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翻滾，雷聲大作。

惡靈峰頂，孟不返掙紮著站了起來，他口吐鮮血，雙目通紅，看著眼前的男人——雲嵐真人。

雲嵐白衣勝雪，清冷矜貴，他站在這裏，仿佛天地間唯一的一抹顏色。

只是此刻，他的衣袍濺上了孟不返的血，仿佛一朵朵綻開的血色牡丹。

魔尊孟不返，這個名字在整個蒼穹大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已到了令人聞名喪膽的地步。

聽聞此人出身惡鬼林，啖人肉、喝人血、制藥人、煉人魂，他統領魔修一百四十年，蒼穹大洲一片腥風血雨，為鏟除此魔修，不知犧牲了多少正道人士。

但沒有人知道，在入魔道之前，孟不返的名字叫做孟霄，一百六十多年前，他還還是雲嵐的小師弟。

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很少，有些人不想知道，有些人刻意想忘記。

“沖上去！”有人喝道，“對付這種魔物，不需要講究什麽公平，免得臟了雲嵐真人的手！”

眾人哄然應聲，數十高手沖了上去，孟不返本已無力回擊，他手中的劍發出一聲悲鳴，錚的一聲，斷了。

這把劍叫做清夢，一百四十年前，是他們的師父青玄真人送給孟霄的。

“夠了。”雲嵐道，“他必死無疑，你們退開，我與他說兩句話。”

雲嵐真人說話自有分量，眾人漸漸後退，他們本也不擔心孟不返反撲。畢竟他已經必死無疑了。

只是大家都在疑惑為仙人般的雲嵐真人要同這等魔物說話，但是雲嵐真人一向心善，哪怕是面對這等將死之物，亦想勸說感化。

山風大作，暴雨將至。

孟霄靠著一棵光禿禿的樹，看向雲嵐。

他的眼睛已經被血水染紅，已看不太真切，但即便如此，他仍舊知道這個人還是如記憶中一般，仿佛仙人之姿，纖塵不染。他就應該是這樣，孟霄心想，自己的血本不應該玷汙他的衣角。

他原本著紅衣，現在已經變成了暗紅，暗紅發黑。

他身中數劍，幾乎要被打成篩子，忽然，他仰頭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穿過層層風聲，傳遞到在場每個的人的耳邊。

片刻後，孟霄收住了笑，他定定的看著雲嵐。

“雲嵐。”他笑了，即便此刻，他元魂將碎，他也要念出這個名字，“雲嵐啊。”

他太久沒有叫出這個名字了，簡單的兩個字偏生叫他念出了幾分纏綿。

“阿霄。”雲嵐嘆了口。

他知道魔尊孟不返的實力不止如此。

如不是被手下背叛，孟霄不會中毒，如果面對的不是雲嵐，孟霄不會保留三分力，如果不是雲嵐動手的時候其他人群起而攻之，孟霄不止於此。

孟霄垂著眼睛，道：“如果不是你來，我不會死。”

雲嵐心頭巨痛，但面色仍舊冷淡，“你手上沾滿了無辜之人的鮮血，你應該死。”

孟霄淡淡一笑，似是不屑，“是啊，我早就該死了。”

很多事情一旦開始就無法再回頭了。

雲嵐蹙眉：“孟霄，我不是這意思。”

孟霄知道，但是他已經沒有力氣去回應。

雲嵐上前一步，扶起了孟霄，他聽到周圍七七八八的聲音，那些人不知道雲嵐和孟霄的過去，出聲要阻止雲嵐真人莽撞的舉動。

眾人不解，清貴的雲嵐真人，為何要扶起這種醜惡的東西。

但是沒有人質疑雲嵐，只遠遠看著。

雲嵐的身上有著淡淡的萱花的味道，淡雅如其人。

這花僅在青玄宗生長，每逢夏季，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淡淡藍色，令人心曠神怡。

孟霄鼻尖縈繞著清雅的花香，他靠在了雲嵐的身上，想到了無憂無慮的過去，心好疼。

可只淡淡一笑，道：“師兄到底是恨我要死，還是舍不得我死。”

雲嵐聞到濃重的血腥味道，孟霄的臉蒼白且透著青，雲嵐道：“孟霄，今日之事，我對不住你，但你墮入魔修，我亦無法饒恕你。事已至此，我無法阻止，但我不能讓你死在別人手中，我既救不了你，就把這條命賠給你。”

凝視著這張日思夜想的臉，孟霄卻極力壓制著自己內心奔騰的感情。

這個人清冷矜貴，是他心頭最隱秘的寶貴，無人知曉，也不應當被人知曉，那怕是雲嵐自己，都不可以。

孟霄冷笑一聲，“不，師兄，你還是好好活著吧。”

他咳嗽幾聲，心裏卻越發著急，只是表面冷淡到極致，“我雖然恨不得你死，但是你若是陪我，我可能連死都死的不安穩。”

這話仿佛一把刀子一樣直至插入雲嵐心裏，攪得他五臟六腑都疼。

他震驚的看著孟霄，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孟霄很想抱抱他，可是那麽多雙眼睛盯著他們，他不能。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雲嵐，再會。”

雲嵐猛地擡起頭，眼中有些幾分希望，可是孟霄已經閉上了眼睛。

蒼穹大洲四百七十九年仲冬二七，魔尊孟霄隕落，蒼穹大洲連慶四十九天。後這一天被定為除魔節，每逢此日，正道門派皆會停止日常事務，處處張燈結彩，共同慶祝。

-又五十年-

青玄宗上。

八十六名新人弟子聚集在青玄宗演武臺下，等待著生死宣判。

今日是青玄宗今年第一次分配內門弟子，如果沒有被收為內門弟子，外門弟子此生將很難有出頭之日。

小豆丁們最小的不過六歲，最大的也不超過十二歲，大一點的都靜靜的站著，小一點的大多嘰嘰喳喳個沒完，大家等待著內門師兄們前來挑撿一番，好似在菜市場挑蘿蔔一樣，優勝劣汰。

實際上，年紀大一些的孩子反倒壓力更大，因為誰都知道年紀越小入門越有優勢的道理。

這些年來隨著魔修的日漸式微，劍修、武修開始崛起，現在天梯榜前十已經有五個劍修了，這五個劍修裏面，三個就是青玄宗的人，提起青玄宗來，那可是人人向往的仙門大派。

少頃，數十人禦劍而來，新人們仰頭看去，各個臉上皆湧現出羨慕之色。

“我也好想禦劍飛行呀。”

“師兄們好棒！”

“如果我這輩子能禦劍，就真的死而無憾了呀。”小胖子仰著頭，瞇著眼睛，一臉羨慕。

“你就這點出息啊。”有人說道。

“你！”小胖子周宆氣沖沖的說，“我告訴你梁霄，我再怎麽樣都比你厲害的，不信就走著瞧！”

“哦。”梁霄（從前叫做孟霄、孟不返）懶洋洋的回應了一句，“好啊，只要你別把你的劍給壓彎了就成。”

“你！你別欺人太甚！”周宆氣的不行，想罵回去，就被喝住了。

“都閉嘴！”弟子堂管事道，“內門師兄已經到了，肅靜！”

梁霄不不太感興趣，他知道這種事情雲嵐不可能參與，雲嵐有沒有弟子也還另說呢，所以根本沒當回事。

和任何一個開場一樣，先是介紹青玄宗，然後是介紹各個師兄及其所從師派，青玄宗現在共有十二師派，此次來了十一位前輩，只有一個師派沒有人來，當然，大家也都知道，雲嵐真人那一派已經一百多年沒進過新人了。

梁霄覺得有些無趣，找了個去茅廁的借口走開了。

正值夏季，萱花都的很繁盛，遍地都是淡淡藍色，梁霄飛上一棵樹，倚著樹幹打瞌睡。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到了腳步聲和說話聲，便本能的秉燭了呼吸。

聽有人說道：“張管事，這次給雲嵐真人那邊挑兩個人吧，掌門說雲嵐真人那邊太冷清了，想塞兩個人進去。”

梁霄耳朵動了動，給雲嵐塞兩個人去？

張管事道：“風禾師兄，萬一被雲嵐真人扔出來可怎麽辦？”

風禾笑道：“雲嵐真人脾氣好，塞進去絕對不會扔出來的。”

張管事仍舊為難：“雲嵐真人雖然修為高強，但是他近些年來基本沒有露過面，我都有二十年沒見過他啦，我是怕塞進去兩個孩子被耽誤呀。”

風禾覺得張管事說的有一定道理，便道：“不然這樣，這次不是要淘汰一些人嘛，你找兩個被淘汰的小孩，左右也是給雲嵐真人那邊增加點人氣，這樣就不怕被耽誤了吧。”

這倒是個好事，畢竟被淘汰的小孩就要被趕下山了，所以哪怕是被雲嵐真人“耽誤”，那也是一輩子不愁吃喝的耽誤呀。

張管事道：“好，我這就去辦。”

等風禾走了，梁霄想了想，三步兩步追上了張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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