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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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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陵南擡起頭,她眼前不知何時多了一位頜下美髯飄飄的道長,面如冠玉,笑容可掬,寬袍絳帶,翩然若仙,令人一見忘俗。有長相俊美到人神共憤的師傅在前,再見這位道長,小姑娘倒不驚詫於此人好看與否,而是莫名其妙有種自慚形穢油然而生,就好比赤足踏泥漿,卻驟然進到別人家裏光潔雅致的內室一般。小姑娘小心地挪後半步,她此時想起了,自己受傷以來,有日子不曾沐浴,才剛匆匆跟著師傅上車,也未曾潔面凈手,甚至頭頂發辮,由於自己手藝不精,此刻定然亂糟糟有若蒿草,若有面鏡子抿抿就好了。

她有些不安,睜大眼睛瞧著眼前神仙似的太師傅,心忖這人瞧著也沒多老,比自家師傅是大了歲數,可決計沒邊上那老道士年紀大,如何就做得了這二人的師傅?莫非他自出娘胎便修行?他分明和藹可親,可為何旁人見了他,無不凝神屏息,為何自己見了他的笑,卻反而覺著分外拘謹,便好似有無形繩索捆縛住手腳一般?

她自來自由自在慣了,平生頭回覺著,在這樣的人跟前,興許是不該率性而為的,興許該學那垂手伺立一旁的兩名趕車弟子。

“倒是一副好相貌,怎的,阿琛每日瞧著自己那張臉不過癮,尋個徒兒,也要照你的皮相上靠靠?”涵虛真君笑瞇瞇地道,“等這女娃兒大了,你師徒倒是可比上一比,看是向你求結道侶的女修多,抑或向她求結道侶的男修多。”

曲陵南聽不太懂,但見周圍的人都笑了,孚琛一臉郁結,當下心知這太師傅定然是在取笑自家師傅。

若是旁人,她自當要去維護師傅,可面對的是孚琛的師傅,師傅取笑徒弟天經地義,便是她平日難道讓孚琛取笑得少麽,這便叫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小姑娘心裏暗暗點頭,看來有個太師傅也不錯,在他跟前,自己師傅再會說話,也只有垂頭聽訓的份。

“女娃兒叫什麽?多大了?”涵虛真君笑完,溫和地問。

曲陵南張大眼,一時間竟有些糾結,要不要告訴太師傅自己本姓曲呢?她尚未糾結完,就聽孚琛在一旁替她答道:“叫陵南,今年大約十一歲。”

“十二了。”曲陵南覺著這個可以說實話,於是大聲道,“臘月初八生的,我娘說我一生下過個年便算多一歲。”

涵虛真君微微頷首,娓娓而談道:“此女年少失怙,孤苦伶仃,殊為可憐,而命裏行健,自強不息,此乃可喜。只是靈根資質一般,如今經脈受損,修為又掉至練氣一層,我瓊華派內,便是外門弟子,隨手指一個也比她強。這小姑娘要入你之門,直接升至內門弟子,只怕有些不合規矩。”

玉蟾真人冷笑道:“師傅說得極是,這不僅不合規矩,還有偌大隱患,此風一開,眾弟子皆以為得憑師長偏愛,便能大開方便之門,則諂媚之氣頓長,勤勉修道之風頓消,長此以往,於我瓊華派只怕是禍非福。”

孚琛瞥了自家師兄一眼,淡淡地道:“師兄,似你這樣的人才在我瓊華呆了幾百年師傅都準了,我徒兒不過稚齡幼女,呆著也占不了多大地方,師傅最是不拘泥舊例,海納百川之人,能容不下我徒兒?”

“你!”玉蟾真人怒氣上湧,想也不想,一個風刃便朝孚琛扔了過去。

孚琛還未有所動作,涵虛真君卻喝了句:“放肆!”

元嬰修士的巨大威壓一釋放,周圍弟子莫不跪倒在地,孚琛悶哼一聲,腳下一軟,也坐到地上,玉蟾真人的狀況也好不到哪去,雖苦苦撐著沒跪倒,可臉色蒼白,嘴角沁出一絲血來。

“怎的,還不服氣?”涵虛真君提高聲音。

玉蟾真人面露頹色,躬身啞聲道:“弟,弟子不敢。”

涵虛真君直直盯著他,盯到他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腳下不住打顫,這才收起威壓,道:“便是你們結成元嬰,化神羽化,也是我涵虛的弟子,我在一日,見爾等不肖,總是還說得。”

“是,請師父教誨。”孚琛忙道。

玉蟾真人嘴角抿了抿,終究還是說:“請,師父教誨。”

“你啊,”涵虛真君嘆了口氣道,“我當日親傳弟子,只有四人,你們大師兄早早隕落,二徒兒不耐修行,整日裏在凡塵俗世游手好閑,連門派都不回。有點出息的就剩你們兩個,可你們看看你們自己,老大不小,卻仍然學不會同門手足為何意。玉蟾,你師弟此番內傷不愈,修為大跌,你不幫襯便罷,如何能做落井下石,舉刀相向之事?你捫心自問,若傳出去,我涵虛一脈親傳弟子如此不堪,這主殿之位咱們還有沒有臉繼續呆著?”

玉蟾真人面露愧色,道:“弟子錯了。”

“孚琛,你莫以為師傅不知道你幹的好事。”涵虛真君話鋒一轉,嚴厲道,“你自來持才自傲,目下無塵,同門師兄你可曾真心敬重過一分一毫?莫要以為火系單靈根便如何了得,修真一門,修的是品性道心,修的是天地感悟,你自己想想,這百十年來遲遲無法金丹大成,焉知不是你素日心性高傲所致?怎的,你莫不是想從我瓊華最年輕的金丹修士變成最老資格的金丹修士?”

孚琛如遭雷擊,面色大變,俯首道:“弟子,錯了。”

“都給我回去閉關反省,一年不得出峰!”涵虛真君斷然道。

“是。”

玉蟾真人沒再多說,帶了弟子行禮完畢後便禦劍離開,孚琛還呆在原地,試探著道:“師傅,那我的徒兒……”

“好好的女娃兒給你帶著也得被你教壞!”涵虛真君沒好氣地道,“留在我這,就從普通內門弟子做起,你莫以為門規戒律都是說著玩的,哪天你壞了規矩,戒律堂的長老找上門,師傅定然不會管!”

孚琛低下頭不語,轉頭看了自己徒兒一眼,欲言又止。

“罷了,”涵虛真君伸手摸了摸曲陵南的頭發,溫言道,“小丫頭,先跟著太師傅吧,你師傅傷勢在那,又要沖擊元嬰,沒功夫照料你,修門一途許多事,我看孚琛也是亂教一通,你都需從頭學起……”

曲陵南看著自己師傅,問道:“師傅,這意思是讓我留這無需照顧你?”

孚琛笑了笑,道:“是。”

“那我也不用給你收集紅珠子啦?”

“嗯,不用了。”孚琛想了想又道,“門派中有的是靈丹妙藥。”

曲陵南說不出自己是失望還是輕松,她又轉頭看向涵虛真君,問:“這對我師傅身子康覆更好麽?”

涵虛真君點了點頭。

“那成啊,”曲陵南茫茫然地點點頭,“那,那我便留著吧,這邊也挺美的,對了,太師傅管飯的吧?”

涵虛真君笑了,道:“放心,你與主峰一應內門弟子待遇相等,每月領的丹藥、靈石、符紙等物也一般無二。”

曲陵南點點頭,又問:“也有睡的床,蓋的被褥不曾?”

涵虛真君自這兩句話忽而明白了眼前的小女娃說不出的憂慮與不舍,他自來性情溫和,加之又偏愛孚琛,對孚琛收的弟子驟添三分憐愛,點頭道:“太師傅說了算,給你最好的屋子,最軟的床。”

孚琛忙替她道:“如此有勞師傅了。”

“你等等,”涵虛真君自袖底掏出一個精致的蒲團並一個玉瓶,遞過去道,“此乃昆侖之巔的靈玉所致,內布有高階聚靈陣,瓶子裏是難得的凝嬰丹,於你沖階有助,拿著。”

孚琛接過,半響才啞聲道:“多謝師傅。”

“謝什麽,你一進這裏又是佯裝傷重不堪,又是被師兄欺負得無還手之力,連徒兒都用上了,為師要還不明白你一番苦心,豈不白白教了你這麽多年?”涵虛真君瞪著他。

孚琛難得老臉略紅,喃喃地道:“原來師傅你都知道……”

“我要不知道,你個兔崽子不是得樂死?”涵虛真君笑罵了一句,道,“快去吧,早日閉關,早日為我瓊華多增一位元嬰修士。”

“是。”孚琛看了看一旁眼神茫然的小姑娘,心下一軟,道,“小南兒,師傅先走了,你可要好好聽太師傅的話。”

曲陵南呆呆地道:“師傅,你好好修煉。”

“嗯。”

“那回見。”

“好。”

孚琛擡腳欲走,忽而聽見小姑娘在他身後小聲地喊了聲:“師傅。”

孚琛轉過頭來,發覺小姑娘眼睛有些發紅,不太確定地問:“你,還來接我的吧?”

孚琛微微點了點頭。

“說話算話,”曲陵南狠狠吸了下鼻子,大聲道,“你若說話不算話,我就不要你做我師傅了,我拜別人為師去!”

孚琛聽了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也不生氣,反倒生出些不舍來,他微微一笑道:“放心吧,你是我的徒兒,跑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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