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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在上邊的薄被還算暖和,一側的窗大開著,海風竄了進來,帶著一股海上特有的鹹腥味。

她合上門後,褪了鞋襪盤腿坐在了床上,沒有立刻睡下,而是運轉周身靈氣,用著劍走偏鋒的邪術來修補殘缺不齊的靈海。

這下品靈海是該好好修補,得趕在新皇病重之前將境界突破。如今厲青凝尚未開靈海,朝中想必也還無人可用,若是一切都提前了,那只能她護著厲青凝了。

鮮鈺嘆了一聲,聽聞翺仙山有一味碧笙花,服下七日後筋骨如春草猛長,六歲小兒服用能連夜長成及笄模樣,故山下傳言,地上一日,山上十年。

只是這過程極其痛苦,山上白骨累累,常有人無法忍受而中道自刎,這翺仙山故又稱鬼骨山。

鮮鈺想了想,她大可試上一試,熬不過去也得熬,再晚一些可就來不及了,事態變化已經超乎了她的想象。

只是翺仙山如同鬼魅,月圓時才會顯現。掐指一算,距月圓尚有一段時日,那時再找機會出島便可。

院子外,一個黑影忽然從半空躍下,身姿輕盈若風,瞬息之間便翻進高墻。

那人行走間如鵝毛拂地,竟連丁點聲音也沒有發出。

只聽見雕花木門嘎吱一聲響起,黑衣人移步入室,身形一低便單膝著地。

“殿下,鳳鹹王的人遇刺了。”黑衣人是芳心。

厲青凝竟未睡下,她坐在軟榻上,雙眼微微一擡,說道:“是誰出的手。”

芳心猶豫了一瞬,“似是二皇子的人。”

厲青凝笑了,“誰都想要停火宮,二皇侄也不例外。”

“那……”芳心微微蹙眉。

“讓暗影繼續跟探。”厲青凝輕聲道。

“是。”芳心頷首。

“那停火宮的小姑娘住在偏房,你暫且在柴房歇著。”厲青凝想了想又說。

芳心:……

還以為長公主找了個書童,沒想到找了個狐貍精,這狐貍精還占了她的位置。

她欲言又止,總覺得長公主對這小姑娘太過特別了些,可硬是沒敢往別處想,長公主要什麽有什麽,犯不著騙個小姑娘來當童養媳。

芳心深知長公主的心思絕不會這麽簡單,過會兒才問:“這停火宮的六姑娘可否為殿下所用?”

厲青凝手邊茶盞已涼,她屈著細白的食指敲了敲梨花木桌,過了許久才輕吐四字:“無須多問。”

第 14 章

14

小狐貍精大半夜不睡,自然是做狐貍精該幹的事去了。

當然,鮮鈺還沒有膽子去勾引長公主,一來個頭還小,二來還在培養好感階段。

趁著月色正好,她悄悄離了小院,循著靈氣踱步到一靈泉邊上,掬了一捧清涼入骨的泉水,頷首便嘬了一口。

這靈泉不但能洗凈身上汙濁,更有療傷之效,一口入喉,只覺得通體舒暢。

有這靈泉為佐,她那修補靈海的術法方能奏效得更快些。

這口靈泉離小院不遠,鮮鈺也不怕被發現,畢竟那幾個守門的男子頂多到煉體之境。

還在停火宮時,她留了個心眼握了厲青凝的手,悄悄探了對方的靈海。若是沒有出錯,厲青凝此時應當還沒有開靈海,自然也不會發現自家院子無端端少了個人。

她也不知厲青凝究竟是何時開了靈海,只知前世她和厲青凝相遇時,厲青凝就已結成金丹了。

這麽想來,厲青凝天資聰穎,真真是東洲大地除她以外五百年難遇的奇才。

鮮鈺又掬了一捧清泉,喝了一口後心裏不由嘆道,真不愧是她念念不忘的人,不但容貌一等一的好看,就連資質也是一等一的好。

在喝足之後,她盤腿坐在靈泉邊上,也顧不得濺出來的泉水打濕衣裳,一凝神就仿佛踏進了虛無之境,緩緩將周遭靈氣納入體內,再運轉侵吞,將其填入自身的靈海之中。

原本狹窄殘缺的靈海漸漸愈合擴張,如同心肺一般,在緩緩震顫著。

這修補靈海之術不是什麽正經術法,早在百年前就被前人劃入邪術之類,無他,只因這術法需吸食人鬼精怪之魄。

前世時鮮鈺不曾有憐憫之心,管它活物死物,一並取其魂魄,可後來引來厲青凝嫌厭,這輩子也就不再取活物魂魄了,而是取山林游走的死物精魄。

如此一來,還省事許多。

正將四處游走的精魄聚起之時,樹叢間忽然沙沙作響,不像是有風吹過,而是有活物從中穿行。

鮮鈺猛地回神睜眼,循著那聲音就望了過去。

只見一角玄中帶碧的衣料在葉片間一閃而過。

不用多想就知道來人是誰,島上僅一人穿得起這樣的衣料。

鮮鈺兩腿一伸,上半身往下一壓,以一個奇怪的姿勢趴在了靈泉邊上的石子路上。

“哎呀。”她還矯揉造作地悶哼了一聲。

這才剛趴好,抵在地上的手忽然被往上一提。鮮鈺側頭一看,只見厲青凝已經從樹間穿出,站在她身前握起了她的手臂。

厲青凝走了過來,握起鮮鈺細瘦的手臂,面上清冷如常,心下卻很是覆雜。

她從未見過有人摔得如此緩慢平穩,這麽往下一躺,過了一會才哼哼喊痛。

這究竟是痛還是不痛?

可偏偏小孩兒的臉在月下蒼白如縞,還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從初見時,她就覺得這女童與她甚是有緣,面容也甚是熟悉,像是前世就熟識一般。

故而她特地在風停火面前多說了幾句,也是有意將這小孩留在身側。

可是,如今——

她莫名覺得這小孩似乎沒那麽簡單,可她暫且又找不到蛛絲馬跡。

奪舍一術在古籍上早有記載,可未曾有人真真遇到過奪舍之人。

難不成,這小孩是被奪舍了,還被她給撞見了,也不知這奪舍的魂魄是敵是友。

靈泉流水咚咚作響,如珠玉墜盤一般,細小的水花拍打著泉邊的石子,濺得石子路濕了大片。

鮮鈺抿著唇,暗暗吞咽了一下,懵懂黝黑的雙眼眨了眨。

“怎麽摔了。”厲青凝問道。

鮮鈺這才撐起身,揉了揉眼,抿著唇委屈地道:“鈺兒認床,夜裏有些睡不著,就出來走走,想著去書閣看看書。”

“藏書閣不在這邊。”厲青凝松開了手,直起身往另一側微揚下頜,又道:“順著小路往西,穿過揮墨樓的矮檐,再往前才是藏書閣。”

鮮鈺摸了摸鼻子,“噢,鈺兒還不認得路,夜裏又無人可問,自然就走錯了。”

“無妨,我初來時也認不得路。”厲青凝緩緩道,語氣平平無奇,卻似是有些意味深長。

鮮鈺這才爬了起來,她可不是真的想去看書,只是隨口編造了個理由。

她看厲青凝不像是要走的樣子,也琢磨不出這大晚上的,厲青凝要去哪兒。

在原地站了一會,她暗暗倒吸了一口氣,暗忖厲青凝怎麽還不走,難不成要看著她去藏書閣。

真是要命,誰大半夜的想看書。

雙眼一闔,鮮鈺往厲青凝指的那處邁出了一步,步子有點兒僵,並沒有找到藏書閣方向的歡悅之感,她回頭瞅了一眼,支支吾吾問:“殿下怎也沒睡。”

“你初來慰風島,我料想你會畏怯難眠,方才敲了你的房門卻無人回應,推門後果真不見你在房中,這才出來尋你。”厲青凝眼中冷厲一隱。

鮮鈺攥著袖口,咬了一下唇道:“讓殿下擔憂了,鈺兒日後定不會在夜裏出來。”

“日後你若是想出來散心。”厲青凝頓了頓,微微傾下身平視面前的人,黑如鴉羽的長發往下一蕩,她接著又道:“不妨與我同行。”

厲青凝不做他想,只覺得須留意對方的一舉一動。

鮮鈺雙眼微微睜大,心說,長公主果真待她不一般,憂心她夜裏在山中迷路,還約她同行!

這簡直是前世求而不得的,她恨不得這一輩子都是這小姑娘的模樣。

不可,鮮鈺有點兒痛心,小姑娘不能做的事著實太多了。

“那,”鮮鈺緩緩吸了一口氣,如臨大敵般道:“那鈺兒去藏書閣了。”

“慢著。”厲青凝勾勾手,面色冷淡如霜,嘴角卻微微揚著,一如既往地噙著一抹疏遠卻又得體的笑,“過來。”

鮮鈺不明所以地走了過去,剛走近就看見厲青凝彎下了腰。

厲青凝伸手捏住了她的小腿,順著腿骨緩緩往上,力度甚輕地握在了她的膝蓋骨上。

雖然隔著布料,可鮮鈺還是被捏得心癢癢。

莫不是怕她摔傷了腿?鮮鈺心道。

厲青凝手如拂花一般,並未捏出這骨骼與常人有何不同,果真不似練過縮骨功的。她雙眸一擡,問道:“疼麽。”

鮮鈺恍然大悟,厲青凝果真是憂心她摔疼了,此時不裝模作樣更待何時,她張口便道:“是有些疼。”

“待到了藏書閣,我再為你看看。”厲青凝收手站直,朝藏書閣的方向望了過去。

鮮鈺:……

千算萬算還是算不到,她都摔疼了,厲青凝還要她去看書。

第 15 章

15

或許勤奮好學一些是更討喜吧。

鮮鈺甚是無語,可厲青凝向來說一不二,也向來不喜與中途反悔的人為伍,她咬咬牙,牙疼地道:“好。”

島上的山與停火宮的山相比,著實算不得是山,若是放在一塊,頂多能稱得上是小土坡。

山路兩旁的樹上,貼著許多聚光的靈符,如此一來,山間石階和窄道皆被照亮,如同白日一般。

這些聚光靈符可不便宜,雖比不上夜明珠,可也稀罕得很,東洲大陸上,會畫此等靈符的修士屈指可數。

這些寶物落在鮮鈺眼裏,似乎只剩下了倆字——值錢。

不得不說,這慰風島可真是深藏不露。

厲青凝走在前邊,回頭道:“你可知有多少人想進慰風島的藏書閣,可惜這藏書閣須持有長老或弟子玉牌才能進入。”

鮮鈺對此早有耳聞,只是她那時有了停火宮,對這慰風島也甚是不屑了,只聽說島上有許多驚世古籍,卻沒有多大興趣。

“你倒是機靈。”厲青凝頓了頓,“若不早些去,藏書閣裏的寶典可都要被新弟子借走了。”

鮮鈺捏著自己的手指玩,違心地道:“既然來了慰風島,鈺兒自然是想多學一些的。”

厲青凝微微頷首,“如此甚好。”

鮮鈺松了一口氣,心說總算是蒙混過去了。

她想了想,去趟藏書閣也好,記錄有翺仙山的古書實在太少了,興許她能在慰風島上尋到一二,這麽一來,也不用像沒頭蒼蠅那樣。

藏書閣無人把守,但卻被大陣籠罩著,要想穿過此陣,需將玉牌嵌入鳥身人面獸的凹槽之中。

厲青凝未曾出手,只朝鮮鈺使了個顏色,鮮鈺立刻會意,將玉牌放進了凹槽中。

可大陣並未消失,鮮鈺楞了一瞬,琢磨著這陣法莫非出了什麽問題。

只聽見身側傳來哢嚓一聲,那鳥身人面獸的嘴裏忽然吐出一支翠綠的竹笛,約莫三寸長。

她拿起竹笛,只覺肩上一沈,回頭看見厲青凝那素白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走。”厲青凝惜字如金地道。

鮮鈺試探性往裏跨了一步,果真進到了陣中。

那藏書閣六層高,飛檐上皆蹲著一只石雕的貔貅,朱紅的墻在夜裏也甚是鮮艷如火。

門徑自打開,似是生了靈智一般。

樓裏的燭臺倏然亮起,數點跳動的火焰無風自搖。

“這便是島上藏書之地,你且慢慢看。”厲青凝說完便朝一側的紫檀美人榻走去。

她往榻上一倚,屈起手肘支著下頜,雙眸隨即一閉。

玄色的衣擺半垂及地,似起伏連綿的黑嶺。

鮮鈺也有些走累了,可來都來了,哪有不看的道理,只好挨個木架去找書。

方才還閉著眼的厲青凝覆而睜眼,漆黑深沈的眸子隨著遠處那朱紅的身影緩緩轉動著。

鮮鈺身上還是從停火宮穿出來的那身棗色衣裳,那衣料已經洗得半舊,袖口處沾染的汙漬似是洗不掉了一般。

厲青凝默默無聲地看著她,看她踮腳去夠木架上排的書,可一時夠不著,還蹦跶了兩下,像只紅毛雀兒。

她留意到鮮鈺翻書翻得極快,若不是隨意翻翻草草了事,那便是比之一目十行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不像是一個垂髫孩童能做到的,即便是她,也不能如此。

厲青凝支著下頜目光沈沈,看得愈多,那違和感就愈發濃重。

莫非,這軀殼果真是被奪舍了?

她身邊不乏深思叵測的細作奸人,可頭一回遇見準備得如此周全的,竟特地換了個身子,裝作垂髫小兒來降低她的防備之心。

哦,不但裝作一個垂髫小兒,還是一個身嬌體弱、備受人欺的女童。

這心思果真陰險狡詐,也不知是何人派來的,可無論是誰派來的,都會對她不利。

厲青凝走了過去,擡手便將鮮鈺踮著腳要拿的書取了下來,她眼眸低垂,嘴邊雖噙著若有若無的笑,可眸色卻冰冷如斯。

“你可是要看這一本?”厲青凝道。

鮮鈺啞然,這還是她那高高在上的長公主麽,竟特地陪著她來藏書閣,還替她取書?

厲青凝眼一斜,朝這書面上的字掃了一眼,發覺這竟是古人游歷群山所作游記的摹本。

她目光頓時多了一分覆雜,一時不明白對方費盡心思來藏書閣為何要看一本游記。

雙眼再一側,只見那棗衣孩兒竟眼尾泛紅,果真楚楚可憐引人愛憐。

可是,這怎麽還紅上眼了?

“是。”鮮鈺微一頷首,擡起雙臂去接,細瘦的胳膊不盈一握,比之藕節還脆弱不堪。

鮮鈺拿到了書,心底一喜,接著又道:“多謝師姐。”

厲青凝只微微點頭,站在一旁假意瀏覽架上的書,實則在鮮鈺翻書的時候,雙眸微微一轉,打量起對方看書時的樣子。

鮮鈺翻書果真很快,若是旁人定然連書頁上寫了什麽字都沒看清,可她卻已經翻了一頁又一頁。

書中記載了不少民間傳聞中的奇山異谷,這在尋常凡胎眼中被當做是精怪鬼物棲息之地,可在修士眼中,當為難得一遇的洞天福地。

這其中有許多常人聞所未聞的山嶺,什麽半夜三更有女鬼叫喚的深山,什麽有鬼嬰哭嚎的山谷皆在其中。

鮮鈺未察覺到厲青凝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變了又變,只默默翻看著手機的摹本。

她指尖微微一頓,忽然看見了“鬼骨山”三字,這可不就是翺仙山麽。

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讓她給找到了。

鮮鈺嘴角微微一揚,掃見了書中記錄的一個大致的位置,接著又裝模作樣地多翻了幾頁。

書籍一合,她仰頭對厲青凝道:“鈺兒看完了。”

這書都翻完了,她一時也沒意識到自己這看書的眼力有什麽不對勁。

厲青凝雙手背於身後,一縷長發垂至胸前,暖黃的燭光映在她的臉上,頓時將她身上的孤冷減了幾分,果真昳麗不可方物。

鮮鈺擡起雙臂,吃力將手裏的書塞回原位,還未碰到書架,手裏的書便被抽了出去。

厲青凝將那書放回架中,淡言:“既然看完了,那便回去了。”

鮮鈺點點頭,跟厲青凝出了藏書閣,只聽見嘭一聲響,回頭一看,那門竟又自個關上了,實在有趣。

她將那鬼骨山的位置暗暗記下,琢磨著到時得找一個借口出島,這島出了怕是就回不來了,畢竟服用山上的碧笙花之後,她的身量和容貌必將大變,定然不好解釋。

剛走幾步,走在前邊的厲青凝腳步忽然一頓。

鮮鈺險些撞了上去,硬是止住了步子。

“若是害怕,今夜可與我同榻而眠。”厲青凝緩緩道。

鮮鈺深吸了一口氣,心道這還是她的長公主麽。

她還是個孩子啊,怎能對她說出這樣令人浮想聯翩的話來。

第 16 章

16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鮮鈺當即點頭,眼神閃閃躲躲的,一副想又不敢的模樣。

“你意下如何。”厲青凝低聲問。

或許是月色朦朧惑人,厲青凝向來冷靜自持,可鮮鈺竟從她眼裏看到了一絲柔情。

鮮鈺本想假意推拒,然後厲青凝執意留她,她再順水推舟答應,可又一想,厲青凝根本不會執意留她。

她沈默了片刻,嘴角一提就笑,雙眼彎如月牙,“那鈺兒怕是要打攪師姐了。”

“既然你喚我一聲師姐,那又何來打攪一說。”厲青凝睨了她一眼,微提玄色裙邊,朝矮石階邁了上去。

鮮鈺連忙跟上,再一想,厲青凝還是沒心沒肺得很,說了去藏書閣時為她看看摔傷的腿,結果到了藏書閣卻忘了!

即便她的腿沒有真傷著,隱隱還是有點難過的。

兩人心思各異,一人想著自己何時才能真心換得真心,一人卻暗忖自己可否以身引出這細作的後續動作。

當夜,厲青凝只穿著裏衣躺了下去,她看鮮鈺束手束腳的,縮得像只煮熟的蝦一樣。

再一看,果真像蝦,鮮鈺連後耳細嫩的皮肉都紅了。

有這麽熱麽,厲青凝心道。

她伸手給鮮鈺掖了被子,將手收回時,指尖從鮮鈺的耳垂邊上一觸而過。

果真不是抹了粉,是熱的。

鮮鈺動了動,將被子扯到了臉側,把緋紅的臉遮了大半。

真是作孽,前世她總對人動手動手,現在倒好,一不留神就被輕薄了。

也不是,長公主的輕薄怎麽能說是輕薄呢,明明是寵幸。

鮮鈺心道,果真還是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討人歡喜。

夜色濃重,彎月被薄雲遮了大半,朦朦朧朧的,似是月在水中徜徉一般。

雖說鮮鈺是再世重來的,可這身子畢竟是小孩兒的身子,這麽一整天下來,難免會疲乏,也不用默念什麽清心咒,她雙眼一閉就睡著了。

厲青凝身側躺著的人沒了動靜,她不免懷疑起自己的猜測。

若是被委派而來的人,怎會說睡就睡,還睡得這麽沈?

厲青凝長嘆了一聲,雙眸緩緩閉起,眼是閉上了,卻絲毫沒有睡意。

她對這小孩兒本是不存懷疑之心的,可如今越想越是覺得不對勁。

睡不著,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可她還偏偏讓這小孩兒在自己枕邊睡著了,可謂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窗外鳥雀振翅而起,樹葉與鳥翅齊響,呼啦一聲又重歸寂靜。

夜長,恍惚之中,厲青凝似看見那紅衣美人又臥在身側。

只一眼,心緒紊亂,心潮澎湃。

她與那紅衣人青絲糾纏,正欲翻身,長發卻被紅衣人按著,令她退不得一尺。

可她本就不想退,也無須退,她是東洲長公主,一言引鹓動,一語驚鸞飛,只有她讓別人一退再退的份,哪有讓她屈尊後退半步的。

紅衣人卻無禮至極,連半點分寸也沒有,竟覆在她的身上,素白修長的腿也盤了過來,細弱的氣音時斷時續,若欲斷藕絲。

厲青凝察覺自己動也未動,只冷著臉卻任憑那紅衣人將她的手牽過去造作。

紅衣人薄紗紅衣輕覆下的身子一顫,按捺不住的輕呼聲從唇中流瀉而出。

“鬧夠了麽。”厲青凝隱約聽見自己這般開口,語調冷淡而毫無起伏。

“不夠,再來。”紅衣人哂笑著低頭,咧開嘴露出一口玉白的牙,像是狼犬一般,啃咬在她的頸側。

頸邊濕潤一片,厲青凝愕然從夢裏醒來。

她長呼了一口氣,只見紗帳被風吹得微微揚起,遠處的香爐還冒著青煙。

厲青凝頭一低,便看見一個黑黝黝的腦袋正枕在她的肩上。

鮮鈺不知何時挨了過來,睡得沈沈的,她唇微微張開,一滴晶瑩沿著側臉滑落。

厲青凝:……

不知為何耳邊隱隱響起一陣清脆的嘩啦聲,似是心碎了。

她向來愛潔,如此一來忍也忍不住,擡手就把身側的人猛地推遠了。

將人推開後,她雙眼一閉一睜,黑著臉將鮮鈺的衣擺扯了過去,重重地擦拭著自己的側頸。

擦了又擦,卻仍是覺得自己有些臟了。

這些年來,厲青凝不論遇見何事都能波瀾不驚,而這停火宮六姑娘,還是頭一個能擾亂她心的人。

罷了,睡去。

翌日一早,芳心端著盛了溫水的銅盆路過側臥,腳步忽然一頓。

她蹙眉看向了身側那扇半掩著的門,腰背往後一仰,眼眸轉了又轉,卻仍是看不清屋內的情形。

她一手端著銅盆,伸出一指去勾開了那扇門。

門嘎吱一聲打開了一條縫。

芳心楞了一瞬,把這窄屋角角落落皆瞅了一遍,竟尋不到鮮鈺的身影。

她暗忖,難不成大早上就出去了?

退出門外,芳心將門掩了起來,朝主臥走了過去。她照常叩響了厲青凝的房門,這一回卻沒有即刻聽見厲青凝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屋裏才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進來。”厲青凝聲音略微低啞地道,興許是剛醒,還帶著些許慵懶。

芳心這才推開門走進了房裏,這剛邁進一步,她就楞了。

只見厲青凝半臥在床笫之上,薄被僅遮了她半個身子,而餘下的被子皆被卷在了一旁。

也不知是什麽東西裹在被子窩在一旁,看著像個繭子一般。

厲青凝伸手在那團薄被上拍了拍,低聲道:“莫再睡了。”

那薄被裏竟傳出細弱蚊蠅的哼哼聲,裏邊的玩意兒動了動,一條細白的腿從裏邊伸了出來。

厲青凝微微蹙眉,她向來守時自律,不會太過貪睡,沈思了片刻,她唇一抿就把一旁裹成團的薄被給扯開了。

被子被掀開之後,裏邊蜷成一團的人露了出來。

哦,是個小孩兒。

芳心又是一楞,這不是本該睡在側臥的停火宮六姑娘麽。

她捧在銅盆的手險些一抖,一顆心微微打顫,這麽說來,她昨日是白白在柴房待了一夜,想不到側臥竟然空了一晚上。

狐貍精,果真是狐貍精,這才多久就爬上了長公主的床,芳心差點把舌頭給咬破了。

想來她昨夜是白問了某人可否為殿下所用,現下這麽一看,當然是能用的,即便只是用來暖床。

第 17 章

17

鮮鈺迷迷瞪瞪地睜眼,依稀看見厲青凝半個素白如玉的背,再定睛一看,那肩背已被衣裳遮住,繡了雀鳥暗紋的外衫往上一提,徹底將好景遮盡了。

芳心正低著身,往厲青凝的腰帶上系了個墜著墨綠流蘇的白玉宮絳。

鮮鈺的目光落在厲青凝身上,有些挪不開眼。她伏在床笫上扯了扯薄被,忽然覺得腰背有點兒疼,像是昨夜裏挨了一掌似的。

可大晚上的,她在長公主被窩裏躺得好好的,有誰會來扇她一掌?

這疼得著實奇怪。

她按了一下側腰,眼眸一轉,忽然與芳心對視上了。

也不知芳心正在想什麽,那神情古怪得很,像是在探究什麽,帶了點匪夷所思,眼眸裏盡是驚愕和不解。

鮮鈺困倦得厲害,正想再睡的時候,忽然聽見厲青凝說了話。

厲青凝揚起下頜,眼眸往下低垂著,讓芳心為她整理襟口,她一邊道:“齊明真君何在。”

鮮鈺楞了一瞬,意識到厲青凝喊的是“真君”,而不是“師尊”,可明面上,厲青凝又確實和齊明是師徒,難不成這背後還有別的考究?

齊明前世死得蹊蹺,鮮鈺不由多想,那一道劈了他的雷是不是如世人所言,與厲青凝有些關系。

“回殿下,真君在星移廣場看泊雲真人教新弟子引氣。”芳心低聲道。

“泊雲真人此次收了幾名弟子。”厲青凝又問。

“六人。”芳心應答自如。

厲青凝唇角輕提,又問:“那齊明真君呢。”

芳心沈默了半晌,暗暗朝窩在被子裏動也不動的鮮鈺望了一眼,幹巴巴答:“僅收了一人。”

厲青凝眸光覆雜,緩聲道:“他已有數年未收新弟子了。”言下之意,鮮鈺是這數年裏的唯一。

聞言,鮮鈺一骨碌爬了起來,不曾想師門竟如此蕭條,數來數去齊明的弟子竟只有她和厲青凝兩人。

再一想,這麽說來,她豈不就是厲青凝唯一的小師妹了!

師妹向來是被捧在手心裏寵著的,鮮鈺雙眸一亮,頓時來了勁。

別家弟子都已在廣場練氣了,她作為厲青凝唯一的師妹,又是齊明這幾年來唯一的新弟子,怎能輸給他人。

厲青凝見她陡然亮了雙眼,不由得心下暗笑,剎那間竟忘了自己昨夜還把對方當細作的事。

思及此處,她嘴角揚起的弧度一僵,硬是將翹起的唇角壓了下去。

不可,怎能覺得這立場不明的小孩兒可愛。

再說來,這殼子裏的魂魄還未必真的是個小孩兒。

可惜鮮鈺不知道厲青凝在想什麽,她看厲青凝已穿戴整齊,隱隱生出一絲慚愧之意,莫名覺得自己太懶怠了些。

大意了,應當在厲青凝之前就起來,好去圓昨夜剛編的勤奮好學的謊。

她穿了鞋襪,飛快抱起自己的衣裳,在朝側臥去的時候,回頭噙著笑道:“師姐,待鈺兒去梳洗一番。”

厲青凝頷首,對鏡用碧玉金花簪挽起了頭發,“莫讓師尊等久了。”

鮮鈺連忙回了側臥,自己端著盆到井邊打水。

她身量不高,又瘦弱得很,手腕還不及吊著水桶的麻繩粗。

本毫不費勁就能將盛了水的桶拉上來,可鮮鈺卻執意要裝模作樣,咬緊牙關地拉扯著粗麻繩,把柔嫩的掌心都磨紅了也沒將水桶拉上來。

她悶聲咳了幾下,那聲音弱得很,一聽就知氣虛得厲害。

鮮鈺察覺到有目光落在自己後邊,手一松,那拉了大半的桶又落入了井裏。她身子隨即一晃,連忙將手撐在了井邊才堪堪站直。

那模樣看起來很是可憐,像是羽毛被雨水打濕,怎麽撲騰也飛不起來的小雀兒一般。

站在後邊看她的厲青凝微微蹙眉,她本是很肯定這小孩兒是身嬌體弱的,可如今卻忍不住懷疑起來。

這細作究竟是真的弱不禁風還是假的弱不禁風?

厲青凝下頜微微一擡,示意芳心施以援手。

芳心會意,心底卻暗嘆,她家殿下是真的憐愛這小姑娘,只可惜這丫頭年紀還太小了些。

鮮鈺暗忖她這戲應當做足了,正想再拉麻繩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

一雙手從她的背後伸了過來,三兩下就把水桶拉上來了。

她回頭微微一笑,“多謝芳心姐姐。”

芳心倒吸了一口氣,連忙道:“你該謝的是殿下。”

鮮鈺回過頭,小臉汗涔涔的,臉頰還泛著粉,眼尾通紅一片,看起來真的像是使勁渾身解數也拉不起一個水桶的模樣,她甜聲道:“那鈺兒多謝師姐。”

厲青凝言簡意賅:“不必。”

鮮鈺梳洗後又換了新衣裳,對著鏡子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忍不住擡手捏了一把自己的側臉。

臉還挺圓,五官也沒張開,別說幾分姿色了,頂多長得像個人樣,但幸好明眸善睞的,看著是有幾分討人歡喜。

她又瞅了一眼,扯著嘴角對著銅鏡露出一抹善意乖巧的笑,剛笑出來自己先打了個寒顫。

就算是厲青凝喜歡她如今這副模樣,她也忍不了,忍不了如今自己這矮墩墩還傻得冒泡的樣子。

出了門,正見厲青凝背手站在庭院裏的石拱橋上,似是在看池子裏的魚。

“師姐久等了。”鮮鈺當即道。

厲青凝微微頷首,從橋上走了下來,眸光從鮮鈺身上一掃而過。

山上晨時寒涼,這小孩兒穿得單薄,身上不似是藏了利器的。

鮮鈺見她下橋,連忙懂事地走去推開了院門,隨即看見了一個躲在門外鬼鬼祟祟的人。

她楞了一瞬,頭微微一擡,這才發覺哪是什麽鬼鬼祟祟的人,明明是侍女絨兒。

絨兒也是一驚,手裏盛了湯藥的碗微微一傾,險些晃了出來。

“姑娘!”絨兒笑道。

鮮鈺看她安然無恙被帶上了島,這才放下了心,“絨兒姐。”

絨兒把手裏的湯藥遞給她道:“剛熬好的湯藥,姑娘趁熱喝了,林大夫說了,這藥不能斷。”

鮮鈺眼神覆雜地看著碗裏那黑漆漆的湯藥,欲言又止。

“病了?”還未來得及喝,身後傳來厲青凝的聲音。

鮮鈺一哽,她本不想再喝了,可現在還是喝了為好。

她支支吾吾道:“只是有些體虛,得日日服藥。”

說完她頭一低,將這苦得不得了的湯藥淺抿了一口。

說起博取同情、裝弱扮慘,雖說她才剛入門,可也稱得上個中好手。

第 18 章

18

絨兒見厲青凝走來,連忙欠身行禮,大氣都不敢出,心裏琢磨著自家六姑娘怎和長公主關系這般好了。

她朝鮮鈺瞟了一眼,只見鮮鈺依舊一副懵懂孱弱的樣子,心下暗嘆,姑娘若是能有長公主當靠山也好,在這島上也能安生,這樣一來,即便是遇上風願眠等人,也不至於被欺負得連哭的地方都沒有。

鮮鈺忍著滿嘴的苦味,皺著眉頭將湯藥吞下。

厲青凝見她脖頸微微一動,顯然是將湯藥咽下去了。

身著單薄紅衣的女童捧著瓷碗咕咚喝藥,下頜微微擡著,顯得脖頸愈發修長細弱,像是一擰就會斷一般。

藥是真喝了,這體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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