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三月，空氣裏還帶著料峭的寒意，蘇嬤嬤只推開了一點窗戶，好讓室內的暖意散去一些。

自從那日被嚇到後，小小姐已經連燒了三天三夜，今早好不容易發了一身汗，才略略清爽一點，溫度也終於退了下來。

她有些憐惜地看著陷在被子裏的小人兒，這孩子本就生得白，這一病更是連嘴唇都失了血色，整個人如同那冰雕玉琢成的一般。

美則美矣，卻不是什麽好兆頭，她還是更喜歡她活潑粉嫩一些。

“……不要！”

正想著，卻見她哭著在被子裏掙紮起來，顯見得又是被魘著了，蘇嬤嬤忙俯身輕拍，一面哄道，“沒事沒事，嬤嬤在呢！”

衛寶珠終於慢慢地醒來，一時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待終於確定了周圍的真實，忍不住抱著蘇嬤嬤的手大哭了起來。

她原來是真的回來了，昨兒晚上還迷迷糊糊以為是自己的幻覺，都不敢出聲，生怕打破這一場幻境。

“喲，小小姐快別哭了，哭得嬤嬤我心都疼了。”

蘇嬤嬤低聲輕哄，一面又朝外喊道，“綠蕊，紅裳，人都哪去了？小姐醒了！”

“小姐！”

先奔進來的丫頭是紅裳，生得伶俐潑辣，此時卻濕了眼眶，一面還強忍著念了聲佛，倒惹得衛寶珠笑起來。

“平常也不見你信這些，如今倒真是病急亂投醫了。”

紅裳瞪了她一眼，“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嚇人！”

她說著又去給她端茶水，“太醫說了，這發熱就是要多喝水，快把這一杯都喝了！”

“你這是把我當牛呢！”

衛寶珠輕笑不已，卻聽話的把那杯溫水都喝了下去，心中百感交集。

前世她傻，聽信了李晟說她勾引自己的鬼話，將這個好丫頭草草打發了出去，後來衛家被滅門時，她卻趕了回來，護著她母親到最後一刻。

其實現在想想，這丫頭從來心高氣傲，愛憎分明，怎會願意做妾？反而是另外一個……

想起她身邊另外一個大丫頭，衛寶珠不覺冷了眼。

剛一想到她，那丫頭就掀簾走了進來，手裏還端著一個托盤小碗，“小姐，我剛去廚房給你做了些清粥，想著你躺了三天，也該餓了。”

綠蕊人如其名，生得清雅秀美，說話做事都比紅裳老成，因此更得她倚重，前世這個人前本份老實的丫頭卻早早的滾上李晟的床，為他在自己面前說了不少好話。

眼前的兩個丫頭和從前沒什麽不同，只是紅裳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綠蕊卻是容光煥發，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從前，她會以為她是因為自己的醒來而高興，但現在，她冷笑，“綠蕊，一碗清粥，需要從昨晚做到現在嗎？”

“什麽？”

綠蕊看上去有些驚慌，但很快就平靜下來，為自己辯解道，“小姐，我昨天值得後半夜，那時侯你睡得很沈。”

是嗎？

衛寶珠的眼裏有著淡淡的嘲諷，她以為自己什麽都不知道，所以換了衣服打扮一新悄悄出去，可是那時侯她卻剛好從噩夢中醒來。

只是現在還不是戳穿她的時候，她得先不動聲色把人從身邊弄開，不能讓這醜事鬧出來。

“放下吧，我還不想喝。”

她不再看她，只朝蘇嬤嬤撒嬌道，“嬤嬤，我好想姨媽啊，我什麽時候可以見她？”

“我的好姑娘，娘娘為了你的事跟陛下鬧了一場，又犯了頭疼癥，現在還睡著呢！”

蘇嬤嬤拍拍她，“不過娘娘一定很開心你醒了，我等下讓人去候著，有動靜我們就過去。”

“好。”

衛寶珠乖乖點頭，又看向綠蕊，“我想起來了，去給我拿身衣服。”

“是。”

綠蕊松了口氣，趕緊去衣櫃旁挑選衣服，又小心翼翼服侍她梳洗換衣，待得一切都整理好後，才試探地笑道，“小姐可還滿意？”

“嗯。”

衛寶珠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單螺髻，七寶簪花，雙耳配的是幾顆冬珠，隨著她的動作在頰邊輕輕晃動，是她喜歡的自然打扮，卻又不失身份。

衣服顏色配得也好，月白的襖子配杏子紅下裙，衣服上以金銀線繡出花鳥圖案，精致貴氣。

不得不說，在這些細節方面，綠蕊的確很合她的心意。

只可惜她自己卻心太野，又仗著她這個主人好性兒，以為日後可以搏一搏，飛上枝頭當個貴人主子。

綠蕊不知她所想，見她滿意便徹底放下心來，紅裳整理完床鋪過來，“小姐，我去小廚房給你煎藥。”

“不用了，讓綠蕊去吧。”

衛寶珠不想多看到這個背主的丫頭，直接將人打發走，“順便做份荷花酥配蓮藕湯來。”

“是。”

綠蕊退了下去，蘇嬤嬤替她戴上鑲寶流雲項圈，一面道，“你以往不是不愛吃那東西嗎？說甜甜的膩的慌。”

可是耗時間長啊，想起綠蕊昨晚去幹嘛了，她就恨不得趕緊把人趕走，偏偏還得忍一忍。

為了不為難自己，只好先把人支開。

這麽想著，她也不好說實話，正打算隨意找個理由糊弄過去，正好此時有人進來，打斷了這個話題。

“嬌嬌，你可總算好了。”

進來的少女柳眉杏眼，下巴尖尖，本來也是個上等的美人兒，卻因膚色有些黑黃失了姿色，生生降成了中人模樣。

不過她神態親熱，舉止大方，又是衛國公長兄嫡女，如今也是京中次一等家族心中熱門兒媳人選。

“衛萱……姐姐。”

衛寶珠咬牙喊出了後面兩個字，從小到大，她都拿她當親姐姐一樣，無數的私密話兒都和她悄悄講，有了什麽好東西也惦記著給她送一份去。

誰成想，一番情誼都餵了狗，不！應該是豺狼。吃了她的，拿了她的，利用她接近皇子公主們，心裏卻還恨不得將她打入深淵，永世不得超生才好。

那個將她送給新帝的惡毒計劃就是她出的！

“好妹妹，你這回可嚇到我了。”

衛萱嘆了口氣，輕輕抓住她的雙手，看上去誠摯又擔心，“我這幾日都沒睡好，恨不得代替你病這一場才好。”

若是以前，她只怕會因她這話而感動不已，可如今，衛寶珠垂眼輕輕抽回自己的手指，淡淡道，“堂姐有心了。”

衛萱沒有留意到她的冷淡，只覺得是她病才好精神不佳，笑道，“我還只是被嚇到，有人卻差點去了半條命呢！”

她含笑等待衛寶珠追問，誰成想她卻沒有做聲，於是只得心中惱火地又接了下去，“嬌嬌不問那人是誰？”

衛寶珠淡淡道，“是誰？”

“當然是三殿下啊！”

衛萱調笑著推了她一下，“你啊，真是沒心肝，這都猜不到，枉費人家對你掏心掏肺的。”

“你是不知道，自從你病倒，三殿下是茶飯不思，日日去煩太醫，昨日不知在哪裏看了個偏方，說是以人肉入藥可以治病，差點把自己手臂上的肉給割了。”

衛萱邊說便看她的神色，見她模樣平靜不似從前，忍不住又補充道，“當時小太監宮女們嚇得要死，齊齊跪了一地求情都不成，後來還是太醫說那偏方無用才作罷，可到底還是劃了一道口子。”

“從這事兒你就能看出誰是真心了，那害你生病的元兇到現在可還一次都沒來過呢！”

聽到此，衛寶珠終於神情一動，想起這次生病由來，好像是太子為著什麽事情被陛下抽了十鞭子，渾身血淋淋的把她嚇到了，回來才發起熱來。

“自然，人家是太子，日理萬機的，哪裏會惦記這種小事？可是我們女孩子家，還是要找個會心疼人的，不然這輩子可怎麽過呢？”

衛萱說著四處看了看，悄悄湊過去道，“還有，聽說昨兒元啟殿又打死了個小太監，身上沒一塊好肉。”

她邊說邊裝模作樣的打了個冷戰，“多可怕啊，反正我是看他一眼都心慌。”

她等著衛寶珠同以往一樣被嚇得小臉發白，從此更恐懼排斥，誰知這一回等來的卻是毫不留情的斥責，“住嘴！太子也是你可以妄議的！”

衛萱驚訝地擡眼，卻見衛寶珠眼神冰冷，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齷齪心思。

衛寶珠握緊手指，上輩子，就是她一次次在自己耳邊說太子是多麽可怕殘暴，又是她在自己與三皇子之間牽線，使得她最終違背了姨母的遺願。

這一切不過是為了衛家的權勢，為的是將李晟扶上太子的位置，而在那之後，衛萱就是那個能母儀天下的人。

她說，他們兩個才是真愛。

想起前世兩人威脅她去伺候新帝的模樣，衛寶珠就恨不得把人打一頓，她前世也太傻了，被這幾個人騙得團團轉，以至於害了衛家滿門。

若是李熾繼續做這個太子，又如何會讓那朱瑞重有可趁之機？

想到這裏，衛寶珠心中更恨，恨自己卻更恨這些狼心狗肺的人，神色愈冷，“衛萱，既然我叫你一聲姐姐，有些規矩我不得不教教你。”

“太子殿下是未來儲君，普天之下，陛下可訓，太傅能教，臣子可上奏，萬民可議，卻獨獨輪不到閨中女兒嚼舌根挑揀。”

“皇後娘娘是我姨母，卻更是這大梁的國母，我敬她愛她，萬萬不敢仗著她的疼愛惹麻煩，所以從今日起，你就回家去吧，我不再需要你陪了。”

什麽？

衛萱楞住，她當初想盡了辦法才讓衛寶珠帶她進宮，為的就是結識天家貴人們，如今她好不容易才在眾人面前混個臉熟，也和三皇子剛有了默契，絕對不能就這樣離開！

“說得好！”

突然響起的聲音堵住了她還沒出口的求情，衛萱回頭，看著扶著宮女款款進來的明黃衫子，臉上終於露出了慌張之色，整個人也跪了下了來。

“皇後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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