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了。”

李熾聲音有些結巴，雙手虛虛環住，既不敢真的碰到，又怕她會掉下去，矛盾之間，似乎把那周身的陰冷都沖淡許多。

“真的嗎？”

懷中的人兒悄聲問道，馨香的呼吸噴到耳邊，讓他不自覺地偏了偏，俊臉悄悄浮起一抹紅色，視線移向別處，“真……走了。”

衛寶珠放下心來，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好事，嚇得趕緊跳下來，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對，對不起。”

李熾握了握剛準備去接的手指，輕咳一聲，也不知要用什麽表情，“無，無事。”

衛寶珠羞得完全不敢擡頭看他，恨不能此時有個地洞讓她鉆進去，倒是李熾首先恢覆了正常，“好了，走吧！”

這一回兩人都沒了聊天的心思，足下飛快地走回了衛寶珠住的清和軒，李熾本想說些什麽讓她自在一些，卻見她飛快地行禮道，“多謝太子殿下，臣女就先進去了。”

“唔。”

李熾應了一聲，看著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雕花的門邊，不由得摸了摸臉，有些懊惱道，“孤……當真有那麽可怕嗎？”

但不管衛寶珠如何想，這一晚，大梁的太子殿下頭一回在自己的床上輾轉反側，久久難眠，直到快天亮的時候才突然從夢中驚醒，一臉懊惱羞愧的捂緊了被子。

……

“跪下！”

綠蕊剛悄悄進來，就聽見這樣一聲呵斥，頓時有些慌了，邊跪邊道，“小姐，出什麽事了嗎？”

“我問你，你不是應該在殿外候著嗎？怎麽會讓小姐一個人回來？”

蘇嬤嬤走到她面前，目光嚴厲，“我說過多少次，不管什麽時候小姐的身邊都不能離人，你給忘得一幹二凈了嗎？”

“是奴婢的錯。”

綠蕊垂首認錯，“奴婢本來候在殿外，誰知突然腹痛，等更衣回來小姐已經走了。本想趕緊追上來，元啟殿的柳公公又攔下來說話，說是小姐自有太子照顧，一來二去才耽誤了時間。”

難道不是去通知李晟了嗎？否則他怎麽會來得那麽及時？

衛寶珠看著她，唇邊含著淡淡的笑，“算了，蘇嬤嬤，綠蕊也不是有心，她下次會記得的。”

“小小姐你就是太寬縱了一些。”

蘇嬤嬤搖頭，親自為她拆掉釵環，又瞪向綠蕊，“還不去給主子安排洗漱沐浴？”

“紅裳已經去了。”

衛寶珠按住蘇嬤嬤的手，又看向綠蕊，“你既然不舒服，就早點回去歇著吧，若不好就去找醫女看看，別為難了自己。”

“謝小姐。”

綠蕊眸中似有羞愧之色，起身退了出去，許久，蘇嬤嬤才道，“小小姐，綠蕊那丫頭只是表面老實，骨子裏卻是個心有大志的，當不得重用。”

原來蘇嬤嬤也看出來了。

衛寶珠頷首，“嬤嬤放心，我心裏有數。”

過了幾日，衛寶珠養好身體就回了書院上學，這所設在承乾門外的太學與其他不同，只有皇子皇孫，三品以上官員的子弟才能入學，而且在當朝皇後的極力要求下，三年前也開始招收女子。

衛寶珠就是第一批入學的女學生。

當今皇後是個奇女子，思想開明，手腕出眾，當今還只是個不受寵的皇子時，就是她一眼瞧中了堅持下嫁，而後又輔佐他登上帝位，將先皇留下來的爛攤子治理成如今井井有條的模樣。

她不僅聰明有遠見，也極討厭女子無才的那一套，大梁本身就不輕視女兒，自從她當上皇後，更是督促實施了一系列特別的政令，如今女子可以入學堂，跟男子一樣也有繼承權，還可以獨自立戶經商，入伍從軍，因此湧現出一大批女商人女將軍來。

衛寶珠最為崇敬她姨母，只是她性格偏弱，又被眾人疼寵得有些嬌憨，因此並沒有長成自己希望的那樣能幹利落，反而是堂姐衛萱頗有幾分手腕心眼。

也因此，她以前一直很羨慕佩服堂姐，幹什麽都願意黏著她。

當然，她現在知道是自己瞎了眼。

看著湊過來道歉的衛萱，衛寶珠神色算不上好看，再加上一眼看到了某個高大挺拔的身影，顧不得再聽就起身追了過去。

衛萱才說了幾句話 ，眼淚都只擦到一半，誰知這個向來好脾氣的堂妹居然這麽不給面子，轉頭就走，頓時氣得臉色鐵青。

“總有一天要教你好看！”

她暗暗發狠，那邊衛寶珠終於追上了李熾，卻見他臉色難看，似乎是不想搭理自己。

也難怪，他替自己頂罪挨打，又被失禮輕薄，自然見了她就心煩。

衛寶珠覺得很內疚，她知道這位太子殿下素來不喜人近身，因此元啟殿內外都只有幾個小內侍伺候，對湊上前的女子從來不假辭色。

他該不會以為自己別有用心吧！

突然想到了這點，衛寶珠神色慌張，偏又不好解釋，急得額角都冒起了薄汗，看上去好不可憐。

李熾後退一步，見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害怕自己，不由得心頭苦澀，啞聲道，“……有事？”

“……對，對不起。”

見他離得遠遠，衛寶珠更是確定了他對自己的嫌棄，不知道為什麽分外委屈，竟莫名掉下一串眼淚來。

他把她嚇哭了……

李熾渾身僵硬，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小時候，那時侯，她也是一見自己就哭，然後躲在嫡母身後不肯出來。

她原來，真的這麽討厭自己。

他原本還以為那日送甜湯過後，會有些什麽不同，可到頭來，即使她不選擇三皇弟，也不會喜歡他。

這些日子的綺麗亂夢都化作內疚沈沈壓在心頭，暗藏的那一絲甜蜜更是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若不是兩情相悅，他的那些念頭對她就是一種褻瀆，更甚至會化成可怕惡獸，有一日控制不住去傷了她。

他不應該再靠近的。

李熾轉身就走，卻被一只雪白的小手抓住，衛寶珠哭得抽噎，“太子……太子哥哥，我錯了，你別走。”

李熾僵在了原地，只見那個弄得他心亂如麻的禍首眼淚汪汪的看著自己，可憐兮兮道，“……我保證不會再隨便靠近你，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他根本就不是生氣，他是……

李熾長長嘆了口氣，發覺這個小魔頭生來就是要克自己的，偏他還無可奈何，心甘情願，被她這麽一鬧，他簡直恨不能把心掏給她。

只要她能不哭。

“太子哥哥，我真有事求你。”

衛寶珠偷看他一眼，見他神色有所緩和，覺得自己的親近之策起了作用，姨母說得對，他名義上也算是自己表哥，她就拿他當家裏的那些哥哥好了，總不會伸手打笑臉人吧。

“太子哥哥……”

衛寶珠聲音軟軟地喚道，李熾瞪著她，實在不知該用什麽表情面對她的新稱呼，但不得不說，當她這樣喚著自己，哪怕是要天上的月亮，他都會去替她摘。

“怎麽了？”

他板著臉，極力維持一貫的老成持重，“有事就說，不用撒嬌。”

衛寶珠臉上一紅，小聲道，“我是真有事要求你。”

“姨母這段日子不知道是怎麽了，總是疲倦嗜睡，連我都不怎麽見，我擔心她的身體。”

想起前世姨母病得奄奄一息的模樣，她就心裏發慌，如今還未到那個時候，怎麽就開始不好了？莫不是真有什麽她不知道的病癥，只是一直瞞著她？

“我知道了。”

李熾若有所思，最近他也被召見得少了，本以為是為了嬌嬌的事兒，現在看來是有的別原因，在這後宮之中，若是嫡母想要瞞一件事，或許連父皇都不會得知，可若真是鳳體有恙，又怎能置之不理？

“太子哥哥，我知道蘆太醫每日午後都會來請脈，那時候我們趁機想辦法探探情況。”

衛寶珠道，“你放心，若是姨母發現了，就說你是被我硬拉來的，我會一力承擔，不讓你挨罵的。”

“何出此言？”

李熾皺眉，“我還不至於躲在女人後面，更何況關心母後也是我應盡的責任。”

“那就好。”

衛寶珠笑得像偷了油的老鼠，“我就知道你肯定會幫我的。”

……

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的幫忙，李熾絕對不會那樣輕易地答應。

明明打算直接求見母後，結果卻被硬拉著繞到了殿後，讓他打暈了兩個小太監偷溜了進去。

“你這樣真是太沒規矩了。”

他皺眉看著正四下裏尋找好藏身地方的衛寶珠，“孤是不會陪你胡鬧的。”

“噓——”

他被小手捂著嘴，一把拉進旁邊的衣櫥，花花綠綠的衣服之中，少女頭發上的香氣在他鼻間打轉，堵住了他接下來的所有話語。

“來了。”

衛寶珠在他胸前悄聲說道，然後擡頭示意他禁聲。

李熾透過門縫朝外看去，果然見一身丹紅的明華坐在了椅子上，旁邊站著的正是太醫院第一聖手蘆方平。

“娘娘如何了？”

明華的貼身大宮女芍藥開口問道。

“若照我的意思，這個孩子還是不要為好。”

蘆方平收起手枕，輕輕嘆了口氣，“娘娘，一旦滿了三個月，您就沒有辦法再選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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