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尊關上門，轉過身。

傅紅雪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他的身後，他的指尖挑起夜尊的一縷銀灰色的頭發，低聲問：“怎麽回事？”

“你說我的頭發？”夜尊低頭看向他指尖的那縷灰發，笑道，“從一萬年前，我的頭發就已經這樣了……”

他說完，轉身走到桌子前坐下，拿起桌上的一壺酒，打開來嗅了嗅，然後拿起一個黑色的杯子將酒倒入其中，遞至唇邊喝了一口道：“還是無名居的葡萄酒好喝一些。”

“今天晚上，你是不是知道公孫斷要來殺你？”傅紅雪來到桌邊，問道。

“我知道。”夜尊指尖轉著酒杯，他揚起唇角看向傅紅雪，“不僅我知道，你也知道。否則你不會特意來提醒我小心些。”

傅紅雪微微一僵。

的確，他曾經想過。以公孫斷的性格，恐怕不會全聽馬芳鈴的，他更可能以萬馬堂和馬芳鈴的利益為出發點，會自己做出判斷。

只是，今晚他心存僥幸。

但事實證明，他錯了。

“為了報仇，自然要不擇手段。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更何況別人的命呢？”夜尊笑道，“我理解的。只是有一點我不太明白，”他看向傅紅雪，“既然他們要殺我時，你不留下來阻止。那為何我要殺他們時，你卻又要阻止我？”

夜尊眼底還帶著一抹笑意，但那笑和平時不同，多了幾分冷意。

傅紅雪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你不用回答我。”夜尊道，“因為你回答不了我。小紅雪，你知道你和我最大的不同是什麽嗎？”夜尊拿起酒壺，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同樣是覆仇，我把自己當成博弈者，而你……卻被人當成棋子，當成覆仇的機器。若你沒有思想，只是一具傀儡、一個殺人機器也就罷了，可偏偏你又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你一面聽你母親的話去覆仇，一面又對覆仇這件事困惑不已……”

“你知道為什麽你會困惑嗎？”夜尊看向傅紅雪。

傅紅雪也看著他，這對於他來說又是一個無法回答的問題。

“那是因為你的欲望太多，你的渴求太多，但你卻什麽都不敢去做。若是你沒有那麽多欲望和渴求，又或者你足夠果斷，那麽馬空群早已死在你的刀下了。”夜尊放下杯子，他微微偏頭道，“但是現在……你遲早有一天會死在馬空群的刀下，因為你有一個瘋狂而愚蠢的母親。她寧願放蛇咬你，寧願你中赤影蛇毒來提升武功，這樣的母親，真的是愛你的嗎？你那麽求她，告訴她你害怕，求她救你，她卻始終無動於衷，這樣的母親……真的值得你為她去死嗎？”

傅紅雪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仿佛回到了兒時那個滴水的山洞，他的瞳孔驟然緊縮，他握緊了他的刀，眼前的景象逐漸暗下去，他仿佛聽見母親厲聲斥責……

那赤影蛇在潛水中滑行，吐著駭人的蛇信向他逼近。

傅紅雪抓住了桌上鋪著的桌布，他渾身發抖。

突然，那條蛇咬了過來，傅紅雪猛地後退，整個人摔在了地上，桌上的酒壺酒杯摔了一地，他在驚慌中清醒過來，與此同時，耳邊仿佛響起一個少年溫柔的聲音：“沒事了，小紅雪。”他說，“別怕，小紅雪。有我在，沒人能傷害你。”

傅紅雪的眼神有些慌亂，臟腑內如同刀絞，他強壓下不適，看向屋內。

夜尊，早已經走了。

葉開將葡萄酒倒進夜尊面前的銀酒杯中，他笑道：“其實，我今天請你過來，是有個問題想要請教你。”

夜尊夜尊以袖相遮，飲下了這杯酒。

夜尊問：“你想問我，為什麽要血洗萬馬堂？”

葉開很驚訝：“你知道？”

“你來得比其他人都早，所以看到了一些別人沒看見的事，也聽到了一些別人沒聽見的話。”夜尊自己拿起酒壺給自己倒酒，他回答了葉開的問題，“我血洗萬馬堂，是因為我高興。”

葉開蹙眉道：“你高興？你因為高興就要殺人？”

“不不不，恰恰相反。”夜尊笑了，他看向葉開，“我是因為殺人而高興。我要殺的不僅是萬馬堂的人，還有留在這裏的賓客——包括你，葉開。”

葉開問：“那傅紅雪呢？”

夜尊道：“他啊，自然也在其中。”

葉開不解：“你們不是朋友嗎？他願意為你殺了公孫斷，而你也願意為他站出來維護他。”

夜尊覺得好笑：“你說他殺公孫斷是為了我？”

葉開道：“若是等所有人沖進去，看見你能用一團黑霧就把人吊死在空中，你認為他們會把你當成什麽？我想，傅紅雪應該就是不希望看見這樣的情況發生，所以才會動手殺了公孫斷。”

“我不在意他們怎麽看我。”夜尊擡手，黑能量在他掌心凝聚，“葉開，你信不信，我殺這裏所有的人，只要一眨眼的功夫。”

葉開冷聲問：“那你為什麽還不動手呢？”

夜尊散了黑能量，他輕聲笑道：“那樣……多沒意思啊，一點點瓦解他們，摧毀他們，殺了他們才更有趣啊。”

葉開道：“夜尊，你就算殺光了所有人又有什麽意思呢？而且，我看傅紅雪恐怕是你唯一的朋友吧？你若殺了他，以後你便是孤獨一個人，那人生該多無趣？”

“孤獨？”夜尊忍不住笑了，他看向葉開，“孤獨又有何懼？”

“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喝酒，沒有人可以談心，沒有任何朋友，這不是比死了還難受？”葉開道，“若是我只有孤獨一人，那我肯定活不下去。”

“那你真的錯了，葉開。”夜尊道，“對於一個被關在天柱中一萬年的人來說，孤獨早已被融入骨血，成了這個人生命的一部分。即便我不殺一人，孤獨依舊像一條蛇一樣盤在我的心中，永遠不會被驅散。既然如此……我為何又要放過他們呢？”

夜尊說罷，起身道：“我還有事，就不奉陪了，先行一步。”

葉開問：“你去哪兒？”

“去找馬空群，和他談談萬馬堂的發展前景。”夜尊笑道，“還有兩個月的時間，你猜我能在這江湖掀起怎樣一場血雨腥風？”

傅紅雪打開門走出去的時候，院子裏的屍體都已經被拖走了。

地面上，黃沙被血跡浸染，仿佛在提醒他，他曾在這裏殺了十三個人。

傅紅雪一走出院門，便看見了葉開。

葉開手裏拿著一壺酒，看向傅紅雪：“請你喝酒，喝不喝？”

“不喝。”傅紅雪徑直向前走去。

葉開追上去道：“難道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麽要請你喝酒？”

傅紅雪道：“我不想知道。”

葉開只能使出殺手鐧：“你就一點都不好奇我剛才和夜尊都聊了什麽？”

果然，傅紅雪停了下來。

“你見過夜尊？他現在在哪兒？”傅紅雪急聲問道。

葉開揚了揚酒壺：“你陪我喝酒，我就告訴你！”

月光下，傅紅雪將一壺酒一口氣飲盡半壺，看向葉開道：“你現在能告訴我他去哪兒了吧？”

“哪兒有你這麽喝酒的？”葉開用自己的酒壺和他碰了碰，“喝酒一定要一起喝才開心。”他說著仰脖子喝了幾口，把一旁的丁靈琳給急壞了。

“你們喝水呢還是喝酒呢？喝酒要慢慢喝！”丁靈琳道。

葉開沖她笑了笑，又看向傅紅雪道：“你知道夜尊要血洗萬馬堂殺光這裏所有人的事嗎？”

傅紅雪：“我知道。”

葉開：“你知道？你知道為什麽不阻止他？”

傅紅雪：“我為什麽要阻止他？”

葉開急了：“他連你都沒打算放過！”

傅紅雪淡淡道：“我的命，本來就是他的。”

“瘋了……瘋了！”葉開簡直要抓狂了，他從石凳上跳起來，“你們兩個怎麽都瘋了？這可是兩百多條人命啊！你不僅不勸他住手，還覺得理所當然？”

傅紅雪反問：“你口才了得，你怎麽不勸他？”

“大哥！你以為我沒勸嗎？”葉開氣憤道，“可是夜尊嘴裏一句實話都沒有，還跟我說什麽他被關了一萬年，呸，一萬年，他以為他是烏龜精嗎？”葉開想到那團詭異的黑霧，不由得正色看向傅紅雪，“——千年王八萬年龜，傅紅雪，夜尊他不會真是烏龜精吧？”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沒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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