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出門前, 天空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

葉英卓望了眼天色，大朵大朵的烏雲正從遠方飄來, 很快會有一場大暴雨, 他不太想讓女兒這時候出門, 然而轉身看見她黯淡的神色, 又把話吞了回去。

他捧在手心如珠如寶的女兒, 竟然被人這麽傷害, 那種人, 不趕緊分難道留著過年？他越想越氣，完全把妻子叫他不要插手的囑咐丟到腦後，一心想著待會一定要給那小子點顏色看看。

車子緩緩開出家門，葉筱筱靠坐在椅座，窗外街景從她眼中飛快倒退，半晌, 豆大的雨點糊了車窗, 嘈雜雨聲包圍四周, 她眨了下眼睛，拿起手機。

屏幕上亮著一條短信提醒——

季風：【好。】

收信時間是5點48分, 是她發出短信的一分鐘後，這是不是意味著, 他或許也和自己一樣, 一個晚上沒睡？一直在等她的反應？

腦海裏剛浮現這個想法，葉筱筱立刻自嘲地撇了下嘴角。

就算他緊張，也是應該緊張被她發現真相, 不知如何把這事糊弄過去吧？

葉筱筱啊葉筱筱，直到這時候，你還在執迷不悟，你還在癡心妄想，他要是有心，但凡有一絲愧疚，何至於十幾個鐘頭一通電話一條短信都沒有。

或許他覺得，她葉筱筱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就算是別有所圖讓她發現，他只要隨便說兩句話，依然能把事情抹去？

不管他到底怎麽想怎麽打算，他的毫無反應，直接掐滅她對他的最後一絲幻想。

沒錯，她是很喜歡他，但是她，也有她的驕傲。

葉筱筱閉上眼睛。

開到市圖書館時，雨下得極大，碩大的雨點啪啪啪砸在車上，聽得人耳膜發疼，葉英卓在圖書館附近找了個位置停車，扭頭跟女兒說道：“雨太大，等小點再出去。”

葉筱筱神情懨懨，原本沒什麽反應，隨意向外一望，整個人楞住了。

雨刮將密集雨簾清出一道清晰的路線，透過車窗玻璃，葉筱筱很容易看見，前方幾十米處的的咖啡室前，站了道頎長挺拔的身影。

發現女兒呆住，葉英卓順著視線望去，立刻看見一個瘦高的少年，他還想再看清楚，雨水已經模糊了影像，他一邊解開安全帶一邊嗤聲：“就是他？笑笑你先別下車，爸爸去教訓教訓他。”

葉筱筱立刻回神，轉身按住父親，“爸，這是我一個人的事，你不要插手。”

葉英卓眉毛擰起來了，“這怎麽是你一個人的事……”見女兒眼睛通紅地看著他，他登時軟了口氣：“好好好，你別哭，爸爸不下車就是，你也別下車，晾他一會兒！”

現在是早上9點45分，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過來的，但顯然兩人都來得比約定的時間早。

她搖搖頭，拿起雨傘準備開門，臨下車前又叮囑父親一句：“爸，不許過來，這件事不許插手，不然我以後都不理你了。”

一句話將葉英卓想偷偷跟過去的念頭打消，他只能不斷強調：“笑笑，男人的話不能信，他能騙你一次就能騙你無數次，別心軟！”

看著女兒撐傘走過去，他睜大眼睛想看清楚站在咖啡室前的少年長什麽模樣，密集的雨幕卻總不讓他如願，看了一會兒便花了景象，他心中煩躁，幹脆拿起手機給妻子撥電話。

葉筱筱今天匆忙出門，隨手拿的是一把小陽傘，綴著蕾絲邊的粉傘小巧可愛，能遮太陽光卻遮不住鋪天蓋地的雨水，短短幾十米的距離，走到咖啡室門前，褲腿已經濕了。

她放下傘，向季風望去，這一望又是一楞。

咖啡室前方的屋檐並不寬敞，瓢潑大雨隨風灌入，他不知在這裏站了多久，半邊身子全濕了。

看見葉筱筱，季風快步向她走來，又在離她兩步的距離停下，他的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聲音更是沙啞難聽，“筱筱，我們進去談？”

葉筱筱緩緩後退一步，仰頭看他，“不，就在這裏說，我今天約你見面，只是想問清楚一些事。”

季風眼睛緊緊盯著她，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響亮的雨聲阻撓了一些聽覺，但是他全神貫註望著葉筱筱，還是清楚聽見她問：“你答應跟我在一起，是不是有目的？”

季風瞳孔一縮。

他嘴唇蠕動，似乎想說點什麽，最後還是無力闔上，“是。”

葉筱筱露出個虛無縹緲的笑容，眼圈慢慢泛紅，“怎麽不繼續騙我呢？你都騙了我那麽久，這次為什麽不騙我？”

季風白著臉，一句話也說不出。

無言的沈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咖啡室裏的客人都對大雨天站在外面不進門的兩個人露出好奇神色，門外的兩人卻兀自望著對方，對外界的一切絲毫不知。

良久，季風咳嗽起來，這一聲咳嗽仿佛一個信號，葉筱筱恍然回神，她閉了閉眼，決然看了季風一眼，撐開傘。

眼看葉筱筱準備就這麽離開，季風心一慌，趕緊上前握住她的手腕，“等等，咳咳，我……對不起，筱筱……”

握著她的手異常炙熱，葉筱筱擡眼望著男孩子蒼白的臉，心中一痛，卻克制著自己冷靜開口：“季風，我們分手吧。”

季風眼睛倏地睜大，“不……”

葉筱筱掙開他的手，舉起傘站到雨中，“我還有最後一件事想問你。”

她緩緩轉過身來，“季風，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

季風雙眼泛著紅血絲，雙手緊握成拳，“我喜歡你！”

她眼睛一彎，像她在他面前綻放的無數次笑容一樣，嘴角勾出兩個甜甜的小梨渦。

“可我，不相信你了。”

她慢慢收斂笑容，深深看他一眼，轉身踏進雨中。

“筱筱！”

季風追了出來，漫天大雨砸在身上，亂了他的視線，擾了他的呼吸，他卻睜大眼睛一直看著那抹背影。

不會的，不會的，她說她會一直陪著他，她曾握著他的手說她不會離開。

他相信她，他相信她……

他的眼睛逐漸模糊，握著拳頭的手是如此用力，以至於手心掐出血，絲絲鮮血匯著雨水順著指縫流下，他卻仿佛失去知覺，感覺不到一絲痛楚。

女孩子的身影越走越遠，季風眼裏的光漸漸黯滅。

“很好。”

他面無表情看著對方坐上汽車，從他的視線裏，從他的世界裏瀟灑離開，半晌，忽然捂住嘴劇烈咳嗽，咳著咳著，把眼淚都咳出來了。

他低聲喃喃：“你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你……”

……

葉英卓一邊開車，一邊小心翼翼瞄著女兒，見女兒哭得抽不過氣，他忍不住在路邊停車，摟住女兒。

“笑笑別哭，你再哭，我要後悔剛剛沒揍那個小子了。”

葉筱筱剛剛一直強忍著，在兩人最後分手關頭，她想成全自己的體面，保存最後的驕傲，任由指甲刺破手心，也不肯讓自己在季風面前掉一滴眼淚。

可是現在，她真的忍不住了，就讓她哭這最後一次，哭完，以後再也不哭了。

“爸爸，我想求你一件事。”

“你說……”

季風回去後，發了一場高燒。

從昨天回來發現葉筱筱知道了真相，他便喪失了活力，整個人失去決斷力，不吃不睡，直到天亮接到葉筱筱的短信，他才‘活’過來。

他的腦子裏仍然混亂一片，依然搞不清自己的真正想法，但這並不妨礙他對葉筱筱的渴望，他草草收拾一番，直接過來咖啡室等待。

店主來開門時還很奇怪這個年輕人為什麽一直站在門口，但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也不忍說什麽。

他就像一條繃得太緊的線，心中憋著一股氣，而這股氣，在終於等到葉筱筱，聽見她說‘分手’之後，全散了。

強撐著身子回去後，被雨淋了大半天的季風，連衣服都來不及換，直接倒在地上睡死過去，半夜他迷迷糊糊醒來，發現自己全身滾燙得不像樣，勉強把衣服換掉，踉蹌走到客廳把冷成冰渣的一壺水喝掉，這才爬上床，閉上眼睛。

他的屋子沒有暖氣，窗戶也不夠緊閉，夜雨伴著寒風呼呼鉆進房間，他連起床澆一壺熱水的能力都沒有。

迷迷糊糊之間，他覺得身子越來越輕，恍惚間好像回到童年，他看見媽媽在花園裏和他招手，他猶豫了下，向她走去，走了兩步，聽見一聲女孩子的輕呼聲。

“季風！”

他回頭，看見葉筱筱在沖他笑。

他猛地坐了起來，睜開眼睛看清楚房間後，他喘著氣抹了把臉，這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汗，衣服濕漉漉，燒已經退了。

他怔怔坐了一會兒，起身從一堆換下的臟衣服裏摸出仍在震響的手機，手機屏幕正亮著一個事件提醒。

【今天和笑笑去約會，記得帶傘。】

前天兩人說好了，她做題，第二天他帶她去逛街，當時他從未想過，留她一人在家裏會發生這種事，而踏出家門的他，則立刻在備忘錄標記了提醒。

昨天他魂不守舍，提醒跳出來被他按掉，沒想到未被關閉的提醒，今天又跳出來提醒他。

他閉上眼睛，此前混亂的心神逐漸清晰。

沒錯，他確實心懷不軌，他確實對她別有企圖，之前他只想通過她來奪取葉氏，現在……

葉氏他要，葉筱筱他也要！

季風眼底重新燃起火焰。

他走下床，身體仍有些虛晃，畢竟兩天沒進食，他看了眼時間，去浴室洗澡後換上校服，拿袋子裝上葉筱筱的書包，走出家門。

他要去學校找她。

作者有話要說：  男人太狗是要吃點苦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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