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真的是我父親嗎？”少年的聲音有些微微的顫抖，其實不敢相信這個事實，江宗主真的就是他的親生父親嗎？

江澄微微一怔，而後淺淺的點了點頭，他不敢直接回答說是，因為他從來都沒有盡過一個父親應有的義務，可他也確確實實是他的生身父親。

“難怪，難怪。”思追說著不知是失落還是開心的後退了幾步，難怪他對自己那樣好，將紫電給了自己，又親自指點自己劍法，江家的劍法口訣皆是傾囊相授，難怪他看自己的眼神那樣柔和，難怪他給金陵的東西也都會給自己備上一份，原來他不是因為喜歡自己，而是因為他是他的私生子，是他不得不負起的責任。

“思追，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江澄看著他那失落的神色，便猜到他定是想歪了，魏無羨到底是怎樣告訴他的啊？

“那是什麽樣？江宗主你告訴我那事實究竟是什麽？為什麽我娘不要我，你也不要我？”少年突然的哭泣和質問去利刃一般狠狠紮在了江澄心上，他怎麽會不要他呢？他想他都快想瘋了，他也想看著自己的兒子一點點長大，可他不能啊！

當年魏無羨帶思追回雲深不知處前，他把紫電給了思追，他希望紫電能代替他護著他最愛的孩子，讓他像他娘親希望的那樣平平安安的長大。而他只能遠遠的看著，只能以一個尋常長輩的身份愛著他。

誰都不知道思追在問出他一個外人是否真的能學江家的劍法時他的心有多痛，似是要碎掉那樣的痛。他可以，他當然可以，他不是外人，他本該是這蓮花塢的光明正大的繼承人，這世上再沒人比他更有資格學習江家的劍法口訣。可他又哪裏能說出這些話呢？

為了多看幾眼自己的孩子，從前他不願去的清談會都顯得那樣彌足珍貴，他一場都不肯落下，只為在清談會的間隙能夠多看幾眼被魏無羨和藍忘機帶在身邊的思追。

這些年，原本幾乎不舉辦清談會的蓮花塢也不知辦了多少場，金子軒同阿姐也知曉內情自然也會為他創造各種機會，至於這些大小的清談會上辯些什麽他也都是全然不在意的，他的心思都在後堂那個玩耍的孩童身上。

“隨我來，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包括魏無羨沒辦法告訴你的。”江澄看著淚眼朦朧的思追長嘆了一聲，默默的向祠堂走去。也不知思追知道了真相會不會恨他，恨他毀了他原本可以幸福的家。

“阿爹阿娘，我帶思追來見你們了，今日我也就在你們面前把一切過往都告訴他，阿薇，你也一起聽聽吧，聽聽我的心裏話。”江澄上了一柱香，而後溫柔的摩挲了幾下擺在一旁的牌位，他見不得她，也就只能如今祭奠她一二了。

江澄直直的跪在了祠堂最中央的位置，思追見狀也跟著在一邊跪下，死者為大的道理他還是懂的，無論如何，這祠堂中供奉的都是他的長輩，定是當得起他這一跪的。

“想問什麽就問吧。”江澄看了一眼乖巧的跪在自己身邊的孩子，也不知是欣慰還是難過，這麽多年他的兒子還是第一次進他江家的祠堂。

“我娘究竟是什麽人，為什麽寧叔叔叫她大小姐，含光君卻說我娘是他妹妹。”思追覺得一切都好像一團迷霧，他似是什麽都知曉些，又好像什麽都不知道，含光君和魏前輩同他說的只是告知了他的父母是誰，可前因後果都不肯告訴他。

“她是溫若寒的女兒沒錯，但她的生母是藍先生的胞妹，所以他們說得都沒錯。”江澄看著那牌位，眸子裏一片晦暗不明，從前他最不願承認的如今也能坦然出口了，她是不是溫若寒的女兒哪裏就那樣重要了，他愛的不一直都是是她嗎，與旁的又有什麽關系呢？只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

“你恨她對嗎？所以你不願意要我，她大概也不願意吧，其實我只是你們之間的一個意外是嗎？”如果不是這樣，大概含光君和魏前輩在提起往事時就不會三緘其口，不會將回答變為沈默的嘆息。

聽了這話，江澄立刻反駁，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急切:“不是，我同你娘是相愛過的，甚至如今我也還愛著她，只是我當年做錯了事，讓她對我失望了。我承認我試過恨她，可我做不到，她那樣好，哪怕知道她是我仇人的女兒我也一樣恨不起來。所以我卑劣的占有了她，讓她懷上了你，但是思追，那是我們之間的事，她愛你，我也愛你，這不容置疑！”

藍思追楞住了，他到底是個怎樣的存在啊，他是他爹強迫了他娘懷上的孽種，難怪他們都不認他，難怪含光君提及他的身世時神色古怪，他終於都明白了。

“你不是說不會騙我嗎？你就是在說謊！”藍思追猛然起身哭喊道。為什麽還要騙他呢？讓他早些認清真相不好嗎？為什麽要給他一個他是被期待被愛著的錯覺，他就不覺得這樣才是真的殘忍嗎？

一時激動的猛然起身再加上剛剛結丹就千裏迢迢孤身回蓮花塢，他確實是疲憊不堪，單薄的身子有些微微的晃動，而後就被攬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我沒騙你，也沒說謊，坐下來我慢慢和你說，思追。你可以怨我恨我，可你不能質疑你娘對你的愛，事情和你想像的不一樣。”江澄端正的跪著，讓思追坐在墊子上靠著自己，思追如今不過十一二歲身量還小，倒是可以被他整個擁在懷裏，入夜的祠堂有些涼，江澄便脫下了外袍給他蓋在身上。

他怕思追知道真相會恨他，可他更怕他誤會阿薇，阿薇已經受了夠多的委屈了，他不會再允許任何人誤解她，尤其是他們的孩子。

“我同你娘是聽學時認識的，那時候她才十五歲，出落得特別漂亮，我對她是一見鐘情。那是我第一次動心，也是唯一的一次，當年我也不過十七歲，花樣百出的想著討你娘歡心，日日往她的杏花微雨跑，最後倒也真的贏得了她的芳心。”江澄回憶起往事眼底有一抹淡淡的笑意，阿薇笑著拿點心給他的樣子好像就在昨日，在他一伸手就能觸到的地方。

“那後來呢？”思追擡了擡頭，他感受到了有水滴落在發頂，是他哭了嗎？

“後來藍家遭劫，你娘被帶回了溫若寒身邊，成了他的女兒，成了溫家的大小姐。可她一直都在保護幫助我們。再後來蓮花塢被溫晁帶人血洗，活下來的只有魏無羨，阿姐和我。從那時開始我就不知該如何面對你娘，愛不得恨不起，後來我又沒了金丹報仇無望，更是變得歇斯底裏，是你娘救了我照顧我，哪怕我那樣傷害她，她卻還是把金丹給了我。那時候她走得突然，我也沒有多想，我也不知道她懷上了你。若是那時……罷了，哪裏有那麽多的如果呢？”江澄抽了抽鼻子，將蓋在思追身上的外袍又裹緊了些。

“所以，你們是相愛的對嗎？我不是一個錯誤對嗎？”思追的聲音裏滿是委屈，小小的身體忍不住往他懷裏蜷縮。

江澄抱緊了他，又吻了吻他的發頂:“傻孩子，你當然不是個錯誤，你是她留給我的寶貝。你娘為了生下你受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她很愛你。我也一樣。你娘她不是不要你，她離開你把你交給溫寧他們也是為了保護你，再後來她也是沒了留在你身邊的機會。她把你托付給了澤蕪君和藍忘機，是盼著你能遠離我們之間的恩怨情仇平安長大快樂生活。”

“那你呢？你為什麽不認我？”

“我也想認你啊！可我不能，你在藍家有那麽多人愛你，有那麽多人陪伴你，你是含光君的養子，是藍家光明正大的小公子。可回到我身邊，你就只有我一個人了，還要背負著私生子的名聲，被人指指點點。我怎麽忍心呢？不認回你，我也可以愛你，也可以見你，也可以保護你，所以就按照你娘希望的那樣去生活吧。我會一直在你身後，一直都在。”江澄感受到了胸前的濕潤，低下頭果然是思追抱著自己的腰在無聲的哭泣，他不知該說些什麽，只能輕輕的撫了撫他的背幫他順著氣。

“爹爹，我想要你，想要娘親。”思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想要一個完整的家，想要一個這樣溫暖的懷抱，想要一個溫柔的娘親，他只想要別的孩子擁有的最普通的一切。

江澄也不忍住哭出來，他也想，他想要思追，想要阿薇，想要他們都在自己身邊，不過是最稀松平常的願望，怎麽就這樣難呢？

“好孩子，爹爹在呢，不哭了，你這個樣子她見到一定會心疼的。”江澄小心的給思追擦著眼淚，阿薇，思追叫我爹了，你聽到了嗎？

思追哭了許久，其實要把這十幾年的委屈難過都發洩出來，江澄就耐心的抱著他，讓他趴在自己懷裏嚎啕，這夜裏很靜，只有祠堂裏的聲音響徹天地。也不知過了多久，思追哭累了便就這樣在他懷裏睡著了，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滴，格外的惹人憐愛。

江澄抱著睡熟的兒子踏著破碎的月光，心中不知是是喜是悲，可總歸有一處還是空蕩蕩的，錐心刺骨的痛著。

阿薇，陌上花開，卿可願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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