,也掩住了她微微蹙起的眉。

她心道,這厲青凝果真在院子裏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還不想讓她知道。只可惜外邊的動靜已經沒了,方才那震蕩的靈氣又恢覆如常, 害得她連丁點頭緒也沒有。

“怎麽還站著不動。”厲青凝問道。

鮮鈺唇角往下一扯,頭仍是低著, 方才好不容易消了的氣又從心口生出。

著實令人氣憤,數日未曾過問,過後竟在院子裏等她,嫌她學的不好,又假意懲罰, 說她怯弱忸怩,又允她入室同睡。

一會遞了刀子,一會又餵糖糕。

真是善變,絲毫不坦誠。

“鈺兒這就動。”她心裏哼哼,面上仍是軟糯可欺的樣子,邁著小步就往床榻邊走。

動是得動的,不單如此,她還要遠走高飛,叫這厲青凝來日後悔都來不及。

厲青凝看她拉著臉,眸子也不彎,唇角也不勾了,似是在鬧脾氣一般,心道,都允了她共寢了,竟還這般欲求不滿。

看著年紀小小,心思簡直汙濁不堪。

為人師姐,著實不該放任她錯下去,她蹙眉道:“你先睡下。”

鮮鈺已經躺在了床上,連被角都給自己掖好了,擡頭看見厲青凝轉身要走,深深覺得自己似是被騙了。

允她共寢,還要躲她!

門一開一闔,厲青凝那身玄衣似融入了夜色一般,鴉發濃比墨灑,舉步漸輕,叫人覺察不出她要往何處走。

那被擊落的細作已然不見,只餘芳心一人跪在院中。

芳心本以為厲青凝會說那細作之事,不曾想提的竟是另一事。

厲青凝道:“明日莫讓鮮鈺去找齊明,你去將林先生請來,讓他給鮮鈺講講倫理道德。”

芳心欲言又止,對此著實不解,為何要教倫理道德,過兩日是不是該教宮中的規矩了,再往回就要將人帶回都城了?

想起來,都城裏曾有不少達官貴人想博得厲青凝青睞,可無一人能被多看上一眼,沒想到,一綁著倆辮子的棗衣女童竟做到了。

“聽見了麽。”厲青凝見芳心似是出了神,低著聲道。

芳心連忙應聲,轉而又道:“方才奴婢去試了泊雲真人的修為,那泊雲真人確實是金丹,只是他筋脈滯塞,體內靈氣運轉受阻,故而靈海似有虧空之勢,大抵是突破無望了。”

“他可有認出你來。”厲青凝問道。

芳心搖頭,“應當認不出。”

厲青凝微微頷首,“本宮知曉了,這幾日,留意泊雲的去向,別讓他上渡雁臺。”

“可、可若他白日裏執意要上,那奴婢該如何阻攔。”芳心遲疑了一瞬。

“帶他來見我。”厲青凝仰頭看向濃雲不散的夜空,不見月明,也尋不見疏星。

天邊悶雷又響,確實大雨將傾。

翌日,雨是真的下了,鮮鈺也是真的又氣上心頭。

她見厲青凝沒醒,就躡手躡腳地出了門,殊不知剛出了門,躺在床上的冷面美人倏然睜開眼,面無表情地盯著她離去的方向。

鮮鈺本以為今日又同往常一樣,可沒想到,剛推開了院門,門外杵著的兩個黑衣侍衛擋住了門口,其中一人忽然開口:“殿下有令,沒有允許,姑娘不得擅自離開。”

開口的那人一字一頓地說著,生怕面前那瘦小軟糯的小孩兒聽不懂一般。

鮮鈺腳步一頓,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種種。

前世之時,厲青凝不止一次想將她困住,起初是對她的立場存疑,接著是生怕她插手,再後來就是想留她一人孤獨至死。

這厲青凝,當真沒有心。

鮮鈺低垂著眉眼,看著是一副乖順的模樣,可開口卻道:“我要出去。”

黑衣人楞了一瞬,當即道:“姑娘,莫讓在下為難。”

鮮鈺登時笑了,“可師尊等著鈺兒呢。”

黑衣人見這孩兒模樣標志又乖,耐心道:“可殿下有令——”

他話音剛溜出口忽然止住,後知後覺他在同一個小孩兒講什麽道理呢。

另一黑衣人不動聲色地看了許久,忽然將手中長劍橫在了身前,冷著臉只字不言。

鮮鈺回頭朝厲青凝那房望了一眼,她此時不好動手,只好饒過這兩個不長眼的,從旁繞出去。

雖是清早,可天色昏暗,雷響了一夜也未落下雨來,壓島的黑雲似灑了遍天的墨汁。

雷鳴未止,在天邊炸響連連。

“那我便不出去了。”鮮鈺仰頭甜糯一笑。

說完她轉身就走,兩個黑衣侍衛站在門外面面相覷,也不知這小孩兒怎麽就改變主意了。

不過是個小孩,兩人也沒留心,自然不知墻上一個棗紅的身影躍了出去。

只聽見撲哧一聲,似是雀兒在樹上振翅而起,一下就沒了影。

鮮鈺眸光郁郁,望著烏雲間倏然亮起的一道金光,玉白的臉微微皺著。

雷電終是沒有落下來,許是被那翻雷陣引去了。

看今日這烏雲蓋天的架勢,怕是無需多久,渡雁臺的大陣就會被破開。

是她失算了,天有不測風雲,不曾想今日會有如此雷勢。

罷了,無論如何,她不能讓齊明死,齊明若是死了,有心人定會在此事上大做文章,到時厲青凝免不了又要被絆住腳。

除了這漫天的烏雲,島上一切如常,似是除她以外,無人知曉將要發生之事。

幾近光滑的山路上,一個棗衣小孩兒飛快跑過,她急喘著氣,吸氣聲細細弱弱的,似是藕絲一般,一扯即斷。

那崎嶇的山路上只她一人,山黑林木深,棗衣似火。

鮮鈺愕然想到,齊明此時應當在渡雁臺上等她。

如此想來,興許前世之時,那布陣之人根本不是想要齊明的性命,而是齊明當時也恰恰出現在渡雁臺!

那布陣之人另有圖謀,所圖之物就在臺上。

鮮鈺猜不出布陣人究竟想要什麽,但她明白,若是去晚一些,齊明興許就沒命了。

正趕赴渡雁臺的時候,一個瘦條條的人在遠處禦風而過。

鮮鈺聞聲擡頭,驚覺那人竟是風翡玉。

想來風翡玉也已練氣,自然也能禦風而行。

她本也想擇此捷徑,可此處離一星廣場近,一時疏忽恐怕會被諸位新弟子們看見,她不想徒生事端,這才小跑了一段。

風翡玉走得極快,看方向恰恰也是渡雁臺。

怎會這般巧。

鮮鈺蹙眉,耳邊又是轟隆雷聲,她一顆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了,眼看著風翡玉的身影漸遠,微咬下唇,馭風禦勁而去。

緊跟便知,風翡玉確實是要去渡雁臺,看他左顧右盼,一副小心謹慎的樣子,分明是要去偷雞摸狗的。

眼看著天邊驟然又是一亮,那雷聲響徹天地,似要將這海這島砸個痛快。

不成,這風翡玉心中有鬼,恐與翻雷陣有關。

思及此處,鮮鈺破罐子破摔了,反正她都要走了,還怕這風翡玉覺察她修為有異且將此告訴仙長麽。

她嗤笑了一聲,柔嫩的手擡起,玉白五指緩緩攏緊,那懸在半空的人驟然一晃。

風翡玉滿臉錯愕地摔了下來,正要爬起時,忽覺一個陰影籠在了他面上。

一擡頭,風翡玉愕然發覺,那擋了他光的,竟然是鮮鈺。

鮮鈺微提著唇角,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稚嫩的臉陰沈沈的,莫名多了幾分詭譎。

一人躺著,一人站著垂眸往地上看,地上那人的臉色漸漸蒼白,站著的小孩兒卻噙著笑。

“三哥哥這是要往哪兒去。”鮮鈺軟聲問道。

那一瞬,風翡玉似是見了鬼一般,將手肘支了起來,緩緩退開了些許。他抿著唇一時說不出話,見鮮鈺又靠過來一步,才道:“你是誰。”

鮮鈺又笑,與那跌入懸崖的草綠相比,這三公子是要鎮定多了,不過,也許是她尚未真正出手的緣故。

“你怎不問我是何方妖孽?”鮮鈺哂笑。

風翡玉緊抿的唇一動:“那婢女墜崖,果真是你的手筆。”

“不錯,”鮮鈺頷首:“難不成要我乖乖吃你下在棗糕和荷花酥裏的誅心草?”

聞言,風翡玉瞳仁一縮,嘴唇似微微發顫,“你竟知道。”

鮮鈺彎下腰,細嫩的指腹掐在了風翡玉的下頜上,“誅心草滋味不錯,可惜拌在米面裏失了原味。”

風翡玉本想掙紮,卻發覺靈海似被攫取一空,渾身氣力盡失,動也動不得。

“你、你……”

“三哥哥怕了?”鮮鈺眼眸一彎。

地上的人瞪直了雙目,臉上血色褪盡,哪還有半點翩翩公子的模樣。

“老實些,你是不是要去渡雁臺。”鮮鈺湊至他耳畔,那細軟的聲音卻並不惹人憐惜,反倒像是無間惡鬼在招魂。

風翡玉是真怕了,他連一絲力氣都使不上,別說呼救了,連喘氣都似肺裏在燒一般。

思及草綠那瘋瘋癲癲的樣子,他急急吸氣,眼眸往四處轉著,目光閃躲不已,卻楞是沒有回答。

鮮鈺垂眸看他,莫名覺得這風翡玉是有些可憐,平日裏渾身書生氣,雖文弱得很,可看著似是很有風骨的樣子,而如今卻像條狗似的,眼裏醞著淚,似是怕極了她。

“本座可不求著你答。”鮮鈺低聲道。

風翡玉渾身一顫,竭盡全力才將話音擠出喉嚨,“是泊雲真人托我去渡雁臺取一物件!”

“何物。”鮮鈺問道。

“不、不知,真人只道是一古卷。”風翡玉竭力開口。

鮮鈺細眉微挑,隨即松開了落在他下頜的手指。

那兩指一松,風翡玉險些翻白了眼,張大嘴喘起氣來,肺裏灼燒之感這才漸漸散去,可、可?!

可為何靈海似如撕裂一般,體內似是連一絲修為也不剩了。

“我的修為?”風翡玉錯愕喊道。

鮮鈺笑了,十分憐憫地睨了他一眼,“本座看得上你的修為是你的福氣。”

地上的人猛錘泥地,嘴中低罵了一聲,伸手就想去抓鮮鈺的衣擺,可連一角布料還未碰到,就被一股氣勁猛地彈開,嘭一聲撞到了樹上。

鮮鈺望了他一眼,心裏嘖嘖嘆道,這風翡玉以為自己修為沒了,可過些時日他就會發覺,他沒的不是修為,而是被攥碎的靈海。

前世種下的惡,今生,結果了。

天色愈來愈暗,海上已翻起大浪,似有滔天之勢。

狂風肆虐,刮得參天碧樹傾腰而下,本就將落未落的葉子被卷得漫天都是,嘩嘩聲似大雨磅礴落下。

渡雁臺上,齊明果然在等著她。

鮮鈺惴惴不安地走近,軟聲喚道:“師尊,鈺兒來遲了。”

齊明回過頭,緩步朝渡雁臺外走,劍眉微蹙著,不悅道:“今日怎這麽晚。”

鮮鈺支支吾吾道:“昨夜給師姐暖了床,師姐遲遲不回來,鈺兒孤枕難眠,睡得晚了些,也就起不來了。”

她愈說愈小聲,那忸怩的模樣像是被逼迫的一般。

齊明冷不丁屏住了氣息,不敢想這竟是厲青凝會做的事。

他心道,自己這大徒弟還需有人給她暖床?莫非她這般垂愛這小孩兒,就是想多個暖床人?

實在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不可思議!

鮮鈺看著齊明近乎要走出大陣,吊起的心緩緩放低了些。

可沒料到,齊明正臉色覆雜地往渡雁臺外走時,奔雷疾降,昏暗的天際瞬時亮了大片,已避無可避。

救他還是不救。

救他,自己興許會受些傷,不救,厲青凝恐會郁結於心。

瞬息之間,齊明周身一震,猛地擡起下頜,眼眸裏映滿了那雷電的光。

大陣破裂。

厲青凝到時,棗衣小孩兒站在渡雁臺上,單薄瘦弱得像一棵芽兒,一不註意就要被風卷走了,而齊明正倒在邊上,已然沒了意識。

跟在後邊的芳心怔楞著,“殿下,怎會是鮮鈺姑娘。”

怎會是她,厲青凝也想知道。

她眸光沈沈地望著,如鯁在喉一般,久久說不出話來。

鮮鈺楞了一瞬,回頭看見厲青凝面如凝霜地站在後邊,眸光沈如一潭死水。

她後知後覺,她這是替人背鍋了,原本要來承這一遭的是風翡玉,她上趕著來當這替罪羔羊呢。

這鍋背得不清不楚的,她連泊雲真人讓風翡玉來取的是什麽都不知道。

“你究竟受何人指使。”厲青凝忽然道。

鮮鈺笑了,厲青凝竟像是心軟了,若放在前世,她定已被數不勝數的侍衛和暗影圍困住了。

“無人指使。”她輕聲道。

“你想要什麽。”厲青凝又問。

鮮鈺眼眸一轉,軟聲說:“古卷。”

反正她也不知是什麽古卷,這麽說定然沒錯。

厲青凝目光更冷了些,“你怎知丹陰殘卷在渡雁臺上,是何人告訴你的。”

這話音剛落,渡雁臺上的小孩兒怔楞了一瞬。

鮮鈺先是訝異,隨後心下一喜,她從不知丹陰卷的另一半竟在慰風島上,前世她修煉無門,苦苦尋覓卻仍是如同水中撈月,一無所獲。

小孩兒狡黠一笑,嬌嫩的掌心朝身側一拍,石柱陡然傾塌,一個木盒從中摔落。

厲青凝目不轉睛地看著木盒被拾起,又被小孩兒抱在懷裏。

“殿下?!”芳心已不知該怎麽做。

“要活的。”厲青凝淡淡道。

鮮鈺回頭看她,按在木盒上的細指微微泛白。

她退了一步,棗色的袖口兜著風,揚起時似翻飛的蝶。

還未等芳心步至身前,她騰身而起,將刻有她名字的玉牌一擲而下,還道:“這玉牌我不要了。”

玉牌啪一聲落在地上。

厲青凝動也不動地看著那棗衣小孩兒轉身奔向了那片巨浪滔天的無邊大海,卻未叫芳心窮追。

她眼眸一垂,聽見鮮鈺說:“師姐,你究竟有沒有心。”

站在渡雁臺外的玄衣美人心神陡然一顫,而跑遠了的小孩兒卻心中暗喜。

鮮鈺嘆道,終於被她逮到個機會將這話說出口了。

她回頭看了一眼面色如霜的厲青凝,只覺通體舒暢至極,終於扳回了一局。

第 34 章

34

翌日。

齊明在東山小院裏醒來, 他頭疼欲裂地坐起身, 擡眸便看見厲青凝坐在一旁。

他左右望了一眼,確實是在自己的屋裏。

只稍稍一動,他便覺渾身筋骨似是幾近粉碎,頭腦還有些不清醒, 只朦朦朧朧記得倒下前幾個瑣碎的片段。

仗著自己輩分大, 齊明一邊運轉靈氣查看靈海之狀,邊道:“殿下,你這一身黑衣像是在給為師吊喪。”

厲青凝平日裏就不屑與他貧嘴, 而今日更甚, 眉目間似籠著黑雲, 神色黑沈沈比昨日那遍天的烏雲更甚。

芳心給齊明使了個眼色, 好叫他少說兩句。

沒想到齊明卻是一楞,驚道:“為師怎傷得這麽重。”

厲青凝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何不仔細回想, 問我有何用。”

齊明深吸了一口氣,深覺自己這師父當得實在窩囊, 即使這師父只是掛名的。

他細細回想,眼前忽然閃過疾雷驟降之景, 大片漆黑的天似是被點亮了一般,雷電已近在咫尺。

這雷電來得突兀,砸哪不好,偏偏要砸渡雁臺上。

齊明先是不以為意,畢竟渡雁臺上有大陣護著, 哪有那麽輕易被雷劈到呢。

可萬萬沒想到,這雷電直擊大陣。落下的明明只是一道雷電,可大陣卻似是被萬鈞雷霆猛撞一般。

轟隆一聲,大陣破碎,餘雷直襲面龐。

修煉本就有諸多不易,即便是活得再久,若是不能登仙,終有一日也是要死的。

齊明暗嘆,可這一日來得也太突然了些,他毫無防備,如今又恰恰站在小徒兒面前,要是這雷電一下就將他劈沒了,這柔柔弱弱的小徒兒恐怕會被嚇得魂不附體、積郁在心、寢食難安。

沒料到,在大陣破碎的那一瞬,站在渡雁臺外的小孩兒疾步而近,忽然攥住了他的手。

齊明周身一震,厲聲道:“你進來做什麽!”

話音剛落,他忽然察覺靈海內的靈氣在流逝,似是順著被小孩兒攢住的腕口流走了。

孱弱瘦小的小徒兒緊咬下唇,一掌撐住了半數駭雷……

齊明細細道來,言語間盡是遲疑和難以置信,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那大徒兒深藏不露也就罷了,怎連小徒兒也那般厲害,這麽一對比,他這師父當得就更窩囊了。

他好歹也是個元嬰!

芳心站在一旁,聽完後內心震蕩不已,若非齊明親口所說,她怎麽也不敢相信,那走幾步便蒼白了小臉,說話柔聲細氣的小孩兒竟有這般能耐。

如此想來,是她大意了,也難怪殿下對那小孩子如此謹慎小心。

回頭一看,卻見厲青凝眼裏並無慍怒,只像是一潭死氣沈沈的水,又冷又毫無波瀾。

“殿下?”芳心壓低了聲音在厲青凝耳邊喚了一聲。

“果然非同一般。”厲青凝淡淡道。

齊明愕然,“為師起初以為,鈺兒是你的人。”

厲青凝微微搖頭,“非也。”

齊明一哽,只覺得思緒有些亂,“那為師倒下之後呢,鈺兒去哪了,為師的小徒兒呢。”

芳心又是渾身一僵,恨不得捂住這位仙長的嘴。

“走了。”厲青凝淡淡道。

齊明眼神莫名,“走了?去哪兒了。”

芳心怕他越說扯得越遠,尋思著要找個法子及時止損,於是說:“興許是回家了。”

齊明心裏還惦記著鮮鈺給厲青凝暖床的事,訝異道:“什麽,回娘家了?”

芳心目瞪口呆,總覺得這說法似乎哪兒不對。

厲青凝玉白的手半藏在袖口裏,細長的手指捏著一個玩意,正是鮮鈺擲下的玉牌。

她沈思了片刻,問道:“泊雲真人如何了。”

“殿下恕罪,奴婢已派暗影去攔,可那泊雲真人狡詐至極,暗影未能將其攔下,他在昨夜寅時就離島了。”芳心惴惴不安開口。

厲青凝微微蹙眉,嘴唇輕輕抿著。

“此事莫非與泊雲有關?”齊明又驚。

“不錯,此事日後再與你細說。”厲青凝淡言。

齊明額角一跳,這才隱隱覺得此事不像他所想的那麽簡單,“此事是泊雲做的?”

“他布了翻雷陣,母陣在渡雁臺上,而別處仍有三個子陣,子陣所引雷電皆為母陣所用。”厲青凝道。

“莫非,他想盜走渡雁臺上的丹陰殘卷。”齊明蹙眉。

“可惜丹陰殘卷早就不在渡雁臺上了。”厲青凝朝他斜了一眼。

“你拿走了。”齊明恍然大悟。

厲青凝掩藏在袖口裏的手緩緩摩挲著那塊已被焐熱的玉牌,“不過是將計就計,此半卷邪術萬不可落到他人手裏。”

“其他長老可知此事。”齊明問道。

“不知,但事到如今,多半已起疑心。”厲青凝說得輕巧,似是在閑談什麽雜事一般。

“為何不及早與為師說,這泊雲平日裏行端坐正的,沒想到竟有這般心思,道貌岸然之至。”齊明嘆道。

厲青凝眼眸一垂,這才道:“我如今在宮裏宮外皆是進退維谷,初時以為泊雲投靠了他人,要在暗中與我作對,不曾想他是真真只想要丹陰殘卷。”

芳心頷首道:“以泊雲真人目前的修為和靈海之狀,確實很難突破,若是十年內再不提升境界,怕是熬不過去了。”

齊明呵出了一口濁氣,“他是生了心魔,迷途不知返了。”

頓了一頓,他接著又道:“新弟子才登島不久,此事還是莫要聲張,免得引起慌亂。”

厲青凝頷首:“本宮正有此意。”

齊明聽她這自稱,頓時覺得自己那“為師”二字似是毫無威懾力了,想來也是,哪來的威懾力,好不容易收了兩個徒兒,兩個都欺他瞞他,簡直不將他這師父放在眼裏。

芳心這時才朝門外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道:“殿下,那停火宮的三公子風翡玉已在門外跪了一夜了。”

“去開門。”厲青凝聲音冷淡。

芳心走去開了門,門外跪著的風翡玉驟然磕下了頭。

嘭的一聲,十分響亮。

齊明楞住,“風翡玉跪在屋外作甚。”

他話音方落,這才看清原先還文質彬彬、謙謙有禮的停火宮三公子如今竟不修邊幅至極,還臉色煞白,眼底烏青,果真是一夜未眠。

風翡玉額頭抵在地上,嗓音帶顫地道:“長公主殿下饒命,小人不知翻雷陣的事,是泊雲真人讓小人在昨日巳時去渡雁臺取一物件,小人萬萬不敢有盜竊古卷之心。”

屋內,厲青凝的指腹從玉牌上的凹痕處劃過,那上邊刻著的是鮮鈺的名字,她連眼眸也未擡,便道:“昨日巳時,你可有見過風鮮鈺。”

風翡玉眼眸一顫,“小人去渡雁臺時,她不知使了什麽法子將我從半空拽下。”

“她同你說了什麽。”厲青凝又問。

“她、她問我是不是要去渡雁臺。”風翡玉磕磕巴巴道,“我全盤托出,道是泊雲真人托我去取一物,她又逼問我取的是何物。”

說到這,他口幹舌燥,用力吞咽了一下又道:“我也不知那是什麽,只說是一古卷。”

厲青凝微微頷首,擺手道:“本宮知曉了。”

“殿、殿下?”風翡玉又磕了一下頭,“那風鮮鈺奪了小人的修為,如今小人靈海疼痛不已,不知她使的是什麽邪術,不、不止如此,她絕對是惡鬼轉世,不然怎會如此可怖。”

芳心微微蹙眉,剛想開口時,忽然聽見厲青凝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你與泊雲真人勾結一事,本宮還未追究,若不是鮮鈺在,齊明真君怕是已被你倆害了,你倒是厲害。”厲青凝話音一轉,冷冷道:“還敢來冤枉本宮的師妹。”

風翡玉手指一蜷,只覺得脖頸似被扼住了一般,險些窒息而死。

在他幾近要昏過去的時候,那扼在他脖頸上的氣勁驟然消失。

“此事爛在腹中,風公子,日後切記謹言慎行。”厲青凝淡淡道。

風翡玉動也不敢一動,他不知剛剛那道氣勁是從何處來的,但他卻明白得很,那是能輕而易舉要他性命的。

“還不走。”芳心見他還跪在地上,連忙催促道。

風翡玉這才臉色蒼白地退出了東山小院,出了門拔腿就跑,似是被嚇壞了。

待風翡玉走遠之後,芳心才掩上房門,踟躇著走到厲青凝身側。

她見厲青凝抿著唇一副不願多言的模樣,小心翼翼開口:“殿下,聽風翡玉所言,鮮鈺姑娘似是不知丹陰殘卷在渡雁臺上。”

厲青凝回想昨日種種,頷首道:“不錯,她確實不知,昨日本宮提及丹陰殘卷,留意到她面露詫異,而後才忽生拍碎星衡柱之意。”

“那她為何要上渡雁臺,為何會……”芳心語速一緩,“潛伏在殿下身側。”

厲青凝摩挲著玉牌的手一頓,似在咀嚼著這兩字一般,話音低緩地重覆:“為何?”

芳心抿著唇低下頭來,不敢再擅自開口。

“或許,”厲青凝淡淡道,“是因我。”

數千裏外的翺仙山上。

黑壓壓的枯木林中,盡是嶙峋白骨,冷風呼嘯而過,似是怨靈惡鬼在嚎啕哭叫。

遍山是黑泥,枝木也是黑的,山林中吃力上爬的棗衣小孩兒似是這片死地中開出的一朵花兒。

鮮鈺撐住大半駭雷時已身受重傷,幸好借走了齊明的靈氣,她才堪堪能越過汪洋。

過了濃雲漫天之境,她才發覺月已近滿。

乘風禦勁,片刻也不敢停歇,體虛得連吐了三口血才找到了這翺仙山。

從山腳一路向上,她卻連半朵碧笙花也沒有見著,這白骨遍地的山上,別說花了,竟連一棵草也不見長。

仰頭一看,天色已亮,圓月已然不見。

鮮鈺心似空了大半,暗忖,莫非這碧笙花也要月圓之時才能找得到?

可即便是此月月圓已過,她也仍在這翺仙山上,入目是光禿禿的山體,是遍山的白骨,確實未被山靈驅逐。

罷了,再往上找找。

興許是這山陰氣甚重,她身子骨本就孱弱,如今還受了重傷,越往上走越是覺得寸步難行。

棗衣女童周身盡失血色,唇角未擦凈的血跡朱紅一片,她兩腿打顫,身形一晃險些要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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