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勤拿了個蘋果出來，店老板還挺熱情，幫忙給他洗了又削了皮，遞給游勤道：“那家香腸鋪子啊開了十幾二十年了，以前周圍的人都來這兒買，尤其過年的時候那隊伍得排到東門街上去，這兩年流行網購了，買的人少了些，但好這口的還是會來提前預定的。”

游勤啃了口蘋果，嚼吧嚼吧吞了，笑得眉眼彎彎一幅很好說話的樣子，道：“我之前看新聞……”

他故意沒把話說完，水果店老板立刻拍大腿：“哎呀，那可跟喜樂沒關系，都是他那敗家的姑姑作孽哦！”

旁邊的老客人，大概也是知道這事的，湊過來道：“喜樂是好孩子，從來不缺斤少兩，做得味道也跟他爸爸、跟他外公做得一樣好，這孩子雖然……那也是他姑姑害的。喜樂可憐，現在出了事，他外婆竟把這事怪罪到外孫頭上，這不懲罰他嘛。”

“懲罰？”游勤三兩下就啃完了蘋果，覺得味道還不錯，於是又多買了兩斤。

店主話匣子也打開了，氣憤道：“穿女裝啊，喜樂長得還不錯的，那老太婆就這樣糟踐人。說什麽老客人不來了，讓他打扮好看些，多吸引些客人來。”

買水果的老顧客也憤憤：“這是賣香腸的店，又不是紅燈區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真不知道老太婆成天想些什麽東西！”

“老不死的怪罪喜樂唄，覺得他命犯孤星，克親人。”老板嘖嘖，“父母死了，外公死了，爺爺奶奶也早早走了。”

“那跟他有什麽關系？”老顧客道，“一場車禍毀了兩家人，喜樂他爺爺奶奶身體本就不好，承受不住兒子去世的打擊早早也跟去了，這是沒辦法的事。”

“他外公那是有心臟病，年紀輕輕就查出來了，本就活不長。”

店老板和客人越聊越起勁，反而忘了游勤的存在，游勤蹙眉聽了一會兒，心裏還道：以前還以為這種事只有小說、新聞裏能看到，這回居然看到現實版了。

即使日子在旁人眼裏已經不能再糟糕，案板前女裝扮相的年輕店主卻似乎並不受影響。他面無表情，手腳麻利地做著事，有客人過來問，他就揚起一點笑容，真誠地慢慢地回答。

游勤也不知道為什麽，就覺得跟周圍喧嘩吵鬧的菜場環境比，年輕店主周身都有一股十分安靜和諧的氣場——他穿著怪異，氣質卻十分平和，仿佛時間也在他周圍靜止了。看著看著，竟是讓人身心都跟著安靜下來，不再浮躁，無端地覺得舒服。

游勤提著蘋果，慢條斯理地晃了過去，他剛在店門口站住了，那年輕的“瘋”店主便擡頭看了過來，黑白分明的眼睛是游勤所沒見過的澈亮，仿佛能直逼人的靈魂深處，看到那一方最美好最純粹的人性。

哪怕年輕的男人此刻幾乎算得上是狼狽的——假發歪著，戴著袖套和手套，長裙吊帶其中一邊垮在肩膀下。但他的笑容卻足以令人忽略這一切。

“您好。”對方慢慢地說，放下了手裏的豬肉刀，“要買點，什麽嗎？”

不是透過電視機，而是直接聽到對方的聲音，游勤才發現對方的聲音其實很好聽，聲線清朗，仿佛世界盡頭的天空之鏡，透徹清亮毫無雜質。

游勤頓了頓，才說：“我想打聽一個人。”

年輕的男人眨巴了一下眼，露出了稍許茫然的神色：“什麽人？”

“一個姓魯的男人。”游勤說了名字，為了不讓對方緊張，他將聲音放得很輕柔，帶著友好的笑意。

只是對方依然緊張了起來，有些無措地抓住了豬肉刀的原木柄，小臂上的肌肉繃緊了。游勤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生怕對方突然暴起真給自己一刀。

“我、我……”對方結結巴巴地道，“我問、我問問外婆。”

他說著就要轉身離開，游勤忙叫住了他，笑著說：“算了，也不是很重要的事，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我想買點香腸，可以嗎？”

年輕男人迷茫地看看游勤，又看看自己手裏的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點頭：“可、可以的。”

“你要，自己定，還是買，現成的？”對方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著，語速很均勻，不急不慢地，倒也不讓人覺得難受。

游勤單手揣兜，在店裏逛了一圈，問：“有什麽講究嗎？”

年輕男人道：“自己定，可以自己選，肉和調料。”

游勤明白了：“現成的就是你們做好的，味道已經定好了？”

對方點頭：“是。”

“就買現成的吧。”游勤笑著說，“聽說你們的秘制祖傳口味很好吃。”

年輕男人臉紅起來，連耳朵尖都紅了，但眼睛亮晶晶的，顯然很開心。

“謝、謝謝。”他認真地對著游勤鞠了一躬，隨後就忙著去選香腸了。

游勤看了會兒男人忙碌的背影，能輕易感受到對方的情緒波動。大概是真的很開心，對方做事的動作都顯得很有活力，也跟著感染了游勤。

游勤嘴角始終噙著笑，隨口問：“你做了多少年香腸了？”

男人回答得很快，音色微微挑高了，似帶著笑意：“五年。”

“那是挺久了。”游勤看看他，“你很年輕啊，五年前……你多少歲？”

男人將曬好的香腸取下來，轉頭問游勤要多少斤：“十五歲，您要多少，斤？”

“十斤吧。”游勤道，“我送人。”

男人點頭，飛快地拿去稱重，腳下仿佛生了風。

游勤看著對方在店裏轉悠，抱著臂繼續問：“這兒就你一個人？”

男人這回頓了頓，稱好重之後，拿了紅色的口袋給游勤包起來，慢慢地回答：“還有，外婆。”

年輕男人沒什麽戒備心，客人問什麽就答什麽，臉上始終帶著笑意。

直到這時，男人的臉上閃過了幾絲茫然，渾身都散發出了有些難過的氣息——就像是受傷的幼獸，又像是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有些茫然失措，卻不知該如何處理這份心情。

只是很快，他又揚起笑容，那情緒不過一閃而過，恐怕連他自己都未能察覺。

他將口袋遞給游勤，又道：“如果，重，我可以幫你。”似乎生怕自己解釋不清，男人又補充，“可以，配送。”

游勤聽明白了，對方是說如果覺得太重，店裏是可以幫忙配送到家的。

“幾步路而已。”游勤伸手接了過來，道謝，“我自己來就行，謝謝啊。”

被道謝了，男人臉又紅了起來，長長的睫毛撲扇，帶著點小激動，方才那點低沈的情緒就仿佛是個錯覺，他結巴道：“不、不客氣，你，你真好看。”

這前後似乎沒什麽必然邏輯，但沒人不喜歡被誇獎。

游勤樂了，嘴欠地說：“常有人這麽說，你眼光不錯。”

男人似乎沒反應過來，只是真誠地笑著。

等游勤出了門，男人又追過來道：“這是、是川味的。”

男人有些著急：“我、我忘記問……”

游勤阻了對方的話，他明白對方的意思：“沒關系，我喜歡川味的。”

男人這才松了口氣，一臉感激地看著游勤，游勤多年練就的厚臉皮居然被對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擡手揮了揮：“那我走了，再見。”

男人忙點頭，也跟他揮了揮手：“再見。”

只是游勤還沒走出幾步遠，就聽到身後傳來了驚天動地的聲音。

一個老太太拿著不知道什麽玩意兒的東西沖了出來，看著身子骨還挺好，精神抖擻的，嗓門也大得離譜，隔著老遠就喊了過來——

“喜樂！不看店你又幹嘛去！個敗家的玩意兒！店裏東西被偷了搶了，你賠得起嗎？！”

那老太太一路跑一路罵，嘴就沒停過，“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玩意兒！你那腦子活該被狗吃了！你姑姑不在，你就連店都不看了！你存心要折磨死我們一家是不是！”

被叫做喜樂的年輕店主瞬間縮起了肩膀，弓著背，他比老人家高出不少，這樣一彎腰一縮肩膀一低頭，也沒能將自己成功縮小幾寸，老太太跑到近前，仰頭看著175的外孫，揚起手裏的東西就打。

游勤皺眉，他這才看清了，那是一把大概十英寸長的磨刀棒，老太太大概是順手在店裏拿的，就這麽沒輕沒重地打在了喜樂的手臂上，隨即又在大腿上抽了幾下。

喜樂低著頭沒敢吭聲，眼眶一下紅了，咬著嘴唇手指抖得不行。

等老太太抽了兩下累了，他才慢慢地說：“我送、我送，客人。不是，不看店。”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支持，明天見。-3-

抓蟲~BY：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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