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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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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清和讓宋釗先回去, 他獨自一人往回走,走到富滿叔家門口,他在外面頓了頓,還是擡步走進去。

自己的那條狗聽到腳步聲低吼了一聲,見是他,而後搖著尾巴討好。

以往溫馨和樂的小院子不知為何看起來有些蕭條,這個時候富滿嬸應該來來回回的忙活準備晚飯了, 怎麽這會兒還這麽幹凈?他掀起門簾走進去,剛邁進一只腳, 就聽富滿嬸說:“你上了年紀了,還懲什麽能?不知道自己是多少斤兩?現在可好, 從上頭摔下來斷了腿, 我這心裏抓著難受,說真的, 我都不願意去那兒繼續幹了。”

劉富滿笑了聲:“不幹活吃什麽?孫子也不小了, 你當現在還能像以前混日子?外頭的人瞧不起咱們這些只會賣力氣的人, 可有什麽法子?誰讓咱就是這個命?別愁了,這點小傷,稍稍養養就好了, 別一驚一乍的。”

富滿嬸猶豫了一陣,還是說道:“那天我碰到玉苗了,她現在在清和的廠子裏幹活,我說了一句,看能不能讓你們父子倆也去, 離得家也近些,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和清和說這個事。”

劉富滿當即急了:“你和她說這些做什麽?別給人添麻煩。我前陣子聽人說了,清和那廠子要求高,人家有人家的規矩,你找過去,人情橫在中間,這不是給人為難嗎?以後別提了,給外人聽到了,又成了他們嘴裏的話柄。”

朱清和在外面抿了抿唇,能讓直脾氣的富滿嬸好聲好氣說話的也只有富滿叔了:“我還不是想你們能別再那麽辛苦嗎?賺錢不容易,可也得顧著自己的身子啊,像現在這樣躺在床上不能動,看著怪讓人難受的。成了,我以後不說了,也省得你這麽念我。但是咱們得提前說好,你再不能這麽拼了,能少賺點也得顧好自己的身子骨,你要是有個好歹讓我和孩子們怎麽辦?”

富滿叔的聲音裏這才帶了點笑意:“知道了,你就是瞎操心,我這估計得躺大半個月,家裏的擔子就壓在大龍身上了,你給他多做點好的,別讓娃沾不上油水。”

朱清和聽著鼻頭一陣發酸,今兒不適合進去,他悄悄地出去了,在狗的頭上摸了摸,這才往家走。富滿叔一家這麽多年一直幫助他,他雖然有幫富滿叔做安排,但是這些話壓在心裏有誰能猜得出來?是他的失誤,耽擱了這麽久,越想心頭的愧疚越深。

本就有些心煩意亂,被路上的人拉著說話,還不能不理,兩手插在外衣口袋裏,聽人關心地問:“你最近是不是惹到什麽人了?村子裏傳遍了,到底是怎麽回事?這年頭,還有人來找你這種老板的麻煩,可得好好想辦法解決,要是成了身上摳不掉的疤那可就麻煩了。我以前就聽過,好好的一戶人家就是被這些人給拖累壞的。”

朱清和笑著說:“多謝您了啊,不是什麽大事,能解決。時候不早了,該回去吃飯了。”他往前走了兩步就撞上了錢達佑,這位曾經好到和朱玉田穿同一條褲子的人倒是大不一樣,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就想明白了,早出晚歸忙著賺錢,看樣子是剛從外面回來,見到朱清和,笑著迎上來說道:“你小子出息了啊,以前是叔對不住你,別記恨我了,當初就想著能沾你大伯的光,也弄個幹部當當,誰知道……好了,我這忙了一天了,趕著回家吃飯了。對了,平日裏多留個心眼,你那大伯也把你當仇人,可別著了道兒。”

朱清和笑著搖頭往回走,現在除了姑,整個朱家人都將他當仇人,大伯總覺得沒法連任村長是他害的,卻不在自己身上找問題,成天信些牛鬼蛇神的鬼忽悠,要是不那麽貪,多為人們做點好事,誰會沒事去頂他的位子?公道自在人心。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大伯還是放不下。

回到家裏依舊是孤身一人,他已經很久沒有在家裏做飯了,米面菜都沒有,只有前陣子買的幾包泡面,他對付的煮了,洗完碗已經沒什麽事情做了,盤腿坐在炕上呆呆地看著角落發呆,當初躲在被子裏趴著寫作業,難得休息日他一賴就是一整天,除非羅勇來找他玩,不然連動都懶得動一下。這條路一個人走的時間長了,清凈夠了,總覺得缺了點什麽,腦海裏止不住地沖出一道身影。頎長偉岸,眉目清俊,難得的好心情宛如三月的暖陽,讓人不覺中走出冰天雪地,一旦嘗過滋味就再不想回去。

當初和周維申分開的時候他沒有挽留,那個時候的他們都太過清楚,他們只是相互取暖,在現實面前會退縮也是正常,可惜,總歸有人沒法將唯一的感情當成一道煙,只要擺擺手就能散去。這一次,如果將範圍控制在一座院子裏,暫時沒有人打擾,盡情享受這種感覺,如果真到了不得不結束的那天,也不會有遺憾吧?畢竟是這麽優秀的人。

他很自私,還未投入之前就已經想好了退路,如果可以,他不想讓阮穆察覺到他的答覆是有前提的,他不想讓阮穆恨他。

阮穆那天晚上留下的圖他一直裝在貼著肉的口袋裏,拿出來認真看了一遍,嘴角泛起一抹不自知的笑容,到底還是打破了自己當初的決定,不由自己的動心又能有什麽辦法呢?

回過神來一看時間才不過晚上八點,實在沒有別的消遣,只好躺在床上睡覺。迷迷糊糊地睡著,夢裏卻出現了當初在地下室住著的那一幕。

他從外面收攤回來,費力的坐在床上,光靠小窗戶上的光壓根不夠,就是大白天也得開燈。在外面坐了一天,兩條腿就像廢了,等有了知覺窗口的那道光已經消失不見了,他開始準備晚飯和明天要帶出去的飯菜。以他的經濟條件壓根吃不起什麽好的,索性回來時會路過一個菜攤,傍晚的菜賣得便宜,他就多做些,反正冬天也能存得住。

最難熬的其實還是晚上,分明累極了卻因為渾身疼痛無法入眠,白天暫時被封閉的感知全在夜晚被釋放,那種生不如死的滋味一直要等到他的眼皮再也撐不住才能撇到腦後。有好幾次,他曾想過,要不就這麽睡死過去吧,這樣也省得受折磨。

睡夢中的朱清和不自覺地縮了縮身子,被子蓋住了他大半張臉,沒過多久他的身子開始止不住地顫抖,眉頭緊皺。

這世上最讓人害怕的事情是重新經歷一遍死去的過程,沒有誰能聽到他想活下去的渴望,正因為死過一次,所以對生才有強大的渴望,就在他倒下的剎那間,他覺得世界好像倒轉,那個讓他羨慕的人走到他面前停下,將他扶起來,聲音雖冷卻含著淡淡的關心:“你沒事吧?”

朱清和想要回答他,只是發不出一點聲音,他像是知道自己要說什麽,笑了笑:“我知道,你所經歷的一切我都知道。你看著。”

朱清和順著他手指的地方看過去,一片迷霧散盡,空地上憑空出現了一塊幕布,上面人來人往,細細一聽是家鄉的口音,平整的水泥路兩邊是修得精致的小平房,如果不是那棵屹立不倒的大槐樹,他真想不到這個地方會是窮得可怕的朱家村。十幾二十年宛如彈指一過,他看著那些雖然變了容顏卻依舊能認得出來的人,眼眶忍不住發酸,這難道是他在外面顛簸,為了活下去而掙紮時,朱家村的樣貌?

他好像置身在其中,往前走,走到一戶兩層小樓前,緊閉的大門被人從裏面打開,出來的人讓朱清和的身體瞬間變得僵硬起來,雖然上了年紀,有了白發,看起來卻依舊很精神,她和路過的人打招呼:“串門子去?我兒子今兒回來,去買點肉和菜,給他們做頓好的。在城裏生活壓力大,兩口子都忙工作,也沒時間好好做頓飯吃。”

朱清和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門,而後還是不由自主的跟上去,此時的朱家村已經大變樣,哪有半點貧困,來來往往的路人穿的都比他體面,反觀自己一身沾染了油汙的深色衣服,破了就縫兩針,在那個繁華城市裏,他像個乞討的人……

朱清和一直跟在她身後,聽她高興地和人說閑話,他很想張口喚她一聲,好好的問問她,為什麽再聽到自己會死的時候還能那般無動於衷?

他耳邊響起的只有她和別人不住地誇朱清亮,在城裏有體面工作,兒媳漂亮,每次回來都會給他們帶禮物。終於有人問她:“清和這麽多年都沒音訊了,你們也沒讓人幫著找了找?不是說受傷了嗎?一個人在外面怎麽過日子?要是真出了事,也得讓孩子落葉歸根啊,你們怎麽能不管不問呢?”

朱清和忍不住豎起耳朵,眼底滿是渴望,他想聽到一點關心,但是最終還是失望了。只聽她說道:“你當他是老實人?出去沒多久就和我耍心眼,聽著外面那些狐貍精的話,早把我們忘在腦後了。他弟要結婚,家裏還等著他往回寄錢,他倒是好,翻頭過來找我要錢,還用什麽得重病的借口,你見過為了錢這麽咒自己的人嗎?快別說他了,心野了,管不住,他就是悶聲在外面發大財也和我們無關,沾不上人家的光。”

朱清和臉上浮現出一抹苦笑,為什麽誰都覺得他在外面過的是好日子?他拖著一條斷了的腿,怎麽發財?縱使心裏滿是怨恨,但是在聽到這些話的時候還是會受傷。身後那個人伸手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眼前的景象轉變,又重新回到朱家門口,朱清和看著這座已經變得陌生的院子,沒一會兒,一輛車在門口停下,從駕駛位上下來的人西裝革履,頭發梳的一絲不茍,正是朱清亮。

屋裏的人聽到車門被關上的聲音就匆匆出來迎接了,一家人見面,自是說笑不停,其樂融融,怎麽看,朱清和都是不討喜的外人,朱清和還是沒出息地跟了進去。朱媽已經準備了滿滿一桌子菜,朱玉田坐在主位上抽煙,雖然沒開口,從他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來,他很高興。

環視一圈,在不遠處的供桌上擺放著爺奶的照片,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想來也應該活了很大的年紀。

“媽,我還是覺得我城裏的那套房子平方小,做個什麽都轉不開身,將來孩子大了,住著肯定擠。要是當初他多寄點錢回來,我就買個大房子。不是我吹,我那房子緊挨著市政廣場,正兒八經地好地段,要是面積大點,轉手賣就能賣好多錢。可惜掉了鏈子,他也太不爭氣了。”

朱媽不住地給他夾菜,聞言附和道:“我也覺得他肯定藏了錢了,幾十萬,再做點小買賣,現在肯定發大財了。他個沒良心的,也不回來看看我們兩個老的,怕我們訛上他還是怎麽的?也不想要不是我和你爹把他拉扯到這麽大,他能有好日子過?忘恩負義的東西,真是個餵不熟的白眼狼。”

朱清亮敷衍地點了點頭,催促著爹媽吃飯,吃完飯和媳婦回到自己屋裏,他才皺眉說:“你說我要不要告訴爹媽老大死在外面的事情?我以前也恨自己上頭有個大哥,怕他搶我的,幸虧爹媽只疼我。其實我挺不想他死的,要是他沒得病,死的不這麽早,咱們肯定能過更好的日子。現在在工地上的人一年能賺不少錢呢。”

朱清和就在門口站著,他的臉上一片平靜,心裏喧囂的怒火早已經按捺不住,他現在恨不得當下就掐死朱清亮,哪怕就是下地獄,他也要拖著這個畜生。

“你也差不多點得了,要不是你哥在外面累死累活,就你?別說在外面買房子,連結婚的彩禮錢都拿不出來。現在賺幾個小錢,你有什麽好得意的?同樣是大學畢業生,人家現在住豪宅開豪車,我那些個閨蜜現在都是闊太,她們次次見我都要笑話我,說我這麽漂亮怎麽就嫁了你這個窩囊廢。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家人怎麽那麽討厭你大哥?都是你媽生的孩子,她怎麽就忍心把人家當下人似的使喚?”

朱清和嘴角的笑意更深,他也想知道,為什麽這些人能這麽心安理得的使喚他?他倒是想夜夜給他們托夢,不嚇死也將他們嚇瘋。

朱清亮不待見聽人數落,翻身背對著老婆,悶聲悶氣地說:“還是別說了,怎麽著也是爹媽的肉,要是知道了,想起他的好,看我不順眼找我的麻煩怎麽辦?我不能讓他們對朱清和生出半點愧疚。這事就這麽打住,你管好你的嘴,要是露餡,看我怎麽收拾你。換房子還得指望他們往出掏錢,想住的話你應該知道怎麽做。”

朱清和這一晚上睡得一點都不踏實,夢裏的場景,好像真的一樣,不管他怎麽抵觸這些東西都沒有辦法從當中抽身而出,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天都亮了,他才揉著昏沈的頭坐起來。他坐在那裏發呆,夢裏的一切好像真的,但又不像真的,那個男人與他不相識,為什麽要幫他?興許真是想的太多反而成了執念,不過一場大夢,就當看了一場電影罷了。

在他死後的那幾年朱家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他一點都不關心,這一世他會和他們一筆一筆地清算,所以那些過往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利落地起身疊被褥,收拾好沒多長時間,宋釗就來接他了,站在院子外面朝裏面張望。

朱清和出門看他那副樣子,轉眼看到站在一邊的朱玉田臉色微變,真是陰魂不散,大步越過兩人,宋釗趕忙跟上去道:“朱總,直接去廠子裏嗎?”

朱玉田見他這麽不給自己面子,喘著粗氣追上去,抓著朱清和的袖子冷聲道:“你差不點得了,我怎麽說也是你老子,除非你能重新投胎,不然你就別想和我劃清界限。我和你媽這陣子想明白了,有什麽都不如有副好身體,過兩天打算去城裏中心醫院檢查身體,你讓這小子送我們去。”

朱清和掙開他,連理都沒理,徑直打開車門坐進去。宋釗不敢多耽擱,發動車子駛出去。

朱玉田站在後面看著,一陣挫敗,現在的朱清和是越發的油鹽不入了,不管軟的還是硬的,他有點急,眼前就有個錢罐子卻吐不出一個子來,他得想想辦法,看得到吃不著的感覺太過磨人。

朱清和一直在廠裏忙事情,要是有預感會忙到很晚,他就讓宋釗提前下班,自己在辦公室將就一夜,要是細細說起來,這裏比在家裏還舒坦,唯一可惜的是少了家的感覺,讓人心裏不踏實。

朱玉田原本還想好好的找大兒子說道說道,誰知道這幾天連人影都碰不到,他會這麽急,其實心裏早有了思量,朱清和要是真惹了人少不得會花一筆錢來消災,這些錢給了外人多可惜,所以他開始動念頭了……

思來想去還是自己生病比較有用,來來回回在家裏演練了很多遍,正巧隔壁鄰居家拆房子,他過去和人一頓閑聊,說著還往梯子上爬,任主人家怎麽說都不下來,一直擺手說著沒事,鄰居之間互相幫助是應該的,哪知一腳沒踩穩,順著梯子就滑了下來,半米高的位置自然摔不死人,但還是將主人家氣個夠嗆,這不是誠心找事嗎?蓋房子多大的事兒,在動工之前,還特地讓懂的老爺子給看過了,敬獻過神明,萬事準備好,才能動手。

主人家一邊急著找車把人往醫院送,一邊急得罵罵咧咧:“好你個朱玉田,你就是喪門星,你家不太平,還要給我家找晦氣。你個豬腦子,還得讓人把什麽話都說清楚了,才能明白?我花了錢讓人家幫我算的,都說我以後年年順心。你這個殺千刀,懶骨頭使什麽爛好心?你要真這麽勤快,找個活去幹,到我家假迷三道幹什麽?你他媽的……”

村裏圍上來的人也都不同情朱玉田,整個村子誰不知道這人是出了名的懶骨頭,只可惜壞了人家的運道。這一回住院,也不知道想宰人多少錢。

朱玉田痛的額上都往出冒冷汗,還不忘咬著牙罵人:“你跟個臭娘們似的嘰嘰歪歪什麽?去叫我兒子,我兒子不在跟前,我心裏發虛,要是有什麽大病直接要了我的命,我連個遺囑都來不及說。”

這話雖然聽著可怕,但是也有幾分道理,有些人看著結實,裏面裝的全是木頭做的東西,一搖一晃就散架,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這麻煩官司肯定逃不過。想到這裏,主人家更加哀怨自己倒黴。

有人開口:“誰有車,去城裏學校通知一聲清亮去……”

朱玉田吃力地擺手:“叫清亮幹什麽,朱清和,清和……家還靠他來掌著。”

朱玉田的心思其實不難猜,有些明眼人一聽他這話就明白過來,也不湊這個熱鬧,直接走開了。要怎樣黑的心,才能想出這種法子來算計自己的親兒子?有這種老子,也是朱清和上輩子倒黴,投生在這樣的人家。

村裏人來傳話的時候,朱清和正在和一家運輸公司的老板談合作的事情,兩人之間誰都不願意退讓一步,不歡而散,才送走人,那人說明來意,朱清和淡淡地應了一聲,臉上的表情變都沒變。

那人楞了楞,問道:“你爹現在去了醫院,你不去看看?萬一要是摔壞什麽地方,有個三長兩短,你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了。”

朱清和靠坐在老板椅裏,放下手中的文件,嘴角露出一絲笑:“放心,禍害遺千年,他沒那麽快就玩完。多謝你跑這一趟,要是沒什麽事情,我這邊還有很多工作要忙,暫時不方便招待你。”

那人只得悻悻地回去了,接下這樁差事,原本是想著讓朱清和能承自己的情,誰知道就這麽不鹹不淡地給堵回去了,走到食堂門口碰到朱玉苗,將這事和她說了,哪知這妹子比她侄子的心還狠,直接破口大罵:“一把年紀不幹正事,懶得老天都快看不過去的人,會幫人幹活?得了,他愛怎麽是他的事情,上回我在跟前伺候都沒落下個好,這事兒也別和我說了,不待見聽。”

朱玉田被送進醫院,醫生檢查過出來,那戶家主緊張地問東問西,醫生聽了笑道:“哪就有要命那麽嚴重?這人聰明,摔下來的時候懂得借力,沒傷到骨頭,就是擦破點皮,塗點藥好好養養就好了,等好點了,回家養著去吧。”

醫生的話音才落,這人臉上的表情變了幾遍,不能怨他多心,實在是朱玉田這種做派讓人很難不懷疑,他是不是故意要碰瓷的,越想越是一肚子火,哪怕就是開口借 ,也總比壞了自家的運勢好,他們朱家講究了一輩子,更因為婆子的話恨不得逼死朱清和,怎麽這會兒就裝傻充楞了?但是因為在醫院,所以他還是個朱玉田留了點面子,不然……

朱玉田倒是不在乎自己到底有沒有事,他不住地問:“我兒子呢?怎麽他還沒來看我?難道不知道我住院的事情嗎?”

“醫生說你這個不過是小傷,拿點藥回去抹著養著就行了。我說,朱玉田,我家是怎麽對不住你了?你要這麽算計我?我認栽,我回去就讓我婆娘拿五斤雞蛋去看望你,只求你以後離我們遠遠的成嗎?晦氣!我怎麽就沒看出來,你老朱家的人是這樣的,咱們以後就當誰都不認識誰,也別添不痛快。”

朱玉田冷不丁地被人這麽數落,本就疼的腦仁都快炸了,這會兒也沒好氣地說:“我都沒和你計較,你在這嚷什麽嚷?我要見我兒子,你沒聽懂人話嗎?五斤雞蛋就想打發我?我這兩條腿都疼的厲害,我要住院。”

兩人就這麽在醫院吵開,旁邊的病人被他們影響,醫院的護士好一番調解兩人這才消停下來。朱玉田現在更是死咬著說自己身體不舒服,頭暈腦花的需要住院,不管醫生怎麽和他保證,他都說自己摔的嚴重,必須在醫院養。

原本幫忙的人全都借故離開了,像朱玉田這種跟宰人刀一樣的,誰見了不怕?要是被賴上這輩子可怎麽好?鄰居心裏不舒坦,來的時候自家婆娘給帶了一千塊錢,他到樓下給朱玉田辦了住院,怒道:“讓他好好的住,該上什麽藥一樣都別落,最好住死在裏面。”說完就走了。

回到村子裏,二話沒說去了朱家,對著在院子裏急得團團轉地朱媽說道:“嫂子去醫院伺候著吧,你男人要住院,我已經交了住院費,攤上你們這種不講理的鄰居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以後你們離我們遠點,別來訛我們了。”

朱媽整個人臉色僵了僵,她看向從堂屋出來的朱老爹,苦著臉,說道:“爹,你瞅瞅你兒子做的好事,這日子他到底想過還是不想過了?家裏哪兒有錢讓他這麽折騰?本來家裏連過日子的錢都拿不出來,還是我這麽受苦受累的撐著,你們這是存心欺負我?是不是我一頭撞死了,你們就甘心了?”

朱老爹對自己的這個二兒子也是沒法子,這才消停了幾天又進醫院去了,老大在自己跟前敲打了好幾次了,說是想重新當村長,讓朱玉田別胡鬧,傷了鄰裏的和氣,這事只能告吹,這才說了沒幾天,這死小子就惹出亂子來了。他沒理兒媳婦,而是看著眼前的人,好聲好氣地賠禮道:“我也聽說了,他是好心想幫你的忙,人嚴重嗎?”

“醫生說了,說他掉下來的時候借了力,只是摔破了點皮,沒什麽大礙,只要塗藥養養就好了。我就是心裏不痛快念了他兩句,誰家修房子樂意遇到這種晦氣事?朱玉田就和故意的一樣,口口聲聲念著就要見清和那小子,讓人去找了,人家連理都沒理。大伯,誰都指著翻翻運氣,我這賠的,誰能高興?”

朱老爹笑道:“人沒事就成了,你們一起長大的,我回來數落他。咱們一個巷子裏住著的,別為這事傷了和氣,我今兒親自去看他,給你要回這個理兒。”

朱老爹出面了,那人自然也不好緊咬著不放了,好歹上千塊錢,能要回來還是得要回來,修房子裏裏外外的哪兒不要錢?

人剛走,朱老爹瞪了眼兒媳,說道:“朱清和到底是怎麽回事?還等人去請他?你們這些做爹媽的也是丟人,連個孩子都訓不住,能有什麽出息?先和我去找朱清和,我就不信了,他難不成長了三頭六臂,竟讓你們這麽沒辦法對付。”

朱媽張了張嘴,什麽都沒說,只得陪著笑臉找人借了輛車子來,上次把人家的車子給弄丟,還是她跑回娘家借錢才把這事給了了,要知道幾百塊對她來說是一筆天大的數字了。

朱清和剛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電話就響起來,他接通,一時間難以掩藏自己聲音裏的疲憊,對面的人頓了頓:“遇到難辦的事情了?”

朱清和坐直了身子,笑道:“沒有,一個合作沒談攏,你呢?聽著心情不錯,應該過的還好?”

阮穆也跟著笑起來:“我這邊的事情更加棘手,不過和幾個逃課的朋友聚在一起,還挺開心,要是你能來就好了,我可以介紹給你認識。這兩天發現幾家味道不錯的店,等你來了,我帶你去嘗嘗。我這裏有幾個精於玩樂的朋友,到時候跟著一起玩就是了。”

朱清和動了動唇瓣,最後還是笑著說:“有機會吧,難得回去,好好陪陪家人,這邊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

阮穆在那邊沈默一陣,而後繼續說道:“清和,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你現在不高興,我聽得出來。”

朱清和微微皺起眉頭,這人難不成是屬狗的?鼻子這麽靈?就算兩人之間隔著那般遠的距離,他的眼前都能浮現出阮穆攢著眉,一臉不快的樣子,卻不知此時的自己也不比人家好到哪裏去。

“管這麽多做什麽?一些瑣碎小事,天天都會遇到,好了,你那邊也應該很忙,就這樣吧。”

阮穆的怨氣隔著話筒傳過來:“才幾句話,就這麽不想聽到我的聲音?我晚點再給你打。”

阮穆知道,如果自己不主動,朱清和壓根不會想到給自己打電話,雖然心情會低落,但是因為喜歡,才想要靠近,因為喜歡,才更要堅持。早晚有一天,朱清和能夠站起來坦然地面對自己。可他沒想到的是,往往希望越大,所要面對的失望就越大,當短暫的甜蜜稍縱即逝時,他整個人宛如在大海中被沖翻的船,一時間失去了方向,搖搖晃晃,最刻骨的痛,這個時候才嘗到了滋味。當然這也是後話了。

朱清和輕聲應了,放下話筒,繼續看手裏的文件。有些事情可以隨和解決,但是涉及利益的事情,哪怕就是重新尋覓合作對象,他也不會突破自己的底線。而且現在他需要用錢的地方很多,做不了那個好人,任人砍價,他和身後這一大堆人,難不成都去喝西北風?

與金錢打交道的事情雖然有專門的財務負責,不過他的個人賬戶,他定時還是會去打理的。除了自己給自己發工資,他還會不定時地收到食品廠打來的款子,不管是種植還是養殖,都是他自己的打算,前期的投入都應該是他來承擔。好在現在花銷還不算多,除去必要的支出,月月還有剩餘。

現在時間充足,他拿出自己先前做的筆記,認真地看,看得正入神,聽到有人敲門,隨手合上,讓人進來。他擡頭卻見姑父一臉為難地看著他,猶豫一陣,還是說出來:“清和,你爺爺在外面,說是要見你。他上了年紀,誰都不知道該怎麽辦,要是有個好歹,這……”

朱清和瞇著眼笑,點頭道:“姑父讓他們進來吧,他老人家費了那麽大的勁來一回,我怎麽能讓他敗興而歸。他是朱家頭一個覺得我沒有出息的人,總得讓他看看,我能有今天,全都是他的功勞。”

“你們啊,哎,我這就請人上來……”

朱老爹被保安攔在外面,當即破口大罵:“不就是個泥腿子,現在還擺起架子來了,怎麽著,當我會怕不成?你們都給我讓開,別當我上了年紀就不敢打你們了。”

朱媽對上次的事情還有些忌憚,畢竟被朱清和當著外人的面給沒體面,誰私下裏不打聽?要是知道他們做的那些事情,恐怕早捏著鼻子把他們罵了個底朝天,她拉了拉爹的衣服,小聲地說:“還是別吵了,那麽多人看著,怪丟人的。聽說在這裏上班的都是念過書的,讓人家看笑話。”

朱老爹朝著地上吐了一口:“我管教孫子關他們什麽事情?連人家的家事都盯著,他們還有什麽能耐?讓朱清和那個不孝順的出來見我,我倒是想好好的問問,他眼裏沒他爹媽,到底是想怎麽著?還什麽大老板,不懂孝順老人,他爺爺來一回,還擺著這麽大的派頭,讓我在門外等他接見,這是什麽道理?我倒是要讓那些有頭臉的人看看,人品這麽差,誰還敢和他做生意?”

魏叔在一邊聽得變了臉,忍不住說了句公道話:“大伯,你這話說的可就過分了,我們這裏是正經搞生產的工廠,你有事要等下班時間。你瞅瞅,全都忙得跟陀螺似的,這裏來來往往的大車也不少,要是磕碰到你了,這算誰的錯?而且我們小老板的為人,我們這些人都是有目共睹的,你不能紅口白牙的亂撒氣,說話都是要講證據的。你嘴皮子上下一碰,胡亂說一氣,痛快了,我們的事情就難辦了啊。”

朱老爹冷哼一聲:“那感情好,讓這個廠子倒閉了才好,我看他還怎麽牛氣?賺錢了,發財了,眼裏一點都沒裝他的爹媽,連親人都能不管,他要這麽多錢幹什麽?老天沒眼,讓他這個混賬東西得勢。”

正罵得痛快,他見女婿冷著臉過來了,當即換了張臉,笑得分外的和藹:“金州啊,你在這裏呢,玉苗呢?怎麽不見她?”

清和姑父不快道:“您這是來做什麽的?砸場子的?嫂子也真是的,爹不懂,你也不懂嗎?在這裏撒潑,對誰有好處?跟我來吧,清和在辦公室裏等你們。”

朱媽閉了閉眼,她真是……攤上這樣的人家,真是有千百張嘴也說不清楚。村裏的人全都羨慕她生了這麽爭氣的孩子,但不和她親,有和沒有一個樣。扶著朱老爹上臺階,她的心忍不住緊繃起來,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朱清和。

越近越緊張,朱老爹也是頭一回來這麽氣派的地方,瞧那辦公室的大門還發光呢,這想來應該不便宜吧。

清和姑父把門推開,讓兩人進去,他自己將門關好,下樓去了。

辦公室裏面要比外面更加氣派,那套大辦公桌看著就結實氣派,而當初那個被自己當狗一樣嫌棄的朱清和此時就坐在那張大辦公桌後面,瞇著眼冷冷地看著他們,若有所思的樣子看著怪嚇人的。

朱媽推了下朱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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