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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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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丞,下一個喚誰?”

“把今天中午, 那個回我問話的書吏叫來。”

中午那個老實的書吏到了, 看到蕭景鐸, 他連忙稽首行禮:“蕭縣丞。”

“不必多禮, 坐罷。”

即使蕭景鐸這樣說了, 對方還是誠惶誠恐, 正襟危坐在蕭景鐸下首。

“你喚什麽名字,在縣衙裏待了多少年?”

“小的叫馬六, 已在縣衙當了十年的文書小吏了。”

“這麽久……既然如此, 你應該對縣衙上下知之甚詳才是。”蕭景鐸隨手在紙上記下什麽, 然後問道, “最近幾日, 縣令可有什麽異常的地方,不拘是什麽,全說出來就好。”

“異常之處?”馬六陷入回憶,“好像也沒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陳縣令還是老樣子, 每日處理完政務就喝酒, 這幾日他喝酒越來越兇, 竟然連事都不大理了。縣令也是可憐, 自從夫人走後他的狀態就一直不好,後來小姐也跟著辭世, 縣令越發萎靡不振。前日我在廁房遇到縣令時,他臉色蒼白, 雖然只打了一個照面,但是也能看出來縣令身體不大好……”

這句話乍一聽沒什麽,但是蕭景鐸是懂醫之人,隱約察覺到些許不對:“你說前日陳縣令臉色蒼白,他是不是還腳步虛浮,嘴唇幹裂,看起來異常虛弱?”

“對,正是這樣!縣丞你怎麽知道當時的情況?”

“猜測罷了。”蕭景鐸雖然沒有多做解釋,但心裏已經明白了,依馬六的描述,陳縣令分明是服用了上吐下瀉之藥,這才會蒼白體虛。這個意外的發現讓蕭景鐸的思路豁然開朗,他找到另外一條思路,連忙追問道:“既然陳縣令已無妻兒,那平日裏是誰照顧他的起居?”

“是縣衙裏的一個老仆。這個老仆也有些年頭了,念在他年老體衰,縣令就沒有趕他出去,而是留他在縣衙裏侍弄侍弄花草,給廚房幫幫忙罷了。”

“侍弄花草,給廚房幫忙……”蕭景鐸若有所思,馬六見此,好奇地問:“縣丞,他就是一個下人,你問他做什麽?”

蕭景鐸沒有作答,而是問:“陳縣令醉酒之後,一般是誰來照料?”

馬六回答:“也是那個老仆。”

“醉酒之人最是麻煩,一個年老體衰的仆人,能照料得過來嗎”

“蕭縣丞,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這個老仆雖然老弱,但是對縣令卻頗為盡心,每次縣令醉酒後煮醒酒湯,端茶送水,都是著老仆一人包辦,貼心的很呢。”

“還真是忠仆呢。”蕭景鐸似有所指地笑了下,站起身說道,“你現在帶我去發現縣令屍體的地方。”

馬六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地帶路。蕭景鐸跟著馬六,再一次來到縣令居住的西院。

“縣丞,縣令就死在這間屋子裏。”

蕭景鐸站在門口,粗粗環視了一圈。這是縣令居住的主院,比東邊要寬敞些,但大致構造類似,都是坐北朝南,正面是高大的正房,兩邊圍繞著廂房,南墻開著一道門,門前以影壁遮擋,屋檐下連接著環廊,院子的四個角處還各開了一道小門,有臺階和環廊相接。

“這幾個角門,晚上落鎖嗎?”

“原來夫人小姐還在的時候,有女眷住在後院,縣令這裏的角門自然要鎖死,可是等小姐去後,縣令就懶得每日開門鎖門,只是虛掩著就夠了。”

所以孫司佐說他看月亮一路誤闖到此處,倒也說得通。

蕭景鐸將院子的構造銘記在心,然後才推門進入屋內。

陳縣令的屋子看起來非常清貧普通,共有三件正房相連,中間是會客的地方,東邊是書房,西邊是臥室。蕭景鐸先朝東間走去。

書房看起來很是暗淡,靠墻擺著一座高大的木格,上面堆了許多書卷,靠窗的地方是書案,案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推開窗戶還可以看到一樹白花。蕭景鐸認不出來這是什麽樹,但是窗前有花,屋後有竹,能在此讀書,實在清雅。可見,陳縣令沒有沈迷喝酒之前,還是個頗為風雅之人。

西屋就是縣令陳屍之地了。屋內北墻靠著一張床榻,被褥上血跡斑斑。蕭景鐸走近細看,發現血跡滲入了被褥,都已經發黑了。蕭景鐸目測了一下,這裏大概是脖頸的位置,所以這處血跡最多,墻壁上還有許多被拉成弧線狀的血點,看上去非常可怖。

馬六早就嚇得扭過了頭,他實在想不通,這樣嚇人的東西有什麽好看的,蕭景鐸居然還能盯那麽久。

查看完床榻後,蕭景鐸順著血跡往窗前走。床鋪上滲了一大灘黑血,除此之外,床沿、臺階、地面上也有滴濺狀的血,這些均勻的血灘一直延續到屋子中央,然後就出現一大灘流淌狀的血斑。

馬六在旁邊補充道:“縣令的屍體就躺在這裏。”

不用馬六說,蕭景鐸也根據血液形狀猜出來了。他直起身,走到窗戶旁邊,指著窗戶下的燭臺說道:“這個燭臺一開始就擺在此處?”

“對,今日發生了太多變故,我們把縣令的屍首收斂起來就已經不早了,沒有時間收拾屋子。”

看來陳縣令非常喜歡靠窗讀書,他的書案都擺在窗戶下,書房裏是這樣,就連臥室也是這樣。

馬六跟在蕭景鐸身後轉來轉去,好奇地問:“縣丞,你是發現了什麽嗎……”

蕭景鐸正要說話,突然眼神收縮,擡手將竹筒裏的毛筆朝一個方向擲去,厲聲喝道:“出來!”

門外傳來“哎喲”一聲,蕭景鐸快步走出來,就看到一個頭發花白的仆人捂著額角,誠惶誠恐地站在原地。

馬六也趕緊追出來,一見來人,楞了一下:“怎麽是你?”

然後又回過頭對蕭景鐸說:“蕭縣丞,這就是我和你說的,伺候陳縣令起居的老仆。”

“原來是你。”蕭景鐸定定看著老仆,慢悠悠地說了一句話。馬六總覺得蕭景鐸話中有話,但又想不通怎麽了,於是只當自己聽岔。

老仆彎下身給蕭景鐸行禮:“老奴見過蕭縣丞。”

“嗯。陳縣令每日的膳食都由你來負責?”

“不敢當,老奴只是給廚房打打下手罷了。”

“有功當賞,有過必罰,沒什麽可推辭的。”蕭景鐸淡淡地說,“你伺候縣令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倒也不枉陳縣令對你的收留之恩。”

老仆點頭哈腰,連聲推辭道:“蕭縣丞過譽了,老奴不敢當,不敢當。”

蕭景鐸笑了一下,沒有接話。他背起手,說:“你不是在廚房幫工麽,勞煩帶路,我想去看看廚房是什麽模樣。”

老仆弓著腰在前面帶路,沒一會廚房就到了。晉江縣的縣衙破敗不堪,廚房也沒有委屈了它的身份,一樣灰暗混亂。見到蕭景鐸進來,廚房裏的其他人都停下動作,都睜眼看著蕭景鐸,不知該怎麽辦。

“我只是隨意看看,你們不必管我。”蕭景鐸隨和地笑笑,然後就繞著廚房四處走。馬六焦急地跟在蕭景鐸身後,絮絮叨叨地說:“縣丞,你到底要找什麽,吩咐小的們去找就行了,君子遠庖廚,你是朝廷命官,哪能親自來廚房呢……”

然而無論馬六說了什麽,蕭景鐸都不做理會。馬六心裏發苦,這個新來的縣丞,看起來年紀不大,主意怎麽這麽硬呢,一點都勸不動啊。馬六追在後面,還要再說,卻發現前面人筆直的背影頓住了。

“怎麽了?”馬六問。

蕭景鐸眼神瞇了瞇,視線聚焦在竈臺角落。那裏落著一枚幹枯的紫色花瓣,看樣子,像是不小心掉下來的。

蕭景鐸心裏冷笑了一聲,原來如此。

“蕭縣丞?”

蕭景鐸立刻收起神色,回過頭笑道:“我只是好奇,四處轉轉罷了。今日辛苦你了,回去吧。”

“啊?”

馬六莫名其妙地被叫來,又被莫名其妙地打發走。他撓撓頭,實在不懂發生了什麽,他沖著蕭景鐸的背影喚了一聲,可是這位少年縣丞只是快步往前走,並沒有理會他。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馮屠戶被關在縣衙,哪裏都不能去,什麽都不讓幹,真是憋屈極了。

他憤怒地朝墻錘了一拳,大聲朝外喊:“有人嗎?你們這些孬種,有種來和我單挑!”

往常這種話喊了也是白喊,可是這次回音還沒散,馮屠戶就看到衙獄入口亮起光,緊接著一個頎長的身影就出現在光線裏,一轉身沒入昏暗。

馮屠戶瞇起眼睛,仔細辨認著來人。對方不疾不徐地朝前走著,懸在木欄兩側的燈籠被風吹動,正好將亮光投註到對方臉上。

看到這張臉,就是馮屠戶記性再不好,他也認出來人了。

“怎麽是你?”馮屠戶哼了一聲,不情不願地說,“你功夫和誰學的,身手還不錯。”

“嗯。”

“你嗯什麽嗯!”馮屠戶一下子被點炸了。

“我外面還有好多事情要做,沒時間和你耗。”蕭景鐸面色冷淡,說出來的話也簡練至極,“老實回答,你昨天半夜偷偷潛入縣衙,到底來做什麽?”

馮屠戶雖然看不慣蕭景鐸那個冷淡狂妄的樣子,但是相比於其他人,馮屠戶更信服這位新官。他臉上雖然不情不願,但還是老實答道:“是陳縣令約我來的。”

“嗯?為什麽?”

馮屠戶搖搖頭,卻不肯再說了。

蕭景鐸雖然才來一天,但是已經被這裏的人閃爍其詞、顧左右而言他的說話風格磨得沒脾氣了。他沒好氣地說道:“有話就說,躲躲閃閃的是什麽漢子?”

“哼,我就知道,你們這些官都是一個德行。”馮屠戶本就在氣頭上,很輕易就被激怒,“你們這些朝廷來的官差都是一樣的,軟弱怕事,整日都想著和稀泥,混日子了事,反正任期一到你們就會被調走,我們縣城百姓的死活關你們什麽事?”

反應竟然這樣大,蕭景鐸也有些意外,他剛來這裏一天都不到,馮屠戶口中和稀泥的官員自然不會是他,那麽,就只能是陳縣令。蕭景鐸想起主簿提起的,馮屠戶和陳縣令似乎有口角一事,於是試探道:“你似乎還有個妹妹?”

一提妹妹,馮屠戶立馬暴怒:“閉嘴!你們這些小白臉果然都是一個德行!我警告你們,不要打我妹妹的主意!”

“你們?”蕭景鐸完全不在乎馮屠戶說了什麽,他重覆了一遍馮屠戶話中的關鍵詞,登時反問道,“另一個是孫司佐?”

馮屠戶吃了一驚:“你怎麽知道?”

果然和他的猜測八九不離十,然而蕭景鐸從沒有和別人解釋自己決定的習慣,他並不理會馮屠戶的疑問,背著手在過道裏走了兩步,沈聲說:“孫司佐說你是兇手,在縣令的屋子裏也發現了你的刀具,如果你還是不肯交代你半夜去找縣令做什麽,那我也幫不了你了。”

馮屠戶有些懵:“你相信我?”

蕭景鐸嘆氣,擡手按住眉心,真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莽夫一個。即使如此,蕭景鐸還是得耐著性子說:“對,趁還沒有定案,立刻把你知道的全部說出來。”

馮屠戶也不是傻子,眼看局勢對自己不利,現在有一個人願意聽他說真相,馮屠戶自然不會拒絕。他頓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說:“陳縣令找我來,是為了商討……陳小姐失蹤的事情。”

“失蹤?”蕭景鐸警覺起來,縣衙裏所有人都說縣令小姐已經死了,而馮屠戶卻說,陳小姐只是失蹤?

“對,具體的細節我也不知道,陳縣令給我傳的話就是這樣的。我接到傳信後,按他口信裏的說法,在子時從他交代的角門溜進縣衙,等我摸到陳縣令的屋子時,只看到他的屋子是完全黑的。我搞不清楚他到底想做什麽,只能偷偷推開門,摸索著往裏走。剛進屋我就感覺不對,等走到半路,我似乎踩到什麽東西,我從小殺豬,馬上就反應過來,那是血的味道。”

“我被嚇到了,趕緊摸到燭臺,用火折子點亮。蠟燭一亮我才發現,方才踩到的血跡竟然是陳縣令的,陳縣令仰躺在地上,周圍全是血。我蹲下去試了試他的鼻息,發現早就沒氣了,我見到這回事也沒了主意,正不知道該怎麽辦,突然聽到外面有人大喊了一聲。我被嚇了一跳,趕緊就往外跑,一出門就撞到了孫家那個小子,更可惡的是那個小子還拉著我的袖子,一口咬定我是兇手,其他人也不聽我解釋。我們從半夜一直吵到中午,再後來,你就來了。”

蕭景鐸聽完,長長嘆了口氣。同一件事,馮屠戶和孫司佐的說法完全不一樣,他們之中必然有人說謊。只要找出說謊之人,恐怕距離兇手就不遠了。

馮屠戶說完後,發現蕭景鐸沒有表態,他也看不出來這位新來的縣丞信還是不信,於是強忍著忐忑問了一句:“你不說話是什麽意思,信還是不信?”

“你先在這裏待著把,等候明日提審。”蕭景鐸丟下這句話就往外走,走出兩步後,他停下身,冷冷地說,“你今日屢次對朝廷命官不敬,我念你身陷囹圄,這次就不和你追究。再有下次,決不輕饒。”

“哎,哎,等等你把話說清楚……”

身後傳來砰砰砰地敲擊聲,蕭景鐸不予理會,頭也沒回地走了。

離開關押犯人的牢獄後,蕭景鐸叫來一個小吏,吩咐道:“傳令下去,明日正式提審縣令之案,所以人備命,不得有誤。”

陳縣令之案要開堂審理的消息馬上就傳開了,秋菊剛把東西放好,就看到蕭景鐸從外面回來了。她快步跑出來迎接:“大郎君,你回來了!聽說你明日要開堂審案,需要準備些什麽嗎?”

“不必,準備好官服就夠了。”

“官服……哎呦對了,明日的官服雖然洗了,但還沒有熏香,我這就去叫惜棋拿熏籠來!”

“這倒不必,我們不在長安,用不著這樣麻煩。”

“這哪兒能行,郎君你現在是從八品官,該有的講究一點都不能少。”說著,秋菊就喚來惜棋,兩人抱著官服和熏籠到廂房,合力給衣服熏香去了。

長安這些年多了許多異域商隊,連香料也盛行起來。熏衣之風盛於宮廷,後來傳到民間,只要是有條件的貴族人家,都會將衣服熏了香再穿出門。衣香中分冷、暖兩種,冷是指將香丸等放入衣籠中,讓折好的衣物慢慢浸透香氣,另一種是用火燒香,然後在小火爐上罩一個竹制罩籠,兩人合力將衣服架在熏籠上,緩慢移動好讓衣服內外都染上香氣。這其中自然第二種香味更持久,更能表明身份,所以長安權貴家家置辦熏籠,甚至還留了專門熏香的丫鬟。蕭景鐸在侯府時,這些自然都不缺,可是現在已經到了京外,委實沒必要保留這些麻煩又費事的習慣了。可是秋菊卻不讚同蕭景鐸這種粗糙的想法,在她看來,無論在哪裏,都要保持細節精致。

在這種事情上,秋菊說服不了蕭景鐸,蕭景鐸也拗不過秋菊,只能搖搖頭隨她去了。

秋菊和惜棋在西廂熏衣,蕭林在縣衙各處熟悉人物,斜陽灑在庭院裏,勾勒出一派靜謐安心的夏日情景。在這樣的環境中,蕭景鐸靜下心思,在屋內翻看三年內的晉江縣卷宗。

他開始只是想著看幾卷就睡覺,可是看了幾卷後,他已經不想睡覺了。

這群庸官冗吏,蕭景鐸簡直被氣到不想說話。

賦稅記錄顛三倒四,財務收入一塌糊塗,歷年的斷案更是荒唐,顯然在敷衍了事。

蕭景鐸要面對的,就是這樣一個偏僻,貧窮,民風剽悍,且官府沒有任何公信力的西南邊陲小縣。

如何在這種地方做出政績,顯然是一個神仙都犯難的問題。而這還僅是次要的,如今真正要緊的,是如何在明日的開堂公審裏,邁出他樹立威信最開始也最關鍵的第一步。

陳縣令之死的真相,那些掩蓋在昏庸表相下的黑暗勾當,都會在明日現出真身。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秋菊內心:作為一個首席大丫鬟,無論何時都要保持精致,爾等粗糙的直男是不會懂的。

接下來是廣告時間:

縣令之死的線索已經全部播放完畢,現在請各位觀眾拿起你手中某個綠油油的軟件,選中你認為的兇手吧,候選人包括卻不限於以下幾位:

A. 主簿

B. 孫司佐(請註意,司佐是個官職名)

C. 老實的書吏(震驚,某作者因為不想起名字,竟然做出這種事情……)

D. 馮屠戶

E. 老仆

F. 某綠色的神秘力量

文中還穿插了幾條破綻,親們也可以踴躍留言噻,只要言之有理,都會有紅包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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