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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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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瑞爾沒事就又站在凱恩家私宅的陽臺上發呆。風景一如初見。

遠山蔥翠中覆著白雪皚皚的連綿之景十分優美, 靜謐的湖泊如狹長的月牙般微微斂起,如輕薄的煙霧般彌漫的紫紅色歐石楠開得正盛,這樣精致秀麗的原野,偏偏谷地邊的樺木極其高大, 倒也不會覺著不舒服,大自然就是有本事將其搭配得無比融洽。

艾薩克雖然環境極好,但處地偏僻, 經濟一般, 生活設施與城市差不了多少,不過小鎮居民大多還維持著舊時的生活習慣,民風非常質樸。原本是世代為凱恩家族所有, 近百年來已經相當於繼承人私產的存在,即便近代以來掌控力度有些下降, 話語分量也依然極重。

沒有外界聲音的幹擾,與這美景相貼近的, 才更有幾分自由與純粹之感。

自從菲利克斯在一年多前, 將他與奧蘿拉放心得留在這裏之後,艾薩克都快成了他的地盤。大環境還是這般,不過細處潤雨無聲得早就全然按著他的品味來了。就算不常說話,以他的強勢,在某些地方待得時間一長,總會或多或少留下只屬於他的氣息。

那些土地與資產自然過在奧蘿拉名下,但這女孩註定不會甘心留在這樣一個地方。小鎮偶爾用來怡情是不錯,可總有些人骨子裏就是適合繁榮浮華大都市的艷景的。

兩個月前凱恩的老家主離世,純白的象牙塔轟然坍塌,再沒有能為她撐起天空的父愛,女孩稚嫩的肩膀被迫肩負起沈重的擔子。

葬禮還在籌備,家長離世的訃告剛向各家傳達,奧蘿拉才站在主事之人的前臺,腥風血雨的陰影已經慢慢籠罩開。有人趁著繼承人年幼,迫不及待想要□□,有人欺繼承人不經事,蠢蠢欲動得想要占便宜……一個龐大的凱恩家族,是何等美味的誘惑?若是新的繼承人天真懦弱,那就更好了!不但本家的人或多或少可以撕扯塊肉下來,外人沒準也能分到一杯羹!

而讓奧蘿拉不能接受的,是這些人——恰恰都是那些曾在她面前卑躬屈膝刻意討好的血緣親人!

純潔的東西染上了黑暗與血液,再也沖刷不幹凈,而且很快就與其混作相同的色澤,她好像是一夜之間便成長起來。

老凱恩一共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哥哥是女仆所生,早年跟他□□已經被整的常年臥病看似沒一點脾氣了,弟弟與他是同胞,卻是標準的紈絝子弟。老凱恩將他丟到一邊,只定期給他金錢花銷也就置之不管了。奧蘿拉被保護得很好,生母那邊的親眷為她的父親不喜,每年也只有在家族聚會時看到那麽一眼,自然沒多少感情,就算是這兩個叔叔伯伯,能見到的次數也少得可憐,當然不知道他們是怎樣的貨色——那些勉強能支撐的人情世故,還是靠著後來希瑞爾硬是給她加上的課程,才明曉了那麽點。

老凱恩去得太過突兀,只來得及將家主的一些權柄轉交給她,沒吩咐多少都已經去了。幸好重要的資產都由希瑞爾在監管,老凱恩身邊精挑細選留下的幾個管事也還算忠心,沒有多少後顧之憂得,由管事幫襯著她也能像模像樣支撐起來。

奧蘿拉這才知道,為什麽父親請回的那位閣下,要用那樣嚴苛到近乎殘酷的標準來訓練她。也哭過咒過不滿過怨怒過,只是一點都不敢反抗,又被父親苦口婆心勸下,咬著牙也承受下來。現在才知道,那些東西有多麽重要!她只恨接觸得時間太遲,學得時間太短!

如今連暗地裏哭都不敢了,父親離世的哀傷還沒持續多久便被硬生生打散。看著那些醜陋的嘴臉,卻必須把怒火狠狠壓在胸腔中。挺直了脊背,冷冷環顧四周——奧蘿拉不自覺擺出那位閣下一樣冷淡靜默的姿態。

微微擡著下巴,眼神平靜又淡漠,明明極專註得註視著什麽,卻又像是任何東西都不能進入瞳眸之中……仿佛不會為眼前的一切動容的模樣。還學不到一個眼神便能將人震懾的魄力,但以她的年紀看,這樣的姿態已經足夠讓人驚異。

短短兩個月,帶給她的影響堪稱翻天覆地。稚嫩褪減,本身的氣質和在後天的教導之中,才慢慢顯露出希瑞爾所熟悉的那般模樣。

眉眼脫離少年人的精致,雖說還沒有成熟的風情,但已經向著越發深邃艷麗的輪廓過渡。氣質倒是與冷艷稍稍搭邊了,位高權重的主事者氣度尚在培育中,離神秘魅惑遠著,但也不再是早先的青澀。

奧蘿拉原本就是濃筆重墨揮灑出的花夲,得用最華貴的寶石最珍奇的飾物裝點,才足以釋放那讓人驚嘆的美,希瑞爾養了她一年多也沒養出浸淬入髓的清淡骨子,讓她帶上一丁半點的清麗小鎮氣息,不過想想,她註定會是魔女奧蘿拉……也只好作罷。

有什麽挫折,挫折著就懂得了,有什麽困難,困難著就長大了。總該一步一步往前走,掉了坑,碰了墻,鮮血淋漓得傷過痛過,也就明白了,該怎麽做才是正確的。

這兩個月,希瑞爾就待在艾薩克半步沒挪過窩。送別菲利克斯後,就冷眼旁觀著凱恩家族的這攤亂子。

奧蘿拉要人,他就給她人,要物,就給她物,要什麽就給什麽,但除此,便一句話都不曾開口。

女孩向他哭鬧過,歇斯底裏詛咒著她所見到的一切,跌坐在地上像個小孩子一樣哭得精疲力竭,只是終究沒有接收到任何回應,擡起朦朧的淚眼的時候,見到那個人維持著慣來的姿態,坐在椅子上一動未動,只是靜靜回望著她。

仍是初遇時那般俊美到讓人發狂的顏貌——不,似乎歲月越長久,他便俊美得越發不能用言語去描繪。眼瞳沈靜,冷淡中有不易覺察的那麽一點溫和……卻就是,什麽建議都不給她。

她也知道,自己還年幼,年幼到任何人都無法信服。父親臨終前特地告誡過她,不能任性,必須尊重這位閣下,不到必要時不能暴露他的身份與存在……好像明白了什麽,又好像沒有明白。

但只能艱難得站起來,傻傻獨自去摸索,只是感覺總歸是不一樣了。知道自己身後有那樣一個人在註視,便發現總會自己無所不能。

就算撞得頭破血流,就算受到極端痛苦卻不得不容忍的屈辱,就算前一刻還在迷惘無措得苦惱著自己該怎麽做……她依然能挺直腰冷冷回望。

——她正在以常人難以想象的速度飛快蛻變著。

※※※※※※

“日安,閣下。”

許是思索得太用力,直到人站到自己身後了他才陡然覺察。然後聽到輕輕的略帶著沙啞的聲音。

微微側身看過去,緋紅色裙子的少女拎著裙子恭敬得向他見禮。臉上並沒有著妝掩飾,因為近來的多事與忙碌,眉眼難免顯得有些憔悴,就連嘴唇也沒有多少血色,只是唇角仍微微笑著,倒顯出些許不符合年紀從容。

她一向喜愛紅色,約莫也是明曉希瑞爾其實並不怎麽喜歡黑色的,於是在父親逝世的頭幾天之後,她又穿回了自己喜歡的衣服。但比起以前的淺紅桃紅緋紅等,現在的顏色更深更暗了些,她總是不把紅穿出熱情奔放的艷色,反而像是凝固的巖漿一般。

“日安。”希瑞爾緩緩點頭。

奧蘿拉站他面前的時候,還會有幾分羞澀與無措,不怎麽敢正視他的眼,但至少不會害怕到隨時都想奪路而去了……看,現在竟然能笑出來了。

她微微躊躇著,小心翼翼道:“明天的宴會,您會參加嗎?”

希瑞爾能猜到她的來意,因而很自然道:“不會。”

“……是,我知道了。”原先的幾分不易覺察的期許很快消退,女孩難掩失望得應道。

悄悄擡眼望,他一如既往得平靜。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也只能再一禮,然後告退。

奧蘿拉快滿十四歲了。還不到正式跨進社交界的時候。就算跨入了,因為年齡與性別受到的歧視也不會少,就算拉到助力也約莫是與虎謀皮。

硬撐著主持完葬禮,搖搖欲墜站在前臺,腳下不穩,但總算是有了承擔的勇氣——被其他事物已經耗光了所有的註意,自然不知道,暗地裏希瑞爾幫她鋪的路。

老凱恩最後的時間緊迫,當然不能預計到太多事物,而這種危機的局面,不靠雷厲風行的手段是不頂用的。

原先的奧蘿拉,在菲利克斯死後,已經半崩潰了,凱恩家族被迫分崩離析。她該有漫長的時間去認清現實,去蛻變自己,然後一步步爬上頂端,將屬於自己的東西全部奪回。但現在有希瑞爾護航,有了引領自己前進到正確道路上的導師,所走的彎路會更少,所得到的收獲會更大,唯一的缺陷,她的心還是不會太硬。

所以希瑞爾得給她壓力——讓她頂著沈重的膽子艱難得向前,為了不被壓趴下,要學會用各種手段去抗衡,慢慢丟棄自己所有的天真,讓自己擁有無堅不摧的力量。

這個龐大的舞臺將要掀開序幕,她將是其中的主角。

唯一無法退縮的一個角色。

※※※※※※

希瑞爾終於能抽出時間前往都靈。

那破小孩一見他就沖出來,揮舞著那只打著石膏的胳膊各種怨怒。

無非是他的日子有多麽慘,喬又怎麽怎麽折騰他了,他生命受到威脅如何提心吊膽,前不久還又經歷了一次暗殺,更重要的是,希瑞爾居然兩個月都敢不來看他!整整兩個月!他才是她姐的親弟弟!那個女的不過是沒有任何關系的繼女罷了,居然為了她兩個月沒過來……

希瑞爾沒聽完,就抄起奈登隨身帶的教鞭,把死小孩按地上狠狠一頓暴揍。

……哪個混蛋給這貨普及的自己跟她姐的羅曼史?!

不顧鬼哭狼嚎的某小孩。他丟掉教鞭,長長呼出口濁氣,頂著額角綻露的青筋往屋裏走。

喬靠在門前的石柱上,笑得卻無比粗獷。

身形婀娜,姿態旖旎,穿著稍嫌暴露了些——想象一個身材爆好千嬌百媚的大美人,發出男性的生硬低沈粗糙的大笑,有多恐怖……至少希瑞爾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沒淡定住。

喬倒也不是女裝癖,只是本尊至今掛在各大傭兵通緝名單上,易容成這樣不怎麽容易惹註意。

“閣下氣色不錯~”喬繼續用著本音給他打招呼。

“你也是。”希瑞爾點頭回道。

“今天裏面還有個客人噢~”喬拋了個媚眼笑嘻嘻道。左眼赤果果寫著看好戲,右眼明晃晃寫著長見識了。

希瑞爾頓了頓,擡步繼續往裏走,一踏入客廳,就被某個發須蓬亂衣著破爛捧著一海碗的湯面吃得稀裏嘩啦的人給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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