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蕭瑮伴著宿醉的頭疼起來，是在寧兒的房間，她人卻不在身邊。蕭瑮出來找，房門關著，四下還很安靜，走進書房，看到以寧趴在桌上睡著，都不知道她什麽時候起來的，蕭瑮走過去想把她抱上床睡，手剛搭在她肩膀上，以寧就醒了，揉著眼睛問他：“醒了？”

“嗯，怎麽趴在這兒睡，我抱你回床上睡。”

以寧舒展了一下筋骨：“不睡了，有樣東西要給你看。”

以寧從桌上抽出那本畫傳給蕭瑮：“你看看，這畫上畫的是什麽地方。”

蕭瑮仔細看了：“這不就是平城山嘛，這首詩，這首詩不就是我們在山上看到的對聯！你這又是什麽寶貝？”

“這是辰日大師的《行吟畫傳》，世間流傳的只是他所著的後半部分，這本是前半部分，大多是他老人家年輕時候游訪名山的畫作。”

蕭瑮不住點頭：“原來平城山還有個名字叫點翠山，看來我眼力不差，還能認出辰日大師的字，你還說自己不是小仙，凡人哪裏能得來這樣的寶貝。”

以寧咯咯笑道：“我要是小仙，那天歌就是大仙，我大師父二師父豈不是神仙中的神仙了。這畫傳是我二師父的收藏，你手上這本是天歌幫我抄的摹本，原本我只是翻過兩次，二師父舍不得，不給我們亂摸。”

“摹本…畫都是臨的？”

以寧點頭：“畫得好吧，我跟你說，天歌厲害著呢，這上面一筆一劃，和原本一個點也不差，字也都是照著原樣臨下來的，天歌寫字是真好看，不管誰的字她都臨得像，這上面的畫，除了最後兩幅是我臨的，別的都是她畫的。”

蕭瑮聽到不禁翻到最後去看，一直知道寧兒會畫上兩筆，沒想到技藝如此高超，謝兄筆下已然極見畫功，以寧這兩幅不止有形，連氣韻也兼而有之，比謝兄的臨摹更有靈魂。

以寧見他看得入神，以為他是因為喜歡辰日大師才如此的，問道：“你為什麽這麽喜歡辰日大師，還有晉元師父？畫畫出名的人那麽多，你似乎對這兩位情有獨鐘。”

蕭瑮道：“我很小的時候，在宮裏總是聽到有人說‘江山社稷’，我就去問母親，什麽是江山社稷，母親說就是江河山川，土地莊稼。我見過土地莊稼，卻沒見過江河山川，就想知道江河山川什麽樣子，從那時候我就會找很多山水畫來看，宮裏多得是名家畫作，我最喜歡這兩位師父的作品，一定是心胸寬廣之人才能畫出那般意境高遠的畫，後來聽到很多關於兩位大師的傳說故事，他們都是在最負盛名的時候退隱，拋棄一切名利，選擇了隱居生活，覺得他們二位實在是太有個性了，我內心一直對山水有一種渴望，我很羨慕他們能夠從心所欲，人嘛，總會覺得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可貴，總是會，羨慕別人的人生，欣賞別人跟自己不一樣的地方。如果我不是出生在皇家，我就想擁有他們那樣的人生，恣意，瀟灑，傳奇，所以才會對他們的作品這麽癡迷。”

以寧認真聽著，早看出他是個不流俗的，今天才知道，他心裏還有個不羈的夢想，也許比起老九的玩世不恭，蕭瑮才是真正被身份困住的人，只是有一點，他說辰日大師和二師父恣意，瀟灑，那還是因為世間把他們的故事傳得越來越離譜，他們都是經歷過大風浪的人，不僅僅是因為瀟灑才選擇隱居，以寧道：“哪裏有人是生來寡淡的，大多都是看透了體悟了才不在乎，你還沒看透，如果貿貿然去隱居，多半也忍受不了那種寂寞，我爹常說隨波逐流也是一種人生態度，當下未必最舒適，但往往最合適，你羨慕別人的人生，也有人羨慕你的人生，人吶，大多不知足，貪戀太多才會不滿足，俗話說，小隱在山林，大隱在朝市，能困住人的不是現狀，是內心。”

蕭瑮微笑著看她，聽她呢喃輕柔地說話，她小小的年紀，小小的腦袋，總會說這些老成的道理，說起來頭頭是道的，還有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以寧被他盯得有些害羞：“你幹嘛這麽看著我？覺得我年紀小，不該笑你看不透？”

蕭瑮拉過以寧的手，輕輕放在自己的心口：“我這心裏啊，看不透的事情太多了，就得你這樣的小老太婆在我邊上叨叨叨，叨叨叨，我才能明白些事情。”

以寧抽手打他：“好大的膽子，你說誰是小老太婆。”

“我可比你大好幾歲呢，結果成天吃你教訓，你說你像不像小老太婆。”

以寧撅嘴：“哼，懶得理你。”說著起來去拿昨天晚上找出來的紅色顏料，蕭瑮問：“這是要幹嘛用的？”

“我在找一種紅色的顏料，那種顏色我留意挺久了，找不出很相似的，昨天晚上我睡不著，把以前用過的幾種翻出來，想今天再試試顏色。”

蕭瑮倒也懂一些：“什麽樣的紅色？”

以寧拿了一張紙遮在一碟朱砂紅上，透過紙看能看到淡淡的紅色：“大概像這樣，紅得很淡，但是質感還很厚重，而且經久不變，我猜師父是把珊瑚磨成粉上的色，我在家沒找著邊角料，就想著拿朱砂試試看，試了好幾次都沒調出來。”

蕭瑮道：“我那兒有幾株紅珊瑚，回家去找出來給你，朱砂赭石工藝再好也沒法兒和珊瑚比的。”

“成株的本就貴重，你有的肯定更加名貴，給我用有點浪費哦，我又不是搞什麽大作，實在不行，隨便哪種就湊活用了，就只幾筆。”

“叫你用你就用，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什麽道理？”

“二姐搬到東苑去，屋子不是大了嘛，她喜歡珊瑚盆景，把那四五盆給她搬過去擺著就不錯，總比放著落灰強，早年就說給她，但她的性子你也知道，過分名貴的東西不大願意收下，你折些研了畫畫，我再說折了就不值錢了給她送去，她大約才願意擺著。”

“我折過的再送她，她會不會不高興呀？”

“畫也是送給她的，她不會惱。”

“嗯，這主意不錯，一舉兩得。”

外面日頭漸漸起來，屋子裏亮了許多，蕭瑮估了估時辰，不禁好笑：“你家裏還真不管你，這都什麽時辰了也沒個人來叫你起。”

以寧斜眼看看他：“怎麽，嫌我沒規矩了？在我家還不能由著我。”

“在咱家也由你，走吧，咱們起來請安去，幹脆吃了飯再走。”

“好。”

兩人收拾好了出來，正好林兆風要走，以寧沒想到他會這麽快走：“六叔今天就走嗎？為什麽這麽著急？”

林兆風沖她笑笑，仔細打量了蕭瑮兩眼，又看著以寧說：“手頭有點事情。”

以寧道：“王爺還在呢，一起吃頓飯再走吧。”

蕭瑮附和：“是啊，昨夜唐突，還未向六叔請罪。”

兆風擡眉輕笑：“何罪之有，我很欣賞你，本來還替我們家老七擔心呢，皇室規矩大，我怕她受不了，經了昨夜的事情，我想，再差還有你在前面擋著呢不是。我真就走了，吃飯有什麽要緊的，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蕭瑮垂頭笑笑。

以寧不再相留：“好吧，麻煩六叔幫我捎東西了。”

林兆風點了點頭，跟哥哥嫂子道了別轉身就走，也是個來去如風的人，根本不及送他。

以寧和蕭瑮陪著林家二老用了午飯，聽說早上左右鄰居都來問昨兒晚上怎麽回事，林母當真如實說了，說小夫妻兩個吵架，王爺喝醉了，以為以寧生氣了回娘家，半夜跑過來找人。蕭瑮還嫌講得太輕，說兩人不是吵架，單純是自己做錯了事情被以寧訓斥，應該這麽告訴大家才知道以寧是個狠角色，逗得一屋子人都笑了。吃完飯兩人沒再多留，一道回了王府。

蕭瑮盯了太子幾天都沒有動靜，好巧不巧，今天蕭瑮沒進宮，太子就出宮來了，先去了京兆府一趟，不知忙了些什麽，到天黑才出來，自然還要到紫石街走一遭，那天和蕭瑮談過，蕭琛知道子夜是不能繼續留在身邊的，但又實在有些不甘心，今天出來就是想再去見見她，好好道個別，給她安排個好去處，也算善始善終吧。

晚上，穆清坊的人很多，車駕難行，蕭琛下馬步行，沒成想卻被蕭玖撞見，蕭玖看到太子知道他八成是為那事兒，叫手下天福去子夜的院子看著，自己上前來和蕭琛周旋。

“喲，四爺，今兒怎麽跑到這兒來了，找酒喝？”

蕭琛幹笑：“呵呵，就是出來逛逛。”

蕭玖靠近太子小聲說話：“四哥，咱們兄弟兩個在這兒遇上，真是千載難逢啊，怎麽樣，賞我一個臉，找地方一起喝一杯，如何？”

都到了這裏，再推說有事也是借口，蕭琛無法，只好答應：“這地界兒我不如九弟熟悉，就煩你帶著我見識見識。”

蕭玖一臉豪氣幹雲的笑：“瞧您這話兒說的，這片兒我豈止是熟啊，跟我府上沒兩樣，四爺遇著小弟算是遇著了。”

兩人說話間進了婉春閣，媽媽看到蕭玖，熱情迎出來，走近了也認出了蕭琛：“喲，原來這位貴人是九爺的朋友啊，我說呢，出手那麽大方，一定不是尋常人家的公子，九爺，今兒怎麽說，您帶了朋友來，是要清靜還是要熱鬧啊？”

“媽媽糊塗了不是，小爺要是尋清靜，來你們這兒做什麽，悠夢在嗎？”

“在呢在呢。”

“就在悠夢屋裏給爺擺一桌，日常跟我說得上話兒的，沒事兒的都給我叫來。”

蕭玖扔給媽媽一錠銀子置酒，媽媽笑著福身應諾，早有人去知會悠夢姑娘。

沒多一會兒，蕭玖領著蕭琛上了樓進屋，悠夢姑娘、無思姑娘、綺喻姑娘、聞歡姑娘、清音姑娘，齊齊福身請安：“見過九爺，見過四爺。”

蕭玖擺手：“都坐吧，爺什麽時候要你們規矩請過安。”

悠夢上前道：“九爺今天有客，咱們姐妹不敢在四爺面前失禮，也不能叫九爺您丟了面子不是。”

蕭玖摟過悠夢誇道：“會說話，會做事，沒有白疼你。”

無思接過蕭琛外衣放好：“上回在四爺身邊坐了一會兒，不知道是九爺的朋友，招待不周，還請四爺見諒。”

蕭琛沒應聲。

眾人落座，無思舉杯先敬蕭琛，蕭琛笑笑，滿飲一杯。聽到無思方才說的，大家都知道他就是上回贖了子夜的貴人，但是大家並不講破，心照不宣。

綺喻問：“九爺把我們都叫來，想玩點兒什麽？總不至於就這麽幹喝酒吧。”

蕭玖道：“那不能夠，我這位朋友是個雅客，咱們今兒不亂來，就聯詩，怎麽樣？”

幾位姑娘不動聲色的相互看了看，聯詩是暗話，九爺這是要灌酒的意思，綺喻捏帕道：“聯詩好，清雅，只是我們才疏學淺，不知道四爺願不願意屈尊降貴同我們聯呢？”

蕭琛不明所以，只是看著蕭玖，蕭玖解釋道：“咱們這兒聯詩呢是這麽個玩法，我起一句，喝一杯，接下來大家挨個兒聯一句，只要和我這句的意境聯上就行，不用出下句，咱們也不多講究工整平仄，反正就是隨心隨口，大家輪一圈，每人也是一句一杯酒，不過起句的人，每句都要評一下，有喜歡的句子，還要對飲一杯，玩法很簡單，左右就是玩個意趣，四爺覺得行不行呢？”還意趣，這和拼酒也沒什麽差別。

蕭琛騎虎難下，這一桌除了老九，都是京城裏叫得上名號的姑娘，未必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此時推辭，白白丟臉，於是說：“有何不可，幾位姑娘都是風華人物，能與諸位聯詩行酒是在下的榮幸。”

悠夢道：“四爺謙虛，今日您是主客，不如首句就您來出吧。”

蕭琛環顧四周，見窗外掛著燈籠，隨口說：“窗外一盞紅燈籠。”身邊的清音早給他斟好一杯酒，蕭琛說完舉杯飲下。

蕭玖道：“哎呦，張口就來啊，容我想一下，呃…”蕭玖看到太子的兩個侍衛站在屋裏面，指著他倆說，“有了，門裏兩棵礙眼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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