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紅雪出現在無名居大堂的時候，正是黃昏。

他從外面走進來，穿過熱鬧地圍坐在桌前吃飯喝酒的客人們，上了樓梯。

最驚訝的，莫過於葉開。

葉開是親眼看著傅紅雪和馬芳鈴一起走的，怎麽他突然就又回來了？他明明知道今晚有個殺手要來殺他。

傅紅雪上了樓，他回到房間正要關門，一只手就抓住了門框，葉開探頭進來，笑嘻嘻地望著他：“我說傅紅雪，你不是已經走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傅紅雪笑了：“你這麽關心我啊？”

葉開一楞，有些懷疑地看向傅紅雪：“你吃錯藥了？竟然學會笑了？”

傅紅雪問：“笑，難道不好嗎？”

“好，當然好，照我說你就應該多笑笑，別整天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看著都替你愁。”葉開推開被關上的那半扇門，大搖大擺地進了屋，他在桌子旁坐下來，毫不見外地拿起杯子自己招待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不是跟馬芳鈴走了嗎？為什麽要回來？”葉開說著，茶還沒送到嘴邊，就看見桌子上那個銀質的酒壺，他拿起酒壺，打開蓋子聞了聞。

“這是西域的葡萄酒？”葉開問，“你喝的？”

“不是。”傅紅雪揚起唇角，“阿夜喜歡喝。”

“阿夜？誰？”葉開楞了一下，才想起來，“你是說萬馬堂那個性情古怪的夜尊？”

傅紅雪拿起酒壺，又拿了一個銀杯，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聞言看向葉開：“你好像不喜歡他。”

“也說不上喜不喜歡。”葉開倒了一杯葡萄酒，喝了一口，嫌棄得直皺眉，“這什麽味兒啊？還不如竹葉青好喝。”他說著放下杯子，道，“我這個人呢你也知道，我就喜歡打聽些家長裏短的事兒，我自問這江湖上沒幾件事能瞞得過我葉開的，可是這個夜尊……”他壓低聲音道，“我竟然從未聽說過。”

“沒聽說過？”傅紅雪微微挑眉，他端起酒杯道，“也許，因為他不是江湖中人。”

“他不是，可公孫斷是啊！”葉開道，“我查過公孫斷，他的確有個姨娘照顧他長大，但那姨娘家哪兒來的小子？只有一個獨女，而且啊，她夫家姓周，也不姓夜。這個夜尊啊，絕對有問題！”

葉開說得起勁兒，卻沒曾留意傅紅雪的右手垂在身側，一團黑色霧氣在他的手心悄悄凝聚。

“如果夜尊有問題……”傅紅雪享用完一杯葡萄酒，他微微瞇起眼睛，傾身靠近葉開，在他耳邊低語，“那你打算……怎麽辦呢？”

葉開一怔，他偏頭看向傅紅雪。

傅紅雪眼底帶著一抹玩味的笑意，好整以暇地望著他。

葉開楞住。

他終於知道眼前的傅紅雪為什麽那麽古怪了，這樣說話的語氣，這樣的笑容都不屬於傅紅雪。傅紅雪甚至連一個假笑都做不出來，他的眼常常是紅色的充滿仇恨的，何曾有過這樣的眼神？

“你不是傅紅雪！”葉開後退兩步，和他拉開安全距離。

葉開所見過的，會那樣說話，會那樣笑的，只有一個人，便是夜尊。

“你是……”

“夜尊”兩個字即將脫口而出，然而比他更快的是一把劍。

那把劍破空襲來，劍氣逼人，劍鋒直指“傅紅雪”的喉嚨。

劍是由一個穿著布衣的男人拿著的，他的人長得很醜，劍卻用得很漂亮。

“小心！”葉開一把抓住夜尊，將人拉起來推到一旁，眨眼間夜尊已經和殺手過了數招。

夜尊擡手，那銀酒壺和銀酒杯便被他抓在手中。

夜尊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就好像一個看客一般，饒有興趣地欣賞著眼前的表演。

葉開抽空看了一眼夜尊，頓時氣得都快冒煙：“你怎麽還不走？”

夜尊舔了舔唇角的酒液，笑著看向他：“我什麽時候說我要走了？”

“你！”葉開咬牙，那殺手的劍很快，十幾招下來，葉開明顯覺得力不從心，他的臉色和嘴唇都變得蒼白，身形也變得遲緩起來。

翠濃給他下的毒，竟在此刻毒發。

殺手見葉開不敵，也不戀戰，轉身走向“傅紅雪”。

“你不能殺他！”葉開喊道。

“你不是傅紅雪。”殺手冷聲道，“沒有人付你的買命錢，我不殺你。但如果你再礙事，我就只能買一送一了。”

“我不是傅紅雪。”葉開捂住胸口，忍住翻騰的血氣，“他也不是傅紅雪，他是萬馬堂的夜尊，這個屋裏根本就沒有傅紅雪。”

“誰說我不是傅紅雪？”夜尊沖殺手揚了揚酒杯，“你的雇主應該給你看過我的畫像，我不是，難道這天底下還有第二個傅紅雪？”

“夜尊，你瘋了嗎？！”葉開實在不知道夜尊到底想做什麽，他是在找死嗎？

窗外，遠遠地有馬蹄聲傳來。

夜尊的眼底有了一抹笑意，他勾起唇角滿懷期待地問：“你不是來殺我的嗎？為什麽還不動手？”

傅紅雪一進大堂，就聽見了樓上有打鬥聲。

無名居的老板蕭別離正一個人坐在大廳的角落對著賬本算賬，他就好像突然變成了個瞎子、聾子，此刻就算有人拆了他的無名居他都看不見也聽不見似的。

傅紅雪飛身躍上二樓，馬芳鈴快步走樓梯跟上。

屋內傳來“砰”的一聲巨響，傅紅雪心中一沈，他一腳踹倒了一扇移門，移門落下時，傅紅雪就見另一個他的嘴角帶著血跡，被逼至墻邊退無可退，殺手手中的劍刺向他的胸口。

那是夜尊！

傅紅雪立即拔刀，他的刀快如閃電，比這個殺手出劍的速度還要快，但可惜他的距離太遠。

劍刃刺入血肉的同時，一道黑影出現在他面前。傅紅雪手中的刀割開了殺手的喉嚨，他擋在夜尊的面前，擋住了那從殺手脖頸噴濺而出的血。

殺手倒下了，連帶著夜尊胸口的劍被拔出。

夜尊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這比他預想的要疼……疼到沒有力氣支撐外面那層偽裝，黑能量散去，夜尊重新變回了白袍的模樣。

鮮血從傷口汩汩湧出，夜尊沿著墻壁緩緩地滑坐在地上，在倒下之前，被傅紅雪抱住了。

馬芳鈴趕到時，屋中一片慘烈，整個屋子裏彌漫著血腥味。

葉開倒在門旁已然昏厥過去，臉上像是被潑了鮮血的傅紅雪抱著一身是血的夜尊，一動不動地跪坐在墻邊。而在他的旁邊，是一個仰面倒地咽喉被切開的屍體。

馬芳鈴快步走了過來，在夜尊身邊蹲下，她看見傅紅雪一只手緊緊地按在夜尊的胸口，鮮血不時從他指縫冒出，夜尊的白袍已經快被血染透了。

馬芳鈴聲音都在發抖：“夜尊，你……你沒事吧？”

夜尊張了張口，鮮血從他口中溢出，他看向馬芳鈴，扯了扯嘴角沖她笑：“答應大小姐的……夜尊……做到了……”

“對不起……我沒想過真的要你死……”馬芳鈴擡手想要把夜尊嘴角的血擦掉，但是她還沒有觸碰到夜尊，傅紅雪就冷聲道，“別碰他！”

馬芳鈴頓時僵在原地。

傅紅雪雙目赤紅，仿佛要滴出血來。

他拿著他的刀，俯身抱起夜尊，走進裏屋。

門在馬芳鈴的面前關上，兩行眼淚從她的眼底滾落下來，她想過夜尊會死，但是真的看見夜尊快死了的時候，她就已經後悔了。

作者有話要說：

嗯……今天的刀是為了明天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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