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笙和一個亡魂戀愛了, 即使他知道這很荒唐，但那又有什麽辦法。男孩死去的時候, 他心裏痛如刀絞，這不是愛還會是什麽。

男孩一改生前的靦腆，時常會纏在他的身邊，他以為日子會一直這麽過下去，直到某一天，最盡頭的那個房間住進來一個病人。

那個病人是個殺人犯，因為重病的緣故, 被獄警看押著送進了醫院, 季笙就是他的主治醫生。

男孩似乎很怕那個房間，這天跟他到病房門口，就停下了腳步。

季笙笑道, “你怕守在門前的獄警？放心，他們看不見你的。”

顧以秋搖頭，抱著自己的肩膀，“不是，我不想進去。”

季笙看他臉色蒼白，揉了揉他的頭發, “那你先在外面等著，我待會兒就出來, 嗯？”

“好。”

安頓好男孩後, 季笙推門走了進去, 正中央的病床被藍色帷幔遮住, 他伸手撩開帷幔，看清床上人的臉。

床上躺著一位其貌不揚的男子，他身材魁梧，一只健壯的胳膊露在被沿外，上面插滿了針管。

看見季笙過來，他撩起眼皮瞅了一眼，眼裏滿是癲狂。

“你又是誰？”

“我是你的主治醫生。”季笙神色平淡，拿出紙筆：“休息了一夜，現在感覺怎麽樣，腹部還會有絞痛感嗎？”

男子神秘的看了他一眼，答非所問，“你不覺得周圍有些奇怪嗎？”

季笙掃了一眼周圍，對於他的怪異不以為然，幫他調整靜脈滴註的速度，“你的情緒太緊繃了，放心這裏很安全，等治療結束後，你馬上就會被送回監獄。”

“我不在乎那個。”男人冷笑一聲，翻身坐起的時候，鐵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他撐著身子，泛著血絲的眼睛盯著季笙，“醫生，你的生活一直這麽循規蹈矩，難道就不想來點刺激的？比如打破這一切，摧毀這一切！”

“你應該打支鎮定劑。”季笙將筆記本放入口袋，理了理衣襟前的皺褶，轉身準備離開。

男子看著那道白色背影，不死心的道，“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再來找我。”

季笙沒有把他的話當回事，可當幾天後顧以秋消失時，他才察覺到一些不對。男孩幾乎和他形影不離，別說消失這麽長時間，就是離開他的視線也不常有。

三天內，他找遍了整個醫院，每一個角落都不曾放過，還是沒找到男孩的身影。

失魂落魄的經過走廊，聽見護士們的閑言碎語。

“你聽說了嗎？403號房的病人是個虐待狂，他因為虐殺青少年的罪行被逮捕，逮捕前，禍害了不少男孩呢！”

“天吶，那麽恐怖的人竟然住在我們醫院？”

“嗯，剛逮捕不久，三個月前警察查到他的酒店，抓捕他的同時，還救下了一名少年。”

三個月前，一名少年……

季笙腦子飛快地轉動著，零碎的片段組合在一起，在他眼前指出一條明路來，有什麽殘酷的答案，呼之欲出。

三個月前，顧以秋失蹤，再次出現就是在手術臺上，渾身青紫的傷痕，奄奄一息。403號的病人入院時，顧以秋站在門前一臉畏懼，當時他就應該發現什麽。

怎麽可能那麽巧合，犯人被抓捕的時間，正好是顧以秋被送進醫院的時間！

季笙跑得極快，再也沒有平時鎮定的樣子，一路橫沖直撞，踹開403號病房的房門。

男子正躺在病床上，閉著眼睛似睡非睡，季笙一把揪著他的衣領，將他甩在地上。

滿臉怒容，目眥欲裂，“你把他藏哪去了？”

男子捂著疼痛的背部，皺著臉，“季醫生，你就這樣對待病人的？”

“回答我的問題，是不是你傷害的他！”季笙拽起他的衣領，冷硬的拳頭砸在他臉上，眼裏含著一層冰渣，憤怒的情緒將他擒獲。

他無法保持清醒，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心就像被撕裂了一半，悔恨，自責，心疼。

少年生前要遭受怎樣的痛苦，才能受那麽重的傷？

男子臉頰被打得青腫，一顆牙齒混著血水被打落，他卻還是咧著嘴角，露出詭異的一笑。

“你不覺得周圍有些奇怪嗎？”

季笙眼睛通紅，“你是瘋子嗎，死到臨頭還去管這些？”

“不不，你不是要答案嗎，看看周圍就能找到答案。”男子又挨了他一拳，以受傷的程度來看，常人早就疼得哇哇叫了，他臉上的笑卻不減一分。

季笙擡頭朝周圍望去，只是匆忙掃了一眼，就準備繼續胖揍這個混蛋。

“果然啊，你一點也不會覺得奇怪。”男子輕嘆一口氣，臉上又挨了一拳，“難道你就沒有想過，你一個外科醫生，為什麽會分給我當主治醫生，我得的明明是胃癌。”

看到這裏，現場的觀眾有些糊塗，劇情轉變的這麽快，剛剛還溫馨文藝風呢，馬上就變成驚悚懸疑風了？

銀屏上，季笙單方面的毆打仍舊繼續，男子也一邊吐著血水，一邊說道。

“你這樣打我，外面的獄警都沒有反應，走廊上的護士也視若無睹。你不覺得他們有些奇怪？只靠固定的軌跡生活，哪怕軌跡外是一片火海，他們也不會有任何驚慌。”

“你看看門口那個護士，針頭都紮進手指裏了，她卻眉頭也不皺一下。再看看她旁邊的獄警，已經站在那裏四天了吧，有動過一下嗎，有休息過一次嗎？”

鏡頭晃到獄警臉上，他們僵硬的臉頰在燈光下，透露出一絲詭異的青灰色。眼睛空洞的望著前方，眨也不眨。

季笙站起身，臉上一片淡漠，絲毫不為男子的話感到奇怪，好像那些不過是稀松平常的事。

怪異的人，從男子變成季笙。

“你整天和那個男鬼聊天，在別人眼裏，男鬼只是一團空氣吧？醫生和一團空氣講話，為什麽會沒人質疑呢？比起我，你更像是一個神經病吧。”男子掉了幾顆牙，聲音有些含糊。

季笙註視他良久，終於問了一句，“你想說什麽。”

男子咳嗽了一聲，擡頭看了他一眼，“季笙，醒來吧，顧以秋已經死了，三個月前死在你的手裏，你忘了嗎？”

季笙嗤笑一聲，“我當然知道他死了……”

“對，你不是故意殺死他的，你明明有機會救他，可還是失手了。”

季笙瞪大眼睛，“那場手術我盡力了！我沒有失誤！”

“不，那場手術的成功率不低，你卻失手殺死了他，殺死了自己的戀人。”從此活在懊惱中，只能依靠這個夢境，來彌補內心的悔恨。

“顧以秋不會怨你的，醒來吧，季笙。”男人的聲音像是催眠一般，讓季笙的腦子越來越沈。

眼前的所有景象被打破，遠處有亮點閃過，耳旁再次傳來熟悉的呼喊聲。

“季笙，季笙……”

季笙睜開眼，看見男子那張粗獷的臉，他想揪住他的衣領，讓他把話說清楚，什麽叫做手術失誤，錯手殺害了顧以秋。

可他身體太虛弱了，別說是擡起手，就是擡起一根手指都困難。

“太好了梁醫生，病人終於醒了！你的治療是有效果的！”護士小姐稱那名男子，為梁醫生。

梁醫生穿著一件白大褂，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欣喜之色溢於言表，“季先生你終於醒了，如果繼續沈睡下去的話，你的身體將非常糟糕，還好只睡了一年。”

季笙迷茫的望著周圍，最終視線定格在床頭，櫃子上的一張照片。

梁醫生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會心一笑，幫他拿起照片遞到眼前，“心裏果然還是在意啊，即使你為了他沈睡了一年，醒來的第一眼，還是會被他吸引。”

“不過也對，畢竟在他生前，你們的關系那麽要好。”梁醫生臨走時囑咐他，“你身體太虛弱了，要好好調養一段時間，如果今後情緒穩定，你就可以出院了。”

在護士的照看下，季笙的身體逐漸恢覆健康，手腳也有了力氣。他翻開床頭櫃，找出更多的照片和信件，才逐漸想起一些事情。

夢裏梁醫生說的沒錯，他確實失手害死了顧以秋，明明只是一場簡單的手術，他卻不放心讓別人來做，非要親自主刀。

那是一場做過數百遍的手術，他是整個醫院最有經驗的醫生，按理說手術應該順利的進行，可他的手卻抖得厲害，因為眼前躺著的是顧以秋……

他相處三年的戀人。

他高估了自己的心理素質，手術失敗了，顧以秋死了，他也瘋了。

想起這一切，那種絕望的疼痛在此傳來，季笙用照片捂住自己的眼睛，有什麽東西從眼角滑下，落入枕巾中，只留下一道濕潤的痕跡。

窗外黃昏將至，秋天的葉子搖搖欲墜，暖橙色的光鋪滿整個房間。而季笙的心卻是幽暗的。

別人都說他的病好了，可他明白，這個病永遠也不會痊愈。他將永遠被囚禁在心裏的牢籠中，帶著對顧以秋的悔恨，度過餘下的半生。

“季笙，季笙……”那道熟悉的聲音在此響起。

縹緲到，好像是從夢裏傳來。

他翻了個身，不給予理會。

鏡頭一暗，再次亮起的時候，病房已經變了一個模樣。季笙躺在純白的床鋪上，臉頰蒼白枯瘦。

而他身邊，坐著顧以秋。

顧以秋握住他的手，兩眼通紅的看向一旁，問道，“梁醫生，季笙怎麽還不醒啊，你不是說催眠成功了，已經把季笙從夢裏叫醒了嗎？”

梁醫生搖了搖頭，那張臉竟是和季笙夢裏的，一模一樣，也帶著一副金絲眼鏡。

“是叫醒了，可是……”

“可是什麽？”

“可是他又把自己束縛進另一個夢裏。”

顧以秋怔住，“你什麽意思？”

梁醫生嘆了一口氣，望著躺在床上的人，“他以為你已經死了，並認為是自己害死了你，他在夢裏為自己贖罪。三年前的那場車禍，對他的影響實在太大了……”

三年前，季笙接他下班時，路上不慎撞到一輛卡車，兩人雙雙受了重傷。季笙昏迷前，看見他被撞得頭破血流的樣子，下意識的以為他已經死了。

所以把這種悲慟帶進夢裏，封閉了自己。

顧以秋想起以前的事，眼眶再次變得濕潤，他握住戀人的手放在臉上，嗓音沙啞。

“季笙，求求你快點醒來，我一直在這兒，一直在等你。”

“季笙，季笙……”

在他的呼喊聲中，季笙另一只手的手指，幾不可見的動了一下——

電影結束。

燈光亮起，在場的觀眾都有些回味，許久沒能緩過神來。直到一分鐘後，才響起雷霆般的掌聲。

所有人都在討論劇情，看著大家或是興奮，或是迷茫，或是憂傷的樣子，就知道這部電影成功了。

好的作品，能引起萬千人的共鳴，並帶給每一個人不同的感受。顯而易見它做到了。

聞元晴坐在角落裏，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沒有一絲表情。在快要散場的時候，她朝易子瑜走了過去，說道。

“你過來一下，我有話要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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