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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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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躲西藏,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一天他會在自己身上用到這個成語。在自己的後宮東躲西藏。

早知道就不說了,人都在身邊了,也從來不拒絕他,保持好氣氛,慢慢培養感情,她就是塊石頭,他也有技巧弄熱乎。總好過現在,人在手邊,他卻不知道拿她怎麽辦才好。他只疼過的女人,沒冷過女人,那些被他冷過一次的女人,大部分都消失在他視線裏了,可這個被他冷著還天天出現在他視線裏的女人,讓他手足無措。

她的眼神不避諱地盯著他,想從他眼睛裏看出,他打算拿她怎麽辦。她會看他的臉色行事,話不多不少地跟他搭話,她越想淡然出之,他越火大。他真的沒什麽被拒的經驗,更沒有被拒了還要繼續相處下去的經驗,可即便這樣,他寧可讓出寢殿也沒想過要放她走,這算不算死纏爛打?

他不打算出招,打算困著她,讓她自己選擇一種面對他的態度。她分明知道,她越退他就越想要,所以她沒有往後退,而是狡猾地停在原地,不近不遠地觀望他,掂量他們倆的尷尬關系,觀望他這個上位者打算怎麽處置她,可他偏偏不要給她個痛快,他就是想看看她不能裝不知道後,要怎麽處理跟他的奇怪關系。

男人和女人的關系,逃不出幾個模式,話說破後,不是有關系,就是沒關系。他不接受他們倆沒關系,那不就只剩下有關系了?男人和女人的關系,除了親戚關系,就是男女關系,她根本沒得選,只看她什麽時候面對。

他逼得不算緊,可他的朱大人突然不跟他同桌吃飯了。

“朱大人呢?”她不在,他和掌事太監翻牌子的戲都不知道演給誰看。

“回聖上,朱大人交代她近日有奏疏要寫,眼下正在翰林院藏書閣查閱資料,聖上先用便是。”

“……”她真有種。

然後半月過去,她再也沒有跟他同桌吃過飯,翰林院的藏書閣到底藏了什麽,讓她流連忘返,一坐就是半個月,坐到再過數日,出京的人都快回來了,他覺得自己忍不下去了。他早說過,她敢退,他就敢追!

跟他玩避而不見,他就找她見面。

後宮不去了,他直接擺駕翰林院藏書閣。

他以為她在跟他玩不想見面的小伎倆,卻在窗棱邊看見一個真的伏案寫奏疏的身影。

燈影搖動,燭心跳點,她多點了幾只蠟燭,照得她的案臺透亮,連臉上的肌膚都透著幾分紅韻,咬唇思量什麽期間,她拿著毛筆末端刮了刮鼻頭,手背沾的墨跡抹上了鼻尖,她卻渾然未覺,一邊思索一邊抓過案臺上攤了一堆的書,翻上幾頁,再繼續下筆書寫。

趙凰璞揮揮手屏退了身邊掌燈的太監,倚在窗邊,就這麽靜靜地站在窗外看著她出神,他不知道她在寫什麽,他應該很久沒有給她布置功課了,也沒有要她為自己再做什麽,他是想讓她明白,哪怕她什麽都不會,也可以留在他身邊。她跟禦前太監說她要寫奏疏,就是說,是要寫給他看的東西,策論?還是謀略?還是抱怨她最近沒有得到重用?他是不指望她會寫什麽相思情長的詩詞給他看。

好多日沒看見她了,原來人真的是貪心的,以前她在宮外,他在宮裏,幾日不見他也不覺得有什麽,可朝夕相對過數日後,連數日不在一起吃飯都會覺得不對勁。

他對她的感覺,她到底是不明白,還是不敢明白?待在一起,一起吃飯,睡前聊上幾句,這樣他就滿足了,這念頭單純地連他自己都覺得嚇人。

嘆了口氣,他在心裏默默認輸。不如就這樣和好吧?

“喵——”

懷裏的愛妃突然喵嗚出聲,窗內的身影擡了頭,一張黑墨花貓臉讓他勾唇淡笑,嘆了口氣,他在心裏默默認輸,推門而入,他在心裏想著接下來的場景,他咳一聲,提醒她臉上的黑墨,只要她擡頭朝他尷尬地笑一下,他真的可以回到那個和風微笑,不再陰陽怪氣的陛下,打趣她,跟她說那個晚上他在跟她開玩笑,當真她就輸了。

“下官參見陛下。”她擱筆起身,撩開官袍前擺,跪下叩首,再直起身子,袍袖高舉過眼簾,低首不視天顏,規矩的男子禮一板一眼。

“……”

沒有打趣,沒有微笑,沒有他想要的關系。

他僵立,看著她公式化的模樣,聲音不自覺地繃緊調高,免得洩露他方才沒出息的情緒,“在寫什麽?”

“還未寫完。等下官寫完,會由文書房呈給陛下。”

文書房,由內廷執筆宦官勝任,可不過內閣受理直接遞交皇帝的緊急奏本。可自從相父任首輔後,他已許久沒有從文書房收到過奏本了。所以,她要奏什麽?挑釁丞相?還是當真有不能直接對他說的話,通過這種拐彎抹角的方式給他?

“何必這麽麻煩。拿來與朕先看看。”

他隨意地找了張椅子坐下,見她起身雙手呈上還未完成的奏疏,再有禮地退回該有的距離。

他展開奏疏,細細看起,越看越瞇起眼,越看呼吸越重,越看越捏緊了手裏的紙,最後,奏疏一拍壓在案上,他站起,她趕緊雙腿跪下,然後聽見他冷笑出聲,“這就是你找到的對付朕的辦法?朱大人,好手段。”

辯禮疏。出自朱福如親爹朱驄手筆,辯的是他這位皇帝的親爹到底是誰,該如何稱謂。

他非先帝親生子,過繼後以皇太子之名繼承大統,按照內閣決議的禮制,他就該稱先帝為父,然而他的親生父親該如何稱謂,相父顯然並不關心。所以當他看到文書房遞來的朱驄的辨禮疏時,他甚是欣喜,他想提不敢提的話躍然紙上。

他不想稱親父為叔父,他想追尊親父,他想迎父親牌位進太廟接受供奉。然而相父不同意,不僅不同意,甚至險些與他情分盡斷。他以為只是他的小小家務事,最後牽扯出來的朝堂爭議,變成黨爭。相父讓他看到,朱驄只不過是前頭小小的執筆官員,來探他這位皇帝的意圖,而後頭涉事的所有官員才是真正幕後之臣。原來,他們在投他所好,投他這個還不知脾性的小皇帝所好,換取日後的朝堂支持。

上位者有所好,非仁主。相父當時這般教育他。

於是,那場以孝為名的禮辯,他與相父各退半步,雖然他不用稱親父為叔父,謚號去王稱帝,從藩地迎來,但不能入太廟,安置在京中皇家外廟。

本生昌獻帝,奇怪的稱謂證明他是皇帝的親父,但不可考。

第一輪較量,非他所起,卻是他慘敗。相父疑他親政對先帝不敬,因此對朝政大包大攬,他韜光養晦,只學不問。第二輪較量,他做了充足準備,不管是東序府的統府,還是朝堂的支持,最後他需要有一個像朱驄那樣挑頭起事的人,得丟得開君君臣臣那些虛禮,不怕被酸儒口水淹死,說他不要臉拍馬屁的家夥。

他承認他就是因此瞄上了朱八福。

她的確不負所望,一路攪得相父不得安睡,從修改反詩到秋試站隊,他應該高興的,高興有個人為他做了他不方便做的事,可是他卻沒法像對其他棋子一樣對她了,不能將她隨手棄在棋盤裏,他想將她這顆棋子從棋盤裏撿起來,揣進口袋裏,隨時帶在身邊……只要藏起來就好,她沒有殺傷力了,就不會有危險。

他是這麽想的,可她不是。

一篇大禮或問,延用她父親筆桿的妙處,更點出他心中的意圖,去“本生”二字,改為“皇考”,入太廟受天子供奉。

“當年丞相以漢哀帝考成帝,宋英宗考仁宗為先例,讓陛下考先帝,然則漢哀帝與宋英宗都是在成帝與仁宗在位時就收養為皇子,甚至立為太子的,是以有教養之恩。而陛下的情況完全不同,陛下雖以‘皇太子’身份繼位,但先帝留言以‘兄終弟及’為承繼大統的原則,是因您父親過世才得以繼位,所以您的皇太子身份自然是來源與親父。既如此,皇考身份……”

“這就是你這麽多天辛苦得來的結論?”他打斷她滔滔不絕的話,凝眸望她,雙瞳有些渙散無神,仿佛看不真切她,“真厲害呢。不愧是朱驄大人的女兒。”在她父親的好文筆基礎上舉一反三,鉆相父的空子。他誇她,真心誠意。

“朕該為你鼓掌叫好嗎?”他該欣喜若狂吧。如此時刻,他正需要有個人重提舊事,他還沒有跟提她,也不想跟他提,私心希望她就這般躲在他身後任他護著,而她就分寸剛好地拿捏住他的心思,知道他需要什麽就給他什麽。他想抱她起來,摟她,吻她,賞她,質問她為何如此稱他的心,如他的意。是不是想讓他再也離不開她?

“…陛下,下官還沒完全寫完,好在爹爹的辨禮疏下官一直記著,半抄半摘的,不然以下官的資質還真寫不出像樣的奏疏。如果陛下覺得此篇有用,下官就……”

“說吧。你想要什麽?”他垂下手,奏疏擱在膝上,要拿不穩的樣子,快要從他膝上滑落,他盯著她的成果,眼裏透著他緊壓住的情緒,“這般努力為了朕的朱愛卿要換什麽?”這般努力,是為了他,還是為了擺脫他?

“陛下覺得有用是嗎?”

“朕能說沒有嗎?簡直就是踩在朕的心坎上了。”他澀澀地一笑,為她又不爭氣地動心一次。

“那下官就鬥膽提要求了。”她跪下行禮,正視他,“請陛下允準,忘掉陛下那晚對下官說過的話,讓下官能像以前一樣為陛下所用。”

哈,果然——這就是她要換的東西,要他把付出去的感情拿回來,自己吃掉,自己消化,不要煩她。

在政事上離不開她就會覺得把她當個女人放在後宮藏著太可惜了,在政事上離不開她就不會因為得不到而宰了她,或者遷怒的家人。她在防他的男女之情,又怕因此開罪了他,於是努力證明她對他是有用的,離不了的。

他揪緊了手裏的奏疏,幾乎想要不理智地撕了它,告訴她,既然不是單純對他好,就不要擺出一副為他著想的樣子。這些破玩意統統沒用,她找不到東西來跟他做等價交換,在她眼裏,他對她的感覺就這麽不值錢嗎?

他幾乎被氣笑了,“小如,你也太過分了……”

“效忠君主為的是兌換承諾,這是陛下告訴下官的。雖然互相欣賞也是原因之一,但是歸根結底,的確是這麽回事。下官想讓君臣關系簡單點。”

“可你也問過,朕兌現那麽多東西會不會累。朕現在告訴你,你要換的東西讓朕很累。”

“可陛下方才答應了。君無戲言,一諾千金。”

“給你千金不兌現行不行?”

“……下官的俸祿夠用了。”

連拒絕他都拐彎抹角,怕他怕到無法拿一點真心對他嗎?即便像對小景子那般厭惡也好,至少是發自心底的……

“知道了。你想忘就忘了吧。朕允了。”他起身,任由膝上的奏疏掉落砸在地上,擡腿走向門邊,回頭看見她叩首謝恩的身影,一咬唇,雙手猛地捏緊,“那晚朕說過的話,你不相信也好,否定掉也好,忘掉也好,隨便你。但,別來幹涉朕的感受。”

“……”

“你認為是假的,不值錢的,可能是朕真正在乎的。”

“下官沒認為是假的,就是因為知道陛下不是在開玩笑,所以才用這種方式回報陛下。”不是打趣閃躲,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她字字分明地咬在嘴裏,連點念想也不準備給他留,“旁的,下官還不起陛下。”

“旁的?你就打算把那些旁的都放在小景子那兒永遠不拿回來,徹底爛透了才好嗎?”

趙凰璞沒等答案,匆匆地甩袖走了,看著那家夥破釜沈舟的凝重表情,他怕了,怕真的聽見她說——“嗯。我心裏只有少公子一個。您擠不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小八這個隔空告白如何?咩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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