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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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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人不動了,不論她如何拉扯他的衣袖,他就是不動了。她不再像方才一般回頭偷看她,低垂著頭,垮著肩膀微微地顫,突然開口問他,“少…公子,你有什麽事情瞞著我嘛?”

“那你呢?你有事情瞞過我嘛?”他不答不問。

“……現在告訴我,不論什麽事,我都原諒你。”他的不答反問她學以致用,對他見招拆招。

他仿佛瞬間懂了什麽,眼裏閃過一絲不舍,斂眸沈默著,陛下的那句話鉆進他的腦海裏——

“萬一被她發現你根本不是那個傻得只知道喜歡她的少公子,你猜她會怎麽對你?”

猜?他不用猜……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要他不是那個少公子,她會如何對他。推開他,避得他遠遠的,叫他李大人,用最疏離的眼神掃過他再一瞬不停地拉開眼光,仿佛他不存在一樣……

“你說話啊!只要你說,我會原諒你的!”

他看著面前的人,背對著他,不肯再看他一眼,卻焦慮地要確認什麽,啟唇,他輕聲喃道,“喜歡你,算不算?”

軟糯的情話,低啞微顫的悅耳男音,省略了小八的專屬稱呼,纏著甜絲鉆進朱八福的耳朵裏,卻讓她覺得刺耳無比,裝得真像是不是,被拆穿了還能淡定自若地張口扯謊,真的不是她太蠢吧。就算到了這種時候,她竟然還想心甘情願相信這種拙劣的演技。若不是陛下話裏話外地試探逼她面對現實,綺妃的設計,加上柳蓉蓉的挑釁,她還寧願沈醉在溫柔鄉裏。

是了。從落水到少公子出現救她開始,她就應該發現才對。如果是少公子怎麽會恪守有禮地任陛下帶她回寢宮,少公子怎會等著她去牽他的手,他的性子肯定一把抱起她,哪看得出岸上有什麽陰謀詭計等著她。他從什麽時候知道的?她以為自己瞞天過海到快忘記自己是個女人了,他卻更加老謀深算,即便早就知道也滴水不漏,連陛下都未必看出來了。

是從進宮開始就知道嘛?所以幾次滾到床上去,她在試探他的時候,他也在試探自己?

原來什麽都是假的,他們不過互相欺騙而已。她瞞著身世身份,他假裝失憶失智。他在耍著她玩吧?因為他覺得她對少公子的感情是本就一文不值,只要他隨口叫一聲小八,她就像條狗一樣朝他搖尾乞憐。

她應該質問生氣,回過頭去沖他發火,大不了再給這位李大人一個巴掌,可她沒力氣了,不敢也不想回頭看他,只想哭。因為她的少公子根本沒回來過。一回頭,對上他的眼睛,她的少公子就徹底不在了。本來就是一個一戳就破的泡沫,泡沫破了後,變成飄蕩在空氣裏的幾點水分,如今連水分也被身後的人踐踏在地,落入塵埃,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他也好,陛下也好,所有人都好,沒有人懂她,他們都覺得她對少公子的感情很荒謬,根本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吧。對著一個一戳就破的泡沫抱有感情本來就太蠢了。

她不想管身後的人是什麽表情什麽想法,只覺得這輩子都他娘的不想再見到他,既然不是少公子,他是去是留都與她無關了。她拖著蹣跚的步子往前走,腹間陡然一疼,女人家的那個鬼東西因為昨夜入水著了寒,別別扭扭地來了,生生的絞痛讓她更有了哭哭啼啼的理由。疼得她只想學著龍陽罵臟話。

她捂著小腹彎著腰,情緒混亂地直想逃,她的袍子是不是弄臟了,印出什麽讓人羞惱的顏色了。冰涼的手被人從身後拽住,她用盡力氣甩開他,決絕地嚷道,“別碰我,李大人。”

“……你就這麽厭惡被我碰觸嗎?”享受過那些特殊對待,再被她棄如敝履,他想不明白,為何身為少公子可以被她百般討好的對待,而他就這樣被厭惡著。

“不覺得惡心嗎?”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硬邦邦,明顯感覺那只溫熱的手被她的話刺得一頓,她低眼去看他修長的指微微曲起,“還是李大人玩上癮了?還沒裝夠嗎?耍我這麽好玩嗎?”

“……”

“還是這又是你們丞相府的陰謀詭計?”她越說越過分,明明知道他是如何保護了她,如何進了宮,又如何被軟禁在此,卻就是忍不住想刺他傷他。

那只手收了回去,她以為他放棄了,正要繼續往前走,忽然一件衣袍將她裹住,整個人被橫抱而起,那雙她一點都不想看到的眼眸從她眼前一掃而過,再沒有少公子單純專註宛如小狗般的感覺,清清冷冷地掃過她蒼白的臉龐,下一瞬,他故意將視線調高,看向別處。

“勞煩朱大人忍耐一下惡心。”他解下外袍,只著淺色的上衫,話裏透著暗示,她明白,她的衣袍一定慘不忍睹了,連發火都沒了氣勢,再犟下去只會徒增丟臉。

她沒問他要抱她去哪兒,他也沒問她想被他抱去哪兒。

身邊經過的宮女太監紅著臉議論紛紛指指點點,她不做聲低著頭,看著石子路變成石板路,最後上了臺階,漸漸變成白玉階。是陛下寢殿的方向。

連讓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他真的一點也不像少公子……真理智啊。昭陽殿不能待了,宮裏也有相黨眼線危機四伏,宮外更是有人等著要她命,只有陛下的寢宮是她唯一的去處。但……就不會有一點點難過嗎?他應該不像當初那麽討厭她了吧,他想救她不是嗎?雖說她對陛下的風流已經見怪不怪,也算能勉強應付他愛開玩笑的性子,但她好歹是個女兒家,他就這樣放心地把她送到陛下的寢宮嗎?任性一點,放縱一點,不要這麽理智不行嗎?不要用少公子的模樣做這樣的事情啊……

寢殿門口的兩個小太監似乎早就等在玉階上,一見他們倆就頷首轉身回去稟報。

李宸景的腳步不快不慢,卻終究在最後一階上硬生生地頓住,胸前的衣襟被一只手死死地揪住,他知道她不想看他的眼睛,始終沒有低下頭來,只任由她越扯越緊。

“告訴我,你從什麽時候開始知道的……”

“……重要嗎?”

是了。她是不是女人對少公子不重要,對李大人同樣不重要。只不過同樣的不重要代表的意義完全不同,對於少公子而言,她是男是女他都一樣歡喜,對於李大人而言,她是男是女他都無所謂。

“那為什麽要騙我……”她被他救了,她應該領情,可是救她就救她,為何要冒充少公子?

李宸景忍不住低下了眼眸,她沒有朝他看過來,於是他放心了,放肆地打量她,沾了淚的眼睫,死咬住泛白的嘴唇,秀美白皙的頸,她微側著頭,不肯靠向他的胸口,尖潤漂亮的下巴內側處隱隱露出她身份罪臣家眷被刺過字的痕跡。

那是當日父親下的命令,所有牽扯進柳黨案的犯人不論官員本身還是家眷面部必留刺字痕跡,方便日後辨認,永不錄用。他看不慣,卻也沒多說什麽,只上奏陛下讓女人孩子免受侮辱,那時陛下力薄,想了想,讓他和父親各退了半步,讓女人小孩的字不刺面部,皆刺在避人的部位。

柳蓉蓉的字刺在頸後,而她的字——在這裏。

“那你呢?”他聽見自己這麽問懷裏的人,聲音平靜毫無期待,“因為我是丞相公子,所以,你從來也沒有信過我。哪怕是對著少公子,你也從沒說過實話,不是嗎?”說到騙,她才是個中翹楚,他不過是第一次耍些無聊的手段就被拆穿得體無完膚,而她呢?抱著什麽目的來的,待在他身邊時想的是什麽?明明沒有信過他,連自己是誰都不曾告訴過他,又為何能泰然自若地告訴他,她多麽多麽真心地喜歡過他?

他不知道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動了反案的心思,也不知道她有沒有想過利用他接近陛下,他不想問,也不想知道,他明明沒有像少公子一樣傻,卻還相信她當日哭著表白的那番話。就算她從來沒有相信過他。

她的視線隨著他的話擡高,他的喉結,他的心跳,他身上的味道與少公子如出一轍,聲音卻清冷得讓她不知道剛剛那番話是不是在對她反唇相譏。

“這麽聽來,我和李大人還真是棋逢對手,半斤八兩啊……”她讓自己的聲音聽來四平八穩,末了還附上嘲諷的笑意,“李大人的好意我心領了,放我下來吧,我能自己走進去。”

她作勢要從他懷裏掙脫下來,卻發現他雙手將她禁錮得越來越緊。

就在她伸手要猛推開他的瞬間,她突得聽到頭頂砸來沈悶到極致後,啞然開嗓的聲音。

“你沒辦法做到事過境遷,那我呢?你憑什麽以為我能做到?”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她的心在少公子那裏沒有回來,做不到事過境遷,可李大人的心應該從始至終都不在她這裏,他為何不能做到像路人一樣待她?

她楞了,正要擡頭去看他。陛下的聲音卻從寢殿門口傳來,打斷了她的動作。

“小如?”陛下喚著她的閨名,讓她的臉咻得一紅,她不自在地別開了視線,不敢再去看李宸景,以前陛下怎麽叫她的閨名她都無所謂,可這是第一次讓李宸景知道她的閨名……

“你們……這什麽情況?”趙凰璞瞇了瞇眼,眼見他最寵愛的兩位臣子抱著走到自己面前來,卻沒有一個人打算主動給他解釋,雖然他早就算到小如會去昭陽殿見小景,也算到小如會乖乖回到他寢宮來,可誰準她用這種難以言說的姿勢回來的。

“陛下我……”她正要解釋,話卻被李宸景當即搶去。

“去請禦醫。”他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去請給陛下看診的張太醫,陛下身體不舒服。”

趙凰璞楞了一瞬,順著李宸景的視線向下在某人的外袍上一瞟,一瞬間明白了,手攥成拳深咳了兩聲,馬上頷首讓身邊的太監照做。

“萬歲哪裏不舒服?”

“朕渾身不舒服。”他白了一眼多話的小太監,“還不快去?”

小太監得了令飛也似地跑了。想想也是,早膳沒用完,再去收拾餐盤的時候萬歲的臉陰沈得像口黑鍋,還以為哪位不開眼的大人又得罪了萬歲,原來是身體不舒服啊。

趙凰璞上前兩步,毫不掩飾地張開雙手朝李宸景要人。

“人給我。”

“陛下我沒事了,可以自己……”

沒理睬他們倆君臣一個霸道一個恭敬,李宸景一句話不說,徑自繞過趙凰璞,跨步走進寢殿,卻終是停在內室間的垂簾外,明知內室裏有床榻,明知她現在最好躺下,但是……就到這裏吧……

他彎膝將她放下,轉身就走,步子才邁開,衣擺就被人拽住了。他回頭看她,卻見她不言不語低垂著腦袋,分明不願看他,又為何拉住他。

“朱大人還有何事吩咐?”

“……能再叫我一聲小八嗎?”用少公子的聲音,騙她的也好。

“那你肯擡頭看我一眼嗎?”

“……”

她無聲的拒絕,讓他連想任她最後予取予求一次都少了借口。

她的要求沒骨氣,他的要求也不過分,卻沒人肯如對方的願。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我打算雙11幹一件事……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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