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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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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滴血

奧蘿拉走過大草坪直奔宅邸正門的時候, 見著右側圍欄裏正在侍弄花草的溫蒂夫人。香氣很淡,碧翠欲滴的繁密枝葉間,串串米粒般大小的黃花泛出嬌嫩精細的色澤,看上去非常清新。

“早安, 夫人。”奧蘿拉頓了頓停下腳步,頗為謙恭得打了個招呼。

溫蒂夫人仔細檢查著花穗,這些米蘭是她種下的, 也是她自己在料理, 聽到聲音才轉頭看了眼,沒有任何驚訝的模樣,顯然是早就知道她要回來——或許還知道她因為什麽被叫回來。

“早安。”她站起身笑笑, 也回以一句。一身深藍色長裙,沒有飾物, 簡單卻大氣,她的美貌沈積著歲月, 卻能駕馭任何顏色, 任時光也不忍帶走她如活水般的溫柔與明媚。

最早的時候,奧蘿拉確實是討厭她的,或許是源於同性之間本能的排斥。而且這個女人對於希瑞爾毫不掩飾的愛慕,也同樣叫奧蘿拉看不順眼。倒不是說情敵般的仇視,也不是說對公爵閣下有什麽非分之想,只是被這個男人註視得久了,難免就有一種想永遠站在他視野中的妄想,身邊陡然加入一個人,還是曾單方面予他情感上糾葛的,就算還什麽都沒做,都讓人有一種被搶奪走東西的憤岔。

可慢慢得,卻不得不為溫蒂夫人的人格魅力所敬佩、敬仰。這個渾身是故事的女人,像是謎般帶著神秘色彩,一舉一動都沒法叫人產生褻瀆之感。那份永恒不變的愛慕之心叫她一直如少女般浪漫自由,但這就仿佛世界上所有最動人的情感一樣,溫柔得很,溫柔到甚至沒有給任何人帶來威脅。

奧蘿拉告別溫蒂夫人,匆匆跑上樓,站在希瑞爾的書房門前做了個長長的深呼吸,才控制住心跳緩緩扣了下虛掩的門。

出乎意料,不是奈登來給她來開門,而是一聲淡淡的熟悉的:“進來。”

奧蘿拉很順從得推門進去,沒有見到管家的人影。屋裏很亮堂,上午的安靜又熱烈的陽光透過沒有拉上簾子的大落地窗灑了一地,連顏色略顯深沈嚴謹的英式家具都壓不住那股暖意,唯一有些突兀的,是陽光與陰影交界的地方擱著一把椅子,椅座上倒扣一本看了大本的書,顯然是才放下沒多久——奧蘿拉偷偷瞄了個書名,然後汗顏得發現那竟是馬克思與恩格斯合寫的《神聖家族》——而希瑞爾就側對著她,站在書桌邊上,在移到手邊的筆記本電腦上按下了幾個鍵。

在忙?奧蘿拉的第一反應是要不要回避一下,身體已經比思想快了一步,慢吞吞但還是堅定得踱到他身邊,輕聲細語:“早安,閣下。”

希瑞爾應了聲,視線挪開,順手就把電腦推回了書桌正中間。桌上東西很少,這邊只有個細長的水晶瓶,裏面放著捧玫瑰,除了一朵黑色玫瑰是蠟制的假花,其餘都是花園裏新盛開的花卉。對面是兩堆硬皮書,看上去都是有些年頭的,以及一疊厚厚的信紙,鎮紙的是一個插著羽毛筆的黑墨水瓶,非常老式的書寫裝備。

“坐。”希瑞爾指著對面靠墻的一把椅子。

奧蘿拉頗有些戰戰兢兢得去坐了。

這時奈登推門進來,手上還帶著個放著茶具的托盤,奧蘿拉才知道方才他去了哪裏。

接過管家先生遞的茶,奧蘿拉的心提得越高了,然後就見著奈登繞到書桌後面,在書架前的櫃子上抽出一個文件夾袋子,遞給了自己。

奧蘿拉連忙放下茶,再次站起來接過。略帶遲疑得望了望正註視她的希瑞爾,心頭一凜,抿著唇拆開了資料袋。

溫蒂曾經問過希瑞爾,您究竟想看到一個怎樣的奧蘿拉?

如果成年禮的宴會之前,她還會以“您的女孩”這種略帶調侃式的口吻來評價這個不是學生的學生,那麽這些時候一幕幕措手不及的畫面慢慢看過來,倒也轉變了原先以為的觀點。公爵閣下不是在以一個長輩式的身份與態度看待奧蘿拉,他把她當成了一個必須解決的命題。

溫蒂以自己的閱歷與經驗,敏銳得發現到這一點,他教導她,培養她,看護她,卻不願意介入她的生命——或許連奧蘿拉本人都看不出來。

“我不知道。”當時希瑞爾只是這樣說。但是溫蒂已經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他所期望她到達的模樣。她認識他這麽久,自然也知道公爵是何種性格,然後明白,或許從一開始,他已經給奧蘿拉定好了未來的塑模,無論奧蘿拉選擇什麽道路,最後也只會達到他所想她成就的模樣。這是個固執到極點卻從來不承認自己固執的男人,或許是連這種固執的情緒都太淡,才叫他自己也不知道。

溫蒂能覺察到,因為她已經默默註視了他那麽多年。

她已經過了愛慕繁華的年紀,永遠不可能完成的戀情過早耗光了她對於那個叫所有人欣羨的世界的熱情,不然她也不可能那麽早便退出人們的視野。

接到邀請來到艾薩克,其實是她一生最快活的時光了,哪怕退隱在此遠離所有人的視線她都甘願,因為再沒有比現在能更接近他的存在。註視他所註視的,思考他所思考的,叫每一天都值得期待。而作為奧蘿拉的引導者,其實她的任務才完成了一半,因為某些出乎意料的事故,僅僅只是將奧蘿拉帶入了人們的視野,卻不曾引導她如何展開正常的交際,不過溫蒂想,她很快就會需要自己了。

——在這之前,奧蘿拉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犯了什麽錯誤。

等到看完那文件袋裏的資料,她通紅的臉色才慢慢轉為蒼白,猛然站起來略帶倉惶得望著希瑞爾,緊緊抓著紙頁的手還在發抖。

書房裏現在只剩下她與他兩個,希瑞爾坐在屋子中央,因為陽光有偏移,椅子的角度也變換過了,身側還出現了一張小茶幾,這會兒他悠閑得一手勾著茶杯的把手,一手扣著腿上那本時不時翻過一頁的書籍。

自己引以為傲的,在別人眼中或許是笑話。奧蘿拉憋屈得心肺都脹痛了。她不知道因為這個人的是希瑞爾而傷神,還是夏萊而抑郁。

這段時間來,她與夏萊相處得很好,或者是說將他的價值得到了充分的利用。既鞏固了因為王儲事件增加的曝光率,又借助各種途徑打入了馬德裏上流社會,老凱恩留下的人脈很是為她開了方便之門,而在那些宴會、拍賣會、慈善交易會以及馬場、高爾夫球場中結識的新朋友,也同樣為她站足腳跟起了很大的作用。

或許所有的沾沾自喜只是當局者迷,僅一份資料就叫她被批判到體無完膚。奧蘿拉手上,現在掌握的是夏萊·科菲所有履歷或者可以說是檔案,還有很多……或許不是通過那麽正規的手段獲取的第一資料。裏面甚至有極為完整的通訊記錄,詳細到語氣以及停頓!

就算不是因為內容,奧蘿拉也已經驚出一身冷汗。在這個通訊如此迅捷發達的時代,可是在以前她就發現,不管是父親,還是希瑞爾,他們用手機的次數永遠少得可憐,除卻座機外,寧可使用老式的加密電報傳送資料,也不會沒事擺弄手機——她甚至一度懷疑父親或許根本不會用手機!原來,就因為移動通訊是這樣容易洩密的一個渠道。

奧蘿拉盯著那記錄的某些字眼,哪怕是死死咬緊牙關,牙齒也在打著寒顫。

那個與表弟對話的少年,就記錄看來絲毫不像經常出現在她面前的傻到可憐的家夥。這個人當然不如她想象的那麽簡單。溫和老道的行事作風,卻小小年紀就已經有了叫你不得不接受的手腕,能為科菲那樣的大家族當成繼承人培養的,怎麽可能是個普通人!

而且那些話語,口口聲聲說著希望自己再傻一點、被利用也不要緊之類的話,活像個很有理智的大情聖,當然對於奧蘿拉來說,不是感動,而是難堪。

極度的難堪。

面對希瑞爾太長時間了,幾乎叫她對這個世界所有男人都本能得看低,夏萊一直以來在她面前的姿態又放得很低,簡直助長了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氣焰。誰曾想呢,她自以為是得揣著演技利用別人,卻連人家從頭到尾戴著假面都看不穿!

她在做著那些自以為得意的事時,其餘人是不是就在鄙視嘲諷這麽個跳梁小醜?

憤怒,自嘲,卻又無可奈何。再回顧起之前來,更是恨不得劃道地縫鉆進去再不出來。

難堪。難堪。難堪。

奧蘿拉的手抖了好片刻才慢慢平覆下來。覆雜的心情叫她完全不敢面對希瑞爾,但公爵一直背對著她看書一言不發,仿佛他所要做的就是讓她看看這資料一樣。

“……我知道怎麽做了。”最後她把資料裝回袋子,緊握在手裏悶悶得說出口。

希瑞爾終於回頭看了她一眼,道:“周末溫蒂會帶你出去,記得回來。”

“我知道了。”明白自己在溫蒂夫人那裏還有的學,奧蘿拉帶著資料袋走了,“閣下,再會。”

腳步稍微有些停滯,打擊有點大?

希瑞爾註視她離開,停頓了一下,發覺盯著書也看不進去,發了會呆,直起身,又隨手把書倒扣在椅子上,推門出去。

沿著走廊繞進大廳,一路走到陽臺。陽光鋪天蓋地照下來,眼睛都一時不能接受這光線。他瞇著眼低下頭,園圃中的溫蒂夫人正好擡起頭,視線交匯。

她笑起來。

“羅密歐,您的星星剛走。”

希瑞爾盯了她半晌,忽然道:“她氣壞了。”

“但這不是您想看到的麽。”溫蒂夫人直起身——她身側盛放的七裏香的味道甚至有傳達到他身邊——溫柔而甜蜜得說,“她還看不到的,您一眼就看透了。在您吩咐收集這些資料監控那個小男孩的一舉一動時,不是正預料到這個時候了麽。”

沒有任何嘲諷,她就是很認真得在描述一個事實。

說的很對。女孩子總是有任性的權利的,而且奧蘿拉還是一個非常驕傲的女孩,失敗都不及欺騙來得可恨,而這回,更是欺騙到接近愚弄了——就算夏萊本身沒有這個意思,她都會這樣以為的。對於希瑞爾來說,也就相當於一個結果,夏萊·科菲,即將徹底沒戲了。

“是的。”希瑞爾笑起來,“這可真是件高興的事。”

他不笑時已經完美無匹,當他笑時,眉眼生動,更無人可以抵擋這樣一笑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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