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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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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林楊對此十分嫌棄,“你怎麽老是哭?”

許可實在是沒想到,他以為鐘林楊會好好回抱自己,至少把身上那些刺收起來一點,“我很久沒哭了,”他摟著鐘林楊不撒開,“老是哭不出來!”

鐘林楊長長嘆了口氣,“還想被接著圍觀啊。”他從肩上拿下許可的手,扽著人擠出人群,確切地說,是他直接穿過去,而許可需要擠,兩人就近下了地鐵扶梯。

在許可以為鐘林楊即將松開自己的時候,鐘林楊的手卻從腕部滑到手掌,十指相扣。

“我也哭不出來,”他低著頭,“沒有這個功能。”

“是不是能流眼淚了,我就變成人了?”他又問,驀地擡臉。

好吧,刺是軟的。

許可捏了捏他同樣柔軟的手掌,“那你試試想點傷心的事。”

“那太多了,”鐘林楊笑,“想不起來了。沒用。”

這趟地鐵,進去之前許可並沒有想好目的地是哪裏,回想起這不到二十四個小時,他又驚訝又難過,卻又有點快活,因此頭腦發木。然而等他靠著二號線不怎麽幹凈的玻璃門站定,看著鐘林楊仰頭張望時的兩個發旋,也看著鐘林楊發旋上方那條運行線路圖,他突然就下定了決心。

他帶鐘林楊去了北京站,不去南站是因為,回柳城沒有高鐵。

“你真要回去?”鐘林楊見他把滑板都丟在安檢區的垃圾桶邊,覺得十分不妙。

“免得你明天又要兩頭跑,”許可已經在地鐵上預定好了車票,他排入取票機前的長隊,“只剩普快硬座了,明天下午能到。”

“……你買了幾張?”

“兩張。”

“不能退了。”他又補充。

許可這麽堅決,看似多此一舉,是因為他擔心那檢票的跟鐘林楊有什麽緣分,把人攔在入站口就不好了,做鬼也得有鬼格,他相信鐘林楊不想和人打架。結果事實證明,所謂的有緣人真的不多,只見鐘林楊輕輕松松地穿過人群,趾高氣揚地坐在檢票大哥的肩膀上面,沖隊尾的許可興沖沖地咧嘴。

明明只有半邊坐上去了,另外半邊就那麽懸空,居然還翹得起二郎腿,這家夥果然是反重力生物?就算他現在沒穿裙子,穿的是拉鏈拉到最上的樸素校服,許可還是看得不爽。

“過來!”他對口型。

“啊?”鐘林楊疑惑地張大嘴巴,表情相當誇張。

“累了坐我肩膀上行不行?”許可大概是喊出了那麽點聲音。

鐘林楊開開心心地跑回來,雙手照許可脖子上一摟,像小貓似的蹭了蹭。他根本不需要許可蹲下,自己輕飄飄往上一竄,直接騎在許可脖子上,穩穩當當地坐著。

“沈嗎?”他附身問,倒著跟許可對視。

“要是沈就好了。你跟陣煙似的。”許可擡手摸了摸他的劉海,“我看不見前面了。”

鐘林楊顯然很吃這套,立刻乖乖直起身子,舒服地晃腿,垂眼瞧著旁邊的大哥玩歡樂鬥地主,許可也瞧,這大哥手氣不好。“要不起!”“快點吧我等到花兒都謝了!”他們在這音效中排完了隊,又匆匆循著車票上的編號找車廂,站臺被大燈照得發白發亮,有夜風,鐘林楊還是那麽跨坐著。

“北京好美。大城市啊,”他扭臉看著鐵軌另一側,隔了矮樹林的城市夜色,“這兩天看見好多燈,柳城破破爛爛的,沒有這麽多燈。”

“因為你在二環。”找到車廂,許可握住鐘林楊扶在自己頸側的手,“別撞頭了。”

鐘林楊一楞,面對眼前那塊門沿上方的鐵板,他並不害怕,並且對穿過它信心十足。但他還是從許可肩上滑下來,老實跟在他身後,穿過擠擠挨挨的走廊,找到那兩個位子。

許可下意識還在把他當人看。

這讓鐘林楊產生奇怪的感覺,久違的,他心裏發皺,倘若他還有心的話。

那兩個座位靠近車廂連接處,周圍已經擺滿了行李箱,許可清出條道來,把靠裏靠窗的位子留給鐘林楊,自己在旁邊坐定,“一會兒車門那兒有人抽煙,別熏著你。”

鐘林楊伸著懶腰坐到裏面,嘲笑道:“OK同學好像覺得自己很酷——”他拖長尾音,“但我也會抽煙啊?”

“你那是假的吧?我都聞不見煙味。”

鐘林楊沈默了一下,“你平時抽煙嗎?”

“我以為你知道,”許可笑了,戴上一只耳機,顯得自己像在打電話,畢竟要和周圍人一塊待很久,他也不想嚇著別人,“洞察一切的能力,或者悄悄跟我身邊飄了那麽一段時間。”

“沒有。”鐘林楊坦然地搖了搖頭,“幾年前你回去,在鐘樓下面哭,我確實看見了。但我當時沒想過走,我以為我永遠離不開了。”

“那後來呢?昨天?”

“我感覺到你想去死,一種很強烈的直覺,我就很想從鐘樓裏出去,我發現跳下去之後,還沒人樣的那一會兒,我是自由的,”對面座位坐齊了一家三口,鐘林楊靠到許可肩上,“然後不知道怎麽回事,回過神來我已經在北京了,在街上跑,然後我撞上你。”

“哦。”許可感到語塞,鐘林楊的發絲就在很近的地方,他垂頭,小心地用鼻尖碰了碰。

“聽了這些,你難過嗎?”

“我難過。”

“那你原諒我了嗎?”

“什麽原諒?”

鐘林楊一臉沮喪,在窗子上,他能看見許可,能看見這一車廂吵鬧吃喝的人,能看見漸漸沈寂的夜,唯獨就是看不見自己。“如果我當時不帶你看那些片子,不上課賭氣,這些破事都不會發生。你也不用跟你爸到這邊,受這麽多年氣,你以前多陽光向上自律自強一小孩啊。我也不會想死,歸根結底都是我作的。”

許可見不得他這樣,“那是因為你喜歡我。你不要這麽說。”

“那不還是因為我嗎?”

“鐘林楊,我想和你說兩件事,”許可長長地呼了口氣,“第一件事,這趟火車,其實我半個月前剛坐過一次。我回去找我媽,說是她快不行了,結果我坐上車,剛到石家莊,我就接到電話,說她已經過去了。我這趟就成了奔喪。”

鐘林楊抽了口氣。

“也是買不到快車。可是假如買到快車,我就能和她多說幾句了嗎?其實都是給自己找借口,”許可閉了閉眼,“平時也沒見我多喜歡回去看她,放暑假了,我還一定要申請留校。然後我到了醫院,見她之前,先見到了我舅舅。我舅舅說,我媽的存款都治病花光了,單位也要把房子收回去,好像我這趟回去就是為了要錢似的。”

“我看到了你媽媽的喪禮,”鐘林楊小聲道,“出殯的隊伍,好熱鬧,就從鐘樓下面經過。”

“嗯,她人緣好,人民警察為人民,”許可頓了一下,“我也在裏面。”

“我感覺到了。”

“是啊,我路過鐘樓,然後我擡頭看,這是第二件事了,”許可忽然瞇起個笑,“我就在想,當初我勇敢一點就好了。我躲我媽,就像我躲你。我也知道我離不開你們。我為什麽要躲呢?”

這話說完,兩人都不吭聲了,鐘林楊捏起許可的幾只手指,輕輕地擺弄。在外人看來就像是許可在做手指操一樣,的確挺詭異。火車咣當咣當的,到了一個小站,鐘林楊還是倚在許可身上,兩人還是一直安靜,睜著眼也能睡著?反正許可心裏和睡著了一樣靜。

“我們好像跑題了,”鐘林楊突然開口,他帶著笑問,“所以你到底抽煙嗎?”

“不怎麽抽,”許可誠實道,“除了沒靈感的時候。”

“我就說,沒有煙味,你還在用雕牌洗衣粉,”鐘林楊還是笑著,“畢業了準備幹嘛?我猜就當導演。”

“差不多吧。”許可有點靦腆。

“你會給我拍一部嗎?講一個無聊的鬼。”

車門關閉的聲音響起,很抓耳,火車又開動了。許可另一邊的空位來了人,是個抱孩子的女人,小孩總是哼哼唧唧地踢腿,這一小會兒就多少次踢到許可的胳膊,他想幸好自己把這家夥和鐘林楊隔開了。

“等我老了再拍,比如功成名就的時候,”許可看著鐘林楊的膝蓋,在松垮的校褲裏,暗暗的燈光下面,它們依然瘦得嶙峋,“不然沒錢沒經驗,拍不好。”

鐘林楊哈哈大笑,坐直身子,許可竟有肩膀一輕的錯覺,但是臉蛋一側,專心看著自己的目光很重,“OK,我還是喜歡你。”他輕聲道,吻上許可的嘴。

許可呆呆地張開嘴巴,他感覺到那個吻,涼涼的,卻又很溫暖。也許他現在看起來像條張嘴吐泡泡的魚,被鐘林楊一點點餵食空氣。在他擡起手,想試著抱住這團空氣的時候,突然覺得腰上一冰,那朦朧的溫度還在下延。

當然是鐘林楊。鐘林楊竟把手伸進了他的褲襠裏。

石家莊站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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